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春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沉筱之
一行人入了客栈,围桌而坐。待菜上齐,吃了好一阵子,街巷口才如约而至地传来穆少主一声叫喊:“苍天啊——”
众人听了,默契十足地挪了挪椅子,给圆桌外侧让出空位。于桓之不疾不徐加了根竹笋,慢慢嚼了,回头对小二说:“加两个凳子。”
饭桌上剑拔弩张,于桓之与穆衍风的筷子来回争斗数百个回合后,终于以双双龟裂寿终正寝。王七王九瞠目结舌地看着筷子一会儿顿空,一会儿闪回,哆嗦着害怕这二人一个不小心便伤及无辜。
江蓝生不屑,童四汗颜,萧满伊生闷气。只南小桃花一人,淡定地为众人不菜舀汤,趁于小魔头与穆大少主殃及池鱼前,把好菜均分给众人,并且在这二人筷子裂开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间苟且偷生的另两双筷子。
穆衍风是个大度的人,他的大度在于一旦有人招惹他,他只要出够气报了仇,就决不再找那人麻烦。是以,他认为自己活得很有品。
一番筷子战打得酣畅淋漓,穆衍风也权当除了气。小二过来颤颤巍巍地收拾时,发现两双筷子,裂成了二十小爽,不由哆嗦了好一阵,远处,掌柜也叹了句:“世道不伦,生意也难做啊。”
穆衍风举目望四周望去,这才发现客栈内,只有零星几桌食客,这才问道:“掌柜的,怎得今日生意这般萧条?”
店小二是个话痨,一听有客人打听新鲜人物新鲜事,便满目兴奋。还未等掌柜示意,他提起茶壶便迎了上去,一边为众人添茶一边道:“几位贵客是有所不知,最近苏州城,可算是出了件大事!”
旁的桌子也有外地人,仿佛近城时,也觉得内城的喧哗颇有些蹊跷,便插嘴道:“我看城中曲巷旁,聚集了好大一群人,又仿佛见着苏悦局的杜老爷,可是杜老爷家出了事?”
苏悦局名字虽温婉,却是苏州一等一的镖局。镖局仅有镖师十人,个个都能独当一面,非贵重小巧的物品不护镖。出镖数百次,没有一次失误,因此声望极高。
店小二瞧掌柜无奈点点头,便起兴道:“话说三年前啊……”
话说三年前,苏州苏悦局的小姐杜年年,曾跟一家门当户对的公子哥定亲,简称公子甲。彼时,杜年年及笄之龄,正是含苞待放,娇嫩美丽。两户人家互通友好,决定于来年的初春让儿女成婚。
然而天公不作美,公子甲在迎娶杜年年之前,却遇上了另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
此小姐,家境之大,背景之显赫,不是苏悦局可比拟。
公子甲与小姐一爱爱得天雷勾地火,回家后,斩钉截铁要取消与杜年年的亲事。
姻缘不成,促成另一桩梁缘,本也是件好事。反正杜年年并未出嫁,声名不受损,还可再嫁户好人家。
那公子甲入赘小姐加后,杜老爷便想着去攀附。于是第二年,他便带着杜年年去拜访公子甲和大户小姐。
这一拜访,便拜访出了岔子。
话说,当时正值初春,冰雪消融。杜年年与公子甲的婚事本定在此时,蹉跎良缘令少女无限感怀,信步走在公子的园林里,却与另一位公子巧遇,这里区分为公子乙。
公子乙是大户小姐的弟弟,人长得极其英俊。
杜年年对这公子乙一见倾心,回去与杜老爷说过后,杜老爷便与公子甲提了此事。孰料公子甲和大户小姐都对这门亲事极其赞同,说公子乙的亲事,本就是二人的一块心病。
本来此事也就是说说,杜老爷回家思量再三,自知配不上这户人家,便劝杜年年打消了这心思。
他以为情非深种,去根不难,这事就可以这么过去了好了。
孰料杜年年对公子乙念念不忘,一熬便熬到十八岁,俨然有非君不嫁的架势。杜老爷只好旧事重提,又去这户大户人家。
那天,碰巧公子乙不在,公子甲与大户小姐吃了点酒,听杜老爷这么一说,也答应得欢实。
杜老爷一开心,便回家跟杜年年说此事成了,杜年年喜不自胜,从初夏开始,便开始赶着做嫁衣。
哪里却想,秋日嫁衣刚刚做成,却传来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公子乙与一位大户千金已私定终身,非卿不娶了。
杜年年这下不干了,非要让公子甲一家子给个说法。
本来,一次被抛弃没什么,两次被抛弃,江湖上难免有人说三道四,何况她现在年逾十八,已没有大把的光阴。
杜老爷对杜年年好言相劝,让她死了嫁给公子乙的心,岂知杜年年却说,她只求一世陪着公子乙,便是做小做妾,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
一个女子退让到这种田地,着实令人感慨万千。
然而公子乙却已然与他那位大户千金逍遥在外。杜年年果断地收了行囊,留下家书,说踏遍天涯都要把公子乙给寻回来。
苏州城这番热闹,便是因为杜老爷出了重金,一面请人帮忙找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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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一面请人帮忙寻回公子乙,好好说说这门亲事。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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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小二抑扬顿挫地说完故事,又意犹未尽地叹了句:“要我说,那公子乙就应当把杜年年娶了享齐人之福,反正天底下,多的是男子三妻四妾。”
于桓之听了后,一脸若有所思。旁桌的客人却道:“就光听你说了半晌的公子甲公子乙,也不知这二人到底是何人?”
