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寝女官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暮雪翎
皇帝听见动静,抬抬眼皮子,随即低了头。
蘅言苦笑一声,过去将他手里倒拿的折子给放到书案上:“该歇着了。”
皇帝有点儿尴尬,故作一副不欲见她的冷嘲样来:“朕该不该歇着,也是你能置喙的?”
何必呢?
蘅言没可奈何。
“既然万岁爷不愿歇着,奴婢自是不能强求,只是,奴婢还想问问万岁爷些事儿。”她蹲下身子,偎在皇帝身边,低声问他:“万岁爷当真不信任奴婢,当真以为奴婢和纪大人之间——”
烛影摇曳生姿。
夜色,月色,光影,蔓延出无尽的妖娆,可这一切犹比不上眼前容色清艳。
皇帝有那么一瞬的失神。
他伸出手,抚在她脸上,轻声道:“朕,其实,从未——”
外面骤然起了大风,呼呼的从穿廊下面吹过,拍打在那扇未合的窗格上,呼呼啦啦的作响。
皇帝赫然起了身,将才那一闪神的悲哀,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你曾同纪尧风同在你祖父身旁学书,日日作伴,可真是青梅竹马之情!朕听说,当年你入宫,纪尧风还苦苦向你父亲求情——”皇帝伸手卡住她的小巧下巴,冷声漠语的:“若非如此,当年朕已经留了你的牌子,你又何必冒犯天威跑出殿去?若非如此,纪尧风为何屡屡拒绝朕赐婚的旨意?秦蘅言,你瞒朕瞒的好苦啊!”
蘅言眼中仅剩的那一丁点儿不舍,霎时消失殆尽,留下的,除了失望就是痛苦。
“万岁爷这么想啊——”她喃喃着垂了眼,不去看他脸上的恨与厌恶,自嘲道:“原是奴婢自作多情,以为奴婢孤身在这囚笼般的宫里面,终于遇上了个嘘寒问暖的人,谁知道到头竹篮打水一场空。倒也不能说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原就是奴婢自作多情,到头来不过又回到原点而已。”
她又规规矩矩的墩身行了安礼,低头自嘲的笑笑,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吴进忠在门后躲着,瞧见这架势,吓得也不敢进来。这蘅言走后,他正琢磨着要不要追上去,脚还没抬起来呢,就听见殿阁深处传来急促的咳嗽声。
他忙忙跑进内殿,还没到跟前儿,就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万岁爷——奴才去叫夫人。”
“别!别……”皇帝闭着眼半靠在圈椅上,声儿渐次低了下去:“别让她看见,朕好不容易才将狠得下心骗她出宫。”
吴进忠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真是觉得眼前这事儿——这都算什么事儿呢!
弄得一个心如死灰,失望离宫。
一个在这儿纠结着,心疼着。
可真是别扭。
半晌,头顶上才响起皇帝疲倦至极的声音:“明儿个庄太妃的肩舆可安排好了?”
