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阿越
当下两人便这般出了桑府,倒也没引得下人注意,只侍剑初时还觉奇怪,不知为何多出一人?待认出是桑家的二小姐,便乖觉的闭嘴不语。
桑梓儿极少出门,便不想乘马车,当下与石越并肩阔步而行,总算桑家不是官宦世家,桑梓儿出世之时,京中的缠足时髦之行还未传及四川,是以并未让女儿裹足,此刻大步而行虽不习惯,但石越放慢了脚步倒也勉强跟得上。
两人沿着潘楼街向东而去,离桑宅较近的这些地方桑梓儿早在马车中看得熟了,便向石越一一介绍,哪里是十字街?又被称做什么?主要是些什么人聚集?又经营买卖些什么?
东京城素来熙攘,无一日例外,尤其是各色人群的聚集,诸般况味实是须得置身其中方能感受,行人之多、店铺中的繁丽暂且不提,便只路上那些买卖饮食小吃的人,手推车的雕刻精美,上面放置的器具食物的奇巧可爱,教人一眼望去便舍不得离开。闹市中那些卖药卖卦之人,冠带兼备,俨然儒者。便是行乞的丐者,都似亦有品秩规格,稍微懈怠,便要为众所不容。行人吵闹笑语喧哗之声,不绝于耳,特别是当时宋人淳朴,人情高谊,每每见到外地来京的客人被都人凌欺,都会自发的群起相护,横身相救,每遇到客人有什么疑问,也都会热心指引,其阔略大量,真是天下罕见。
此时东京城中人烟浩穰,便是添十数万众不加多,减之不觉少,不愧为当世第一名城。花阵酒池,香山药海无不应有尽有。其中的幽坊小巷,燕馆歌楼,更是举之万数。
桑梓儿一生之中,从未试过这般畅意而行,只觉处处都是新鲜有趣,恨不能将种种小食尽皆品尝,各色行人一一端详看过,好在她此刻男装打扮,自然是毫无拘束,再看闹市之中,也有许多妇人、少女来来往往,不禁生出艳羡之心。桑家虽是富豪之家,但是初迁来这皇城之中,天下脚下,虽然富有却也不过是无权无势之辈,根基交往又多在商场之中,并无人品出众的女伴,是以桑梓儿向来京之后,常常便有寂寞之感,哪似在四川之时,亲族眷属多不胜数,同辈兄妹又多,彼此往来,从不识清冷为何物!
石越见她对什么都感好奇有趣,恨不能一一问个明白,不禁哑然失笑,不过见她如此欢喜,便也耐心相陪,只是眼见时至正午,好不容易打断她道:“咱们先寻家酒店用饭,好不好?”
桑梓儿点点头,转眸一看,却见前面不远处便有一处酒店,门首皆缚彩楼欢门,主廊槏面上,却站了数十个浓妆的女子,正瞧着楼下指指点点,心中好奇,便道:“石哥哥,我们去这家可好?”
石越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不禁怔了一怔,这家酒楼他倒也曾来,饮食也算得上汴京有名之处,但更加有名的却是这家酒楼的艳名,桑梓儿看见的那几十个浓妆女子,便是待客人呼唤陪酒的妓女,此时倒也罢了,若到得晚间,人数更盛,数百名女子站在那里,灯烛荧煌,上下相照,可真宛如神仙中人一般。可是这等的所在,哪能带清清白白的少女来到?楼上往来又尽是豪富之辈,说不定便有识得自己之人,若被人认出,那真叫苦也!可桑梓儿不过是一个不解事的少女,这些缘故,却如何向她分解明白,一时间不禁微微苦笑。
须知北宋之时,酒店之中各色人的称谓都是各有讲究等颇有讲究,各有各自称谓,丝毫不乱,若非石越成名之后应酬不少,此时却也分清尽知。店中凡店内卖下酒厨子,叫做“茶饭量酒博士”。店中做事的小伙计,都统一称做“大伯”。那些腰系青花布手巾、绾危髻的街坊妇人,为酒客换汤斟酒,叫做“焌糟”。还有一等人在酒肆为些多金的子弟少年辈饮酒时供过,做些买物命妓、取送钱物杂事,谓之“闲汉”。那些向前换汤斟酒歌唱,或献果子香药的人,待客散之后得钱,叫做“厮波”。下等妓女不呼自来,筵前歌唱,临时只须给些小钱物的,叫做“札客”,也叫做“打酒坐”。还有卖药或果实萝卜之类的,也不问酒客买与不买,只顾散与在坐客人,然后得钱,谓之“撒暂”。正是各有其位,各有其职。
桑梓儿见他不动不答,脸上笑容却颇为古怪,心中大奇,问道:“石哥哥,怎么了?”
