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门阀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要离刺荆轲
对所有人来说,同情、支持和声援这个可怜的月氏国王,已经是正治正确!
用孟子的话说,这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然了,大多数博士们,都只愿意口头支援、同情、支持。
但是……
殿中另一侧,安坐着的勋贵武臣们,却都已经跃跃欲试!
因为,他们闻到了战争的味道,嗅到了武勋的存在。
伐无道,诛暴虐,先王之教也。
讨不臣,平乱贼,先贤之所倡!
月氏翕候,杀王背上,实打实的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大汉王师兴义师,讨不臣,平无道,自是顺天应命,浩浩荡荡。
唯一的问题是——什么时候打由谁打大家能不能参与其中。
本来,这种需要远征万里的事情,自当年的大宛战争后,汉室上下就已经没有什么动力了。
主要是得到与失去不成正比。
而且,兴师动众,劳师远征,会导致国内怨声载道,天下民怨沸腾。
便是武将们,也轻易不愿意花费数年时间,去打一个远方之国了。
毕竟,这种事情风险太大,打赢了还好,万一遇挫甚至失败,那简直是灰头土脸,丢人丢到家了。
但,现在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
首先,汉军之锐,重新得到了证明。
鹰杨将军麾下鹰扬旅,因疏勒一战,名震天下,四海闻名!
六千打十万,打的十万匈奴人战战兢兢,只能低头认输,全盘接受了汉室的所有条件!
匈奴都是如此不堪一击,其他夷狄又算什么呢
所以,当前汉军上下,包括长安城里的勋贵子弟们,都是战意浓浓,属于那种闻战而喜,闻和而丧的典型者。
其次,疏勒战后,汉室上下达成共识,开始在西域之地,重新分封侯国。
不是元鼎之后,那种只有租税和部分土地,没有半分地方权力的阉割版列侯。
而是和战国、汉初一般,实打实的,享有诸侯权力的封国!
封国之中,除了依旧要受汉律、汉法管束之外。
其他官员任免,租税收取,都由封主自决!
封主,甚至准许按照户口建立郡兵武装自卫的权力。
并且,已经开始有列侯,在西域之地,开始经营其封国。
这由不得这长安内外的勋臣列侯们激动!
冒险的基因,在他们的血脉中苏醒,对于土地与权力的渴望,让他们日夜难眠!
于是,这些人比河西的鹰扬将军和他的部将们还急,天天在长安城里鼓噪着战争,嚷嚷着‘变夷为夏,圣人之道’,恨不得马上就发动对西域匈奴的最终一战,然后再把乌孙什么的一起打包灭了,好让他们去西域当土皇帝。
现在……
一个机会,从天而降。
最激动的,就是这些人了。
月氏万里之外的异域
看上去是挺远的!
但……
这有什么关系呢
大不了,到时候,派个庶子什么的去当地就国就好了!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节 君臣之问(1)
盛夏,关中原野草长莺飞,牛马成群,粟麦秀秀。
一辆又一辆水车,沿着渭河及其支流,林立于河岸两侧。
更有人,在某些河段,筑起巨大的河坝,将一条小河截断,建起了利用水力驱动锻锤的作坊。
于是,从早到晚,作坊之中,叮叮当当。
远方的驰道上,专门改良的载重马车,在四匹挽马的牵拉下,载着数以千斤的泥炭,奔驰而来。
作坊前,黑色的泥炭,堆磊成一个又一个小山。
工人们推着鹿车,往来于小山之间,将这些泥炭,运去远方河岸之畔的冶炼炉前。
巨大的冶炼炉,吞吐着大量黑烟。
将数不清的矿石融化,融化的矿液,顺着特制的管道,流入一个坩炉中。
挥舞着巨大铁柄的工人们,战战兢兢的轮番站上那危险的坩炉,搅拌铁水,不时有人撒入各种矿石粉末,以便将这些铁水能够符合要求。
刘进坐在自己的撵车中,远远的望着这一切。
总感觉有些不太真切。
不过一年,关中就与他记忆中的关中,有了天壤之别。
他看着自己手上,少府卿那边送来的报告与文书,眼中更流落出了迷茫之色。
“春二月,右扶风宋千奏曰:扶风二十一县,余子、流民并寄客、逆旅之属,十去七八!”
