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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阿越
眼下周家这条新船几近完工,虽然尚未竖立桅杆和安置木爪铁碇,但也已经建造到船艉处。本来这也没啥特别,只不过周颖思笃信妈祖,所以准备在这船艉后舱高处设立一间龛房,用来供奉妈祖和放置罗盘。这是死生大事,所以周颖思特意前来,务必要让这龛房尽善尽美,不容一丝差错。
“巨海兄,你所绘的船样真是唯妙唯肖,日后造船,拿你这幅图来依样画葫芦便可了。”周颖思笑着对着身旁聚精会神绘图的青年说。原来这青年叫易亨衢,荆湖南路长沙人,曾在白水潭博物系读书,不过未曾卒业。性喜丹青,画的不是山水仕女,却是虫鸟鱼兽菓品,细微处刻画极深,彷佛活物。这是家传的画风。易亨衢的父亲是北宋有名的画猿名家易元吉,米芾称赞他“徐熙后一人而已。”署画常落款于石间,每多自书“长沙助教易元吉画”,传世作品是“乔柯猿挂”、“蛛网攫猿”、“猴猫图”。宋英宗赵曙曾召易元吉入宫为他画屏风及百猿图,不过才画了十几头猿猴后,易元吉便暴毙。虽然对外宣称是感染时疫而死,但易家的人却认为是遭到画院里面的人嫉妒而被鸩杀。因此,易亨衢对官场极端厌恶,更痛恨画院派的造作风格,矢志继承父亲的写实创作。这种画风题材,历代文人虽有触及,但太过写实则被认为是工匠之流,所以易亨衢的名声不显。但是碰上陈祖琛这爱惹事的,却是一拍即合。昔日陈祖琛旅经长沙,见到易亨衢一幅野獐图。自己不识,却非嘲笑人家画鹿不成却为獐。这易亨衢也当真好脾气,不怒不气,反而带着陈祖琛在长沙邻近山区农家住上几天,硬是等到野獐出现后,才回陈祖琛一句“是獐?是鹿?”陈祖琛当下改容致歉,两人也因此成为莫逆。这回是陈祖琛特意请易亨衢来福州画“海错图”的,其实也是希望藉此补贴资助易亨衢一些。正巧周颖思也来到福州,两人才有机会认识。
易亨衢腼腆一笑,却不就答。周颖思又接着说:“巨海兄画这『海错图』,可让我大饱口福了。荫亭每天买回这么多鱼虾蟹贝养在缸中,就等巨海兄画好。每画好一幅,当晚桌上就多一道佳肴。”这下可惹笑了易亨衢,回道:“那我的画不成了阴司判官手上的生死簿,勾勒生死吗?”不过他脸上笑容随即暗淡下来,缓缓又说:“也不过他人眼中的雕虫小技,一介画匠而已。”周颖思有心劝解,便说道:“巨海此言差矣!旁人作画,以为悠游山水之间,不过自命清高而已。巨海之画,栩栩如生,如再辅以文字,便成图说。后人读之,如同亲见,岂不为别种游记。所以我说,巨海做画,非只丹青,却是著作立说。”易亨衢讷讷不能言,却低下头去继续画船。只是抑不住心中激动,肩头微微耸动。周颖思原本不过想要劝解易亨衢,随口安慰说说而已。哪里知道易亨衢受此激励启发,接续着成描绘海中生物的“海错图说”、“海怪图册”,记载海外民族的“岛夷图册”,纪录各种珍奇鸟兽类的“鸟谱”与“百兽谱”,以及纪录奇花异草的“植物志”等等,日后竟衍伸开启博物学派一门,为大宋海外探险事业,增添无上学术光彩。
两个月后,船即将完工。用来自南洋的铁木所制的主、艏桅杆都已经竖立。主桅杆深入甲板,直达龙骨处。整个船身都已经上过四遍桐油防腐,现下正在安装艉桅杆和船艉舵。舵用铁木制成,而舵乘座则是以三片大樟木构成的,都是比较能够防腐的木料,毕竟这些部分是要长年浸在海水中的。而随着船舶即将完工,准备出发寻找鸡笼山的前期准备工作也进行地差不多了。原先是准备要造两条较小的海船的,不过周颖思回家后征询族中长者意见后,决定改造一艘两千斛海船。如此,就算鸡笼山未曾寻获,日后还可加入现有船队当中。不过也因此降低人力需求,所以周颖思便只另在福州招募卅名水手,还有掌更漏针路的火长和司理伙食的总铺各一人。原本火长需要两人轮班的,不过李二长年行船,更漏针路亦很熟悉,所以由他顶替另一火长职位。至于航行准备物资,譬如米麦、杂粮、炭薪、铁钉、樟板、棉丝、黄麻等等,还有准备与土人交换的货物像是棉布、琉璃珠、铁器、甘蔗酒、荔枝酒等也都已经备齐。新鲜蔬果肉类和饮用水则等到要启航前才补充。比较特殊的是盐。据李二所言,鸡笼山夷人不擅煮盐,所以盐块甚至能当钱用。所以周颖思特意买了一百担食盐,准备交欢于夷人。现下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等到风一起,周颖思就准备要放洋出海,去寻那产硫之地。
