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春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沉筱之
“何所求,何所得?为何生,为何死?何以不甘?何以执着?”江蓝生道,“我今日忽觉偏执。”
“公子……”丁蕊的唇角忽然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然而语气之中,却仍然带着惯常的妩媚,“公子这番话,说得我心里好生沁凉。”
落雨了,先前还是细细碎碎,尔后却越来越大。天光暗淡如暝色,南霜将头倚在窗前,听着丁蕊和江蓝生的话,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你……又想要什么?”江蓝生问道。
丁蕊摇了摇头:“从前是想要嫁给公子的,以为女子穿金戴银,雍容华贵嫁个地位无上的夫婿,便是好归宿。不过公子倒也承诺了若我助你,便许我做九王爷王妃。”
江蓝生喉间一哽:“纵使我为了利……也并非骗你。”
“可我付出了好多……”丁蕊埋头时,一滴泪落在她的衣裳上,啪一声轻轻的,却溅出水花,“花魔教灭了,我的武功也废了,四肢经脉俱损,往后便是废人一个。”
“我……”
“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丁蕊摇着头,“我始知那些名利,地位,都是假的,若穷尽一生去追寻,只为一个‘不甘心’去追寻,终会苦了自己。就像欧阳无过,连死了,也不曾瞑目。”
丁蕊慢慢转头望向萧满伊,挑起唇角笑了,“其实我羡慕萧姑娘,喜欢跳舞,所以执着去跳;喜欢穆公子,所以执着去追。我这才知道,人该如这般,坚持自己所爱的,而非坚持自己不甘的。”
“江公子……”丁蕊道,“其实你,我,还有欧阳无过都一样,一直坚持了错误的事,而所坚持的所追求的,不过是如浮云聚散,一下便消失殆尽。”
“浮云聚散。”江蓝生喃喃念道,“可你知道,若要放下很难。”
丁蕊忽地凄然一笑:“江公子不喜欢我吧?”
江蓝生一怔,半晌抿唇不语。
“我以前,想要嫁江公子的时候,也不过是喜欢九王妃的名号。”丁蕊笑道,“那时我们是各取所需,可我现在,有点儿喜欢江公子了。”
雨疏风骤,水滴打在残破的窗纸上,洋洋洒洒飘进屋内。
丁蕊微微抬手,便盛了几滴清亮的雨水:“方才江公子说的皇宫琐事,我也听不太懂。唯一晓得的,便是公子的母妃是个纯良之人。从前我以为江公子阴邪,现在看来,不过如此。”她笑了笑,望着发愣的江蓝生又道,“于桓之不过许公子一本转月谱,公子便拼尽性命。彼时南九阳不过说了南水桃花知道转月谱的秘密,公子便一路追到了凤阳。”
“要我说,公子你啊真是单纯老实得很。若非才智过人,此生哪能得片刻安稳?真正为达目的人,是不择手段的,是可以言而无信的。以公子的性子,怎可能去做皇位之争?”丁蕊失笑道,“其实公子是真正像极了你母妃,而皇上将你送去九王爷府,也是真的为了你好。”
体内忽然又涌上一股疼痛,丁蕊闷哼了一声,仍然想要坐直一些。江蓝生去扶她的时候,丁蕊忽然目含笑意,轻轻在他脸颊一吻。
江蓝生的神色顿时僵住,手指屈了屈,终是垂了下来。他低眉道:“你这又是何苦?”
