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业:艳骨沉欢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淡看浮华三千
“书谷,内务府前些日子来了一批好玉料,你去挑几块给你家书鸾带回去。”卿白衣缓缓坐回椅子上,慢声说道。
“君上!”书谷猛抬头,惊讶地看着卿白衣。
“去吧。”卿白衣抬手,示意让书谷下去,音调很轻,甚至带着些温色笑意,但是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书谷看着卿白衣许久,牙关几颤,最终低头。
他走出御书房时,与商向暖擦肩而过,未曾看她一眼。
商向暖心头一颤,下巴轻昂,透着决绝。
早就知道有朝一日会走到这步的,商向暖与书谷二人都不意外,难抵的不过是内心最深处的受伤与悲痛。
受伤与悲痛有什么用呢?毫无用处的东西,就不该拿出来晾晒,向人诉苦,咽下去烂在肚子里,烂穿心肺就行了。
卿白衣看着商向暖与迟归二人,突然笑了一下,摆摆手道:“坐吧。”
“谢蜀帝陛下。”商向暖道谢,却没有坐下。
卿白衣瞧着她:“你是谢我把书谷支开,免得你在这里游说寡人投诚,他在旁边受煎熬,你们夫妻二人形将反目,还是谢寡人给你赐座呢?”
商向暖嘴一抿,不说话。
卿白衣摇头一笑:“你不用谢我,寡人恨不得将你们几个抽筋剥皮,生吞活剐。”
“原来向暖师姐当初嫁书大人,也是在等着这一天么?师姐,你为了商夷,真是用尽苦心呀。”迟归首先发动了攻击。
商向暖收回停在卿白衣身上的眼神,看着迟归,开始反击:“我是为了什么,你有何资格谈论?倒是你,迟归,若是离了小师妹与石师弟,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我算什么东西不重要,不过此时我倒是与师姐有共同的目的,只不过,归途不太一样罢了。所以,何不先联手呢?”迟归羞赧地笑道。
“与你联手?若是劝服一个必败之国投诚我都需与你联手,岂不是辱没了我的身份?”商向暖傲慢地说道。
“师姐自是身份尊贵,迟归不敢与你相提并论。”迟归头一歪,并不动气,笑看着商向暖:“只不过,师姐你又有何本事能说服得了蜀帝陛下?”
商向暖冷冷一笑,望向神色懒散,静静看着他们二人争论,仿乎事不关己一般的卿白衣。
她说:“君上,我嫁到后蜀来,是嫁给书谷,不是嫁给后蜀。商夷与后蜀也从无可能永永久久地和平共处下去,我想君上也一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嗯,所以呢?”卿白衣支着额头懒笑一声。
“所以,我忠于商夷。”商向暖说。
“应该的,你可是商夷国的长公主。”卿白衣还是懒笑着。
“眼下商夷攻蜀,我想,君上你比我更清楚,就算没有此时叶藏事件,后蜀也撑不了太久,顶多一年时间,商夷便能攻破后蜀全境,占据后蜀。”商向暖说。
卿白衣眸色黯一黯,笑道:“若后蜀如南燕那般,举国相挡呢?”
“一,后蜀不可能如南燕,君上你做不出屠城之事。二,南燕之人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后蜀则是一直在抵抗,长久的抵抗过程中,早就消磨了太多的勇气与斗志,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后蜀与南燕的拼死一搏不可同日而语。三,君上,你不会忍心看着后蜀变得跟南燕一样,一国之民,全是疯子的。”
商向暖缓慢地分析着,没有留情,处处直插卿白衣软肋。
卿白衣有些恍然般地看着商向暖:“屠城之事,是音弥生做的?”
商向暖点头:“正是。”
“他疯了?”卿白衣低呼一声,音弥生屠城那事儿太过残暴,未有太多外人知晓个中真相,都只以为是大隋攻城之法,不曾想,真相如此黑暗。
商向暖便苦笑:“君上你看,你只是听一听,便觉得此举如同疯魔,你又如何做得出来呢?”
卿白衣哑然,惊诧地看着商向暖,卿白衣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让他自己去亲手屠杀他的子民十三万七,他做得到吗?
答案是不用迟疑的,他做不到。
他终于明白,列国诸君,原来他是最懦弱那一个。
“君上,此等情况下,后蜀必亡,就更不要提叶藏之事只是加快后蜀亡国的速度。您又何必非要拖着整个后蜀坠入地狱?等到后蜀国中粮食耗尽,百姓流离之时,焦土遍地,哀嚎不止,那是比战败更可怕的后果,当子食母肉,血亲相残,后蜀会比南燕更可怕,南燕的疯狂至少是一致对外,可是后蜀却是内乱不止,走向癫狂,君上,你真的忍心看着你的国家变成这样的人间炼狱?”
