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隔帘花影
不一日来到东京,问了给孤寺长老,说云娘在高秋岳家接去了。及到秋岳家问信,他认得泰定,连忙待了酒饭,才说:云娘去了一月有余,上临清上岸,你快去赶。这泰定长叹了一声,只得再出东京,仍回旧路。
正是:
北斗星稀,水底连天十四点;南风雁杳,月中带影一双飞。
未知泰定赶上云娘何处相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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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_第19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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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留高僧善士参禅逢故主义仆得信诗曰:休话喧哗事事难,山翁只合住深山。
数声清磬是非外,一个闲人天地间。
云破月来花簇簇,草香溪静水潺潺。
无人肯与群公道,岩桂高枝正好攀。
单表那楚云娘因好佛法,怀胎时就讲经听道,后来生下慧哥,就有些胎教,因此天戒不吃荤腥,时常敬奉菩萨。四五岁时,偏要买泥佛来烧香,也学着和尚们行那五体投地的拜佛,闲常去把土泥做个宝塔顽耍,偷云娘的数珠带着念佛。云娘、细珠常笑他是个和尚托生的,那知他实实的做了和尚,在观音堂出家。虽是母子拆散,被屠本赤掠卖,原是他命该成道。不遇了大难,谁肯把儿子送入空门
单表他八岁为僧,遇着长老收为徒弟,起了法名了空。这长老不是别人,就是楚云娘那年上泰山烧香遇见的雪涧禅师,曾慧眼观见慧哥虽为南吉结局,却是罗汉一转,后日该主持正觉,点化他出家。云娘曾许口为愿。因此,雪涧禅师乞化到庵中接引慧哥,一住五年,才得遇合。这是西来大事因缘,不同小可。自那日收了空为僧,就教他念经识字,拜佛焚香。到了三年以外,了空经法俱解,教典全通。教他习学戒行,或是村市乞化、挑柴扫粪、灌菜汲水、开地锄田,了空年纪虽小,随力苦行,欢喜受教。这雪涧禅师就知他是内外圆通、戒慧俱足的一个罗汉善果。后因金兵劫杀,观音堂在大路傍,不得习静,就领着了空习学行脚。
如是一年,了空因念母亲云娘没有信息,未知乱后存亡,虽是出家,不可忘母,要拜别师父,回武城县探信。就如目连救母一般,不尽人伦,焉能成道。雪涧禅师因了空年才十二岁,如何出得门,只得再将锡杖使了空担负衣钵,一路又到本庵。
那知大兵屡过,烧得大殿皆空,把一尊大士风雨淋浸,蓬蒿二尺余深,成了一片荒地。那城东有一善居士王杏庵,专好行善济人、修桥建寺。他因舍了地与岑姑子建毗卢庵、旃檀佛的功果未成,经着大乱,这须尼僧支持不住,岑姑子死后,幻音、幻像俱各处散了,香火全无,又招不出个僧来。那日雪涧禅师使了空挑着衣钵,到他门首化斋。王杏庵正在门首,见禅师双眉垂雪,一顶圆光,领着个小头陀,赤脚挑着经担蒲团衣钵,来得有须道气,就请进客厅备斋。
问道:禅师自何方来
禅师道:无来无去,不定何方。王杏庵见长老说话不俗,有须来历。家童捧出一盆白米蒸饭、两个大油饼、四碟小菜,甚是洁。禅师盘膝坐于蒲团之上。二人用毕,又是苦茶净口。