丁蕊说:“公子这般性子,虽并非大善大勇,然也值得喜欢。”顿了顿,她却说,“既然我喜欢了你,要找转月谱是公子的夙愿。你大可先随于桓之他们去京城。”
“那你……”
“我虽是废人,然而要活下去,亦非难事。”
谁都知道她在骗人,一个四肢经脉俱损的人该怎么活。更何况苏州以及云上镇风声鹤唳,但凡被欧阳岳的人发现,定是死路一条。
可是谁也无从反驳,因为带着这样一个废人上路,定会拖累众人,得不偿失。
江蓝生扶她躺下的一瞬,忽然生平第一次心疼了起来,丝丝牵扯,丝丝萦绕,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下一刻,他却转身,挂着从前公子哥的神色,拿起桌上包裹,对穆衍风等人笑道:“我们走吧。”
江蓝生的笑容里苦意毕现,穆衍风不是没有看出。
他们又朝床榻上看了看,推门见风雨满天,只觉身世沉浮,如苍苍茫茫无所皈依的浮萍。被雨水一打,便碎了。
镇外一段道路泥泞,众人方走了一段,江蓝生蓦地顿住脚步,回眸望向云上镇郊若隐若现的瓦屋。他方才进屋时,看见一株歪脖子杨柳长在古井旁边。
一生得这样一隅家园,其实也不错。纵使这家园或许不会长久,纵使现在明白了,醒悟了,可能有些晚,可是江蓝生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他又从腰间抽出白绒扇,扇子上的毛被雨水淋了,显得焉塌塌的,可他却一如从前自顾自地摇了摇扇子,轻松笑道:“江某发妻抱恙,就在此别过吧,我回去了。”
第89章 ...
*
雨水如注。在于桓之的印象里,每至残夏,蜀地也会有暴雨阵阵,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而江南的气候是温婉的,尤其在这花落如飞雪的暮春,当有雨丝细细密密,打在水巷往来的乌篷船顶。
这年的暮春却落了数场大雨,镇郊的路被冲得泥泞不堪。于桓之回头见南小桃花抬袖抹了抹脸上的水,冲他欢喜笑了笑。
她的发髻被雨水淋得又松又垮,插在发间的桃花也枯萎了。于桓之顿了一瞬,忽然伸手摘下那朵桃花,放入怀中。
从天平山走至灵岩山,有一处离流云庄很近,穆衍风举目望了望烟水茫茫中的故居,心中无端端生出几丝萧索。
午过时分,雨水渐小,变得淅淅沥沥。四人略略商量了一番,决定以原路线去苏州,雇马匹出城。
细雨中的苏州城别有一番韵味,廊檐翘脚嗒嗒滴着水,街上行人倒不少,面色祥和且宁谧。瞧见这样的场景,连萧满伊都不由怀疑昨日天平山顶的厮杀,不过是场梦魇罢了。
街头很喜庆,不知哪家新嫁女,整条长街都放鞭炮,吹唢呐。锣鼓铿锵声中,萧满伊似想起了什么,她忽然扯了扯穆衍风的袖子。
彼时穆衍风正望着那家门前的一缕红绸发愣,被萧满伊唤了一声,他过了好些时候才回过神来,喉结动了动,他问:“怎么了?”
萧满伊笑了,她说:“衍风,从前我问你讨过衣裳首饰不是?”
穆衍风叹气的瞬间垂下眸,他道:“嗯。”
“真可惜,都留在流云庄没带出来。”萧满伊又道,“不过也算你都送过啦。”
雨水更小了,浮云渐渐散去,阳光一点一点变得剧烈。
穆衍风沉默地望着萧满伊,半晌不语。
萧满伊却说:“你送过了,我就开心啦。何况现在我们终于行走江湖啦。”她伸手勾了勾穆衍风的手指,“我们一定要平安,你还没娶我呢。”
我们一定要平安。
于桓之听到这句话时,侧过头来笑了。
四人这番委实狼狈,头发和衣裳淋过雨,仍旧湿漉漉的。他们站在长街一头,与路人们一起为送亲队让出一条路。
“满伊姑娘说得对,一定要平安。”于桓之道,片刻后,他又问,“少主可有悔?”
