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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泊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一念笑

    眼瞅着前头铺子前围拢了许多人,桐拂也凑上前去。门前支了案几,一个女子正临街卖酒,戴着纱笠瞧不清样貌。身后一人抚琴,听着是梅花引。酒坛开了封,酒香合着梅香顿时四溢开,众人皆垂涎赞不绝口。

    那女子皓腕轻抬,将坛中悬于酒面的生绢袋取出,随手将袋中之物散在案面之上,竟是盛开的朵朵梅花。围观的外乡人顿时哗然,“这大夏天的,哪里来的梅花这是什么戏法”

    那抚琴之人起身,“想知道是何缘故,且先赏一回姑娘的梅舞,届时自会晓得。”

    众人忙挪开地方,那女子也不上前,竟转身走近铺子门前,抬手执着垂下的一道锦缎,拧身而上,轻飘飘落在二楼的栏杆内。这一下,当真是翩若惊鸿宛如游龙,众人呆了一呆才回过神,纷纷喝彩。已有按捺不住的,往那栏杆内投去了铜钱碎银。

    梅花引琴声已起,听着若有若无,在这喧嚷坊间竟不曾被湮没分毫,碧山绮云清清杳杳。那栏杆后的身影,正如枝上新梅,含风露,廊下待月侵。又似庭院雪深处,帘栊清晓,冰骨清寒……

    又听她唱词淡淡,“断回肠,思故里。漫谈绿绮,引三弄,不觉魂飞……”

    听者,未饮,已醉。

    琴声渐疏,那曼妙身姿回旋而落,一捧梅花尚是花苞,自她袖中而出,尽数落于案上水甑内。甑下新炭微火,那些花苞入水即刻蓬然绽放,清新四溢沁入心脾。众人已是目瞪口呆竟顾不上出声。

    她用长勺将盛开的梅花捞起,分入一旁的酒盏之中,又抬手取了一旁冰鉴里的白酒,扬腕间,清亮寒凉的酒汁自壶中而出,一一点入罗列成排的酒盏中。那里间的梅花遇酒,急急旋起,酒与梅,香气交叠,直冲入五识……

    一时人声沸腾,众人纷纷拥上前取酒品尝,铜钱碎银落入匣中叮咚不绝。

    桐拂却移不开步子,那身姿、那调子,兮容

    她正欲上前一问,被人扯着领子拖了出去,那人哑着嗓子,“总算找着你了!”说罢松开了手。

    桐拂扭头看去,吓了一跳,“卢潦渤你……这么快……”

    “什么这么快”他的面色不善,不但不善,还有些苍白。

    “你的伤好了药用上了”桐拂望向他的肩头,那里鼓鼓囊囊,应是包扎过。

    “什么药”他挑着眉,更加不耐。

    “我刚才去江边找你……”

    他踏前一步,居高临下瞪着她,“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一直跟着我你认识她”他顿了顿,“你若敢说一句假话,我多得是法子把你弄死。”

    大概是发狠用了力气,牵扯到伤口,他痛得嘴角一抽。

    桐拂一叹,“我原先不认识你,也不认识她,我真的是路过。那晚,我先到的湖边你们才来,之后……”

    “你都听到什么了!”他还是恶狠狠地,但明显收敛了动作。

    “没什么啊,不就是你的心上人逃出来,你俩见个面。这事再寻常不过……”

    “闭嘴!”他显然气得不轻,“说,谁让你来的!”

    桐拂手一摊,“到底是闭嘴还是说……”猛地想起兮容还在身后,转身就走,“你等着,我去寻个人,马上回来……”

    只觉得手臂上一凉,似是缠上了什么,低头一看几乎闭过气去,一条银蛇稳稳盘在那里,纤细如麦秆。

    “你再多走一步,它就会咬上一口,然后,你就该转世投胎去了……”卢潦渤的声音凉凉,自身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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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流光剥落鲛人泪
    周遭熙熙攘攘,醒醉喧哗,彩舫笙箫渐近渐远……桐拂一动都不敢动。

    她晓得手臂上那东西正盯着自己,却不敢再看第二眼,生怕些微动静将它惹恼了。投胎转世什么的倒罢了,只是这法子,实在毛骨悚然了些。

    “卢公子……”她试着唤他。

    身后没动静。

    “卢少侠……”她声息万分小心拿捏着。

    河风倏而过,炎夏生寒栗。

    “卢……你看,这个样子不大好说话,要么你让它换个地方凉快……”

    卢潦渤慢悠悠转到她身前,“我看它挺喜欢你,说实话,它其实也不大听我的,毕竟是生在海边的树林里,性子难免有点野。”