商向暖这番话中没有一句虚言,句句诚恳,声声真挚,她描述的便是后蜀未来几个月之后会发生的惨状。
若只是战败,真的没什么的,亡国亡得有尊严一些,但是,若是百姓开始母子相食,生啃人肉,那真的是卿白衣承受得住的吗?他的坚守,还真的有意义吗?
他甚至让后蜀变得像南燕那样的想法都不曾有过,他绝不希望看到他的子民面临种族绝灭之危,也不想举国皆兵,老弱妇孺齐齐上阵。
他难道就想看到,后蜀变成比南燕更可怕的地方?
就在卿白衣有些恍然失神的时候,迟归插进话来:“师姐果然好口才,师弟不得不服。所以,蜀帝陛下此时投诚大隋便是最好的选择,后蜀背靠苍陵,苍陵物产丰富,幅员辽阔,后蜀百姓尽可往苍陵去,不会饿死。”
商向暖睨着眼看他:“后蜀若敢向大隋投诚,商夷三十万大军,将把这里踏成废墟!”
“你什么意思!”迟归恼道。
“后蜀的确要投诚,但是只能投诚于商夷!”商向暖冷色对迟归:“后蜀只要有一个人敢向大隋求救,商夷必会踏尸而过,血洗后蜀!”
“你要挟我?”卿白衣漠然出声,“我说过我要投诚了吗?”
“你有选择吗?”商向暖换了一种语气,这种语气刚烈强硬,不容反对,是商夷强国赋予了她这种底气与硬气。
“大胆!”卿白衣拍案而起!
“我说了那么多,不是为了告诉你后蜀会有多惨,是告诉你,后蜀除了投诚,别无生路,而且,只能投诚于商夷!不瞒君上,韬轲大军已暂时停止攻城,只等我来与君上商谈过后,便会以最和平的方式接手后蜀!但是,若君上敢向大隋迈开一步,韬轲必定大军过境,后蜀寸草不生!”
商向暖昂首挺胸,落字铿锵有力,斩金断玉之声!
“你胡说!”迟归冲过来,急声道:“只要后蜀投诚于大隋,苍陵大军必会来援助后蜀,抵抗商夷,绝不会让韬轲得逞!”
“来得及吗?”商向暖反讽一声:“我们一直监视着苍陵大军的动向,苍陵离这里最近的大军赶至后蜀,最少也需半个月,迟归,你可知什么是兵贵神速,你可知,韬轲攻破后蜀一座城池,只需半日!你可知,后蜀是我商夷,必得之地!”
帝王业:艳骨沉欢 第722章 拂袖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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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归眉心的那点血渍凝住,凝成了一颗如同朱砂般的痣点在他眉心,他原本清秀俊丽的脸上陡生妖孽,竟然透出些媚色。
而这媚色,竟格外的好看,格外的惑人。
他望着商向暖的神色极不善,甚至透着狠色,挺直着脊梁他面对着这位商夷国的长公主,居然未曾弱了风头与气势,甚至能与商向暖不相上下。
商向暖心中微有些讶异,她素来知道迟归心思深沉,擅忍能藏,未曾知道的是他不藏不忍之后,竟有这等气场。
迟归看着商向暖,针锋相对,吐字如刀:“那师姐你可知,石凤岐率军自南燕赶至后蜀,也只需半月时间,与苍陵大军前后夹击你商夷大军只是时间问题!瞿如师兄一直就在商夷国国境内迂回,若他全力攻商,破你商夷几城也不过是一月时间!到时候你商夷内忧外患,你来得及救哪个?”
“还有,你不要忘了,叶藏将生意彻底撒手绝非仅仅只是对后蜀进行变相逼迫,你商夷一样饱受重创,唯一没有任何损失的是一直闭关锁国不兴商贸之事的大隋!我强你弱,如此往复,你商夷又能在大隋手下撑几时!”
“最重要的一点,蜀帝他与石凤岐之间感情匪浅,石凤岐得后蜀之后必定会善待后蜀子民,给蜀帝足够多的尊重,这一点,你敢说你商夷做得到吗?”
迟归大概是急了,脸都涨红了,红通通着一张脸,与商向暖处处不相让,咄咄逼人。
也是,他努力了那么久,辛苦了那么久,拼了那么久,眼看着胜利果实要被商向暖摘走了,哪里能不生恨?