店小二神秘兮兮地摇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这公子乙身份尊贵,岂是我们凡夫俗子能随便谈论的?几位若是真想打听,不如去杜家门口观望观望,那里人多。”
掌柜的咳了一声,店小二讪讪一笑,将抹布往肩上搭了,提起茶壶去后厨房帮忙了。
穆衍风瞧见于桓之深思熟虑的模样,沉吟了半晌,道:“小于,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于桓之眉头微蹙,将筷子搁在碗上,也道:“嗯,这故事的旁枝末节,总觉得似曾相识。”
“杜家,苏悦局……”穆衍风思索道,忽然灵光一现,双手合掌一拍,叫道:“方才巷口那姑娘!”
萧满伊好奇问道:“你是说,那姑娘便是杜年年?”想了想,萧满伊又释然笑道:“这便好了,那姑娘喜欢公子乙,没瞧上你。”
江蓝生又问:“杜年年不是离家去寻公子乙了么,怎会还在苏州城内?”
童四猜测道:“兴许刚走?”
江蓝生摇摇头,转身让掌柜把店小二唤过来,问:“方才你说的杜年年,离家多久了?”
那小二屈指算了算:“也有两三天了吧。”说着,他又补了句:“要我说,天下负心人,还是男子多。也没听说哪家姑娘订了亲,临到成婚,却跟人跑了。”
南霜正在喝汤,听到此话,一勺汤全喷在衣襟上,呛得直咳嗽。
于桓之自眼风里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江蓝生掏了个手帕,正要替她擦擦,于小魔头却忽然道:“擦不干净,等下将衣服换了。”
南小桃花听了此言,以为有望拿回那件红绸衫,忙欢实答应了。
经过月余的相处,南霜觉得于桓之对自己的态度,有些扑朔迷离。起初在凤阳城客栈时,还是彬彬有礼,体贴照顾。后来她似乎触怒了这位魔头,令他对自己生出些厌烦。
南霜思索,她触怒魔头前后统共两次。
第一次是在凤阳客栈的最后一夜。她冲于桓之讨红绸衫时,狡黠的桓公子让她用三个要求来换。孰料她自以为是地香了他一口后,魔头却是蹙着眉头一脸不满。
第二次,则是在客舟上。起帆数日后,南霜与一位桨手渐渐熟络。那桨手也就十六七的年纪,祖祖辈辈都以河为生,以船为家,他见了南霜惊为天人,一个劲儿地夸她漂亮。
彼时风大,南小桃花与桨手坐在船头,聊得天南地北海阔天空。桨手一冲动,就问南霜可有婚配。南霜悻悻道可能快嫁人了,嫁的还是自己的结拜大哥。
桨手听了,一脸神色如丧考妣,仿佛因赶不及看她拜天地而很是遗憾。
良久,那桨手从遗憾中缓过神来,继而又涩涩问道:“那你喜欢你大哥吗?”
南霜点头笑道:“喜欢啊。”想了想,又添了句:“我大哥很多人喜欢,萧姑娘也是喜欢他的。”
此言一出,桨手起死回生般双眼放出奇异的神采,手紧扣着船沿,小心翼翼问:“那你不难过吗?”
南霜怔了半刻,说:“这有何好难过的。”
桨手抬手往船沿一拍,大笑道:“原来你对你大哥只有兄妹之情!”语毕,他又思索半刻,转而又胆颤心惊地问:“南姑娘,那你喜欢我吗?”
