新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阿越
不仅仅是灾民,有些学生,甚至连那个郑侠,都会用异样的眼睛看着他。这些读书人自然不会象那样灾民一样跪下来哭着哀求,但是他们会用眼神和神态来表示他们的意见,有些时候,这更让王旁受不了。
“仁者之心!”这是桑充国与程颢提出来的口号,他能够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桑充国满含着眼泪,要求白水潭的学生们有一颗“仁者之心”,去主动帮助那些受灾的百姓:
“我们不应当把责任推给朝廷,不要去问官府做了什么,他们会对皇上负责,会对社稷江山负责!但我们也要有自己的责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读圣人之书,要有圣人之心,我们白水潭的学生,要对自己的良知负责!”
在那一刻,王旁觉得桑充国真的很了不起,难怪有人把他和石越,并称之为“双璧”。他曾经听到过程颢对桑充国的评价:“敢于有为!”
“小心点儿,老丈。”王旁把一碗粥递给一个颤微微的老人,暂时收回自己的胡思乱想。
那个老头挣扎着想要起来给他叩头,“折福呀,折福呀,让这些天上的文曲星来送东西给自己吃。”旁边有人喃喃说道。
王旁心里有点想笑,手上却连忙制止那个老人,轻声说道:“老丈,不用起身,坐下喝吧。等会儿我过来拿碗。”说完便站起身来走开,凭经验知道,如果他不走开,这个老人是非要叩完头才敢吃的,对读书人的敬畏,在老百姓心中根深蒂固得超出人的想像。
因为所有的碗筷,桑充国下了死命令,都要用沸水煮过才可以再用,他便准备去另一个地方收碗筷,不料刚刚走了几步,立时看到桑充国和晏几道连袂而来,桑充国显是几天没有睡了,眼窝深陷,急勿勿向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怯生生的,却又一步不离桑充国左右。
“长卿、小山。”
“是三郎呀。”桑充国笑道。
“你们这是去哪里?走得这么急。”王旁有点奇怪,桑充国倒也罢了,晏几道实在不是个急性子的人。
桑充国和晏几道对望一眼,苦笑着摇摇头,晏几道从袖子中抽出三份报纸,递给王旁。
王旁心里更是奇怪,他每天都过来帮忙照看灾民,已经几天没有看报纸了,这时候伸手欲接,却发现手上沾满了米浆,不由不好意思的笑着伸出手掌,在二人面前晃了晃。
桑充国和晏几道不由哈哈大笑,二人也学他的样子,伸出手掌来晃了晃,这些公子们平日里白净如玉的手掌,竟也是沾满的米浆之类的东西,王旁再看二人的袍子,更全是汤水的渍迹,也不禁哈哈大笑。心里更不顾忌,用沾满米浆的手打开报纸,原来是《新义报》、《西京评论》、《谏闻报》各一份。
他略略一看,便知道又是那些互相攻讦的把戏,只不过这一次是《西京评论》和《谏闻报》细数王安石执政以来的天灾异象,把这一次天灾的责任,全部推到王安石身上,只需罢王安石、废新法,那么一些问题便迎刃而解,《谏闻报》更是强烈呼吁召韩琦、富弼、文彦博、司马光回朝。而《新义报》又免不了对此冷嘲热讽一番,嘴仗打得不亦乐乎。
王旁撇撇嘴,冷笑道:“满篇骂来骂去,没有半句提到怎么样救灾的。”
桑充国苦笑道:“灾民每天都在增加,朝廷再不想办法,迟早会出大事。”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长卿你也已经尽力了。”王旁毫无实质的安慰着,不过站在他的立场,的确认为桑充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了不起了。
“长卿和程院长商议了一下,《汴京新闻》也要表个态。我和长卿现在回报馆写评论。”晏几道苦笑着解释,他其实更无主张,不过以他的性格,桑充国既然是他的朋友,做的事情又是对的,他也就没什么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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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顼无力的坐在龙椅上,失神的望着门外的天空。
今天早上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时,两宫太后突然哭了起来,原来是蜀国公主进来请安,不小心告诉两宫太后现在京师的流民聚集,黄河以北地区的灾情愈来愈严重了。
“官家,当初祖宗托梦,没有采信,已是大错。而哀家也听说自古以来,上天降灾,必是政事有不对的地方,如今之事,除了新法,又有什么?何况百姓流离失所,一半也有新法刻剥百姓的原因呀!官家,你就废了新法吧!”
“官家,新法已经搞得天怒人怨。如今灾民聚集京师,百姓们都认为是新法的过错,万一有人挑唆,以清君侧为名,激起大变,那该如何是好?不如先罢了王安石,给他一个大郡做地方官,安抚百姓要紧呀!”