石越一时间难以做答,突然想起这里离唯州桥乳酪张家相距不远,那里却是处干净所在,又不放前项人入店,也不卖下酒,却多好淹藏菜蔬,卖一色好酒,纵是带了女子前去,也无甚不便。当下笑道:“梓儿妹子,你家里请得好厨子,寻常佳肴那是不在话下,你也不希罕,不如我带你到另一处所在,做得的好茶饭,汴京风味,你却多半还没有尝过!”
桑梓儿果然一听便感兴趣,笑嗔道:“你不早说?”
石越微微一笑,见她不执意进去那里所在便不禁如释重负,当下便与她一路说笑到了张家店里,他们两人服饰都颇华贵,方一坐下,早有人迎来,连声价的唱道:“两位官人,小店茶饭著名的有:百味羹、头羹、新法鹌子羹、三脆羹、二色腰子、虾蕈、鸡蕈、浑炮等羹、旋索粉、玉棋子、群仙羹、假河鲀、白渫齑、货鳜鱼、假元鱼、决明兜子、决明汤齑、肉醋托胎衬肠沙鱼、两熟紫苏鱼、假蛤蜊、白肉夹面子茸割肉、胡饼、汤骨头、乳炊羊、羊闹厅、羊角、腰子、鹅鸭排蒸荔枝腰子、还元腰子、烧臆子、入炉细项莲花鸭、签酒炙肚胘、虚汁垂丝羊头、入炉羊羊头、签鹅鸭、签鸡、签盘兔、炒兔、葱泼兔、假野狐、金丝肚羹、石肚羹、假炙獐、煎鹌子、生炒肺、炒蛤蜊、炒蟹、渫蟹、洗手蟹……”一气说来毫无一滞,直到洗手蟹才稍微一顿,换了一口气,接着唱道:“外来托卖的有:炙鸡、燠鸭、羊脚子、点羊头、脆筋巴子、姜虾、酒蟹、獐巴、鹿脯、从食蒸作、海鲜时果、旋切莴苣生菜、西京笋,两位官人随兴请点!”
桑梓儿一生之中没见过这般伶牙俐齿报菜名如唱歌般之人,早已经忍不住笑,正要选几种有趣要他慢慢解说,却见店里又走着几个小儿子,都着白虔布衫,青花手巾,有的挟白磁缸子卖辣菜,有的却是托小盘卖干果子。那小二何等伶俐,才见她眼色,便已经将那几个小儿子招来,指着托盘介绍,什么是旋炒银杏,什么河北鹅梨,什么是回马孛萄,一气又说了近百种花样小吃,直说得桑梓儿目眩神迷,应接不暇,其实这些东西于她这般豪富之家而言,也算不上什么异常希罕之物,她也未必便没有吃过,只是突然一下子全放了眼前,做法又与平日不同,却不免眼花瞭乱,样样新鲜了。
种种美食实在太多,稍微点得十余样,已经放了满满一桌,其实她又哪里吃得掉这许多?每种只略微尝上一二样,还未及尝完便已经饱了,但见这些吃食精美异常,还是不禁连连呼好!
石越一边吃,一边看着桑梓儿大觉有趣,不禁问道:“味道当真这样好么?”
桑梓儿想也不想,便嫣然道:“自然是好的!”
石越不禁摇了摇头,温言道:“吃完想去哪里玩?”