这么久的时间里,他的小师姐有危,他都不能赶回去陪在她身边,如今商向暖却要抢走他的努力成果,他要怎么回去向小师姐交差?
他不可能不动气,不可能不生恨。
商向暖被他连番追问逼得无话可说,这的确是商夷要面对的问题。
听说大隋的瞿如像个怪物,越来越强大,他手底下的兵也越来越恐怖,已渐渐成长为与苍陵大军相比不遑多让的铁血雄狮,而且,这只雄狮大军还极具智慧,这是苍陵人所不具备的。
商向暖甚至有预感,瞿如未来会是须弥大陆上,最可怕的将军,他手底下的那只铁血大军,也会是最可怕的力量。
这一切对商夷都是威胁,极大的威胁,商向暖她必须顾虑到这些事。
商向暖掩在华服下的双手轻轻一握,想起来了来之前收到的黑衣人的信,信上说,激将法。
商向暖将眼一闭,掩去所有的软弱,她不能在这种时候有软弱。
再睁眼时,她的眼中有嘲讽之色:“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君上要靠着往年旧友的蒙荫,才能挽救得了后蜀了?”
“就是!”迟归喝道,“若不是看在我小师姐的面子上,我小师姐又死了心地要帮石凤岐,你以为我会在这里跟卿白衣说那么多次话吗?一次又一次帮他对付你们商夷大军,一次又一次地劝他投诚以避后蜀残破之危,若不是因为他们,谁要管他后蜀死活!”
“迟归,你可知就算是石师弟死了,你把后蜀拿下了,我小师妹也不会跟你在一起,不会喜欢你。她是个认死理的人,喜欢一个人,就喜欢进骨头里,掏心挖肺地对他好,一辈子忠贞不渝,入了黄土厚地也要许愿来生与他相遇。迟归,说到底,你的愤怒与憎恨,像个跳梁小丑,拙劣的表演,却不可能换得小师妹会心一笑。”
“因为,你不曾入过她的心。”
“商向暖!”迟归怒喝一声。
鱼非池与石凤岐的事是他的死穴,碰之即死。
尤其是在经历鱼非池甘心以舍身蛊换石凤岐活下来这件事过后,迟归越发的敏感,越发的易怒,他不可忍受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师姐,为了另一个男人不要命。
他时有误会一件事,他的放在心尖尖,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鱼非池与石凤岐本身,与他这一个人的事关系不大。
牵怒于人,总归不是个好习惯。
他在怒喝过后,突然又露出了森森冷笑,那样的冷笑看得令人背脊生寒,他一步一步走向卿白衣,看着他:“蜀帝陛下,投诚于大隋有什么不好呢?至少,他是你兄弟。”
至此,商向暖所代表的商夷,迟归所代表的大隋,在某种意义上,都代表着自己的国家拿出了底牌和实力,摆放在卿白衣跟前,等着卿白衣做个选择。
只是这个选择,半点也不值得骄傲。
卿白衣并非是如个商人那般,面对着向自己热情兜售商品的商人,有挑肥拣瘦的权力,他没有任何优势与优越感。
极其可笑,他是被架在火炉上,在生死存亡之际,面对着两个要置他于死地的人,选一个死法。
死在商夷手中,或是死在大隋手中。
没有人问过他有没有做好投诚的打算,也没有人问过他,是不是有所不甘。
没有人在乎他是怎么想的。
所有人都认定了卿白衣一定会投诚。
或者说,所有人都认定了卿白衣,必须投诚。
卿白衣静静听完商向暖与迟归的争吵,他从一开始的愤怒到此时的平静,只有一个极为短暂的过程。
也许是后蜀的神经被拉紧得太久,他早已习惯了被他人逼迫的痛楚与尴尬,也许是他突然之间得到了明悟,放下了许多东西。
无人知道,他经历了怎么样的心路过程,当然了,也无人关心。
商向暖或许还会稍微有一些同理心,看在书谷的份上,对卿白衣几分尊重,当是谢过他曾对书鸾多有祝福与疼爱。
迟归,迟归根本懒得理会卿白衣的内心被巨石碾压而过成为了粉末。
在血淋淋,赤裸裸,明晃晃的国家利益面前,没有人会把人性与感性这些东西当回事,去他的人性与感性,生死都在一线间,谁敢轻易提起?