“夏四月,京兆伊于己衍,以佐定天子,宣抚黎庶,致京兆十二县,户无余子,民无失所,封信安君,食邑八百户……”
“华阴令张安之,及任三载,兴水利,广教化,劝耕作,考绩曰殿,擢为尚书台左仆射……”
从这些奏报与公文上来看,似乎关中官吏,一夜之间都知道如何做官了
而且,好像都成为了爱民如子,有着莫大能力与毅力的好官。
且其能比管仲,治如西门豹。
困扰汉室百年之久的余子、流民问题,在他们面前已经迎刃而解。
但事实上,刘进知道,不是这样的。
官,还是那些官。
百姓也依旧是那些百姓。
唯一不同的是——从前,余子们只能当游侠,为逆旅、寄客,甚至成为流离失所,只好卖身为奴婢。
但现在……
百姓的余子,有了新的出路。
有力气的,就去挖泥炭。
有手艺的,去工坊做工。
又有力气,又有手艺的,甚至能成为某个作坊的大监工。
而其他人,再不济,也可以为人赶车、运货,混些工钱。
而且,随着泥炭的用量激增,商品贸易量的增加。
关中驰道的修葺与维护,已经不能再和过去一般,只需地方官府每月派人修葺一下,冬天再大修一次就可以糊弄。
重载马车,往来频繁,将道路碾的泥泞不堪,所以,朝堂只好专门成立专门的驰道都护府,命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各领辖区道路维护之事。
然后,这驰道都护府,又向那些商旅与作坊征缴驰道税。
于是,这就又要雇佣成百上千,专门修葺和维护道路的工人。
当然了,官府素来小气、吝啬,所以,这些工人基本都是从少府里抽调来的城旦司空们。
但这却产生了一个连锁反应——那就是少府的城旦司空不够用了。
于是,少府卿倒逼着地方官府,加强了执法力度。
至少在关中这里,县城内外,敢有触法者,都已经不能再像过去一般,简单的拿钱赎买了。
由之,关中地区,竟破天荒的首次出现了,余子数量减少,地方治安肃静的情况。
颇有些史书上说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而百姓‘安居乐业’的样子。
但……
这样真的好吗
刘进望着那些巨大的高耸的冶炼炉,听着耳畔传来的叮叮当当的锻锤捶打声,再看着那些在烈日下,依旧不得不奔走于道路上,载着泥炭的车夫们。
他不知道。
但他明白,从此以后,天下或许将和过去不一样了。
似乎有些让人不安的东西,正在悄悄露头。
于是,他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人。
现在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道:“张卿,孤看少府与丞相府的奏报,今年不过半载,关中死于工坊、矿石及道路之百姓,就已有千余之众……”
“较之去岁,翻了不止十倍吧……”
张越闻言,低下头来,看着车下铺着的毛毯。
他知道,这块毛毯,是匈奴人或者羌人,从绵羊身上剪下来羊毛,然后经过洗涤、烘干、梳毛,变成可以被纺机织纱的原料,然后以极为廉价的价钱,卖给汉商,商人再经之转卖给居延的纺织作坊,最终织成了脚下的毛毯。
舒适、柔软而漂亮。
毛毯一匹,幅广二尺二寸,值钱千三百钱。
而其中,沾着的血泪,若是吐到地上,张越知道,怕是每一寸的毛毯上,都免不得被血泪沾满。
毛毯如是,现在,行销天下的铁器,特别是各色农具,恐怕也差不多。
所以,张越沉默良久后,答非所问:“殿下,臣打算今年从居延,再调两万奴婢入关中,开山凿矿,伐木烧炭……”
这两个都是出人命和意外最多的地方。
刘进听着,没有再说话。
他们君臣相处至今,很多事情,已经没有必要说的太仔细了。
所以刘进知道,自己的这位大臣,已经是铁了心,要将这些事情进行到底了。
他甚至在上个月,还给天子上书,请求天子批准许可‘百工之中,能人善士,能率民佐国者,亦可考举、察举’。
以至于,有古文大儒,痛骂这位鹰杨将军为‘欺世盗名之辈,乱臣贼子之属!’更断言‘乱天下者,必张子重也!’。
便是今文学派里的公羊诸生,要说没有质疑和非议,也是骗人。
毕竟,眼前的事情,虽然大家都无法预测未来会变成怎样
但有一点,已可以确定,那就是,一个新势力,一个不同于过去格局的天下,已经隐隐露出轮廓!
须知,过去,汉家民营、官造布帛,巅峰记录只是元封年间的五百余万匹!
而在如今这个记录被打破了。
去年,少府及大司农报告天子,仅仅是官造布帛,就已经达到三百余万匹。
其中,毛料等羊毛制品,足足百万匹之巨。
而这个数据,居延与河湟的织造作坊,贡献了起码一半。
此外,过去,汉家一岁冶铁产量,至多不过百万斤。
但如今,少府及大司农报告,今年不过半载,汉家铁官便已铸铁两百万斤。
此外,还有精铁十八万斤,精钢六万斤!
尤其是后两者,产量是过去的几十倍!
而在这些数字背后,是数万数十万,甚至数百万,参与投入到这些产业与商品贸易之中的人。
而且,这些人的数量,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孔子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春秋初期,地主与佃农,首次出现在鲁国。
然后,以燎原之势,席卷列国。
最终,催生出法家,并由法家领导起一次又一次轰轰烈烈的变法。
李悝变法于魏,商君变法于秦,吴起变法于楚,申不害变法于韩……
于是,轰轰烈烈的大争之世,拉开帷幕。
当这帷幕落下,儒家士人心心念念的周礼、井田,分崩离析,变成了一个概念与理想。
而姬周诸卿,三代贵胄,王孙公子,则被扫入了尘埃,落入江河,成为芸芸众生。
旁的不说,刘进就明白,就以他家来说。
高帝,若是在春秋或者宗周鼎盛之时,休说斩白蛇而有天下了。
怕是连个黔首都不可得!
反倒是,他对面坐着的这位臣子。
说不定,可以锦衣玉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卿就不怕吗”良久,刘进忽然问道:“商君变法,车裂于市,吴子变法,死于楚国宗庙,为万箭穿心……”
张越抬起头来,看着刘进。
他知道,刘进的意思,也明白,他将要面对的处境。
但是……
他握住了腰间的剑柄,昂然道:“路漫漫,其修远矣!吾将上下而求索!”
刘进听着,忍不住道:“壮哉!壮哉!卿之志,孤远不如也!”
屈子,固有路漫漫之志,也有离骚、九章之哀。
“但孤,却非是楚怀王……”刘进在心里想着,他忍不住握住自己的剑柄,看着那位面不改色的大臣:“纵有天下诽谤,孤绝不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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