    桐拂再要说什么,迎面有人过来。

    “哟,桐姑娘,大热天的,杵在日头底下仔细暑气……”路过的沽酒郎招呼了一声又离开。

    “这不小拂姑娘么又来沽酒了有空去铺子里坐坐……”码头上跑腿伙计点个头也跑远了。

    她再往方才抚琴跳舞的铺子前瞥去,除了争抢着买酒的人,哪里还有那女子的身影。

    卢潦渤歪着脑袋盯着她,“桐拂……这儿认识你的人,还不少。”

    桐拂眨巴眨巴眼,“你肩上的伤,我替你瞧瞧。我爹行医的,我虽没跟着学,但倒腾个伤口还算是内行。你那日受伤又入了水,若不早点敷药,怕是有大麻烦。”

    他面上冷冷,“不必,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天这么热,伤口容易烂。你想想,我若当真想害你,何故又来助你之前找你,是为了一个案子。那夜我去御赐廊找人,也是刚好遇上你们。方才去宝船厂找你,就是给送药的。

    喏,我的船就在河边,最小的那个。信不信得过,随你。”

    卢潦渤远远看见那艘细长的舟子,又看了她一回才道,“走。”说罢转身就往河道边去,走了两步发觉身后没动静,扭头看去,她兀自僵着手臂站在日头低下一动不敢动。他皱了皱眉,“怕什么你走你的路,它现在不饿。”

    桐拂瞧他大摇大摆往河边去,只得提心吊胆跟在后头,也不敢去瞧它,嘴里念叨着,“我跟你说啊,这京师里头好吃的东西多了去了,蒲藕芦蕨枸蒿蓉菊,你得留着肚子是不是……”

    卢潦渤肩上的伤,吓了桐拂一跳。那夜明明见到他是被箭矢刺中,但眼前的这个伤口却撕开极大。若非他之前用短刀挡了一下卸去了些气力,这一箭怕是要将他穿透了。

    “这是什么箭怎么如此厉害”桐拂犹愣着。

    他脑门上都是汗,“铁梨木,木送子,算我命大。”

    “什么木什么子从未听说过这兵器,也太狠辣歹毒了……你是铁打的么”桐拂咂舌,一边手上不停,将简单敷了药的地方冲洗干净,“伤成这样还满大街晃悠……”

    他鼻子里出气,“这算什么,爷受得伤比这厉害的,多了去。”

    “你不是造船的么能受什么伤”

    “采珠。”

    桐拂手下一顿,将腰间的串珠摸出,“这个我常去湖底摸来……”懒人听书

    卢潦渤瞅了一眼那串珠子,甚是不屑,“湖底与盆里取珠有何不同南边海里采珠,听说过”

    “媚川都!”她讶然,“那不是南汉专门采珠的水师早没了……”

    “媚川都是没了,采珠人怎么能没了,权贵人家看上的宝贝,自然会想法子去弄。”

    “海里……”桐拂琢磨了会儿,“没见过海,海里的贝该是在很深的地方,怎么下得去”

    “腰上拴根绳,提着采贝刀,一口气潜到水底。船上的人牵着绳子另一头,绳子晃了,就拉绳子,把人拖上来。运气好的,拖上人来。”他顿住。

    “运气不好呢”桐拂觉得后背有点发凉,问出来就后悔了。

    “拖上来,绳子那头的人没了,或者,只剩个……”他没说下去。

    桐拂的手颤得厉害,好不容易才将纱布缠利索了,“那你……怎么会跑来京师造宝船”

    他没吭声,桐拂心里却是一个佩服,自己手上已经是十分小心,但这伤痛非常人可以忍受,他到现在连哼都没哼过一声。

    “你问的案子,是河道里水妖的”他冷不丁问道。

    桐拂点头,“是,七条人命,十几个人被抓走了拘禁,回是寻回来了,只是没一个说得清怎么回事。”

    “这种案子官府自然会去查,你起什么劲儿”

    “可知道鲛人”桐拂忽地眼神烁烁盯着他。

    卢潦渤猛地起身,眸中怒意骤聚,看得桐拂一阵胆寒心悸。“你到底要问什么!”他起得猛,必是牵动了伤处,脖上青筋跳了跳。

    “我在水下看到过,”她咬着牙,欲避开那迫人的凌厉,“那人身上有鱼鳞,还有……”

    “胡说!这世上没有鲛人!”他的身形将她笼着,压抑不住的急怒,“爷路还不会走的时候就被丢进海里游,合浦的珠池、南海、交趾的海,你去打听打听,水性好的可有胜过爷的!没鲛人什么事,那都是胡扯!”