“回万岁爷,”吴进忠忙道:“都按照万岁爷的意思打点好了,只要庄太妃的肩舆离宫,夫人就能跟在着出宫。太皇太后那儿,也都打点疏通好了。老祖宗的意思,是以为夫人是萧从景的女儿,才给安排出宫,到了宫外,由庄太妃给寻个好的夫婿嫁了就好。”
皇帝缓缓起了身,望着无垠夜色愣愣出神,思索了会儿,道:“这次朕南下,你就不必跟随了,留在京里,随时注意着庄亲王府的动向——必要时候,想办法拖延,无论如何,都要等到御驾回銮。”
“奴才明白。”
第二天一早,蘅言瞧着皇帝的龙辇去了太极宫,略略收拾一番,就去了寿康宫里。
她到的时候,庄太妃婆媳还未到,蘅言就同太皇太后又说了会儿话。想是此一别将是永诀,太皇太后竟难得的同她说了很多的体己话。又殷殷交代蘅言,出了宫,就隐姓埋名,待过了这段日子,皇帝渐渐忘了她,就由庄太妃给她寻门好亲事,后半生顺顺遂遂的,再不同宫里面又一丁点儿的牵扯。
蘅言怅然叹了口气。
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出了宫。
好也罢,歹也罢,自此以后,同这个囚笼一般的一方天地终于是没了关系。
太皇太后拍拍她的手,安慰她:“言丫头,甭怪哀家心狠,哀家也是没可奈何。你说你姨娘同萧从景府上的妾室像是同一个人,哀家虽不愿可也不得不将你认作前朝郡主。这事儿,倒也不能凭借一面之词就妄下定论,你自幼长在秦府,秦家人对这事儿可不是明明白白的知道么?你且在宫外好好候着,哀家派人去秦家询问,若是——若是你真是萧从景的女儿,那哀家也只能将你远远打发了,若你只是秦家女儿,蘅言,”太皇太后抚着她的发髻,低声询问她:“你可愿再入宫?”
如果只是秦家女儿?
可是那人在意的,本也不是她有可能是前朝郡主这事儿,那人在意的,却是她曾同纪尧风“同窗”的那些子虚乌有。
蘅言摇摇头:“不了,老祖宗,奴婢福薄,受不住宫里面儿的大富大贵。奴婢只愿以后的日子平平淡淡,哪怕是嫁给个贩夫走卒,可只要俩人相互信任,彼此嘘寒问暖,知冷知热,奴婢就知足啦。”
太皇太后难过的点了点头。
蘅言笑笑,换了欢快的笑意:“奴婢能够在老祖宗跟前儿伺候这么一阵子,奴婢就已经知足了,这辈子居然还有这福气,奴婢已经没什么求的啦。”她见太皇太后终于有了些许欣慰笑意,又说道:“不过,临走前,奴婢还有件事儿求老祖宗。”
“说吧。”
“纪尧风纪大人,为人耿直,平素最爱直言上谏,万岁爷挺不耐烦他的。可奴婢觉得纪大人是个好官儿,”蘅言伸伸大拇指,哀求道:“奴婢求老祖宗以后能护着点儿纪大人,若是万岁爷哪天瞧不惯他,想要办了他时,还望老祖宗能劝着点万岁爷,可别感情用事。”
纪尧风曾在太皇太后寿宴上,送了张白纸,然后借着军机处苗坤的一百零八颗南海珍珠穿成的寿字,又借助了日光,呈给了老太太瞧,名曰:借花献佛,祝真佛万寿无疆。
这一句借花献佛,可是让太皇太后高兴得,比收到那一八零八颗南海珍珠穿成的寿字还要高兴。
所以老太太平时也挺喜欢那个清贫孤傲的大才子的。
蘅言这么一说,她倒也没多想,想着可能是平时皇帝给蘅言嘀咕过纪尧风的什么不当之处,便笑着应下了。
如此,到用过午膳,庄太妃的肩舆才出宫去,蘅言扮作庄太妃的小宫女,随着也出了宫。
庄太妃的肩舆打重华门过,到了门口,例行检查时,却出了岔子。
守卫不放行,说是庄太妃入宫的时候带了四个丫鬟,这出宫的时候怎么多了个。
这群御林军是皇帝亲兵,就是皇亲贵胄,也不敢造次。
庄太妃急得直挠头,也说不清怎么就平白无故多了人。想是平日里从没这么干过,所以也没在意。
正急着,皇帝跟前儿新近提拔的二总管李全捧着拂尘过来,见状呵斥那群守卫:“狗娘养的杀才!老太妃的肩舆也敢拦着?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有这个闲工夫,还不赶紧备好,一会儿万岁爷要打这儿过,带姮妃主子出宫一趟。”
那守卫觍着脸恭维的笑,忙闪开了。
庄太妃差人打赏了李全。
李全笑道:“这可不敢当,太妃娘娘折煞奴才了。”
庄太妃瞧蘅言一张小脸儿煞白,不由得心疼,招手唤了李全近前回话:“你们万岁爷带姮妃主子出宫作甚?”