只不过这候风一候就是一个多月,原因很简单,七月起造,九月末完工下水,正好碰上季风转换之际,风向不定,甚至只有微弱的风。期间还遇上两场台风,根本不可能成行。海上航行固然怕遇到大风,但也很担心没风。在大海中不可能靠摇橹划桨前行,航行千里万里,全靠风势推帆前进。所以船只、水手、物资等虽然准备就绪,却没办法出航。担心水手闹事,周颖思只好让周颖慧带着家丁操练其它新募水手武艺,也让所有水手尽量熟悉船上作业。总之,不能让这些人闲着。一直等到十月中,才见主桅杆上的定风旗尾指向西南方。周颖思终于展露出笑颜对已经自倭国贩货回来的颖言、颖秀说道:“终于起风了!”那厢周颖慧早就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嘴里喊着:“大哥,起风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出航前夕,周颖思请司理伙食的总铺置办筵席,请来陈祖琛、易亨衢,当然还有周家另外三兄弟一齐来宴请全体水手。这筵席粗而不精,所用者无非全猪、全羊、全鸡与福州盛产的鱼虾贝类等,但是酒却用得好。陈祖琛家中的珍藏荔枝酒被搬出四大坛,足够让这些水手们畅饮。发给每位水手安家费后,便让众水手们大快朵颐,宾主一夕尽欢。
次日晨起,众人群聚港边,只见高耸海船静静驻泊,通体皆黑。船首两侧突起外白内黑的“龙眼”凝视着外海,彷佛能看透远方一般。周颖思对着龛房里那尊用檀木雕成的妈祖像焚香祝祷,祈求航行顺利。然后转身走出舱房,面对整船肃穆的水手,也不多言,就简洁地下令解缆。他走到船舷边,对着陈祖琛、周颖秀、周颖言挥挥手道别。身旁站着的周颖慧却大声对岸上喊:“二哥、三哥,多谢你们帮我寻来这把软倭刀!”手中还挥舞着那价值千金的宝刀。易亨衢原本并没有要一同出海的打算,不过当日受到周颖思无心的鼓励,竟然毅然决然地要求一同出海,准备绘尽天下珍奇,所以现下也在船上。周颖思道别后,信步走到船艉高处甲板,左手按那把原先送给颖慧的八幡大菩萨倭刀,右手一挥,沉声一喊:“升帆!出航!”只见主帆缓缓升起,水手们敲锣打鼓,拔船锚后开始向外海移动。这趟寻找鸡笼山之旅,正式扬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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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海商》 第五节 黑水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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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云淡风清,船缓缓沿闽江东行,约莫过了一个钟点,驶过闽安镇入海。此时周颖思见定风旗略偏西南,知道吹的是东北风。于是下令将艏艉帆都一并升起,以便全借风力。这船所用的帆可不简单,是用厚棉布制成,表面还刷过桐油来防水防腐。