正待问讯作别,王杏庵请问佛法从何入门,雪涧长老合掌当而说法曰:凡学佛者,先恭戒、定、慧三学:一,受持戒法。
迷心为惑,动虑成业。
由业感报,生死无穷。
二,受持定法。
欲除苦果,先除苦因。
业分善恶,功无起灭。
三,受持慧法。
尘去镜明,天空自照。
业尽惑除,情忘显。
长老说三学已毕,居士又问:何为四变
雪涧禅师又为合掌而说法曰:释氏之门,以众生广度,为报佛恩而说四变:一,佛之慈悲,变众生之暴恶。
二,佛之喜舍,变众生之贪吝。
三,佛之平等,变众生之冤亲。
四,佛之忍辱,变众生之嗔害。
长老说四变已毕,居士又问:何为渐次
长老说曰:从渐入顿,从次入圆。功到自成,瓜熟蒂落。又问:何为四断
答曰:
不去断一切清净种。
不去酒,断一切智慧种。
不去盗,断一切福德种。
不去杀,断一切慈悲种。
长老说四断已毕,居士又问:何为坐禅
长老合掌而说偈曰:
心光虚映,体绝偏圆。
金波匝匝,动寂常禅。
念起念灭,不用止绝。
任运滔滔,何曾起灭。
起灭既望,现大迦叶。
坐卧住行,未常闲歇。
禅何不坐,坐何不禅。
了得如是,是号坐禅。
长老说坐禅已毕,居士又问:何为心观
长老合掌而说心观曰:楞严云:诸法所生,惟心所现。一切因果,世界微尘,因心成体。欲言心有,如箜篌声,求不可见;欲言心无,如箜篌声,禅定即响。不有不无,妙在其中。
又说偈曰:
说佛从心得解脱,心者清净名无姤。
且道鲜洁不受色,有解此者成大道。
长老说法已毕,居士五体投地,愿拜弟子受戒,因说:此处有一毗卢庵,自经兵火,无人居住,情愿留师供养,就在村前大树林边,请老禅师随喜。这雪涧长老仗锡前行,了空后随。出了村,不上半里地,果然一座草庵。但见山门倒锁有云封,香积荒残无月照。王杏庵取锁匙开了门,只见前殿韦驮、中殿毗卢佛檀香像还没完工,前厨后园、菜畦井水,十分方便;虽方丈烧灰,尚可整理。王杏庵说:如果弟子有缘,老师肯住,情愿把家财舍了,修完佛事。向佛前韦驮、灶神参拜了,居士又替长老问讯皈依。也是了空的旧愿,云娘舍了那一百八颗胡珠在此,该了此善缘,自然佛力护持,韦驮接引,还来毗卢庵修行。
这王杏庵传起旧日檀越,众善信男女知道招了一位有道德的高僧在此。那旧日在的幻音,因庵上无人,往城里王姑子庵去了,正愁无人看守佛事,一闻此信,大家送米面油薪,又招了一个道人做火头。这长老和了空,不消三日,打扫得前后洁净如新,开园种菜,扫地焚香,闲来和了空讲法传宗不题。
却说这泰定自东京寻云娘不见,回来了,又到临清闸上,问汴梁来的官船,全没有信。过了一日,才知是金兵从山东下来,要截船抢这人,因此改了路,从小河由湖荡上淮安去了。
想是大娘在船上,不得上岸,又随着官船上了南京。又没个信音,往那里找等几时,问这官船的信,几时到淮安,好往南京一路找将去,且在宅子里打混着。东问西问,再不得个真信。
那日要寻幻音问问大娘几时和他分手,走到毗卢庵来。进的山门,只见个老和尚在地下晒须干菜,一个小沙弥在殿上扫地,收拾得光光净净,才知道这庵子另招了和尚,不知幻音那里去了。见了长老,问讯了,问道:这庵上原是尼姑,如今那里去了长老回道:俺是新到的,没见甚尼姑,只是个空庵子。说着晒菜,全不理他。泰定走得乏了,在前殿台基上坐着,要口凉水吃。长老叫了空:取碗水与走路的居士。
那了空用盘子捧着碗水,送到泰定面前。泰定接来吃了。了空着眼上下看泰定,象有须认得。泰定也看这小和尚有须熟,认不出来,问道:老师父原是那里人这小师父说话像这里人声音。长老说道:贫僧是西川人,在泰山后石洞住了四十年,来这城东五十里外观音堂舍茶,俺这徒弟就是这里招的。