李全拱了拱手,笑道:“这不是姮妃主子有了身子,万岁爷体贴着,亲自带了姮妃主子回秦府省亲么?”
果然是夏侯家的男人,够薄情!
庄太妃冷哼一声,聊下轿子帘,吩咐肩舆出了宫。
瞧不见肩舆了,李全才软着腿跪在地上,擦了擦额间冷汗。
这边蘅言出了宫,那边太皇太后也得到了皇帝带着秦姮妩去秦府的消息。
“这是何意?”太皇太后有点儿琢磨不透:“瞧皇帝那阵势,言丫头这一走,他得挖地三尺也得给找回来的,怎么转眼就带了姮妃回了秦府?”
素满想了会儿,说道:“老祖宗,奴婢有件事儿,不知道当不当讲?”
太皇太后动动身子。
素满忙道:“皇后主子那天晚上在寿康宫跪了一宿,奴婢听说,万岁爷那天晚上歇在朝阳宫里,而当天晚上,太子爷的乳娘焦氏,暴毙身亡。这倒还不算,第二天,朝阳宫里,跟随皇后主子入宫的旧人,全都被打发到北五所去了。”
“你是说,你们主子爷,知道了什么事儿?”
“奴婢不敢猜测。不过奴婢曾听玉滟说过,四年前选秀时,万岁爷当初留牌子的那个秦府姑娘,原不是姮妃主子,而是蘅言。不过最后,不晓得蘅言是怎么了,刚被万岁爷留了牌子,就急急慌慌跑了出去,这后来,才留了姮妃主子的牌子。”
太皇太后靠在秋香色麻姑献寿的大引枕上,呼吸渐渐均匀。素满替她搭上薄毯,躬身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啦,今儿回来的晚所以更得好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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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寝女官 第44章 司寝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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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云
御驾出宫,还是带着个妃嫔出去,这一出,可又引起了一场大风波。
先是后宫里头,皇后不说了,已被禁足,万岁爷废后之心昭然若揭,早就没人在乎中宫在想什么。然后是仅次于皇后的董贵妃,虽素来稳重,可知道万岁爷带着秦姮妩去秦府的消息时,还是忍不住摔碎了只甜白釉暗花云龙纹梨式壶。再者有淑妃,听了这个消息,多吃了碗饭。其余妃嫔,恩宠位次皆不如姮妃,倒也只是暗自神伤罢了。
马车出了重华门,往东拐,朝荷花里胡同行去。
皇帝盘膝坐在车子里,端端正正的,闭着眼,一副闲人勿扰的模样。
姮妩原先是坐在他跟前儿的,结果刚出重华门,就听见皇帝说:“越发没规矩了,朕身边儿也能坐?”
姮妩不知道哪儿错了,赶紧的跪坐在一旁,可她这不是有身孕么,平时也挺娇惯自己个的,这一跪坐,立马觉得腿脚酸麻。
她叹了口气,怅然道:“可怜奴婢腹中孩儿,一出生就失了宠。”
皇帝仍旧闭着眼,冷冷淡淡的答她话:“孩子的生母不论是谁,他父亲终归是朕。朕的孩子,自当一视同仁,你无须担心。”
姮妩低低垂着头,是往日她同皇帝撒娇时的痴娇模样:“万岁爷仁慈,自是对孩子宠爱。可这孩子一出生,就有了失宠的娘,在诸位兄弟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
“呵——”皇帝却赫然笑出声来,“你的意思是,因你失宠,你就不愿留下腹中胎儿?”
他既然都点破了,姮妩自然也没那个必要同他周旋,便冷了脸,沉了声:“万岁爷果真是目光如炬。这孩子,既然一出生就注定爹不疼娘失宠,那又何须让他生下来?”