桑梓儿心中早已经有了计较,看着潺潺的汴河,笑道:“顺流而下,却是那里?”
石越想了一想,但他对道路究竟也不甚通,当下只得叫了小二过来询问,只见小二笑道:“往前不远是前州桥,临汴河大街的便是相国寺,桥西有贾家瓠羹,孙好手馒头,尽是人间美味哩!”
桑梓儿拍手笑道:“咱们便是要去相国寺!”
那小二向她望了一眼,心中大是纳罕,这个少年官人容貌秀丽,声音娇媚,举止女态,眼见与这俊朗官人举止亲密,只怕便是他的嬖幸,当下微生鄙夷之心,摇头离开。
※※※
关于汴京相国寺,石越曾经读过一本叫《如梦录》的记载,约略知道一些的来历,相国寺原是战国时期魏公子无忌(信陵君)的故宅。南北朝时期佛教盛行,北齐天保六年在此兴建寺院,名建国寺,后毁于战火。唐初这里便成了歙州司马郑景的宅园。唐长安元年名僧慧云从南方来到开封,用募化来的钱买下郑景的住宅和花园,于唐景云二年兴建寺院,并根据施工中从地下挖出的北齐建国寺旧碑,又命名为建国寺,同时将募铸的一尊高三米的精美弥勒佛铜像安置寺中。建国寺重建时,唐睿宗为这个寺院亲笔书写了“大相国寺”的匾额,后世便一直称为相国寺了。
到得北宋,东京相国寺更成为东京第一等热闹的所在,除去佛教盛会不说,便是每月五次开放交易的万人大会就已经冠盖云集,热闹非凡。
原来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大三门上皆是飞禽猫犬之类,珍禽奇兽,无所不有。第三门皆动用什物,庭中设彩幕露屋义铺,卖蒲合、簟席、屏帏、洗漱、鞍辔、弓剑、时果、脯腊之类。近得佛殿,孟家道冠王道人蜜煎,赵文秀笔及潘谷墨,占定两廊,各寺庙的师姑卖些绣作、领抹、花朵、珠翠头面、生色销金花样幞头帽子、特髻冠子、绦线之类。殿后资圣门前,尽是卖些书籍、玩好、图画及诸路罢任官员土物香药之类。后廊就大多是日者货术传神之类,有兴趣的游人,若是细细来逛,便是几日也不能尽数看完。
此时过来,虽没有赶上一月五次的万姓大会,但同样是游人熙攘,十分热闹,相国寺正殿甚是高大,庭院宽敞,花木遍布,僧房栉比,兼有当时的许多名人的书画佳作,如当时名动公卿的高益、燕文贵、孙梦卿、石恪、高文进、雀白、李济元的佳作,皆荟萃于此,若是用心赏摩,数日也不能够尽得妙处。
桑梓儿自幼习画,颇能领略其中妙处,一处处碧纱笼中依次看来,突然间好生惋惜,说道:“据说这里还有吴道子的画,如今可是不能看见到啦!”
石越笑道:“殿内有一尊挺高的弥勒佛像,咱们瞧那个去!”
说到弥勒佛,倒勾起桑梓儿一直不曾提起的一桩心事,此刻看到莲花座上的弥勒佛,不禁怔住,石越见她怔怔看着佛像一言不发,不禁奇道:“梓儿?怎么了?”
桑梓儿被一言惊醒,不禁微微一笑,说道:“石哥哥,我想到一个人!”
“一个人?”
“一个我在这里认识的姐姐,”桑梓儿狡黠的笑了,“那时哥哥还在狱中,我陪母亲来上香祈福……”
石越“哦”了一声,笑道:“那又认识了什么人?”
桑梓儿摇头道:“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见她容貌生得很美,对你又很是倾慕!”说到最后两字,脸不禁红了起来。
石越也不知道她说的是谁,见她忽然脸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觉好笑,不禁问道:“这又怎么样呢?”
桑梓儿眨眨眼眸,笑道:“我听到她喃喃低语,似乎是你祈福,便是她的丫环也对你仰慕得很,说王宰相的公子也比不上你!”