泰定又问道:他是那里人了空在傍笑着道:你管他做甚么长老道:也是你贵县人。从前年金兵抢城,和他母亲失散了,着个人送到我庵里来,再记不得那个人是谁。他年纪才七岁,那里记得去他说母亲姓楚,父亲是千户官,不在了,是大人家。今年十一岁。常要去找他娘去。只这一句话,才提起南家官职,失散的原由。泰定忙上前一看,道:你不是慧哥么了空失散时七岁,泰定日日背他,也还略记得模样,上前一看:你不是泰定么两人抱头而哭。这才是:主仆相逢佛力大,乱离重遇世间希,长老见他主仆悲泣,甚是慈悲,喜他是主仆重逢,高声念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替他焚了一炷香。了空、泰定拜佛已毕,就问母亲并细珠的信。泰定细说一遍,说:往东京去找你不见,又回不得家乡,在给孤寺住了二年,幸遇高太爷送了盘费,搭着送太后的船上来,不料金兵要截船,不敢到临清,只半路上就上小河口,进淮河往南京去了。这又是半年,打探不出个信来。这是岑姑子家,你就忘在这方丈住了一月那了空道:俱不记得了,只记得你背着我躲兵。和那走路的人,不知姓甚么,你不见了,他就把我送在庵上。这里各诉衷情,悲而且喜,不题。
天色已晚,忽然狗叫,有两个人投宿,都是背着褥囊雨伞,远行的光景。长老问他是那里来的,原来是两个南兵的打扮,从南京下文书,要上山东去,因来村里访朋友,不在了,天晚没处去,来庵里寻个宿处。长老道:俺新到的,不敢留众,没有甚么款待,权住在这韦驮殿里罢。两人说道:俺自有干粮,只吃口热水。这里宿极好。就住下了。泰定和他坐着,闲问道:这皇帝在南京,不回汴京了那人道:如今还嫌南京近,怕金人过江,要上杭州建都哩,还敢回东京么
泰定又问道:东京孟太后不知几时到南京这里金人立了皇帝张邦昌,还回东京来么那人道:一到就贬了,押着往江西去,还怕不得干净,将来有拿问的意思。我们就是张老爷座船上的兵,如今俱发在镇江水营里,是都统制韩世忠老爷镇守,好不利害。如今奉将爷的令,来山东下文书,又听得金兵有过江来的信,不知虚实。这泰定才想起云娘的信:此人必定知些去向。忙问道:那东京送太后的船上人们极多,还有许多载带的妇女们,后来到南京么那人道:只到了清江浦关上,把官船上人们点了名册,一切闲人俱赶上岸,怕带过奸细去,那里肯容他上南京都在淮安府,各人另写载船罢了。只这几句,泰定和慧哥喜之不尽,道:这是实信么那人道:我们奉将爷的令,亲上船把这须搭载男女们都赶下来的,怎么不真两人各自宿去了。
这里泰定、慧哥商议,要上淮安府探信:不过一千里的路,如今哥又出了家,我带起个道士包巾来,和你带个木鱼,那里不化了去只化着饭吃,就找出信来了。大家欢欢喜喜宿了一夜。了空次日禀知雪涧长老道:弟子蒙师父数年诱出迷津,点归觉路,真万劫难逢。本该追随法座,图报师恩,奈一时闻了母信,寸心如焚,又逢旧人,急欲一寻。万望师父慈悲,放行勿留。雪涧和尚笑道:因缘也到,我怎么留得你住但你此去要过爱河欲海,必须牢牢把持,倘逢冤藤孽葛,定要一一芟除,然后龙珠会合,佛光明。我有八句偈言,你须切记在心,自有应验。因说道:明月谁伴,芦花独寻。
衲破珠还,海潮有音。
虎见佛,鸳帐止。
消愆释罪,莲净梅心。
了空闻言,不觉心地洒然,因再拜领受。即忙拜了菩萨,别了师父,拿了木鱼,泰定也将蓝布二尺,做个道士包巾,挑着一个道士蒲团、两件旧衲衣,一主一仆,一路而去。
正是:
世乱年荒,有路但来凭梦寐;蓬飘梗断,无家何处问庭帏。
