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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味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熙禾
“哟,是桃源斋的青荷姑娘?”那梁大叔此时方才看清她的脸,先是一愣,随即便打了个哈哈,“嘿嘿,你早说呀,这鱼既是你们想要,我就算是拼老命,也得给你们弄来不是?但不知你们哪天要用到它?到时候我给你们送上门呐!”
“七月初七。”花小麦冲他一点头,“若是方便的,最好头天晚上就送到桃源斋来,也好先在净水里养上一晚。”
“使得,使得,七月初六那日,我保准将这鱼准时送到。”梁大叔连连点头答应,又试探着道,“姑娘就只要一条?”
花小麦张了张嘴想说话,然身畔的青荷却率先开了口:“今日你这两条鱼我们买了,不管你那里还有多少,初六那天,全都给送到桃源斋来,价钱方面我们不会亏待于你,只请梁大叔你在初七之前,不要再将这种鱼卖给其他任何人,可否?”
能把鱼都卖掉,又不耽误挣钱,那梁大叔如何不答应,当即使劲点头,哈哈笑着道:“这胭脂鱼不好弄,到了初六那日,我最多也就只能搞来三五条,一并送去桃源斋就是。青荷姑娘莫担心,你们桃源斋是我的老主顾,知道我这人最讲信用……”
“行了行了。”青荷有点不耐烦,拉了花小麦转身便走,花小麦往前迈了两步,忽又想起一件要紧事,回头道:“对了大叔,初六那日,麻烦你再顺便给我送一条两斤来重的鳜鱼,越肥美越好。”
“啧啧啧,这姑娘,专拣着精贵鱼来买。”梁大叔在口中连连感叹,又抬手十分笃定地朝下一挥,“你只将心放回腔子里,我送去的鱼,你若不满意,情愿分文不收!”
花小麦含笑与他道了声谢,转头同青荷走开了。
离了那鱼摊子,青荷立刻扯了扯花小麦的袖口,很有几分迫不及待地问道:“姑娘,莫不是你已想好了要在那八珍会上做什么菜?”
“唔……的确是有些想法,却还不曾最后决定。”花小麦思索片刻,摇摇头,“不过,无论如何,先把食材买下来总是没错的。那胭脂鱼少见,若到时遍寻而不得,岂不麻烦?”
青荷心有戚戚焉地使劲点头,抚掌笑道:“就是这个理儿啊,也因为这样,我才让那梁大叔将所有的胭脂鱼都卖给咱们,横竖也只是多花些钱钞罢了。权且不论能不能用得上,又需要用多少,最要紧,是不能让别家将这上好的食材买了去,姑娘你说呢?”
花小麦不置可否地抿了一下唇角,随便在四周又看了看,也便与她一同回了桃源斋。
……
接下来几日,花小麦再不怎么出门,每日价窝在桃源斋的内堂中,咬着笔头满心里琢磨盘算。
两道荤食,说来并不需要费太大工夫,但既是要拿来参加八珍会的比试,便半点也不能将就应付,得将所有细节都想得周全了才好。花小麦从主材、配料、汤底……各处着眼,又与宋静溪反复商议了几回,直想得脑壳都发痛,总算是将头绪理得清楚,全心全意,只等七月初七那日到来。
宋静溪为了此番的八珍会,真可称得上是不计本钱,只要是需要用到的食材,就算再贵,她眼睛也不眨一下地就要买下来。花小麦听见她不停地叮嘱那陶掌柜,各种珍贵之物源源不绝地从口中往外喷,不免觉得替她肉疼,然而待得轮到自己,她却也同样是半点不留情。
“鹿里脊、小乳猪、獐子、麂子和牛羊肉各要五斤。”她掰着手指头,对那陶掌柜道,“一等一的绍酒要两坛,上好的豆腐要十斤……啊,另外,麻烦您替我买一把刀回来,越锋利越好,若能削铁如泥,那就再好不过了。”
陶掌柜先还捏着笔认认真真记录,听到最后,就觉有点胆战心惊的。
要锋利的刀,还得削铁如泥?这姑娘是要杀人不成?
“呵呵,花家姑娘,我们桃源斋厨房所用的刀具,全都个顶个的好使,整个桐安城都称得上是翘楚。你若还想要更锋利的,恐怕就只能定做了。”
“厨房里的刀我一一都试过了,不中用。”花小麦头也不抬,不假思索道,“现在定做,时间可还来得及?”