石越微微一笑,说道:“那是他们抬爱了!”
桑梓儿摇了摇头,想再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说起,那天的事总是有些尴尬,她也不知道如何对石越尽数重复出来。
石越见她不说,也不强迫,心中却想道:“小丫头年纪大了,不免多了许多古怪心思,却不知那天她遇上了什么人?”他自然猜想不出,那天桑梓儿遇上的却是楚云儿。当下道:“你累了罢?咱们去喝碗茶好不好?”
桑梓儿点点头,当下两人到茶舍坐下,早有茶博士上前斟茶叙话,原来相国寺中,每天均设有表演节目,此刻正有人击节说书,说的正是一出:白衣秀士平魔记。
石越听了一会,渐渐听出这出《白衣秀士平魔记》中有猴行者化为白衣秀士,神通广大,作为唐僧的保驾弟子,一路降妖伏魔,似乎便是《西游记》的前身,只是粗糙的多,也没有猪八戒,只有一个深沙神,隐隐有沙僧的影子,不禁在心中哑然暗笑。
桑梓儿从没听过人说书,当下听得津津有味,颇为入神,一章既了,悬念留存,见那说书男子转身欲离,不禁颇为失望,石越猜出她心中所想,当下道:“回头我寻到他到宅中说给你听!”
桑梓儿点了点头,正要道谢,却见又走进两个袅袅娜娜的浓妆女子,手执云板,显然是来唱曲,这两个女子俱有几分姿色,走进之后深深便道了四个万福,众人便先喝了一个满堂彩。
其中一个紫衣女子嫣然一笑,也不多话,顿开喉音便唱,莺莺呖呖,唱的却是一曲《蝶恋花》:
碧玉高楼临水住,红杏开时,花底曾相遇。一曲阳春春已暮,晓莺声断朝云去。
远水来从楼下路,过尽流波,未得鱼中素。月细风尖垂柳渡,梦魂长在分襟处。
一曲歌罢,余韵渺渺,众人哄然赞得一声“妙”字!早已经有人高声动问道:“这是谁个的好词?”
那紫衣女子微微一笑,娇声道:“前朝晏宰相家的公子,号小山的便是!”
石越恍然大悟,他对宋词甚熟,自然知道晏小山便是晏殊的小儿子,也便是著名才子晏几道,只是这首词想是后世不甚为选家重视,是以他也没念过。
只听得人说道:“晏小相公此首词固然佳妙,但当朝另有一位不世出的才俊,小娘子如何不唱他的词来听听?”
那紫衣女子秋波一转,笑道:“官人所指……”
那人叫道:“自然是石九变,石词!”说到此处,朗声吟道:“男儿心似铁,纵死亦千钧!”这等豪气干云之作,本朝罕睹!”
那紫衣女子轻轻一笑,说道:“这位石九变也另有缠mian的词句,”说着微微一顿,曼声吟道:“莫问湘江桥下水,此生羞作无情死!”
那人赞道:“你这小娘所知却也不少!”
那紫衣女子不禁微微一笑,嫣然道:“奴家在碧云轩有一位相好的姐妹,正与石九变交好,这些词句都是从她听到的!”
那人笑道:“小娘子的姐妹想必便是艳名播于京师的楚云儿姑娘罢?”
听到此处,石越也不禁大愧,脸上微郝,也顾不上避嫌,连忙拉着桑梓儿离开茶舍,心中大窘,自己与名妓交往,在北宋官场,不过是寻常的风liu佳话,只是今日好巧不巧却被桑梓儿听见,不知她会拿自己如何取笑?再则此类事叫人家一个未出闺阁的少女听到,也实在是不成提统!
一边往外走,一边便听到桑梓儿显然在勉强克制的低笑,好容易走出相国寺,已经听到桑梓儿迫不急待的问道:“石哥哥,楚云儿是谁呀?那些词是你写给她的么?呀,哥哥也同她往来的么?刚才这两位姑娘你也识得的么?这楚云儿长得美貌么?”