帆面每间隙三尺就用竹条搭上横栈,不但可以撑平帆面,增加受风面积,充分运用风力;更可使风力平均分散在帆面,避免帆布吃力过多而裂开受损。然后示意二缭〈司操舵调蓬〉转舵往东北方侧逆风前进,直往东涌岛驶去。只是好景不长,约行两个小时候,风力突然转弱,乃至无风。只好往近处一岛抛碇暂时停泊。易亨衢不解,趋前来问周颖思。周颖思答道:“舟无风不行,所以暂泊此处。”易亨衢复问:“那这是何处?”周颖思也不清楚,便问李二。李二应声而答说:“这是横山岛,再过去一段水程就是东涌。”就这样等了整整一天,风势始终很弱,不足以推动船只。周颖思见天色渐暗,决定就在横山抛锚碇泊一晚。
黎明时分,值更的亚班〈水手长〉见风势渐起,便鸣起铜锣,让一班水手准备开航。周颖思、周颖慧和易亨衢也和衣而起,步出舱房,来到甲板之上。易亨衢初次出海,对周颖思笑道:“守愚兄,不过暂泊一夜就起风了!看来未来将一帆风顺。”周颖思淡淡回道:“巨海兄,你有所不知,海风变幻莫测。我曾遇风绝十有七日,舟船不移尺寸,水平如镜,视澈波底,礁石可识。”易亨衢不知深浅,叹口气说:“不知何时有缘识荆?”殊不知海舶遇上那种情形,可是求救无门,哪还有心情观赏奇景!所以听得此言,周颖思、周颖慧、李二,还有随侍一旁的大缭〈司操舵调蓬〉、一迁〈专司桅索〉都摇头苦笑。可那易亨衢尚不自知,还自顾眺望远方晨曦。
太阳升起后,风势渐强。李二此时正在针房聚精会神地看着水罗盘,船才刚过东涌岛,他便传出针路,要舵工转往甲卯针〈东南偏东〉方向。此刻浪涌突然变大起来,海浪打在船舷上的声音非常激烈,船只也开始摇晃。不过半个小时光景,原本在欣赏海上风光的易亨衢,开始趴在船舷边拼命呕吐,到将腹中之物全数呕出还不止,连酸水都呕出。突然间他身体一软,便倒在甲板之上,呻吟不止。这是初次上船的人的必经之事。周颖思也不奇怪,命亚班找来两名水手要将他扶入舱中休息。不过易亨衢坚持不肯,只是略略漱洗后,便趴在船舷边休息。突然间,易亨衢跳起大声喊叫,一扫先前萎靡。原来他看到两条一道栗褐一道黑颜色相间的蛇绕着船边游泳。易亨衢拉着周颖思叫道:“守愚兄你看,水中有双头蛇!”
周颖慧探头望了望,对周颖思说:“大哥,真有两条双头海蛇。”其实这是周颖慧与易亨衢识见不广的误解。为了便于游泳,海蛇的尾部都演化成为摇橹式的扁平状,从侧面看,确实很像前后长了两个头。周颖思也瞄了一眼,然后对两人说道:“是海蛇不错,不过牠只有一个头而已。”又说:“海蛇剧毒,被咬后全身瘫痪,无有不死者。”顿了顿后又接续说道:“巨海妙手丹青,可有意绘幅海蛇图?我可让人用网将蛇捞起,蓄在桶中,可保无虞。”易亨衢此番出海,原本就是想要有一番历练。周颖思所提议的,正中他的下怀,哪还有推辞的呢!连忙回到舱间取出笔墨,而那厢好事的周颖慧早就亲自操网,捞起一条海蛇,扣入半蓄海水的深木桶里,等着易亨衢呢!而传诸后世的“海怪图册”当中的第一幅图“黑头海蛇”就这样面世了。
总铺师用现钓的黑魽〈即为海鲡〉和其它杂鱼煮成几锅米粉给众人当朝食。冷冽海风中来碗热腾腾的鲜鱼米粉,只要有吃过这东西的,无不认为是人间美味。不过这现煮鲜鱼米粉再鲜美,易亨衢也是无福消受了。勉力画完那幅黑头海蛇图后,他就瘫在舱中呻吟了。海浪拍打船舱的声音伴随着易亨衢的呻吟声,好像一唱一和个没完。午间,值更的亚班发出警讯,报称远方乌云密布,而前方海水由碧绿转成淡黑色,好似一条海中之河一样。原来是俗称“黑水沟”的黑潮到了。之所以称他“黑水沟”,是因为这条由南向北的洋流携带大量浮游生物而呈现黑色。又因为流速较快,导致这段水面低落,故称“沟”,也有称“落漈”的。所以在台湾海峡捕鱼的闽浙粤渔民就称他为黑水沟。这黑水沟宽约百里〈宋制〉,原本就湍急不平静,如果又遇到风高浪急的时候,那真是凶险万分。李二几次经过黑水沟,都还心有余悸,所以早就提醒过周颖思。
“李二,这该是西黑水沟吧!”周颖思沉声问道。
“是的,船主。”李二应道。
“依你所言,较凶险的是东黑水沟?”
