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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无所畏惧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大叶子酒
希夷听了法则的话,冷笑了一声:“看来那个瀛洲鬼女可不简单。”
在阴冷压抑的鬼蜮里,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座恍如神宫仙阙的城池。
暗色的天空下,这座城池拔地而起,依傍着血红的忘川河,城池里金楼玉阙火树银花,每一座高楼边角都悬挂着浅红金黄的灯笼,莹莹薄光交织成一片发光的海,将整座城池笼进了温热的光焰中,喧闹的人声噪杂纷嚷,叫卖声混合着杂耍的欢笑,如沸腾的水顶弄着锅盖,将人间烟火气热腾腾地泼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不是清楚地感知到了无处不在的鬼气,连希夷都要恍惚以为自己是在某座凡人城池里了。
两个笔画清隽的大字打进城门上方,城门开启,大大方方地迎接着各路鬼怪。
“留城……”将这座城池的名字在嘴里咀嚼了片刻,希夷眼见得一只被发跣足双目浑浊的厉鬼在留城门口怔了片刻,而后慢慢飘了进去,在进得城门的那一霎,如同施加了什么法术一般,这个披头散发的厉鬼瞬间双足落地,成了面貌平凡,青衣挺拔的士子,眼中光芒湛湛,意气风发。
希夷眯起了眼睛。
身为鬼王,他能看出,这厉鬼生前正是这么一副士子模样。
留城竟然能使得神智混沌的厉鬼重新恢复理智,还能强制对方回到生前的状态……
小孩儿已经看不清希夷的面貌,他眼前昏昏,隐约只能看见一些朦胧的光圈,但他伸出了手,像是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应该怎么做一般。
一只小小的手摸索着贴上了希夷的脸,相比鬼王肌肤的冰冷,被鬼女孕育生下的鬼子却有着正常人一样温热的体温。
小孩儿细细地呼了一口气,幼童用指尖碰了碰希夷的脸颊,捧着一朵花儿一样轻轻地捧着希夷的脸,继而试探性地将额头贴了上去,试图安抚面前这个不知为何忽然燃起了怒火的人。
希夷嗤笑了一声,知道小孩儿什么也听不见,顺手揉了两把小孩有些干燥的头发,懒洋洋地将下巴往小孩手里一压,抱着小孩从空中一步踏进了留城。
着极浅的青色衣裙的女子捏着一把土,细细地洒在花盆里,她算不得是什么绝世美人,但是容貌清秀温婉,身上带有别样的窈窕风情,一颦一笑都像是酿造多年的陈酒,芳香而绵长。
长发挽在耳侧,珍珠簪环扣住柔顺的青丝,她忽然抬起了眼眸,望向窗外喧闹的夜空。
“许郎,今晚要去逛灯市吗?”她捧着一盆浅红的灯笼草,用素白如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形似灯笼的饱满花朵,爱抚它的姿态像是在抚摸刚出生的婴儿。
“听夫人的。”一个含笑的温柔声音从内室传来,男人的声音好听极了,宛如佩玉敲击,圆润平和,文雅安定。
青衣女子于是笑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眼里有一汪盈盈的水,透明清澈,剔透晶莹如甜蜜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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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夷甫一踏入留城的范畴,就敏锐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