“这……只要银子给得足够,哪里还有来不及的事,只不过……”陶掌柜讪讪一笑,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宋静溪打断了。
“花家姑娘既如此坚持,必然有她的原因,老陶你只管照做。不计要花多少钱,都得将那最好的刀给置办回来,你可听明白了?”她言辞中有两分严厉肃杀之意,陶掌柜再不敢多言,诺诺地答应了,从内堂中退了出去。
宋静溪这几日对花小麦始终抱持着放任的态度,也是为了使她不至于觉得有压力。眼瞧着再过两日便是那八珍会的正日子,她也有些按捺不住,见陶掌柜出去了,屋中再无第三人,便坐到花小麦身边,笑眯眯道:“我本想留个悬念,待得八珍会当日再亲眼见识你的手艺,眼下却是有点等不得了,小麦,你这一俗一雅两样荤食,到底打算做什么?我听青荷说,你还让那卖鱼的梁大叔在初六那日送几尾上好鲜鱼来……”
花小麦原就是帮她做事,自然没打算也没必要瞒她,抬起头来眯眼一笑,笃定道:“胭脂鱼和鳜鱼这两样,我预备拿来做一道二珍脍。至于那鹿里脊、乳猪、牛羊肉和各色野味……宋老板可知何为‘捣珍’?”
宋静溪略略一愣,目光中添了几许讶异之色:“捣珍?你小小年纪,怎会连这个都听说过?莫说眼下这年头,就算是前后几百年来,恐怕拢共也没两个人会想起来去吃它,你是怎么……”
花小麦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嘴角一翘:“没人想得起来不是正好吗?如此,咱们也就不必担心会与人撞了菜色,保准是独一无二,说不定,还能让那些个老饕们吃上一惊,在这个‘奇’字和‘巧’字上头,咱们便已然占了先了。”
宋静溪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却又无不担忧地道:“你让老陶买刀,为的就是那二珍脍吧?这样菜色我倒不怎么发愁,只是那捣珍……越是时间久远,又颇负盛名的菜色,便越容易引起旁人的百般挑剔,你虽厨艺极好,到底年纪小,究竟有几分把握?”
花小麦转过头去看她一眼,抿唇而笑,不慌不忙,从口中吐出三个字:“您放心。”





食味记 第一百二十九话 八珍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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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飞快,不过转瞬,便已到了七月初七,八珍会的正日子。
这一天,但凡城中叫得上名儿的酒楼食肆,大抵都是不会正经做生意的,铺子上只留二厨与几个伙计,掌勺大厨一大早便要随东家一块儿去城南的花影池,将准备做得十足十。
至于像桃源斋这般东家亲自掌勺的店铺,索性就关门一日,根本不打算做买卖了,宋静溪从头一晚起便有些坐立难安,梁大叔过来送鱼,才刚刚进门口,她便立刻冲上前去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见那胭脂鱼与鳜鱼皆肥美鲜嫩,心中方觉安定一些,又跑去后厨,将各种生熟肉类及珍贵菜蔬清点了一回,确认毫无纰漏之后,拉着花小麦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家。
当天清晨,不过辰时初,马车便已停在了桃源斋门口等候。花小麦盯着铺子上的伙计将一应食材收拾好,将将踏出门口,就一把被宋静溪扯进了车里。
几日相处下来,她心中也晓得,宋静溪将这八珍会看得极重,虽有些不解,却也不好多问,这会子冷不丁被车进车里,手腕上感受到一阵汗湿,便愈加觉得讶然,抬头朝宋静溪脸上瞟了一眼:“您这是……”
宋静溪哪里有心情去听她在说甚么?只管拉着她的手不放,喋喋不休道:“小麦,你今日一定得打醒十二分精神才好,切莫要去想别的事,将心思都放在做菜上头,可明白?左右不过是一天的时间,累便累些,只要这回能给桃源斋博个好彩头,酬金方面。我一定不会小气吝啬,必要让你满意的!”
……这还是那个平素云淡风轻,连笑容都极有分寸的宋静溪吗?花小麦眉间不自觉地拧了一下。点点头“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道:“不过……”
她原想说,今日归她做的那两道荤食,她自然会尽全力来烹饪,但她不知这府城之中诸位大厨的深浅几何,无法贸贸然保证一定能拔得头筹。然话还没出口,马车壁上忽然传来两下轻轻的剥啄声,宋静溪立刻掀开小窗上的帘子。将脑袋探了出去。
透过帘子和窗户之间的缝隙,花小麦隐约看见窗外站了个人,仿佛就是那替宋静溪打探其他酒楼情形的青桃,正压低了喉咙与宋静溪耳语。两人声音极小。根本听不分明,花小麦竭力竖起耳朵,也只分辨出“碧月轩”、“已办得妥当”等几个零星词句。
这主仆二人,究竟打得是甚么主意?