雨停后,街巷也起了风,吹着喜轿前的红绸舒卷。
穆衍风道:“只悔一件事。”
“哦?”于桓之挑眉一笑,“倒不想从来一往无前的少主也悔。”
穆衍风忽然笑了,笑得很傻气,一如他从前大大咧咧的模样。他抬手挠了挠头,脖子根泛起一抹红:“我是想……我当在那日那事之后就娶了满伊……忍了近两个月,实在是……”
话未毕,南霜就嘿嘿笑了起来,她忽然神神秘秘扯了扯穆衍风的袖子,又朝萧满伊眨了眨眼,便探手在随身行囊中翻找起来。
萧伊人和穆小少主自是狐疑,唯有于桓之一脸坦然,莫测地笑着。
片刻后,南霜从行囊里翻出的竟是两抹红绸子,她将一抹系在穆衍风的手腕,一抹系在萧满伊的手腕,嘿嘿道:“我近来瞅了瞅话本,说是人若结了姻缘,会有月老在他们的手上牵红线。”她顿了顿,又牵起两条红绸的一角,打了个花结,乐道,“你们拜拜天,拜拜地,拜拜我和桓公子,在对着拜拜,就算成亲了。”
萧满伊皱着眉,一脸嫌弃地望着红绸子:“你哪来的?”
南霜咳了一声,正色道:“将将顺来的。”
“顺来的?”萧满伊一怒,“我还道你改了这臭毛病,没想到你竟然变本加厉,从前你顺了东西,还有些愧色,你如今顺东西连愧意都没了?!”
南霜抬起眼皮瞅了瞅萧满伊,偷偷摸摸退后一步,将身子掩在于桓之的身后。
于桓之失笑道:“满伊姑娘莫急,这红绸,是我让她顺的。”
“小于你……”穆衍风惊得目瞪口呆。
“今日宜嫁娶,是个好日子。”于桓之笑道,“这家人嫁女儿,不过图个吉利。我们顺两抹红绸,亦不过是与众同乐,他们应当乐意才是。”
萧满伊与穆衍风对望一番,皆皆叹服不已。
于桓之又道,“何况如今我们流落江湖,霜儿有这本事倒不错。”
南小桃花符合着点头:“是啊是啊。”
萧满伊复又抬头瞧向南霜,欷歔不已:“便是有人这般纵容你,你这老毛病才又犯了。”
“哪里哪里。”南小桃花尴尬地笑,“江湖救急,江湖救急。”
穆衍风却垂眸望着手边的红绸,相缠绕处的花结被南霜系得喜气洋洋,衬着这锣鼓喧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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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倒也合称。
他嘴角噙着一缕笑容,轻声唤道:“满伊。”
雨全然停了,日晖破云而出,穆衍风在这一刹那转过身,深深对萧满伊躬□子。
萧满伊呆了,倒是南小桃花在旁边催促:“烟花儿快拜呀,大哥都拜了。”萧伊人这才回神,连忙对着穆衍风弯身。
这厢夫妻交拜实在狼狈,以至于很久以后,穆盟主每每忆起,都不由再成亲一次。
后来江湖上便有这样一个笑话,说声名赫赫的穆盟主,唯长了一根软骨,就是爱妻至极。纵然穆夫人性子极好,为人爽快,但盟主几十年如一日地将她当作心尖尖上长得肉,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知晓内情的人,倒说他这厢爱妻作为可以理解,据说往年的穆夫人随着盟主流离过大江南北,又说往年的穆少主为寻夫人,踏遍山川万里。总之这俗气的故事被人添油加醋地记下,意思总脱不了一个感情深笃。
穆盟主在盟主之位四十年,江湖平定,四海升平,是前所未有的极佳景象。神州各个大小门派,均仰慕盟主盛名。
然而拜访盟主,每年只有两个一会,一是五年一次的武林英雄会,这第二,便是穆盟主每年例行的亲事。
四月初三这一日,穆衍风总会大宴宾客,携着夫人入席,再一次拜堂成亲。