    桐拂有些慌,这船里也没旁人,若把他惹疯了还是自己倒霉,忙转了口,“没有就没有,你当心伤口再崩开了……”

    话没说完,他人已经蹬蹬蹬走出船去,桐拂想着方才他说的交趾二字心里一动,忙往外追,“峨嵋是什么”

    他人已经上了岸,脚底下一慢,“在交趾,峨嵋是妹妹。”言罢,人已没入大街上熙来攘往之间。

    妹妹……桐拂心里一喜,看来那人果然与交趾脱不开干系。但莫名的是,那人又为何会对着十七唤妹妹……究竟是不是残棋……

    迷迷糊糊琢磨了一回,猛地想起一事,她整个人顿时僵住了,怎的忘了手臂上的那条……

    “小拂!”一声唤惊得她狠狠一个哆嗦,抬头看去,河岸边立着的是金幼孜。

    她另一只手颤巍巍指着那手臂,“柚子快……快帮我把它弄下来……”

    金幼孜的脸色顿时变了,桐拂心里叫苦,难不成自己已将这小蛇惹怒了

    他盯着她,调子里分明的不悦,“这辈子,你也别想将它摘下。”

    桐拂猛地低头看去,那手腕上除了清凌凌的白雁玉钏,哪里还有那小蛇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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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绿树阴浓夏日长
    悬着梅花招牌的酒作坊,并不知晓方才跳舞的那位姑娘姓甚名谁,只说是她自己找上门来,帮酒坊拉来的生意作三七分即可,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再来。

    “你觉着是兮容”金幼孜替她打着扇子,垂柳底下暑意犹浓。

    “十有。”她嘴里吃着绿豆凉汤的饮子,含含糊糊的,“明儿起,我在这儿守着,她总会再来。”

    “然后呢”他也不着急,“问她九子铃是怎么回事问她是不是残棋杀了人”

    “不然呢如今也只有她晓得……”

    “就算她晓得,她为何要告诉你”他手里的扇子一下下,稳稳当当。

    “好歹相识一场……”她有些没底气,“能问出些蛛丝马迹也是好的。对了,残棋那里,你可是查到了什么”

    “只是怀疑,”他伸手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汤汁,重新望向粼粼河面,“对京师水道十分熟悉,虽不知他水性如何,但掌船的本事,不是寻常船夫可比。

    他常去北门桥市买鱼露,八瓣方粽。兮容住处四周都是李景隆的宅子,那些宅子里护卫说,平素常见残棋夜里往来出入,行踪不定。而身上兵器,是柄水刺。”

    水刺……桐拂忆起水下几番遇见,水刺寒光自眼前闪过,不由得一个激灵。缓了缓才又道,“鱼露八瓣方粽好像在哪儿听过……”

    “交趾沿海住民爱食鱼露,八瓣方粽也是那里常见……”

    听着金幼孜叨叨地说着交趾美味,她猛地想起头一回听到鱼露是在卢潦渤那里,卢潦渤与交趾必是有着万千干系……

    “等等,”她忽然揪着金幼孜的衣袖,“木生子是什么还有铁梨木”

    他一愣,“铳箭你怎会知道哪里见过”

    “那个和安南公主在一起的人,他说他中的箭就是这种。”

    他手中的扇子顿住,“事出那夜,待锦衣卫赶过去,四下里的箭矢都被收拾干净,只余下马车上嵌着的一个箭簇,那箭簇并非明制。木生子和铁梨木,都是安南火器里的。”

    “火器”桐拂手中的饮子险些泼了,“谁下手这么狠,对着那公主连火器都使上了”

    他剐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能操心一回自己的安危彼时你不也在那儿现在知道凶险了。说了多少回,如今京师里头不安稳,你能不能别到处乱蹿”

    桐拂闷头喝饮子,想了想还是问道,“你那日说见了吕让他从安南回来打听到鲛人了”

    金幼孜叹了口气,“就知道你放不下。也罢,告诉你也无妨。吕大人说,鲛人在安南说法很多。有说是编派的,有说见过,说是大鱼的有,说其实是人装扮的也有。

    最后寻了曾去过海里的老人家问了,说早年船被吹去海中间的一个海岛上,那岛上确实有个传说里的雕题国,里头的男女老少都是鲛人,各个水性了得。但说的话他听不明白。读书楼

    一清早的,男女老少都跳进海里,很久才出来。出来的时候,腰间皆缠着银丝般的东西,那东西晾晒之后,由人织成极轻柔的纱布……”

    “鲛纱”桐拂目瞪口呆,“当真有这东西……”

    金幼孜容她发了一会子呆,才道,“之后他撑着船出来,再想回去找,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见她愣神,他晃晃悠悠打着扇子,“怎么着,难不成还想去海里寻个究竟那得,等你的平海哥把大宝船造好了……”

    桐拂听他忽然没了声音,抬头就瞧着一架马车稳稳停在了跟前,马车上款款下来一人,笑着走过来,“金大人来的,竟比宫里的车马还快。”

    “思暖。”桐拂忙起身,“怎么亲自跑来这酒坊”

    “宫里的大内酒,哪里及得上这里的好喝。”思暖道,“我瞧着皇后近日吃不进什么,倒是提过几回坊间的碧青酒。皇后本是让我出来寻你,让你进宫陪着说说话,听说你在这儿,我顺便沽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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