石越听她连珠价似的问下去,不禁在心底暗暗叫苦,好容易走出相国寺,走到汴河边,这才行人略稀,当下涨红了脸正色道:“梓儿!”
才说得两字,却见桑梓儿卟哧笑出声来:“石哥哥,你脸红了?”
对着这个刁钻古怪的姑娘,纵然石越真是左辅星下凡,也难以区处,只得嚅嗫道:“这些事,女孩家不该问的!”
桑梓儿撇撇嘴,看着汴河,曼声吟道:“莫问湘江桥下水,此生羞作无情死!”
石越见她取笑,只得求饶道:“梓儿,不得再拿我取笑!”
桑梓儿勉强忍住笑,顿了一顿,又道:“呀!今儿出来,当真有意思得很!”然后眼睛一转,笑道:“石哥哥,是不是你早知道就不会带我出来了?”
石越见她笑靥如花,眼眸中的光采尽是纯真喜悦,不禁微微一怔,心中柔软,却听桑梓儿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我不会对哥哥他们说起的……”她吐吐舌头,柔声道:“我也不想教他们知道我偷溜出来!”
石越心情大畅,笑道:“这样才乖,改日再带你出来!”
桑梓儿笑容一黯,说道:“你要送我回去了么?”
石越心中一软,说道:“不是说了还有改日的么?”
桑梓儿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忽然问道:“石哥哥,你带我去见见楚云儿好不好?”
石越吃了一惊,奇道:“你要见她?那地方也是你去得的么?”
桑梓儿不说话了,脸上神气却明明白白露出不乐意的表情,石越不禁叹了口气,柔声道:“梓儿妹子,你另外说一个地方,石哥哥一定陪着你去,可是碧云轩却不是你能去的地方呀……”
桑梓儿的眸子灵活的转动着,问道:“为什么不能见?你怕她瞧破我是女儿身么?”
石越道:“这倒不是,只是……”一时间真不知道该如何解说,只得说道:“眼下天色渐晚了,也到了开饭的时间,若是伯父伯母他们知道你偷溜出来,不知要如何生气呢?知道我再将你带去那等场合,不是要将我也一同责备么?”说着向桑梓儿一躬,苦笑道:“便饶了我罢!”
桑梓儿听他如此说,也只得做罢,撇撇嘴低声道:“偏你们去得我就去不得!”
石越只假装没有听见,笑道:“梓儿,你瞧,这夕阳西下,汴水东流,舟行如织,夕阳的万道金辉散将下来,可有多美!”
桑梓儿顺着他的所指处望去,顺口答道:“是呀,正好可以画幅画儿!”
石越微笑道:“这想法真妙,咱们沿河走上一段路,你多领略领略河畔风光,正好可以画出一幅《清明上河图》送给石大哥!”
桑梓儿奇道:“《清明上河图》?”
石越猛然间想起《清明上河图》的作者张择端那是北宋末年宋徽宗时人,眼下可还不到时候,当下急忙掩饰道:“是我说得错了,你画一幅《汴河图》送给我罢!”
桑梓儿听他向自己索要画作,显然颇赞可自己画技,不禁心中喜悦,答应下来却又不免心中惴惴不安,生怕画得不好惹得他笑话,当下果然甚是认真端详两岸风景,一边在心中暗暗布局筹思。
石越见她一脸的认真专注的盯着汴河,似乎要把眼前的一草一木尽数记到心里,不禁微觉好笑,眼见汴水,蓦然间想起一事,心中猛然一动,自己也不禁被这样一个想法震动了。
桑梓儿正想向他询问,忽见他沉思入神,忍不住便问道:“石大哥,你在想些什么?”
石越听得她相问,这才回过神来,说道:“我看见汴河,不免想起当初大宋建都汴京时的初衷!”
桑梓儿奇道:“大宋建都汴京有什么初衷?”