花小麦不明就里,还想再细听听。那宋静溪却已低语了一句“你去吧”,便飞快地将脑袋缩了回来,冲花小麦一笑,撂下帘子,外面一阵细碎脚步声渐渐远去。马车也即刻开始缓缓行进,穿过几条大街,于花影池外停了下来。
在此之前,花小麦从未曾来过这花影池,甫一落了车,便被眼前景象唬得朝后连退两步。
那情形就如同全城的人都涌了来一般,乌泱泱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除了黑压压的脑袋,旁的东西半点也瞧不见,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年年八珍会都是如此,我是见惯的,倒是你,恐怕给唬得不轻吧?”宋静溪也下了车,立在花小麦身旁噗嗤一笑,“只要是人,十之八九都是爱看热闹的,怎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你莫要怕,紧跟着我就行,出不了岔子。”
说来也怪,在与青桃短暂地交谈之后,她好似情绪放松了不少,花小麦愈加摸不着头脑,又来不及说什么,随行的几个伙计已扑上前去,左推右拉,生生在人丛中杀出一条血路,青荷在宋静溪和花小麦身后,使了吃奶的力气拼命将两人朝园子里推,足足花了一盏茶的工夫,才终于全身完好无损地挤进场地中。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荷塘,正是荷花盛放时,碧青的莲叶将水面铺了个满满当当,粉白的花朵水底窜出,娇嫩又清丽,人往那池边一站,微风拂过,身上的暑热都减轻了几分。
围绕着荷塘边,临时搭建了一圈小棚,粗略数数倒有十来个,以薄毡隔开,人身处其中,绝看不见与自己相邻棚子里的情形,可避免对手们彼此间互相打探,同时,也保持了神秘感。
池中央有一个凉亭,当中摆了一溜长桌,后面是五把椅子,桌上已摆了空碗碟和茶杯,不时有几个人在里面出入走动,却因隔得太远,看不清样貌。
“咱们的菜做好之后,便要送到凉亭中,请那里的老饕品尝评鉴。”宋静溪挽着花小麦的手臂,朝那边虚指了指,不等她有所反应,便扯着她径直来到池边的一个小棚子前,笑呵呵道,“今儿一天,咱们就都得窝在这里了。”
花小麦抬头望棚顶上瞧了瞧,果见上面贴了一张红纸,写着“桃源斋”三个大字。她跟在宋静溪身后进了棚内,里面虽不宽敞,却好在不算憋闷,锅灶更是十分齐全,盛菜的碗碟是最简单的白瓷,明净清爽,能最大程度地突出菜色的美感。
巳时初,年年参与八珍会的五位城中有名老饕纷纷于凉亭中落座,比试正式开始。
说起来,流程也并不复杂,先是两样素菜的较量,各酒楼以先俗后雅的顺序,做好一道菜之后,先送去凉亭中接受品评,待得老饕们皆已品尝完毕,再来做下一道。五位老饕会从每道菜的色、香、味三方面做评判,一一记录在册,直到今日的比试完全结束,才会综合每道菜的情况给出最后的结果。
两道素菜、两道点心及汤品,都是由宋静溪负责,花小麦深知为厨者大抵有些执拗性子,最是不喜做菜时有人在旁边指手画脚,于是也便乐得轻松,坐在椅子上,只静静观察她的动作。
一俗一雅两道素菜,宋静溪分别准备的是“莼菜豆腐小莲蓬”和“煎烧猴菇”。用材不可谓不精贵,切炒焖炸各种环节也无甚可挑剔之处,只不免中规中矩了些。所幸那莼菜与荷塘之景很是相配。和花小麦即将要做的二珍脍也颇有契合之处,十分讨巧。在这一层上,或许能占些便宜。
只不过是两道菜罢了,对于成日在酒楼后厨忙碌的大师傅们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即便是今日格外精益求精,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反倒是那品评的环节格外漫长。十几道菜一样样地尝过去,方能接着做下一道,一整个上午,几乎都花在了这素菜上头。
宋静溪自打进了这棚子。便再没有心思紧张和惴惴不安,将两道素菜都送出去之后,立刻着手准备汤品要用的食材。青荷往来穿梭不停地跑出去打探,虽带不回半点有用的消息,却照旧忙得不亦乐乎。临近中午时,就听得凉亭中传来一声锣响,素菜的品评结束,接下来,便该是两道重头荤食大菜上场之时。