“朕倒是不知道,你们秦家的女儿,都有这种决然的性格。要是一颗心在一个人身上,就会如同飞蛾扑火,死不足惜。要是一颗心不在这个人身上吧,就冷心冷肺的折身离开,一点儿念想都不留。”皇帝想起那个出宫时,听到自己要带姮妩出宫,连一句话都没问李全的小姑娘,真是恨死了秦家女儿的这种性格。
打皇帝说要带她回秦府,姮妩对皇帝的那点儿奢望就已经消失殆尽了。这会儿再说话,也抱着一颗大不了要命一条的心思,说什么都直白了。
她自起身靠在车厢一角,清冷的目光满是嘲讽,对皇帝,也对她自己个:“秦家女儿如何,万岁爷所知的,不就有两个么!当年宝亲王为了萧朝歌弃我于不顾,我便断了自己所有后路入了宫。如今万岁爷为了你的江山大业弃蘅言于不顾——依照奴婢对她的了解,她这次一出宫,怕是今后再不会入宫了。呵呵!纵然万岁爷拥有雄兵百万,能够称霸中原,可在这儿女情长上,同奴婢倒也没什么区别。”
当年,秦姮妩才名冠京都,多少豪门子弟争相求娶,无奈佳人就一颗心在那个放荡不羁的宝亲王身上了。一开始,兰轩倒也是动了非卿不娶的心思的,无奈后来,一趟南下,遇见萧朝歌,这事儿么,就有了转变。
萧朝歌的存在,就能印证当初先帝爷为王爷时,世子位是他夏侯兰轩的,而不是如今高坐帝座的夏侯澜珽的。
兰轩打小就忿忿不平的,就是他同自己的哥子一样爹妈,可为什么命途差别那么大。他从小就只有个混世魔王的称号,想要随先帝爷出征,然后就被太皇太后还有先太后给拦了下来,而他哥子就能跟着他爹到处耍威风。
鸣曦帝时,淑阳公主萧朝歌被赐婚给了当今圣上,后来经过兰轩不屑的“努力”,赐婚圣旨下来的时候,赐给了兰轩。
大邺建国多年后,终于能再见到萧朝歌,依照兰轩对自己哥子的深深怨念,哪儿有不赶紧将萧朝歌弄到手的道理?何况,自己哥子一见萧朝歌,二话不说就要拆散他俩的那种龌龊做法,更是坚定了兰轩一定要得到萧朝歌的心思。
起了这个心思,那佳人之于他,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秦家女儿够烈性,君若无心我便休。选秀,入宫,决然离他而去,哪怕那个人从此以后成为她午夜梦回再也忘却不了执念。
姮妩觉得蘅言同自己也是差不离的。
蘅言是看着软乎,容易让人拿捏,可是吧,你要是同她处久了,就会发现,这姑娘,实在不是什么良善角儿。不说别的,就皇后这事儿,要不是她时不时的做些小动作,皇帝会那么快废后?当年皇后害得她选秀不成反而成了掖庭局里最下等的宫女,她不是隐隐忍忍,这一等到了有机会,就立马报复?
可真是个小心眼儿的坏姑娘。
如今皇帝不但怀疑她,还当着她的面儿带自己出宫省亲,得了,你瞧瞧将这姑娘伤的,她要是能轻易答应皇帝再回宫,她秦姮妩仨字倒着写。
她瞧皇帝脸色铁青,心里面儿有得逞的快意,又出言冷嘲热讽的:“万岁爷向来自负,以为自己够了解那个小丫头,可万岁爷,那个小姑娘又不傻,您当真对她了解的一清二楚么?不说别的,就是今儿个她求太皇太后允她出宫,难不成万岁爷以为她真的是求无可求,只能求太皇太后助她?”
皇帝终于睁开眼瞧她。
“除了老祖宗,难不成还有人能帮她?”他冷冷清清的讥诮她:“你以为你聪明,难不成别人都愚笨?”