“是的,船主。”
“那让大家都警觉一点吧!”周颖思转身吩咐舵工,让他提醒他手下所有的舵水人还有水手,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付即将来到的黑水沟。所幸此时风势尚稳,船掠过海,瞬目千里,却未有大涌相激,总算是有惊无险。只是看着东方黑压压的乌云,周颖思的胸口却似有千斤一般沉重。
果不其然,几个钟头后,接近日暮时分,风势愈来愈大,推动满张的帆让船飞驰划过海面,但是也让浪头愈涌愈高,偏生此刻又下起雨来。甲板上面又是浪花拍上的海水,又是落下来的雨水,湿滑让人站立不住。更别提因为浪涛导致的船身摇晃了。眼看就有强风,周颖思赶忙让老舵工换下大缭去掌舵,让另一位舵工领着大缭、二缭和一、二、三迁及一干水手将蓬帆落下,艏艉桅杆放倒系紧,免得强风吹折。此时船若一叶扁舟,在大海中无助地漂浮着。突然间船艏突然急遽偏向北方,周颖思和李二都知道,这船是闯进东黑水沟里面了。周颖思强作镇定,吩咐老舵工尽力往东南行驶后,转身走进船艉舱间内供奉妈祖像的龛房,长跪于前默默祝祷,祈求平安度过凶险。
此刻天昏地暗,只见白色浪花排山倒海似地往周颖思的船拍打过来。在这种情形下,是不可能下锚碇泊,只能尽力让船身保持稳定。只是当浪头一波高似一波之时,想要保持稳定也是难上加难。可怜那易亨衢何曾见过这样骇人的景象,一张秀脸苍白,身体不由自主地簌簌发抖,嘴里还不停叨念着祈求神佛保佑的话语。周颖思摇摇晃晃走近易亨衢,柔声劝解道:“巨海,海上行舟遇风是常有的事。纵使风高浪急,只要我们心存善念,诚心向通贤灵女祈求,必能受她庇佑,化险为夷。”或许是那虔诚的神情,也或许是他坚定的语调,周颖思成功地安抚了易亨衢。易亨衢勉力爬向慈眉善目的妈祖像,跪坐在前而闭目祝祷。
同一时间,船上水手都紧绷着脸,聚精会神地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幸好先前周颖思就已经下令将艏艉桅杆放倒,包括主帆在内的所有篷帆都已收起。所以此刻并无桅杆折断或是破帆的危险。而主桅杆是用径尺以上的粗大杉木作成的,等闲暴风想要吹折它,并非易事。这让一干水手们都比较安心,而能够相对从容地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海上风暴。只是对头风强力吹来与北向海流相激,掀起巨浪,每每以泰山压顶之势,重击船艏,颇为让人惊骇。此刻若从高空鸟瞰,会发现虽然周颖思认为船会被东黑水沟的洋流带往北方,但对头浪猛抵销海流的力量,反而让船几乎滞留原处,甚至略略往南边退了一些。这并不奇怪,每至冬日季风旺盛之际,强劲的东北季风甚至能够掀起持续大浪而阻断流经台湾海峡的黑潮支流,迫使其南退。
来不及思索这些问题,变故突生。艏桅杆虽然已经放倒,并且以桅索系紧固定,但在海浪拍击下,缆索慢慢松开。只是天色昏暗,谁也没注意艏桅杆正慢慢移动。当接续几个大浪来时,缆索终于承受不住而整个绷开,桅杆顺势向外扫出,不但击破船舷,还将一名水手硬生生扫出船外。众水手无不惊呼。共同闪过心里的念头是,大海之中又将多一个冤魂了。周颖慧见状,赶忙趋前察看,想要看看能否救他。天可怜见,那水手尚未沦为波臣,而是紧紧拉住桅杆上的缆索,吊在水面之上。但浪涛汹涌,船只摇晃,桅杆又左右摆动,似要将他甩下,真是命悬一线。态势很明显了,若没人去救他,这可怜的水手肯定撑不过去,终将坠落水面。只是要救他,必得爬过湿滑又晃动的桅杆,稍有不慎,救人不成还得赔上自己一条命。所以一干水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水手挣扎。束手无策地听着风雨中传来他微弱的呼救声,分外让人心酸,竟有水手痛哭的。
周颖慧本是热血男儿,哪能无动于衷!当下就要揉身而上,爬过去救他。此刻周颖思已经安顿好易亨衢,走上甲板来。见此光景,大声喝止周颖慧的冲动行为。
“守朴,你不要命了吗?”