有人说穆盟主爱妻真真是江湖人的典范。
然而令有奇人,长年称呼穆衍风未少主,调侃戏谑,一针见血道,“少主?他不过是为了再享受一次新婚洞房的刺激罢了。”
各种杂谈众说纷纭,独独有一件事甚为蹊跷。
盟主成亲时,总会跟其夫人,在手腕系一缕红绸。红绸相接处,要打一个花结,说是图个缘分,图个喜气。
可在两人相逢后,成亲的第一年,穆夫人望着那花结,却莫名垂了泪,说:“再也没有人,能系出她那样漂亮又喜庆的花结。”
这话无端端惹人伤怀,穆衍风叹了一声,而那年的宾客中,也有一个面悬黑纱的人喉间哽咽,随之叹了一声,默默离席。
这厢南小桃花欣喜地瞧着穆衍风与萧满伊对拜完毕,自个儿在心里琢磨了一番,又道:“我瞅着你们此番成亲,委实不太体面,日后得再办过才是。”
穆衍风笑了,道:“这是自然。”
街头的送亲队很长,老半天也未将人送完,周围看热闹的人却越来越多。于桓之的余光朝喧嚣处略略一瞥,朝穆衍风笑道:“少主现下不悔了?”
“不悔了。”穆衍风大笑道,“多谢小于跟妹子。”
于桓之略一沉默,目光却落在远天:“上京之路,我从前走过,也就出城这段繁复罢了,北面地势低平,倒是好走。”于桓之顿了一下,又道,“少主记得带着满伊姑娘和霜儿多走官道,路上切莫用马车。”
穆衍风背脊忽然一凉,怔怔然道:“小于,你在说什么?”
于桓之又笑了,方才被雨水淋湿的发已经快干了,素衣墨发,如神祗般的容颜,然而他的眼神中却透出一丝凄迷:“我也不悔。”
他转头决然地望着穆衍风:“我也不悔。我相信人生来便有劫难,我相信人应当一往无前,坚持所爱的,保护所爱的,珍惜所爱的。”
剧烈的日晖笼罩着于桓之的神情,恍恍惚惚中,穆衍风瞧见他笑了,是从前常常有的调侃笑容:“不过我倒不如少主这般义薄云天,壮志凌云,常常为了一己之私孤注一掷,想要的,也不过与少主做个兄弟,与霜儿长相厮守。”
“兄弟……”穆衍风愣神道,他忽然想起春深花树之下,于桓之一番承诺——愿与君结为兄弟,一生一世,患难与共。
穆衍风大笑道,然而声音却有些发凉了:“小于,我们本来就是兄弟啊。你来了流云庄不久后,我就把你当做兄弟啊。”
像是久违了多年,于桓之这才宁静地笑起来:“大哥。”
这一声大哥,像是随风而至的呓语,穆衍风蓦地恍惚了一瞬,下一刻,他眼里似有水光,更多的却是前所未见的豪情:“小于,便是我们现在狼狈,现在落魄,只要我们活着的一天,亦要顶天立地。”
于桓之背身朝着街巷口,衣袂翻飞:“我明白的,顶天立地。”
南霜的心里也有些凉了,她愣愣地唤了声:“桓公子。”片刻她有吞了口唾沫,问:“桓公子你怎么了?我们会一起去京城,不是吗?”
于桓之不答,却埋头沉默了。
生平第一次,脾气极好的南水桃花动了怒:“你说过的不是吗?成亲后要和我一起去京城,要看看我爹,我师父,还有东街的老先生,看看我的故居,我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你说过的不是吗?!你还说日后要带我在水乡一隅找一处景致绝佳的家园,种满桃花十里,雇两个乌篷船,接烟花和大哥,接我爹爹他们来做客。”
南霜边说边慌慌忙忙伸手去拉于桓之的袖口:“你说过的,说过的!你还说要很多小小桃花,和小桓公子。我瞅着你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你若失信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南霜抬起袖口抹了把满脸的泪:“桓公子,你不是说,你只有一个霜儿吗?”