“官家,为了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
“……”
“废掉新法,罢掉王安石就能没有天灾吗?”赵顼喃喃自语,他心中充满了迷惘。“朕也是为了江山社稷呀!”在太庙祷告时,他曾经很坚定的相信太祖、太宗皇帝是支持自己变法的,否则的话,二圣为什么会托梦给石越提醒灾害的到来呢?只恨没有听石越的话,没有做到有备无患。
但是现在他又有点觉得新法可能的确错了,如果真是如王安石所说,新法尽是利民的,那么百姓们的储存应当增多,即使是灾荒,哪里又会有这么许多的流民出现?
攻击王安石的奏折,堆满了御案,《谏闻报》公开请求召回司马光等人,罢免王安石;《西京评论》列举了王安石执政以来的种种天象示警,似乎也不是空口白牙……新法真的搞得天怒人怨了吗?
“朕错了吗?”赵顼的信心堤防,已经渐渐松动。
“官家!”李向安蹑手蹑脚的走过来,打断了皇帝的思绪。
赵顼心里一个激灵,立时恢得了皇帝的威严,也没正眼看李向安,冷冷的问道:“有何事禀报?”
“王丞相、韩丞相求见,还有,今天的报纸……”李向安一面说一面把一叠报纸双手递到御案之上。
赵顼微微颔首,说道:“宣两位丞相进来吧。”说完顺手拿起一张报纸浏览,李向安因为和石越交好,又经常得到桑俞楚的孝敬,因此每次送上一叠报纸,总是会刻意把《汴京新闻》放到上面,果然皇帝每次顺手拿起的,首先总是《汴京新闻》。
赵顼本来不过是想随便浏览一下,他深知,自己知道民间之情,就不会受大臣蒙弊。不料几篇文字跃入眼帘,立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有徒知议论而不知事有轻重缓急者,《西京评论》、《谏闻报》诸君子也。诸君子陈义甚高,不意董子春秋繁露之学,光大于今日,而不知国事艰难,百姓旦夕不保,社稷可危矣!今之要务是何事?今日之急务,非罢丞相、废新法也!二十万流民聚集京师之地,若官府不加体恤,万一有陈胜、吴广之徒,追悔何及?……丞相是否有过、新法是否当废,待灾情控制,百姓安顿,朝堂之上,再议论未迟。今日之大宋,须当官民一心,共体时艰;朝野共弃前嫌,赈济灾民!而非互相攻讦,推卸责任也。……”
这段话可谓深中赵顼之心,他心里微微赞叹:“这才是识大体的话。”又继续移开视线,去看另一篇文字,全然没有注意王安石、韩绛已经进来,恭身站立在下首,只是不敢打扰皇帝的兴致。
“……充国布衣也,尚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其位虽卑,其心不敢忘国忧。诸大臣皆食朝廷俸禄,深受皇恩,岂可不知此意?诸大臣之荣耀,
皇上所赐也;诸大臣之衣食,百姓所供也。惟此国家艰难之际,百姓流离失所、朝不保夕,
皇上心念黎民之疾,睡不安寝、食不知味,诸大臣若不知体惜圣心,同心合力,赈灾救民,不知于心何安?!……”(注)
赵顼一口气读完,不由叹道:“事急见忠臣,桑充国如此痛责朝廷大臣,是为国而无暇谋身了!可惜满朝大臣,却没有几个识得大体的。”说完抬起头来,发现王安石和韩绛已经进来,当下便把报纸递给二人。
二人读完之后,王安石却不好说话,只韩绛说道:“桑充国的确是个至诚之人,他捐出家中全部存粮数万石,在白水潭学院开设粥场,救济灾民。又亲自带着一干学生,去游说开封府的富豪贵人,要求有钱人捐粮捐钱,齐心合力救济灾民。有小人竟然在臣面前说他有非常之志,被臣痛声驳斥……”他知道赵顼这时候对桑充国颇有好感,便顺着皇帝的意思,夸赞起桑充国来。
“非常之志?”赵顼不由一怔,冷笑道:“别说桑充国一介书生,单论白水潭数万学生,便没有谋反的理。自古以来,一群书生忠君爱国是有的,一群书生谋反,那才是闻所未闻之事!只有恒、灵那种昏君,才相信那样的事情。”
韩绛对皇帝的这种历史观心里颇不以为然,嘴上却顺口说道:“陛下所说,自是正理。似这种为朝廷分忧之事,少不得便会有小人看不过眼。”
赵顼点点头,转过头问王安石:“二位丞相一起来见朕,想是有事?”