这位桨手不明白,问脑子缺根筋的南霜喜不喜欢谁,等同于问一只鸟你会不会飞,问一条鱼你在水里会不会淹死。
是以,南小桃花不假思索地点头:“喜欢啊。”
桨手的神色悲喜交加,半晌握了南霜的手,颤声道:“若你与你大哥亲事不成……”
南霜颇为会意地拍拍他的手背,说:“若我与大哥亲事不成,下次亲事,我提前写信知会你,你好及时赶来。”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说的正是这小桨手当下心情,他又紧握住南霜的手,唤道:“霜儿……”
忽然有人轻咳了一声,南小桃花转头见一人青衫飘扬,墨发如飞,也不知在身后立了多久。
不知为何,她的心忽然做贼心虚似地跳了跳,忙疾步来至他身边,唤了句:“桓公子……”
于桓之不答,却温温凉凉朝她身后看了一眼,那桨手颤了颤,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河风很大,灌入南霜的衣衫。于桓之的眼神在风中有些迷离,良久负手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说:“跟我来。”
南霜随于小魔头绕至船的左侧。走廊狭小,每隔一段就有廊柱。河水滚滚起着波涛,于桓之袍带翻飞,只身临河,半晌才问:“你不想嫁少主?”
识时务者为俊杰,南霜点头如捣蒜说:“想想想。”
于桓之侧目,清清淡淡看她一眼,道:“实话。”
南霜吁了口气,小心翼翼道:“确实,不算很想。”见于桓之神色动了动,她又忙说,“其实勉为其难,也可以……”
于桓之这才转过身子,神色沉然如静湖,偏偏青丝如墨还在身后翻飞着,无端端扰人心绪,南小桃花看得心跳又加快了些许,却听于桓之的声音含了丝笑意:“你就不想祸了谁?”
南霜心中喊冤,苍天可鉴,她桃花出生至今,也就只对于桓之产生过祸上一祸的心思,对其他人,都是纯情乃至圣洁。
但是,这番想法,聪明如她南小桃花,自是不会对于魔头说,她思索良久,寻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说:“祸人这种事,是看天时,地利,人和的,譬如……”
话还未完,南霜周身一旋,已被于桓之抵在舱壁上,于桓之双手撑壁,将她框在方寸间。两人脸贴得极近,南霜脑子又有些放空,只听于小魔头的声音清浅飘来:“如今,无天时,地不利,人非和,你可想祸我?”
南小桃花莫名感到一丝怒火中烧,她在心底骂娘,愤然欲说我方才就想祸你,此刻只想把你祸到骨子里。然而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干干脆脆一句:“不想。”
于桓之僵在嘴角的笑意如冬梅开到一半忽然被寒冰冻住。南霜心底吁了口气,心道上次在凤阳的客栈,冒失一吻已铸成大错,此时万不可让于魔头知道自己仍想祸他。
这么想着,左手却被于桓之轻轻握住,慢慢放至唇边,轻柔湿润的缓吻令南霜浑身一颤,指间的酥麻感如闪电般迅速游走全身。
“现在呢?还想不想?”于桓之的声音似隔了层水雾,而眼眸却恍若星辰璀璨,盯得人只觉山河都失色。
南小桃花缓了须臾,仍旧把持着最后一丝清明,摇头憨笑道:“放心吧,我不想。”
于桓之的表情如潮水褪去后的寂静河滩,沁凉空寂,半晌,他又牵起唇角露出一枚白驹过隙的笑容。那枚笑,笑得南霜心底一沉。仿佛有人掷了块石子在退潮的河水,青山烟波间发出寥寥一声空响,更显落寞。
于小魔头转身消失在船廊尽头时,南霜浑身力气终于耗尽,只身跌坐在地,半晌骂了句:“靠,又燃了。”
此后数日,于魔头便本着若即若离的原则,与小桃花相处得道可道,非常道。