卿白衣坐在那里,平和安静的模样不该是他此时该有的神色,他许久没有说话,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的黯淡下来。
商向暖与迟归俱不再说话,静待着卿白衣的决定。
守在一边的南九沉默多时,不曾多言,可是他却是唯一一个能感受到卿白衣心路变化的人,他武功奇高,可以感受得到卿白衣的那些自紊乱到平缓到沉寂到近似于无的脉搏。
南九突然觉得很难过,特别的难过,不再时时被奴隶身份束缚的他,像是个柔软的孩子有着最柔软的心房,贪婪地感受着这世间一切的情感,他能感受得到,卿白衣的绝望。
那样深刻,那样悲痛,那样凄凉的绝望。
像是平静的冰面下,搅起着翻天覆地的惊涛骇浪,却被那层薄薄的冰面死死禁锢住,未曾往外溢漏半分,世人便觉得,他不曾悲伤,不曾绝望。
突然,卿白衣放声大笑。
像是一拳击碎了冰面,他将滔天巨浪迎风掀起,直逼苍穹,怒问上天!
他的笑声轻狂,张狂,疯狂。
拂袖笑狂。
仿似他一生未曾笑过一样。
笑声回荡在这御书房中,回荡在商向暖与迟归的耳畔,回荡在整个后蜀的天空之上,他的笑声,惊醒了地下的后蜀列祖列宗,惊醒了沉默多年的悲欢离合,惊醒了人们忽略已久的事实……他,终究是后蜀的帝君。
人们不该,对一个爱国爱民,拼尽全力想要守护自己国土百姓的帝君,抱以如此轻蔑,如此戏弄的姿态。
商向暖与迟归突然有些担心,不知道卿白衣会做什么,后退了一步。
南九定在那处,竟觉得有些悲凉。
“陛下,投诚,真的不是软弱,您也不是懦夫。”南九他说。
卿白衣笑声渐止,看着南九:“他们两个可算是世间最聪明的几人之一,却不如南九你懂我。南九,回去告诉你家小姐,迟归此人心计歹毒,不可重用。”
“陛下……”南九声音哽咽。
“你们退下。”卿白衣将长袍宽袖一抬,卷起阵阵风,御案上的奏折尽合,他目光锐利,像个真正的帝君那般,威视着商向暖与迟归。
迟归还想说什么,却被南九拉住,南九躬身,辞别卿白衣。
商向暖离开之际,稍稍欠身,这位从来傲慢得不得了的商夷国长公主,在离开之际,对卿白衣表达了她内心的尊重。
她向来磊落坦荡,该争的东西绝不放过,该敬的人,也从不会刻意不屑贬低。
卿白衣一个人坐在寂静的御书房里,袅袅而升的熏香摇摇又晃晃,弯弯又曲曲,然后散了。
外面传来鸟叫声,清脆又婉转,羞怯又大胆,然后走了。
卿白衣拂过身上玄衣上的金龙图腾,张牙又舞爪,威风又霸道,然后死了。
他提了朱笔,写了他此生最后两道圣旨,然后扭动桌下一个机关,旁边墙上的字画挪开,墙上裂出一道缝来,隐约可见一道长长的台阶通向地底,从暗沉沉的密道里散出了幽幽冷香。
帝王业:艳骨沉欢 第723章 不生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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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下暗道,手指拂过温暖沉睡多年的容颜,百般眷恋,万般缱绻。
温暖的容貌一如当初,外人求不到的玄冰床,曾经作为大陆首富之国的后蜀要找到却并非难事,卿白衣曾经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温暖,为她筑琉璃殿,赠她世上一切美好之物,只盼她能欢喜。
以一个帝君的身份来说,他爱温暖,是爱得很卑微的,在温暖面前,他从不把自己当一国之君看,他只是个爱而不得的普通男人罢了。
无数次,他设想过,如果那时候自己不顾一切救了她,后来怎么样?
也许,温暖会留在他身边,也许,她已经回了商略言怀里。
此时的卿白衣觉得,好像任何一种结果,都不是很好,留在自己身边,温暖怕是要不开心,回到商略言怀中,自己怕是要嫉妒得发狂。
他不喜欢嫉妒别人,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就理所应当地配得上一切最好的事物。
比如,他也从来不曾嫉妒过石凤岐。
他看着温暖沉睡多年的容颜,突然回想起自己这一生,有些憾事,也好像觉得,无甚可憾。
他依旧把石凤岐当兄弟,肝胆相照,醉天醉地的兄弟,谢谢他曾经救过后蜀那么多次,谢谢他为了自己做过那么多的努力,也谢谢他一心一意地劝服自己去投诚,卿白衣清楚,他不是他兄弟的对手,他的兄弟不过是,不想看到他在战场上落得一败涂地,还有后蜀变得满目疮痍。
但若说毫无恨意,也有点不对,怎么能不恨呢?