王安石正要答话,忽见一个宦官走进来,叩首禀道:“陛下,银台司急奏!”
“呈上来。”
那个宦官连忙把一份奏章和一个卷轴高高捧起,恭恭敬敬递上。
赵顼心中奇怪,让李向安接了过来,先披阅奏章,却是监安上门郑侠所写,他心中不免更加奇怪,不知道银台司急急忙忙递上一个小吏的奏章,是何用意。当下将前后文略去,只挑着紧要的句子看:
“……去年以来,秋冬亢旱,兼以蝗灾,麦苗焦槁,五种不入,群情俱死……灾患之来,莫之或御。乞陛下开仓廪、赈贫乏,取有司掊克不道之政,一切罢去……臣仅以逐日所见,绘成一图,但经眼目,已可涕泣,而况有甚至此者乎?如陛下行臣之言,十日不雨,即乞斩臣宣德门外,以正欺君之罪!……”
原来却是道灾情,要求救灾的奏折,所谓“取有司掊克不道之政,一切罢去”,却不过是废除新法的委婉说法。赵顼本来看这样的奏折已经看得烦了,心下倒也不以为意,不过这次上书之人,却颇有胆色,说什么“行臣之言,十日不雨,即乞斩臣宣德门外”!而且区区一个监安上门,更让赵顼有点另眼相待。
他不自禁用眼角看了王安石一眼,拿起卷轴,打开一看,却是一幅数米长的图画,图上画了许多灾民,尽是衣衫褴褛,形容枯槁,这些灾民,有些在吃树皮,有些趴在地上哀号,有些在卖儿卖女,有些惨死路边……画家工笔极为传神,每幅图画之旁,都有小楷注释,图画之右,赫然写着《流民图》三个字的行书。
赵顼才看到一半,就已经感觉惨不忍睹,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把图一把抓起,丢给王安石、韩绛,用颤抖的声音问道:“这图的内容,可是真的?”说完之后,眼睛死死的盯着王安石。
注:旧时行文,遇皇帝则另起一行,抬头书写。
新宋 第十六节 十字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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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默默打开《流民图》,注视了几秒钟,便把《流民图》递到韩绛手中,韩绛才看了一眼,冷汗就冒了出来。他张口正欲设辞分辩,不料王安石轻轻摇了摇头,跪下说道:“陛下,此图所绘,的确就是外面百姓的惨状了。”
韩绛绝对没有想到王安石会一口承认,真的大吃一惊。天子在九重之内,外面是个什么样子,还不是大臣们说了算?!现在虽然有报纸了,但是巧言设辞,也并非难事。他实是不知道王安石为何竟要一口承认。若是石越在此,必然也要吃惊的。因为他所学过的历史书,是说新党百般抵赖的。
赵顼见王安石承认,真是又惊又怒!“王卿,你、你……”皇帝此时只是用手指着王安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王安石微微叹了口气,沉声说道:“陛下,臣深负圣恩,万死不能救其罪。现在既知事事属实,断无欺君之理!”
韩绛听到赵顼和王安石的对话,心里却也一样乱成一团,完全失去了分析后果的能力。
赵顼瞪视王安石良久,又是失望又是焦虑,最后终于把手放下,一屁股坐在龙椅上,闭着眼睛,缓缓说道:“既是属实,这幅《流民图》,就挂在御书房内。也好让朕天天记得,朕的子民们现在是什么样子!”
王安石心中的灰心,其实比皇帝远甚,负天下之望三十余年,一旦执政,数年之内,先是士大夫沸腾,议论纷纷,自己平素所看重的人,似司马光、范纯仁辈,根本不愿意与自己合作;好不容易国家财政渐上轨道,各处军事上也接连取得胜利,却来了一场大宋开国百余年没有的大灾!
“陛下,王丞相执政之前,曾经上《本朝百年无事札子》,内中言道一旦有事,百姓必然不堪,今日之事,实非新法与丞相之错,而是替百年之沉苛还债呀!还望陛下明察。”韩绛终于理清了思绪,战战兢兢的说道。
王安石望了韩绛一眼,他不知道新法到现在为止,已经造就了一大批既得利益者,无论他自己怎么样想,这一批人却是肯定要一直打着新法的旗帜,来在政治上争取主动,维护自己的利益,一旦王安石罢相,万一皇帝变卦,不再变法,这一群人的政治权益,就会立时失去,从这些人的角度来说,是无论如何都要尽力保住他的。王安石却只道韩绛是因为他们几十年的交情,竭力为他掩饰,心里不由也颇是感动。
“子华……”王安石叫了一声韩绛的表字,沉默半晌,方对皇帝说道:“陛下,臣并非是为推行新法而向陛下谢罪。大宋国势,不变法不行,这是陛下也深知的。臣向陛下谢罪,是因为六年来,陛下对臣的知遇之恩,旷古绝今,信臣用臣,而臣的新法,却没有办法应付一场大灾,致使百姓流离失所!”