“大哥,我不能见死不救。”话声未落,周颖慧已经四肢紧抱桅杆,准备空手去救那可怜的水手。而此言一出,登时获得水手们的好感。不过也让水手们对周颖思这船主有所怨怼,怪他冷血。
“混蛋!我没说要阻止你救人。不过暴虎冯河,绝非智者所为。”嘴里开骂,手却抄起一条缆索,结成环抛给周颖慧。然后说:“套在腰际,大哥拉着你。”同时还命令水手们尽速将桅杆系牢,避免晃动,减少周颖慧和那水手的危险。周颖慧心中感动,对周颖思点点头,然后将绳索系在腰间,缓缓爬向桅杆尽处。
甲板上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看着周颖慧缓缓接近那命悬一线的水手。当周颖慧爬到一半处,突然一个浪头袭来,将两人通通淹没。众人一阵惊呼,不过人的意志力真是顽强。浪头过去后,只见周颖慧头低着同树獭般四肢紧抱桅杆,而那水手知道有人来救后,更是想尽办法让自己缠在桅索之上。等到浪头过去,周颖慧继续爬行。看在每个人眼里,那每一秒都是和死神搏斗,每一秒都像一个钟头一样长。
终于爬到桅杆尽处,周颖慧想要伸手去拉那水手。可恨不够距离,就差那么一点。受困水手露出那从庆幸到绝望的眼神,直让周颖慧一阵心酸。冲动之下,竟然反身用双脚勾住桅杆,就往海面栽下去,试图用双手抓住那水手。这抓是抓到了,但船被浪涛抛上抛下,想单凭一双腿勾住湿滑的桅杆,还要凭借腰力将人拉起,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眼看周颖慧似乎就要和哪水手一起坠落水面,众人无不惊呼。周颖思见到弟弟这般莽撞,面色大变,手中绳索下意识拉紧。也不知道是这一拉让周颖慧真的就跌下去,还是周颖慧已经跌下后才拉的。总之,周颖慧和那水手就这样落水,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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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海商》 第六节 八里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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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颖思见堂弟落海,悲呼一声后,便奋力收回绳索。过了一会,只见有两颗人头冒出水面,顷刻间又被浪头淹没。甲板上其它水手此刻也过来帮忙拉绳索,只盼能有一线机会能够救回两人。终于,两人已经被拉近船身,只是载沉载浮,不知道生死。自幼和颖慧一起长大又陪他一同练武的周家家生子小厮潘国生,系上绳索,翻身跃入海中,准备要将颖慧和那水手拖上来。船上拉,水下托,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两人送上甲板。天可怜见,两人除了灌饱海水外,就是多了些碰撞瘀青而已。船上众人见此,无不庆幸二人死里逃生。当整船人都在兴奋之际,却没有人发现,此刻海上风雨已歇,星月慢慢探出脸来了。不知不觉中,船已经横越凶险的黑水沟,伴着月色被浪涌温柔地摇晃着。与自然搏斗过的一干人等,现下无不精疲力竭。身为船主的周颖思让总铺师熬煮老姜汤和准备夜宵给水手们去寒解饥,然后决定今夜休息,只留下值更水手瞭望,不再前进。