不知母子何日相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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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_第20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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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淮安城下萍飘寡妇泣穷途青浦舟中星散离人惊会面词曰:世事浮云,行踪飞絮,天南地北悠悠。似春花秋燕,落叶与孤舟。任造化,颠来倒去,一凭他、行止沉福江湖杳,归期难定,白了少年头。韶华能几日,山长水远,到处牵愁。看白岸上,红蓼矶头。垂杨外,数声横笛,惊起沙鸥。何处问、三闾渔父,尽付与东流。
右调满庭芳
单表那世上悲欢离合,人生不幸,到了乱世,越发是飘蓬断梗一样,忽然而聚,忽然而散,偏是想不到处,又有机缘。
即如云娘原为寻慧哥,误听了信上东京,流落在给孤寺中,幸亏高秋岳念旧,资助盘费,又与他搭了大船上的舱口,顺路到临清马头上,回武城县来,算得是极停妥的。那知这金兵从山东抢下来,要截船上的人,只得改路由黄河口上淮安去了。
云娘在那大船上,如何敢上岸,只得相随而去。真是由不的人。
一个寡妇领着一个使女,虽是还有高秋岳送的几两银子在身边,知上那里去好独自沉吟。
在船上不多两日,过了黄河,是淮安地方。到了闸口,只见江南一道旨意下来,说是金兵有信南犯,恐有奸细过河,只将东京送的人点名上船,一应带的闲人,不论男妇,俱赶上岸,不许放过一人。使官兵过船,把云娘一起搭载男女,一齐赶逐。幸亏那管船的太监认得高秋岳,把云娘包袱都送上岸,其余别人还有空身赶上岸的,好不苦楚。
这云娘和细珠离了官船,守着个包袱,孤孤凄凄,却往那里去好,又没个熟人问问路,如何往山东回临清云娘、细珠河上坐了一会,天色渐晚。那须大小船只,都坐满了。云娘羞惭,不敢近前去问,使细珠:你去河边,问有小渔船,咱赁一只罢。细珠走到河口,要包一只船上山东,那有去的。只见河稍头停着一只小浪船,一个七十岁的老艄婆,在船头上补破袄。细珠问道:你这船可上山东去么婆子道:这船上有淮安张衙里雇下上东海烧香的。你要那里去细珠道:俺也是两个女人,上山东的。婆子道:没有男人么细珠道:没有,只我娘两个儿。要有舱,多多谢你须船钱。不拘是谁家雇下的,就在后舱里也罢。原来细珠随着姑子幻音上东京,坐了一遭船,外边走了二年,也就有须江湖的老气,道:就是籴米都讲在一处罢。婆子道:我家老公上城里接张去了,等他来商议。说不多时,只见一个老船家,领着一个后生,挑着一担行李望船上来了。近前见细珠和婆子搭话,问是做甚么的。婆子道:是雇船的。我说张衙里雇下了,他说是两个妇人,要顺路回山东去。好不好带在船艄上,也多赚几钱银子,添着好籴米。老艄公又问细珠道:你只有两个人带在后艄,做三两银子罢,还添上一斗米。
细珠道:多了,连米做二两银子罢。说了半日,细珠怕天晚了,道:添上五钱银子。到那里上岸艄公道:过了海州是青口地方,起旱是雇脚,水路是有船去的。细珠回来和云娘说道:是一个雇下烧香上东海去的,又没个男客,咱一路搭着他,好不方便。只讲了二两五钱银子,咱今夜就宿在船上。老艄公两口儿到老实的。云娘欢喜,即同细珠携着包袱被囊,上了船来。原来是一个席棚搭着四舱,后面是锅灶。