思绪辗转了几番,南霜总结道,于桓之对自己的不满,多多少少是由于自己对他心存“祸”意。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若要解开于小魔头的心结,自己便要对其表明不再祸他的心迹,并且与之示好。
毕竟只有将他哄开心了,那身红绸衫,才可能到手。
凡事都需要一个入手点,凡事难就难在入手点。
南小桃花将与于魔头的相识的月余日子,反反复复想了数遍后,终于发现此魔头在做宫灯时,心情格外好,为人格外妙。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南小桃花兴高采烈地拉开门,迎面却对上忽然抬起头来的于桓之。
于小魔头手中捧着红绸衫,如上门提亲的公子,脸颊还带有一丝扑朔迷离的神采,他见了南霜温和笑了笑,暌违已久的笑颜令南小桃花心中发颤。
于桓之将红绸衫递与她手中,道:“想着你要换衣裳。”
修长如玉的手指从红绸上一带而过,显出份触目惊心的美,南霜抬头怔怔望着于小魔头,一时间竟忘了手里捧着的,便是女儿家朝思暮想之物,只怔然道:“那三个要求我还没完成呢。”
于桓之扬眉看着南霜,夜深,她只留一个简单的环髻在头,墨发长至腰际,浓黑的鸦雏色衬得双颊酡红如醉,眼眸清莹如泉。
于小魔头恍恍然抬起手,顺着南霜的发滑下,自她肩颈挑起一缕青丝,放在唇边柔柔一吻,芬芳盈面,“算了。”
他又垂目瞧了瞧南霜手中那抹娇艳的绸衫,寂静地笑道:“换上吧,一定好看。”说罢,他转身步入长廊的朦胧灯影中。
南霜愣怔在原地,情不自禁挑起方才那缕发丝,触手处如烈火炙热烧灼。
那一捧灼热似烧进了南霜心底,她讷讷唤了声:“桓公子。”
挺拔修长的背影在长廊头蓦然回首。
第24章[倒v]
那抹修长身影静立在灯影幢幢的长廊尽头,犹是杳杳银汉中一轮雾月。南霜一时间竟不知为何要叫住他,却已然身不由己地朝他走去。
她在于桓之面前站定,清澈的眸子直看入他的眼,一如天光映着水色。
良久,南霜摩挲着手中光润的衣料,讷讷道:“这衣裳,我穿给你看吧?”
于桓之的眼神更加缥缈,仿佛重光重影都纳入眸子,他悠然自得地看着南小桃花手足无措的模样,好半天才道:“去你房里。”
南九阳教导南霜说,做人要懂得礼尚往来,投桃报李,这样关系才能融洽,才能长久,若人情欠得太大,最终吃亏的,反倒是自己。
是以南霜接了于桓之一颗蟠桃,就想着趁早回赠些好李子,毕竟欠江湖小魔头的人情,不是什么妙事。
于桓之方随南小桃花进屋,便瞧她将绸衣往屏风上搭了,赶紧替他倒了杯水,又忙天荒地将行囊从内间取出,埋头翻翻找找了一阵,取出几个小纸包后,便跑出屋去。
不一会儿,南霜端着一个木托盘回了房。盘内摆着三碟点心:芙蓉糕,桂花糕,凤梨酥。
南小桃花将糕饼摆在于桓之面前,又径直坐在他面前,托腮瞅着糕饼吞吞口水,说:“都给你吃。”
于桓之愣然望着满桌琳琅,抬起眼尾看着南霜问:“你买的?”
南霜点点头,趴在桌上道:“刚到苏州时买的,你没瞧见。”说着,又指着那碟凤梨酥说,“这个少些,买的时候只剩了一点,烟花儿非要和我抢,我抢不过她,便从她那顺了一小袋。”
于桓之听了此言,失笑地捏了捏额际,不由又想南霜顺来的这些凤梨酥,多半是萧满伊要给穆衍风送去的,便惬意地拣了块尝尝。
入口酥软,香甜绕舌。南霜看得直吞唾沫。
于桓之垂目将糕饼碟子推到南小桃花面前,悠悠然道:“吃一些,我不好甜。”
南霜忍了好久,才痛苦摇了摇头,指着屏风上搭着的红绸衫,一本正经道:“我爹说,做人要投桃报李。”
于桓之“哦”了一声,又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怎么不见你将衣裳穿给我看?”