街头的送亲队与人群,渐渐形成合围之势,将四人包裹其中。而轿子中走出来的,并非是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新娘子,而是欧阳岳。
南霜愣愣地瞧着周围这一切,伸手去拉于桓之时,却被他反握住手。
于桓之低声道:“方才与苗香打斗,我中了毒。”他顿了顿,又说,“倘若我再动武,便会有毒素入体,与你们一起走,便是负累。”
此言一出,南霜,穆衍风,萧满伊都呆住了。
欧阳岳的声音似从远远的地方传来:“哼!于惊远之子?”
于桓之却沉默着将一卷红纸递到南霜的手中,他说:“这嫁妆太好,我每日都翻来覆去看个十数次。”
风将红纸吹得猎猎作响,南霜呆愣地听着于桓之说:“霜儿,我仔细瞧过了,红纸的下方,还能写下几个名字,日后添上。”
“不……不添了。”南霜睁大瞳孔,人已经恍惚,“日后便是要添,也是我家小小桃花,和小桓公子的……”说着,她又伸手将红纸往于桓之手里塞,边流泪边笑道:“你还给我做什么呢?这是嫁妆呀,反正你那个宫灯聘礼,我是不会还你了。”
于桓之又笑,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掏出一朵桃花道:“方才从你发髻上取下的。霜儿喜庆如桃花,美艳如桃花。这个留给我吧?”
南霜身子一僵,片刻在他怀里猛地挣扎起来。
然而于桓之却猛然扣住她的后脖颈,埋头深深将她吻住。唇齿缠绵,带着几分决绝的气息,连唇角也咬破了。
可是最后,南霜听到他说:“霜儿,我爱你……”
也不知是几次听见他说爱她,可每一次,南霜都感到莫名的伤怀。仿若有洞房那一夜凋敝的风声萦绕在红烛洞房周遭。仿佛每次他说爱她,天地都褪色了,只留孤寂的两人相依相伴。
情到深处,方觉荒凉。
于桓之点了南霜的穴道,将他往穆衍风怀里一推:“好好保护霜儿!”
他即便中了毒,但此刻动武,还能替他们挡上一挡。穆衍风狠抿着的唇渗出了血,忍着巨大的忿恨,环抱南霜携着萧满伊,飞上屋檐离开。
而南霜只见远处一抹白影飞身而上,兵器声四起,天地从此再也亮不起来了。
哪一年的事呢?她想。彼时有流水潺湲,她在梦中恍恍惚惚醒来,见眼前有个极好看又有些眼熟的男子,贴近她瞧了瞧,说道:“唔……她一副豆芽菜的模样,沉得不是她,而是她的嫁衣。来,把她的嫁衣扒了。”
当时初秋红枫萧索,南霜嫁去万鸿阁。洞房夜时她昏沉醒来,还以为那五官清隽的男子,便是她的夫婿,她从小便认定的那个夫婿。
第90章 …
*
天光很明亮,将雨后的廊檐琉璃瓦照得耀目。南霜却仿佛堕入一个昏昏沉沉的梦境。梦里还是小时候,她手拿着对顺来的铁环,回身瞧见年少公子立在花树之下。
她与他说:“你长得好,性情好,日后记得来娶我呀。”
时光如水疏忽流逝,当年的年少公子长大了,温润如玉,英气逼人,他又一次站在春深绿葱茏的树下许下誓言:“万世苍茫,我于桓之,唯有真心一颗,愿娶南霜为妻,今生今世,矢志不渝。”
穆衍风心里从不曾这般忿恨过,当南小桃花在他怀里默默地淌着泪水时,有好几个瞬间穆衍风都恨不得掉转头去,成功也罢失败也罢,拼尽性命和欧阳岳一战。
他不明白为何欧阳岳会如此残忍地将他们赶尽杀绝,而现在,他也不想明白了。
于桓之曾叮嘱过,从苏州出城后,要多走官道。然而以方才的形势来看,那送亲队伍,分明就是欧阳岳摆下的一个阵法。可见欧阳岳的爪牙,早已遍布苏州城中。
穆衍风略略一咬牙,竟在巷末又调转回身,横跨几个街道,决定绕回天平山,从苏州以南的镇子出城。
“苏州城内太险。”穆衍风说,“我们在天平山时,欧阳岳之所以迟迟未追来,原是来苏州布下了天罗地网。”
萧满伊点了点头,又担忧地瞧了瞧他怀中的南小桃花,咬唇道:“桃花儿,别……别难过了。”
南霜却置若罔闻,她的目光涣散,好半天唇角动了动,才溢出几个字节:“桓公子……”
穆衍风一手紧握着萧满伊,一手将南霜揽在怀里,提着内力疾行时带起阵阵风声。
清风扬起衣袂,亦将南霜断续的话语传入萧满伊耳中:“烟花……桓公子……去哪儿了呢?”