花小麦知道宋静溪将这八珍会看得紧要。这两日已反反复复操练过好几回,就是为了使自己不出半点差错。此刻听得锣响,立刻便站起身,走到了灶台边。
荤食依旧从“俗”字开始,花小麦要做的第一道菜,也便正是那“捣珍”。
鹿里脊、獐子、麂子、牛羊肉与小乳猪各取半斤,在案板之上反复捶捣,直剁得肉浆四溢,几种肉糜全部混在一处,分不清你我,再将其中的筋膜剔除,置于大砂锅之中,以上等绍酒和一料酱浸泡腌渍。待得肉充分入味,便可分出一半来用清酱红烧,另外一半,却是以炭火炙烤成肉条。
被剔除了筋膜的肉条用小火慢慢烘烤,丝毫不觉坚硬,反而入口十分酥松好嚼,且因是好几种肉捏合而成,每咬一口,都能感受到不同的味道。而那用清酱烧制的肉糜,起锅时又加入了绍酒,滋味十分浓郁却又丝毫不觉油腻,舌尖只余醇厚之感。
烹制好的肉糜和肉条摆在白瓷盘中,表面撒一点莳萝子粉,再将香茅挤出汁子,淋在上面,最后以两片香茅叶做装饰,这道菜便算是完成。按规矩,厨师得将自己做好的菜亲自送去凉亭中,如有必要,还得进行简单的解释,花小麦将盘子边缘溅上的一点汤汁小心抹去,回身冲正眼巴巴望着她的宋静溪点了一下头,抬脚便走出棚子,往凉亭中而去。
此时已有五六间酒楼的大厨做好了第一道“俗荤”,排在花小麦前面,花小麦正要踏入凉亭中时,身畔忽然挤过来一个人,冷不丁撞了她一个趔趄,差点将手中盘子丢在地上。
“你干嘛?!”她这一下给唬得不轻,站稳脚步,低头看看盘子里的菜,见并没有出问题,才转过身去瞪了那人一眼。
那人似是比她还要紧张,同样捧着一个盘子,却依旧腾出一只手来扶了她一把,口中连称“对不住”。
认错态度如此良好,花小麦也便不好再与他计较,撇撇嘴,抬头瞟了他一眼,却见那竟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一身白衫,身姿挺拔如松,一张脸更是顾盼神飞,相当……呃,惹人注目。
做菜居然穿一身白,你是嫌自己回家的时候太干净?
花小麦满心里只是腹诽,那男子却已朝后让了一步,冲她笑笑:“是我走得太快,冲撞了姑娘,你先请吧。”
花小麦也不客气,径直走到第一位老饕评判面前,将手里的盘子,稳稳当当摆在他面前。
那老饕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须发皆白,朝盘子里只一觑,唇角便微微扬了扬。先捏起一根肉条,送进口中细细咀嚼之后,略点了一下头,接着又用汤匙舀了一勺肉糜,搁进自己面前的小碗中,再夹起一小点来尝了尝,蓦地噗一声笑了出来。
ps:
感谢jansam同学打赏的平安符~




食味记 第一百三十话 八珍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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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小麦自打端着盘子走入这凉亭之中,就始终带着一丝笑,特意学了宋静溪的模样,将笑容调整得很有分寸。此时见那老饕吃了自己做出来的捣珍之后,第一反应竟是噗地笑了出来,唇角立时便僵住了,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眉。
“老先生,我做的这肉糜,可是有什么问题?”她直直望向那老者的脸,声音虽不大,听上去却格外清晰,且或多或少,藏了两丝不满情绪。
这样的语气、表情,或许是有点失了礼数,但身为一个对自己厨艺拥有满满当当自信的厨子,她希望自己做出来的菜能够被人严肃对待,而那老饕面上的笑容,只让她觉得轻慢。
“啊,姑娘莫要误会。”许是从花小麦的语气中听出她的不快,老者立刻抬起头朝她脸上张了张,摆手道,“非是你这菜有甚么问题,恰恰相反,无论是这烧制出来的肉糜,还是那用炭火烤得酥香满口的肉条,我都很是喜欢。如此古老菜式,能在你一个小姑娘手中重现,当真算是不易。你……是桃源斋的大厨?那宋老板于何处寻来你这样的一个宝?”