艄公白日在岸上扯纤,黑夜在船头上睡。这小后生守着行李,收拾了后舱,给云娘、细珠安置包裹。一宿晚景不题。
却说卢家燕从那年嫁了张衙内,升在台州府。后来因南吉女婿梁才去拐骗他,被张通判将衙内赶回原籍真定府,因遇金兵大乱,不敢北回。后来张通判故了,公子只得在淮安府典了一处宅子住下。一乱三四年。卢家燕生了一子,叫做安郎。
不幸衙内去岁感了时症,五日而亡,止撇下卢家燕和安郎年已五岁。因许下海州清风顶三官殿去还愿,赁了船在清江浦等候。那时天缘相凑,云娘在此相遇,也是云娘平生贤惠,待众妾有恩,该受此一番接济,这都是他的积德,绝处逢生。到了次日天晚,只见一顶小轿,一个丫鬟骑着驴儿,卢二舅抱着安郎,从岸上来。这小后生教着下了轿,搬上行李。卢家燕进舱,下了前舱的帘子。天已昏黑,后舱使芦席隔断,彼此不得见。这云娘只道是秋水片帆孤雁宿,那知道月明千里故人来。
到了第二日,这小后生才和卢家燕说:这船上艄公,又搭了两个妇人在舱后,不知是那里人,也要往山东去。卢家燕也不言语。
这船由清江浦闸口到了安东县,水又宽,风又大,扯不得纤。到夜里,大雨如倾盆一般,上边芦席湿透了,下边船板透水,把垫船的草都湿了。到了三更,点起灯来,妇女忙成一块,只管往外舀水。这云娘后舱高叫:细珠起来,看看包袱,休要漏湿了。卢家燕半夜闻声叫细珠,声音好熟,早已把舱后的芦席揭起,方才见面,忙叫:大姐姐,你怎么来到这里云娘唬了一惊,细问方才认得是卢三姐,不觉抱头大哭。
正是:
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世乱年荒逐乱蓬,佳人流落思无穷。
繁华过眼容全改,儿女牵肠恨不同。
海畔难期千里外,天涯重聚雨声中。
谁言岐路愁归处,犹有孤云伴塞鸿。
卢家燕和云娘哭罢多时,才问怎么没有慧哥。云娘听说,放声大哭,才把金兵进城,母子拆散,上东京找了二年不见,高秋岳家送我回临清,不料官船又不走临清,由黄河进了淮安,因此要趁船回山东去。姊妹们得遇着一处,这也是天幸了。
云娘又问卢家燕道:因何穿孝家燕才把张衙内父子俱亡的话说了一遍。叫了安郎来,给云娘磕头。云娘一见,想起慧哥,泪如涌泉,想道:有儿没儿了,没儿的到有儿了,世上的事那里想去这里姊妹同窗而宿。
不则一日,到了海州板蒲口。云娘要雇船上山东去,家燕苦留不肯住,恨不得一步到了家,找儿子的信,那顾得荒乱。
使卢二舅先上岸去,问问山东的门路。那店家说:如今金兵到了济南府,立了刘豫为王,不日大兵南侵。休说是两个妇人,就是一队军也不敢走。说得云娘面面厮觑,一声儿不敢言语,只是揩泪。
这卢二舅也在傍力劝,说道:姐姐休错了主意,如今人家还往南躲乱,你两个小女嫩妇的,要走一二千路,兵慌马乱的,俱身子保不祝今日遇见,就是一家了,回去淮安城里,两个寡妇一处做伴。南北大路,少不得有了东昌府的人来往,稍信给泰定来接。你在这里,还只怕慧哥和泰定又不知在那里找你哩。正是远的隔一千,近的隔一砖,将来母子相逢,和今日一样,一个船上,不着下雨还认不出来哩。卢家燕也劝云娘道:依二舅说的是,不如咱一路进了香,回淮安去。等待安稳了,常有山东人来往,先稍个信去也好。云娘听了无奈,只得依言,道:只是打搅了你,你如今也是一湾死水了。
卢家燕道:姐姐说那里话想着当时同起同坐、一锅吃饭,从来不曾错待了我,就是到了张家,也没忘了姐姐的恩。今日天叫相逢,着咱姊妹们做伴。这淮安湖嘴上还有几间房子,每月讨着租钱,公公和他爹的灵柩寄在湖心寺。还有两顷水田,够咱姊妹们用的。只这等,还寻不出个伴来。说着,把船湾在黑风口里。