“奴婢不敢。”姮妩低眉顺眼的笑着:“奴婢再聪明,也比不过万岁爷,甚至比不过蘅言。可奴婢同蘅言,自幼一起长大,总要比万岁爷了解她。她求老祖宗帮她出宫,不过是彻底断了同后宫的那点子牵扯。万岁爷虽然知道庄太妃带她出了宫,可万岁爷却不知道她出宫后将会去哪儿。”
皇帝又阖了眼。
姮妩对他的漠视不甚在意,自顾自说道:“李全在宫门口撞见庄太妃身边多了个丫鬟,万岁爷才得知蘅言出了宫,随后才想起去秦府询问蘅言身世的真相。可万岁爷不觉得,为时已晚么?”
如果蘅言出宫这事儿不是皇帝默许的话,秦姮妩这一番分析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皇帝不答话了。
外面赶车的小苏拉轻轻“吁”了一声,秦府已经到了。
圣元帝御极十年,从没到过哪家臣子府上去,这今儿个特地摆驾秦府,可真是让秦府蓬荜生辉的。
秦世婴带了家中一众人,皆是着朝服盛装迎皇帝銮驾。
随行的御林军早就将秦府围了个水泄不通,皇帝先行下了马车,在众人的跪拜声中,亲自扶了秦姮妩下车。
秦世婴同秦夫人心中窃喜,想着都传言秦家女儿圣宠无双,原先还觉得是谣言,今儿这一瞧,啧啧,这等恩宠,岂是一般女儿家能承受住的?
皇帝别有深意的瞧了秦姮妩一眼,然后就带了秦世婴去了书房。姮妩苦笑一声,同秦夫人去了厢房。
秦夫人年愈四旬,白净面皮,穿一身竹青色及膝对襟缠枝玉兰花的春衫,淡黄镶竹青边的马面裙,一双妙目顾盼生姿。她年轻时长得娇艳,这都到了中年,容颜倒还是一如当年,同姮妩走到一块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姐妹二人呢。
到了厢房后,姮妩便屏退了随侍的宫人,只留母女二人,才不顾身份的扑到秦夫人怀中,如同幼时般在母亲怀中大哭起来。
秦夫人不劝她,亦不说话,等她哭闹够了,才传了人进来,替她洗了脸,又上了妆,这才同她开始叙话。
秦夫人是南边儿人,说话带着股子吴侬软语的优雅。她说话不急不慢,瞧姮妩这个架势,已经明白个七七八八了,便说道:“当年母亲要你入宫,确实有不对的地儿,但你也得记住,你是咱们秦家的人,身负秦家满门的荣耀与责任,能入宫得宠,对秦家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那娘就可以不顾女儿的幸福?”
秦夫人笑笑,亲自给她端了茶水:“阿妩,母亲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只有姨娘才叫娘,母亲是嫡妻,你只能称母亲。”
姮妩咬着唇,悲怆出声:“这么多年了,母亲还是将嫡庶名分看得这么重么?那母亲有没有想过,女儿如今在宫里面,再怎么得宠,不还是个妾么?甚至,若非肚子里的皇种,连个妾室都不算,顶多算是个媵妾。”
秦夫人不甚在意,依旧说的云淡风轻:“皇妾再卑贱,也比大门大户嫡妻尊贵。阿妩,你如今已经贵为一宫之主,待日后产下皇子,定然会再晋为贵妃。万岁爷如今又独宠你,你只要贤惠点儿,对他体贴着点儿,还怕你下半生日子不好过么?”