石越道:“当时大宋初建,四方未定,太祖皇帝与众大臣商议建都之事,许多大臣尽皆不同意建都汴京,因为汴京地处平原之上,豁露在黄河之外,若逢战乱,便无险可守,燕云十六州又被割赠辽人,若是辽人南侵,只须三日便能驰到汴京城下,这对是国防是一个极大的危险。”
桑梓儿道:“那当时为什么还是定都汴京,太祖皇帝总有他的道理罢?”
石越解释道:“当时有人建议定都洛阳,那里有险可守,军事上大为有利,若再能定都长安,自然更可成为凭恃,可是太祖皇帝终于力排众议定都汴京,也实实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大宋建国之前,历经近百年的战乱,洛阳长安俱已经残破不全,修缮宫殿须要极大的费用,而且当时为定四方,养兵也是大量之需,也需要大量的钱粮自南方运来补充,若是定都洛阳长安,运河未通,陆路运输,那么耗费之巨,实在惊人,以当时国力,万万不能及此!是以不得不建都汴京!但太祖皇帝当时也说了,子孙若有余力,是当迁都的!”
桑梓儿摇头道:“眼下可没听说过这样的传闻。”
石越微微叹息,道:“自澶渊之盟后,虽然边疆也时有战事,但至得汴京,毕竟承平已久,大伙渐渐也不再提起迁都之事,而且如今迁都,需得巨额的金钱,国库之力也有所不支,眼下为着冗兵待裁之事,已经闹得不可开交,如何有余力养兵养吏之后再来迁都?可是国都不迁,日后若起战乱,总是心腹之祸!”他自然是知道,没有迁都的后果,数十年后,金国南侵是如何的势如破竹,北宋是如何的沦陷。
桑梓儿瞧出他脸上的惋惜,再见他纵论国事,神采飞扬,心中不自觉的起了仰慕之心,说道:“那么石大哥应该向当今官家提出迁都之事呀!”
石越道:“这自然是要说的……”说到此处,想起眼下朝局中事,不禁心中又黯得一黯,说道:“但眼下咱们且先不提这个罢!先送你回家罢!”
桑梓儿“哦”了一声,心中虽然不舍,但也知道再要拖延,势必被家人发现,麻烦不少,当下随着石越缓缓向城中行去。
两人来时,固然是精神抖擞,步行甚快,但到回时,桑梓儿却不免感到疲累,当下行得甚慢,此时汴京城中,又是另外一番繁华,管弦丝竹之声充盈大街幽坊,燕馆歌楼,灯火已亮,城中的大酒楼上,已经站满了浓妆丽服的女子,莺莺燕燕,浓香之郁,远远便能闻见。
可是街边的小贩,大多已经散去,街上尽是鲜衣怒马的少年,以及装饰华丽的马车,顶插绿柳的小轿,尽皆夺人眼目,寻常人等早淹没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
但却在此时,缠mian隐约的乐声却夹杂着一段凄清幽冷的琴声,尤其的与众不同,石越心中好奇,当下与桑梓儿沿声询去,行出半里,却见街边卦摊上,端端正正坐了一个白须老者,桌上放了一具瑶琴,信手而弹,虽看似无心,但琴声幽凄,却似有不可排解的心事。
石越这三年来听惯了楚云儿的妙技,对于琴音之妙,也渐渐能够领略一二,站着听了一会,发现这老者手法纯熟,竟然是此道中的高手,只是琴声凄楚,似乎颇怨,不合琴中哀而不怨、怒而不伤的极高境界。
桑梓儿听了一会,似乎也感受到琴者心中的无限凄苦,不禁泪盈于睫,那老者一曲弹完,头也不抬,只淡淡问道:“两位官人以为这一曲如何?”
石越赞道:“老丈这一曲,手法纯熟,极得其妙!”
那老者抬起头来,冷冷一笑,道:“原来也是不懂装懂!”
石越被他一激,忍不住又道:“只是此曲,哀中有怨,不免落于下乘了!”
那老者脸上微微露出惊讶之色,沉默了一会,忽然微微一笑,问道:“那么这位官人识得老朽所使的这具琴么?”
石越近身去看,轻挑琴弦,琴音清越,不禁赞道:“小可不识这是何琴,但琴音清越如此,必能成为千古名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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