过了海州城,一路上云台山清风顶来。雇了两乘小轿、几个脚驴,卢二舅抱着安郎。早望见云台山三官大殿,好不巍峨,但见:高峰突兀,巨海汪洋。黑风口浪卷千层雪,人渡孤帆;白石渡潮涌几家村,僧归古寺。倒座崖观音名刹,延福观元始天尊。苍松古柏,掩映金阙银台;瑶草琪花,恍惚蓬莱阆苑。南北磊古洞幽深,十八村贤人隐迹。四面灵山福地外,千家烟火蜃楼中。
原来三元大帝,天官主福禄、官位、财星,地官主寿夭、功罪、幽冥、生死,水官主四渎五岳、风雨雷电之事,与人消灾增福忏祸,叫得应响。上元、中元、下元,为他降生之日。
当日兄弟三人,在此出家成道,得了天仙之位,因此四海九州来进香不绝。
这卢家燕和云娘上得山来,先参了伽蓝,计了脚力。上得南天门,只见密层层松竹云烟,真是洞天福地。上得大殿高台,俱是白石玉柱,雕作盘龙法身,高大有二丈余。前后两层,回廊围绕,经楼香阁,高出云霄。二人不敢抬头,拜毕,焚了香纸。卢家燕道:请姐姐讨签。云娘捧签筒在手,暗暗祝诵:若是母子再得重逢,求个上上。跪下才摇得一摇,早有一签跳在地下。细珠拾起来,是上上第十一签:君是人间最吉人,由来德可通神。
明珠会合终须有,紫竹滩头一问津。
卢家燕也跪下讨一签,是中吉八十二签。两人谢了签,就有道人请去客堂。斋饭已毕,捧过缘簿,求二位娘子布施。卢家燕留下二两香资,不肯叫云娘另费。云娘不肯,留下了五钱银子。
下得山来,买了几个鬼头儿、红槌、货郎鼓,给安郎耍,又买了两张云台山十八村出贤人的图,那锯树留邻、耕牛护主的故事,件件俱有。依旧上了原船,回淮安来。
不一日,到了清江浦,因闸口不开,船走得慢,换上两乘小轿,飞也似到了淮安。原来住在竹巷,一带河边,进五间门面,三层房子,后面住房,傍一个小小阁子,上供着观音菩萨。手机用户访问:m..net
云娘进去,和细珠拜了佛像。即收拾了阁子下一间,给云娘宿卧。自此,姊妹二人同心一气,过其日月。卢二舅自去湖上做小买卖、讨租钱不题。不知将来云娘母子何日相见,正是:天长地远谁能尽,明月芦花无处寻。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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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_第21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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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花园营有女伤春汴河桥无心遇旧诗曰:彩云开处见仙人,莫把仙人便认真。
柳叶自然描翠黛,挑花原自点朱唇。
手中扇影非为扇,足下尘生不是尘。
如肯参禅干屎撅,须知粪溺有香津。
按下云娘在淮安暂且栖身不题。却说水氏红绣鞋与使女红香,只因得南吉之宠,作了许多孽,报应不爽:罚红绣鞋托生在鲍指挥家为女,改名丹桂;罚红香托生在卞千户家为女,改名香玉。因同是在京武职官,遂做了干亲家。不上五六岁,俱已定了婚姻,丹桂许了侯指挥之子,香玉许了王千户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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