“母亲!”姮妩悚然一惊,大声道:“一宫之主?母亲要是知道女儿这一宫之主的位分是怎么来的,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她恨恨的说道:“女儿一入宫就是贵人,侍寝一次就晋为嫔,可这个嫔,三年都没再晋过位分。直到去冬,女儿撺掇皇后主子将蘅言给弄到万岁爷跟前儿,这不,蘅言陪着他出了宫一趟,回来女儿就被晋为贵嫔。还有这肚子里的孩子,如果不是蘅言假传万岁爷的旨意让女儿留下龙精,女儿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秦夫人脸上的血色一瞬消失,变得惨白,她怔怔问姮妩:“你说,言姐儿,她得了君恩?”
“是啊,”姮妩自嘲道:“女儿才知道,当年万岁爷留女儿的牌子,不过是因为女儿长得像她罢了,亏得女儿还一直以为是因为我像淑阳公主。还有女儿这个‘姮’字,万岁爷可真是用心良苦。一来,这个赏封的‘姮’用来告诉众人,他再宠女儿也不过就是逢场作戏,他对萧朝歌本也没那什么爱慕之情,二来么,这个字也时时刻刻告诉女儿,女儿不过是蘅言的影子罢了。如今秦蘅言终于到了他跟前儿,那不是巴心巴肺的宠着疼着,为了她,连祖宗的规矩都不要了。国不可有二后,那他就将后宫视若无睹,将夏侯这样荣耀的姓氏冠以他心爱的女人身上。甚至是今儿个,他堂而皇之的来秦府,也不过是为了询问蘅言的身世。”
“都这么多年了,那个女人都死在我手中这么多年了,这报应,竟然要我的女儿来还……”秦夫人踉跄起身,望着院子里的蔷薇发怔:“覃容音还真是阴魂不散!”
“母亲!”姮妩唤她:“母亲还记得容姨娘当年有个姐妹,是萧从景的妾室,叫做覃茴音的?”
“怎么会不记得?”秦夫人笑笑:“她不愿委身萧从景,服毒自尽。萧从景唯恐先帝爷知道后生什么异端,就假传他担心覃茴音是奸细,所以将她送到了秦府。也就巧了,容姨娘才入秦府,这一来,还真是将所有人都唬住了。甚至是你父亲——当年覃容音被纳为妾室是我的主意,你父亲都不明晓内理。后来我设计让覃容音早产,让你父亲误以为蘅言是萧从景的孽种。呵!要不然你父亲的庶子庶女中,何故他唯独对这个最为冷淡,甚至是她入了掖庭,你父亲都不闻不问?”
姮妩魂儿散了般的呆住了,良久,才喃喃说:“母亲,你竟然也瞒着我呢!”
不等秦夫人答话,外面响起一道惊雷般的声响:“贱妇!你竟做下这样狠毒之事!”
秦大人破门而入,顾不得皇帝还在门口,一把抓住秦夫人的衣领,上去就是一巴掌。
皇帝不劝不拦,笑意恬淡,见秦夫人对秦世婴又抓又挠的,他笑道:“没想到秦家竟也如此有趣。”
姮妩早吓得软着腿跪在地上。
打下父亲都是儒雅温和的形象,几时有过这般失态的样子?
一直到御驾回宫,秦姮妩还没缓过神儿来。
皇帝斜靠在软垫上,眯着眼瞧她,不悲不喜的说着:“朕听说,纪尧风当年曾心许才名满京华的秦氏女,常常写了信托蘅言代为传送,不过后来秦氏女对兰轩芳心暗许,蘅言还在纪尧风得知真相的晚上陪纪尧风喝了一晚上酒,第二天被你祖父罚跪祠堂,是也不是?”
“万岁爷都知道的这么清楚了,又何必问奴婢?”姮妩这会儿恨不得将蘅言撕烂了,她狠毒的笑着:“自打那晚上月下饮酒,蘅言就同纪大人两情相悦了,要不是后来被迫入宫,说不定现在同纪大人膝下都有孩儿了。”
“是么,”皇帝浑不在意的笑笑:“那你知不知道,纪尧风不止一次的上折子请朕将蘅言赐他完婚?”
姮妩大睁了眼,惊恐而又不解:“万岁爷你早就知道——那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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