她的声音沙哑,字字颤抖,萧满伊听得心中也是一疼,她想了片刻却道:“我不知道。可无论桓公子去哪儿,桃花你都得保住性命。”说着,萧满伊忽然唤了声:“衍风,停一停。”
穆衍风一怔,却就地顿住脚步。
萧满伊上前,将南霜从穆衍风的怀里拉出,忽然抬起右手,猛地打了她一耳光:“桃花你醒一醒!”
南霜的目光已然空洞涣散。然而这突如其来的耳光却生生地将她的神智拉回,好半天,她怔怔然地瞧着萧满伊,眼眶仍旧有泪水渗出:“烟……花?”
她的声音凄然,像无家可归的小兽,萧满伊听了,心中也是一疼,不由伸手扶住她的双肩,轻轻摇了摇:“霜、霜儿……”她道,生平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你醒醒,醒醒好吗?我们这是在逃命,来不及伤心,没有时间再伤心了……”
南霜睁眼,注视了她半晌,唇角忽然勾起一个苦涩的笑:“萧萧……”
萧萧,这个只有她师父花月才会唤她的称呼,这个花月为她起的名字。
萧满伊恍了恍神,片刻勾起嘴角也苦涩笑了:“嗯,我是萧萧,跳惊鸾曲的那个萧萧。”她一抿唇,又道,“可我还是萧满伊,是你日后认识的烟花,是喜欢你大哥的人。”
“霜儿,你看,现在我们在逃命。从昨天到今天,好多好多的人,一个一个全死了。流云庄的门徒,香香姐和宋公子,欧阳无过,江蓝生和丁蕊留在云上镇也生死不明……还有,还有你的桓公子。”萧满伊说着,唇角颤抖起来,“桓公子是为了我们挡下欧阳岳布的阵,霜儿你醒醒,不要让他白花力气,不要让他白白喜欢你一场。我们中不要有人再离开了。”
顿了半晌,萧满伊忽然颤抖地伸出手,一手抓着穆衍风的袖口,一手抓着南霜的衣角:“那卷红纸,我也有一个。是我五岁时,师父给我的礼物,她让我写下一生中,真正放在心里的人。”萧满伊说话的时候,眼泪沿着眼眶一滴一滴渗出来,她又哆嗦着手探进怀里,将红纸取出后递给南霜,“霜儿你看,我一生中珍惜的人这样少,除了已经去世的师父,便只有你跟衍风了。求求你醒醒好吗?”
那卷红纸跟南霜的一样长,可萧满伊的红纸上,只有寥寥三个人名:花月、穆衍风、南霜。
大抵是因为觉着留白处太多,因此她将这三个人名写得大大的,生生占了一半的位置。
穆衍风的目光落在那张红纸之上,心中也是一疼。他转头望向远山苍茫时,南霜却骋目看向剧烈日光下的苏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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