赵顼见王安石眼中已经满含泪水,心里也不由动容。又听王安石说道:“方才看到桑充国的文章,臣才知道臣身为宰相,器量竟不如桑充国一介布衣,心下真是惭愧万分。但是臣的本心,可鉴日月,绝对是对大宋、对皇上的赤胆忠心,绝对没有想过要盘剥百姓来敛财邀宠!”
赵顼微微点头,这一点上,他倒是绝对相信王安石。
“虽然如此,但是错了毕竟是错了,为相五年,却是今天这样的局面,臣非但外惭物议,内亦有愧于神明。石子明离阙之时,嘱臣数事,备灾荒、缓召王韶、不向交趾用兵,臣没有一件事做到了。石越回京之日,臣若还在相位,实在羞见石郎!因此臣请陛下许臣致仕!”
“致仕?!”赵顼和韩绛不由大吃一惊。
“万万不可,陛下,介甫,此事万万不可!”韩绛这个号称“传法沙门”的韩相公,几乎有点语无伦次了,“陛下,新法不可半途而废,否则必然前功尽弃!王丞相若罢,新法必然更加艰难呀!”
桑充国的呼吁、郑侠上《流民图》、王安石自请致仕,汴京的政局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清晰,想要旧党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实在是有点一厢情愿。只不过也没有人会料到,局势反而更加复杂化了。
朝廷与地方的旧党,平素与王安石不合的大臣,借着《流民图》的机会,一波一波的要求皇帝罢王安石、废新法;连一向不干预朝政的两宫太后,也天天要向赵顼哭诉,赵顼被这件事情,搞得晕头转向。偏偏蔡确这时候,却做出了一件更加激化矛盾的事情来,他带着御史台所属兵士,一纸行文,将郑侠捉住,关进了御史台的牢狱之中。
此事立时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
“陛下,臣以为此事或有不妥。”吕惠卿对蔡确的做法,颇有点不以为然。
苏颂更是直接质问道:“蔡中丞,不知道郑侠所犯何罪?”
蔡确冷冷的望了二人一眼,根本不屑于回答,只是冷笑道:“二位大人不会连大宋的律令都不知道吧?”
赵顼此时实在是伤透脑筋了,蔡确也不请旨,直接把郑侠系狱,结果当天营救的疏章就达到二十多份,他下旨让蔡确释放郑侠,蔡确毫不客气的顶了回来:“祖宗自有法度,陛下须做不得快意事!”
“郑侠到底是犯了何事入狱?”赵顼不得不亲自开口询问。
蔡确见皇帝发问,这才躬身回答:“回陛下,是擅发马递之罪!”
“哦?”赵顼没有明白过来。
“臣听到陛下说,陛下接银台司急奏,却是郑侠所上《流民图》,不知确否?”
“正是。”这件事可以说人人皆知。
“臣当时就想,郑侠一个监安上门,上《流民图》,如何能得银台司急奏?”蔡确这么一说,赵顼才想起来,自己当时的确也奇怪过。
苏颂等人听到这里,却也已经略略猜到事情的原委了。原来赵顼登基以来,所阅奏章一向有三种方式,一是中书与枢密转递的,这是绝大部分;二是如韩琦这样的元老、石越这样的亲信,可以直接递达御几之前;三则是密报,密报一向不经中书,直接由银台司递进,而且绝不敢延迟,而递交密报,就需要发马递。想是郑侠急欲皇帝知道,便不顾后果,兵行险着,竟然假托密急,骗过银台司把《流民图》递了进去,不料却被蔡确一眼就瞧出破绽来。
果然蔡确把原委一一道来,这是证据确凿之事,不仅众臣,连皇帝也哑口无言。宋代的君权,本来就没有后世的霸道,大臣把皇帝驳得气结于胸无可奈何的事情,史不绝书,这时候既然被蔡确抓住了把柄,赵顼虽存着息事宁人之心,却也不能不好言相向:“念在郑侠是一片忠心,此事不如照章记过便了。”
蔡确冷笑道:“这次若是放过,下次银台司的密急,就不知道有多少了。陛下要为郑侠说情,说不得先请罢了臣这个御史中丞。否则臣既然掌纠绳百官,区区一个监安上门,还不必劳动天子说情。”
赵顼不料碰了好大一个钉子,却也只能摇头苦笑。
吕惠卿却心里奇怪,他知道蔡确虽然时不时在皇帝面前表现得甚有风骨,但是凡是重大事情,其实倒多半是希迎皇帝、王安石之意的,这时候为了一个郑侠而如此大动干戈,难道是得了王安石的意思?