花小麦身后那白衣男子因离得近,将老者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伸长脖子,朝桌上盘中的菜肴打量了一眼。
“容我与这姑娘多说两句,你且请先去前面,最后再来我这里也可,以免耽误你的时间。”老者看见他的动作,便抬头笑容可掬地挥了一下手。男子微微欠身应了,行至花小麦身前,将手中白瓷盘置于第二位老饕面前,竟还不忘回头看了花小麦一眼,目光中,似隐有两丝诧异。
花小麦得了那老饕的一句话,心中那股闷气稍稍消散了些许,抿一下嘴角道:“既如此。您笑什么?我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出了纰漏,心中登时凉了半截儿……”
“哈哈哈……”那老者抚髯大笑,“吓着你了吧?说来不怕你笑话,我活了六十二岁,生平唯独最爱吃。一道好菜。若能寻到适合的搭配之物,于我而言,便是人生一大乐事。你这肉糜做得滋味十分丰厚。酱好,火候也精,更难得的是,明明里面用了好几种肉,香味却只是互相交叠缠绕,丝毫不曾混淆,层次相当之分明,我不过是吃了那一小口,脑子里立刻就生出个念头来——倘若此刻我面前有一大锅黄黍米饭。就着这肉糜,我能吃下三大碗去!我之所以笑出声来,为的也正是这个。”
花小麦心中仅剩的那一丁点不愉快,在听到他这番话之后,也尽皆飘得无影无踪,眼角一弯。也笑着道:“您果然会吃,这肉糜用来配黍米饭,当真再合适也没有了。”
老者毫不掩饰自己的自得,嘿然一笑,下巴上的胡子也跟着颤。顿了顿,又正色道:“不过,你做的这捣珍,现下虽几乎无人吃它,但若我没记错,一两千年之前,它却正经是皇室才能得以品尝的稀罕物,你以它来对应‘俗’这道题目,有何说法,是何道理?”
此时又有几间酒楼的大厨将做好的第一道荤食送了来,凉亭之中的人越聚越多。花小麦与那老者说得热闹,吸引了不少目光,连另四个老饕评判也纷纷转过头来,周围不时传来两声压得极低的议论。
花小麦勾起嘴角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对那老者娓娓道:“您也说了,这捣珍乃是一两千年之前的皇室食物,那时食材匮乏,似现下广泛流行的海八珍,根本连影儿都瞧不见,以各种肉类入馔,在那时自然十分珍贵,但就如今而言,却当不得甚么。肉糜适合配饭,几种肉混杂炙烤成的肉条,却正正好用来佐酒,若是嫌那鹿里脊、小乳猪价钱太过昂贵,用别的肉类来代替却也使得,筵席之上,市井之间,只要想吃,尽可以凭着自己的喜好任意烹制,怎么便当不起那个‘俗’字?”
“唔……”老者微微颔首,“真要论起来,倒也有些道理……呵,耽误了你些许时间,抱歉得紧,你去吧,好生准备下道菜。”
花小麦笑着应了,朝前走两步,将盘子捧到下一位老饕面前。
因为之前已引起了众人注意,接下来她每走到以为评判面前,都少不得要多回答个三两句,在那凉亭中花费了不少时间。出来时,再度与那白衣男子撞了个正着。
“姑娘是桃源斋新请回来的大厨?”那男子也刚要离开,看见了花小麦,三两步便走了过来,“我瞧姑娘年纪不大,竟对‘捣珍’这样的古老菜式诸多了解,实令人刮目相看。”
花小麦抬眼冲他笑了一下:“其实严格来说,我还不算桃源斋的大厨,是宋老板对此番的八珍会格外看重,便让我来帮忙搭把手……”
“是么?”男子略一挑眉,“宋老板有了你这么一个好帮手,今年的中秋月宴,恐怕势在必得了吧?”
花小麦半点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什么……中秋月宴?”
“你不知道?”男子唇边的笑容添了两分玩味,”也罢,那就算我多嘴了。”
言毕,也不管花小麦是什么反应,径自抬脚走了开去。
花小麦一头雾水,跟在他身后走到花影池边归桃源斋使用的小棚子门口,不经意间一抬眼,远远地瞧见大约十几尺之外的另个棚子前,有一个一身粉衫的小小身影陡然闪过,紧接着,方才那白衣男子便三两步走了过去,掀开门口的薄毡,进入棚内。
那是青桃?花小麦眉头倏然拧了起来。
从今天一大早,她就始终觉得宋静溪和这青桃之间有什么秘密,可……她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还有,那白衣男子口中的“中秋月宴”又是怎么一回事?
正思索间,青荷恰好从棚子里出来了,看见花小麦,又顺着她的目光朝前张望了一眼,伏在她耳边小声道:“喏,碧月轩的棚子就在那边,离咱们还挺近的呢!姑娘方才去凉亭送菜,应是遇上了那姓韩的吧?啧,穿一身白衣,好做作!”
“你说那穿白衣的男人,就是碧月轩的东家?”花小麦眼珠儿一下子瞪圆了,偏过头去紧紧盯住青荷的脸。
“可不是吗?”青荷却并未在意她的神色,点点头,一把就将她扯进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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