晨曦唤醒了船,暖暖冬阳伴随和风,真是适宜海上行船的天气。拜完妈祖的周颖思与掌管针路的两位火长一番商讨后,决定取正东南方位前行。张满帆后,船便徐徐前进。不多时,瞭望的水手便回报远处似有岛屿。周颖思偕同颖慧、易亨衢和李二趋前眺望。只见原本模糊景象,随着逐渐靠近而愈来愈清晰。从海天一线到青翠岛屿,然后分辨出两山之间的一澳海湾,夹岸树林历历在目。
“那海湾应该便是淡水洋了!蕃社八里夯就在南岸。”李二兴奋地说道。
“淡水洋?”周颖慧昨天才死里逃生,却不改性急本性。
“是的,二船主。淡水洋其实是一大河河口,阔约五、六里。以往行船,我们都在那处取用淡水。淡水洋南北两岸都有蕃社,南岸有八里夯社,就在海滨处,水深足以泊船。北岸蕃社较多,但不在海滨而在山坡林深处。”李二不无炫耀地侃侃而谈,诉说着他的见闻。
“所以透过这些蕃社能够换得磺花啰?”周颖思念兹在兹的还是硫磺。
“是的,船主。我与八里夯社的头人略有交情,请他传出话去,自会有蕃人载来磺花交易。”李二恭敬地回话。
“你说水深足以泊船,就连这两千斛海船也行吗?”周颖思略带疑问地询问。
“这……….”李二支唔无法回答。
周颖思见状,知道李二不清楚。这也不能怪他,李二平素所用之船,不过百余石,吃水较浅,哪会顾及水深几许!于是叫来大舢舨〈船上搭载的小型平底船,作为交通之用,但此处系指管理舢舨的水手。〉,准备在淡水洋口外碇泊,然后放下舢舨。周颖思命颖慧带领李二、潘国生与数名水手搭乘舢舨往淡水洋前去,沿途用结记绳索测量水深,找出航路后再指引大船进入。
从外海往淡水洋内看,先见到一排排大山造成的高耸山脉,草木蔚然成林。进入河口处后,望见南岸有低矮山陵,周颖慧出言相问,李二解说道:“那是八里夯山,蕃社便在山麓海滨处。”周颖慧点点头,未再细问,只是凝神观望。见山有高草、竹丛、树林,山麓处有村落,知道那就是八里夯社。完成航道简易测量而确认大船确实可以碇泊邻近八里夯社的避风水域后,舢舨就折返回大船报讯。
大船缓缓驶近淡水河口的天然港澳,惊动了八里夯社的凯达格兰族。从不曾见过如此巨大船舶的原住民,拿起弓箭、长矛等武器,三三两两地隐蔽在水滨灌木或竹林之后,警觉地监视着。终于,大船在距离岸边约十余尺处抛锚碇泊。之后,李二一马当先跳上舢舨,领着周颖思、周颖慧,及数名水手向岸边划去。李二在舢舨上便以蕃语大声呼喊,告诉八里夯社的原住民们说,他们是来交换货物的。听得此言,又见只有一条小船靠岸,八里夯社的原住民们才放下原本瞄准周颖思一行人的弓箭,缓步走出掩蔽处,聚集在水滨,等着舢舨靠岸。
舢舨还未停妥系泊,李二便挥舞着双手跳上岸去,嘴里几哩咕噜地不知说些什么。只见他拉着一位状似头目者的手,还不时指指点点周颖思一行人与碇泊稍远处的大船。那头目点点头,便往舢舨走来。此时,周颖思等人也都全部上岸,往那头目与李二处走去。
“大船主,这位便是八里夯社的头人,苏贡?哈里苏〈tsugunharisu,意指黑色的老鹰〉。我刚刚已经告诉他说您是要来交换硫磺与其它货物的,他同意派出使者发出讯息,让其它蕃社的人来这里交易。”
“如此甚好。代我转告苏贡先生,为了感谢他的帮助,我将致赠三匹棉布、一担食盐,当作给他的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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