“不可能,不可能。”吕惠卿心里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可以明显感觉出王安石最近心情颇异于往常,而且对郑侠并没有特别怀恨的样子。
“这个蔡持正,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吕惠卿心里嘀咕着,揣测蔡确的用意。
然而大部分的新党,就没有吕惠卿这么多心肠,韩绛、曾布、李定等人,心中一个劲直呼痛快!“丞相对郑侠不薄,把他从光州司法参军调到京师,本来欲加重用,不料他却对新法全盘反对,不得己安置他为监安上门,谁知此时却来反噬!”这本是新党许多人心中的想法,蔡确一定要治郑侠的罪,不由让这些人也对蔡确多了一份亲近感来。
相比韩绛等人眼中的赞赏,冯京眼中却不免多出许多疑虑,“那么蔡大人打算如何发落郑侠?”平素温和的他,此时却是用明显的讽刺语气发问。
蔡确丝毫不以为意,只向赵顼说道:“臣以为郑侠当落职,安置一个小县,交地方看管,以使后来者知戒。”
“这……”赵顼面有难色,如此处置,朝中必有大臣不服。
果然,他话音未落,冯京就愤然说道:“蔡持正未免处置过重了!”
王安国也跳出来反对,慨然说道:“若郑侠上《流民图》而遭黜,是朝廷无公理!请陛下三思!”
刘攽、苏颂、孙固等人,更是同声反对。
而似曾布、李定等人,却不免又要一致支持,只有韩绛知道皇帝心意,便默不作声。
吕惠卿见到这种情形,才立时恍然大悟,原来蔡确竟然是想趁机竖立自己在新党中的领袖地位!他暗暗冷笑,“蔡持正未免操之过急了!”
当下再不迟疑,朗声说道:“陛下,臣以为郑侠擅发马递,自然是有罪,但是他一片忠心,而且便是几位丞相,都能体谅的,并没以为郑侠是在妄言。因此臣以为,有罪虽不可不治,但法理亦不外乎人情。郑侠本来是光州司法参军,王丞相曾称赞其能,不若再放回光州,依然任司法参军,同时照章记过。一来以示惩戒之意,二来示天下朝廷之宽仁美德。”
他这番话,却是两面顾到,打太平拳的意思,旧党的感受,吕惠卿本来并不太在乎,但他知道皇帝心中此时必然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只不过若是完全不给郑侠一点颜色看,只怕新党中人也要视自己为异类了,当下才说出这么一个办法。
果然赵顼听完,立即点头同意:“吕卿所言有理,便依如此处置便可。”而韩绛、冯京、曾布等人觉得这个方案也可以接受,也就不再出声反对。
蔡确知道这个方案提出,别人既无异议,自己便也不便再过份坚持,他万万料不到自己一腔心血竟被吕惠卿卖了个乖,低下头狠狠瞪了吕惠卿一眼,无可奉何的说道:“臣遵旨!”
桑充国既料不到郑侠会不和自己与晏几道商量,就假托密报上《流民图》,也料不到朝廷的公卿们,此时没有去想怎么样救济灾民、恢复生产,反而在争论着如何处置郑侠的事情。不过他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么多事情,官府虽然也设了粥场,但是却严格控制府库的存粮,根本无法满足这么多灾民的生活之需,白水潭的粥场,吸引的灾民越来越多,而仓库中的存粮,却一*一日少了,桑充国虽然有心买粮,可在汴京城,上哪里能一次买到这么多粮食呢?
在众多的灾民之中穿行,望着那一双双充满了期望与信任的眼神,桑充国实在不敢去想像彻底无粮的那一天。他无意识的想避开那些眼神,便抬起头来,向左边看去,却发现王旁正陪着一个老人在灾民间穿行。桑充国连忙信步走过去,招呼道:“王兄。”
王旁看见桑充国走过来,低声对老者说了几句什么,这才笑着回道:“长卿,现在情况怎么样?”
桑充国皱眉答道:“情况实在很糟,得病的灾民越来越多,人手不足,粮食也快没有了,朝廷再不想办法,我不知道还能支持几天。程先生和邵先生几位,已经想办法去了。”一边朝那位老者行了一礼,招呼道:“老丈,这里礼数不周,还望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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