南小桃花拍了拍脑门,赶忙绕到屏风后去。
于小魔头好笑地看着那抹红绸在黑木屏风上一缩不见。顷刻他又将糕饼搁回牛皮纸上,仔细包好用细绳捆紧,放回南霜的行囊。
南小桃花的行囊凌乱,密密鼓鼓的全是些小物什:凤阳城买的竹签面人,大红凤仙头花,精巧的铜坠子,路边捡的白石头,印有桃花纹的碗碟……
于桓之记得带她离开万鸿阁时,因走得匆忙,南霜一身衣裳都是穆衍风的,可想这许多物件,是她这些日子零零碎碎拾捡来的。
可见南小桃花人虽聪明,然童心未泯,且不谙情事。
然而她虽懵懂,于桓之却是个明白人。这些日子,自己对南霜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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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的逾矩之事数不胜数,纵使南小桃花可以不计前嫌,他于魔头,也断然不会不了了之。
这年仲夏,于桓之仍在流云庄时,刚听说天水派与万鸿阁结盟一事,便前后收到两封不得了的来信。一封,来自他多年失踪的爹,于惊远;一封,来自畅游山水遁世隐居的前任武林盟主,穆昭。
由于于惊远与于小魔头早年有些摩擦,他曾发誓与儿子说话,每年至多十个字,是以他的信笺极其言简意赅:劫亲南水桃花,强娶之。
当于桓之已赶到万鸿阁,穆昭的信才姗姗来迟。
穆衍风的性情与其父七分相似,另有三分,是穆昭任盟主多年修炼出的老奸巨猾。他长篇大论地抒发了对于小魔头管理流云庄的感激之情,一字一泪地诉说了与于桓之胜似父子的动人亲情,最后言辞凿凿地以为,江南流云庄需要位少夫人,以减轻穆少主和于桓之的负担。穆昭最后总结道,此少夫人的最佳人选,便是南霜南水桃花。
彼时,于桓之并不知于惊远与穆昭早已把关系闹僵,他将两封信笺的意思结合,便得出劫亲南水桃花,令穆少主强娶为少夫人的结论。
于是,本来要弄到自己床塌的南小桃花,被临时转去了穆衍风的床上。
于桓之心想,这厢他大抵是瞧上了南水桃花,因此穆衍风与南霜的亲事他势必要阻止,何况这二人称兄道妹,好不欢脱,压根无甚男女之情。
正所谓山高皇帝远,至于他爹与盟主,自可来个先斩后奏。
眼下最棘手的却是南霜本人。于桓之失笑地望着满行囊零碎物什,心道南霜人虽伶俐,在有些方面,却迟钝非常。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循循善诱方为正道。
屏风后微微一动,于桓之侧目望去,只瞧见屏风后,婷婷步出一朵红莲。婀娜的身段,红得如火如荼的绸衫,斜襟浅粉深衣如盛放莲花内,含而不露的雏瓣。一袭墨发垂悬在脸侧,流泻在衣间。眉若含烟,凄清温软。长睫如扇,卧蚕眼底,衬着秋水眸子平添三分春日桃花暖意。高挺的鼻尖下,光润的唇微微弯起,露出小虎牙与梨涡,灵秀又傻气。
于小魔头亦在滉滉烛影中弯起了嘴角,他俯身自南霜的行囊里,拾了一根镶玉横钗和几朵碎桃花,径直走到南霜面前,将她垂在肩前的发向后撩去,目光落在衣襟间若隐若现的桃花印上,笑道:“这枚桃花印记好看。”
锁骨下,细枝头两朵并蒂桃花开得正艳。南霜垂目抿了抿唇,默不作声。
于桓之忽又走近一步,温和香暖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他将南霜先前的环髻松开,又挑起几缕青丝在她头顶绾成一个简单的花髻,用镶玉横钗固定好,再将几朵碎桃花带在她鬓边。
他的话语如烟似雾,夹杂着温热的吐息,弥漫在周遭:“这样好看。”
南小桃花双颊飞霞,耳根通红,祸心渐起,眼神四处飘,半晌才找着话题,问:“糕饼呢?”
于桓之回头看了眼桌上的空碟,笑道:“你留着。”
南霜埋头想了一阵,又道:“那你把没做好的宫灯还我吧。”
见于桓之微微讶然,她霜忙解释说:“我瞅着你喜欢那宫灯,不如我做好了送你,也算是投桃报李,礼尚往来。”
于桓之莞尔:“我只知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琼瑶,即美玉,而美人如玉。
南霜自是没有参透如此隐晦的说法,她正低着头琢磨,于桓之却拍拍她的脸,撂下一句话,施施然离开了。
——以后若是嫁我,也不必凤冠霞披,这般装扮,已是最好。
南霜望着犹自摇曳的木门,脑中轰雷炸响,似有什么念头喷薄欲出,如雷雨天后,即将横亘苍穹的一道虹桥。
而南霜遇事,易者,解决之;难者,克服之;惑者,跑诸脑后顺其自然之。
是以这世上的事,到了南小桃花手里,要么解决得极快,要么烟消云散。因此那道虹桥最终未架起来,南霜在难得一次失眠后,总结出:一,自己对于桓之有些么不寻常;二,仿佛有些扑朔迷离的情绪如荒草滋生;三,比之嫁给穆衍风欧阳熙路人甲乙丙丁,自己更愿意嫁给于桓之;四,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日后要抓紧时间酬谢于桓之;五,事情愈发不妙啊不妙;六,以后还是别想了,闹心。
翌日晨,童四早早雇了马车,并为穆衍风和于桓之一人备了匹马。
众人吃过早膳后,晨雾未散,便朝流云庄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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