后蜀将亡,他的兄弟功不可没,这是家国之恨,恨可滔天,但这恨,却无损他们之间往年的情意。
真是怪事,竟有这样泾渭分明的情绪,同时出现在这一刻。
细细一想,不过是大家道不同,道不同便各自求存,求存中的相敬,相敬中的相杀,相杀中的救赎,天堂地狱里同样高贵的痛苦。
或者说,身处天堂如在地狱,已堕地狱,却似天堂。
那些高贵的痛苦与撕裂,不曾放过任何人。
卿白衣将过一切细数一遍,念来念去,却也不过寥寥几语,太多话,反而无从说起,唇齿生了青苔,说不出妙语如花,木讷而笨拙。
他最后吻过了温暖的额头,冰凉得没有一丝丝人间温度的额头,他记得那时,温暖曾求她,让她死,别再让她活着受折磨,是自己自私太久了,把她藏在这里,想着还可以日夜相对,她还有一口气,便不算死人。
“我不是个好帝君,配不上你,温暖,下辈子若是可以,你跟我在一起吧,别跟商帝在一起了,我们做对平凡的夫妻,不生帝王家,不遇帝王业,不走帝王路。”
他将温暖喉间那根封着她最后一口气的金针轻轻一拔,红颜枯骨一瞬间。
他侧卧在温暖一侧,轻轻阖眼,猩红一道血线牵绕在他脖子上,埋起帝王泪。
外面的风儿轻轻吹过,吹开了那两道圣旨,一道隐约写着,书谷护国无能,督君失责,即日起革去官爵,立刻驱回乡下,今日启程,此生不得入王都。
一道被风吹得太过,掩去了大半部分,只在末了看到了几道朱迹,红得似血般灿烂夺目!
我死后不入帝陵,任由野狗分食,我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曾经,那位风华绝代,肆意洒脱的风流帝君卿白衣,他声音坚定,信念坚定地说过,后蜀,绝不投降!
他说,他宁可带着后蜀与大隋,与商夷拼得玉石俱焚,也不会奴颜屈膝,向他国俯首称臣,他说,后蜀之人是有傲骨的,后蜀绝不会做无能鼠辈,绝不会放弃国土,放弃子民,放弃与生俱来的高贵。
他在大隋与商夷双双夹击的夹缝中苦苦求生,辗转腾挪,想尽了一切办法要保全后蜀的颜面与尊严,背信弃义,抛却忠贞,左右摇摆,只为给后蜀谋一条生路。
他甚至做好了与国殉葬的准备,做好了为国战死的觉悟。
他不觉得死有多可怕,可怕的是,连死亡都是不是自由。
那时的他,绝未想到,他连殉国的资格都没有。
在他坚守了无数个白日,硬撑了无数个黑夜之后,宁死不降的卿白衣,最终败给了现实,败给了他的良心与仁厚。
他选择了投诚。
是怎样的力量才让一个有着那样不屈傲骨的人折断脊梁,做出一生中最艰难的决定,将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子民,自己的土地割弃,把那些自老祖宗手里传承了数年的基业拱手交出去。
这力量的强大,许是来自于无可扭转的现实与早已注定的结局。
我们都知道,我们终有一日会死,我们不知道,我们会如何死。
就像卿白衣,他心知后蜀早晚会亡,他绝未知,后蜀会以这样的形式,了结了一个百年王朝。
这样的饮恨,这样的难堪,这样的耻辱。
常人失去自己的家园尚觉悲痛到难以自抑,我们无法想象,卿白衣失去他的家国,是何等悲狂。
我们唯一所知的,是历史的车轮又进一步,又一个王朝覆灭,又一个国家易姓,又一个君王饮血。
史官铁笔轻轻一带,了了几语,不会去记录,帝王落泪。
犹记得往年的后蜀,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这里是天下钱脉相聚之地,每日来往着无数的商人与货船,吞吐着数以十万百万计的银钱,这里的夜晚夜夜笙歌,人们轻轻唱和,港湾里的船儿静静晃着。
犹记得,这里曾经是天下商人个个向往的圣地,这里的百姓个个富足安康,个个善良聪慧,哪怕是地不能生粮,土不能养民,他们依然可以想出解决之法,使得这个国家以最富裕的姿态傲立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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