那一身长袍如水洗般褪去了黯沉压抑的玄色,牙色大袖下是黑绿色下裳,巴掌宽紫檀色腰带勒出男人劲瘦的腰肢,佩玉锵锵,外罩牙白大衫,数寸宽的藕色绒丝里细细压着金线,一针一线在袖口襟口绣满了精致厚重的纹路,散落的长发束上了发带,露出全部面容的鬼王此刻全然只是一位出身世家的矜贵公子。
楼东玉子,庭中芳树。
——钟鸣鼎食数百年权贵之家,才能养出这样一个芝兰玉树的天之骄子,他生来就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富贵权势,挥金如土算什么,历经数个王朝积攒下来的深厚底蕴,都是托举他向上的台阶。
和他的父辈一样,他注定是要成为掌控王朝的那一小撮人中的一员的。
更遑论,他有着连上天都愿意偏爱的一张脸。
束起发丝后露出了整张脸的希夷单手掂了掂坐在自己手臂上的小孩,对于街道两旁投来的诸多目光视若无睹,兀自悠闲坦荡地往前走,好像真是来逛街的一样。
街道不算狭窄,足以容下五六个人并行,但灯市的人着实多,摩肩接踵挥袖如云尚且只能概括其中一二盛况,两旁摊贩挂出了自己最得意的作品,点满了火烛的灯笼或如月季,或如玉兔,或如游凤,或如盘龙,更有一座丈高的巨灯,上嵌数百种花灯,形色绝无重复,组成一朵莲花,花瓣可盛开合拢,精巧万分,名曰百花灯,摆在街市中央,充作景点。
希夷走了不到一刻钟,手里就多了三四盏花灯,面貌姣好的少女们含羞带怯地将灯送进他手里,嘴里说着送给小公子,眼神一瞥一瞥全都是在往希夷脸上招呼。
鬼王笑眯眯地来者不拒,还相当温柔地和她们攀谈了两句。
小孩软软地靠着希夷的肩,他听不见希夷在说什么,也看不见他在做什么,闻不到烟火蒸腾烧灼的气味,手指上传来的布料柔软的触感也在渐渐消失。
但是他很开心。
稚幼的孩童不懂得什么叫做开心,他安安静静地将脸贴在希夷的肩上,只觉得心口安稳而饱满,像是有一朵小小的花开在了里面。





天道无所畏惧 第57节
那朵花应该是红色的,就像是那天这个人送给他的一样。
有着五瓣小小的比指甲还小的花瓣,茎叶纤弱,却红艳如血。
只在他经过的地方开放。
“这才走了多远,六个朝代的人都出现了。”希夷晃悠着手里的灯笼,看着那只燕子灯笼在绳子下转啊转,用墨点出的眼睛猩红如血滴。
“他们的记忆都停留在了生前,却一点也没觉得周围哪里不对劲。”
法则已经绕着留城转了一圈:“很奇怪,这座留城也被什么屏蔽了一样,我看不见它的过去,就好像是……是你在出手遮掩似的。”
希夷扯着嘴角冷笑了一下:“是啊,我还把我自己的佛道继承人给搞得半死不活的呢。”
他低头看看靠着自己肩膀正半阖着眼睛快要睡着的小孩,转而问:“瀛洲鬼女呢?”
进入留城后就被迫显露出了生前模样的鬼王压着嘴角,这座城池处处给他不好的感觉,那种与天道息息相关的力量让他像是遇到了另一个自己——不,确切地说应该是遇到了自己落下的一半灵魂。
这种感觉古怪极了,他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就是浑身别扭。
在接过少女们递过来的灯笼时,他曾经有意无意地和对方触碰了一下,她们身上的鬼气仍在,但却完全忘却了自己身为厉鬼的事实,行事言语浑然与活人无异,希夷不至于被留城压制到这种地步,但在某些地方也与留城同化了。
比如说,他找不到瀛洲鬼女的位置。
留城大约是在保护瀛洲鬼女,于是和那股力量隐约应和着的希夷也被隐瞒了瀛洲鬼女的信息。
简直不可理喻。
如果是天道的一部分,怎么能有所偏爱?
希夷顺着人流往前走,观察着四下的景色,留城中酒馆饭庄乃至当铺一应俱全,书画铺子的招牌上有一卷书,末梢绘一截杨柳枝充作特色,红粉阁楼上有暧昧的灯火和着笑闹盈盈飘出,点心铺子里伙计着急忙慌地称量糕点,用油纸包裹着温热的点心递给等的不耐烦的客人,还有书生站在街角痴痴地望着远处笑容明媚的姑娘。
每一家店铺都生意兴隆,人人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容,好像这里是绝无人间苦楚的极乐世界。
没有乞讨者,没有流浪汉,也没有无家可归的孤儿。
一声锣鼓忽然震响在耳畔,提着铜锣站在一处朱门飞檐下的短打男人提高声音大呼:“连云仙今儿登台,扮《游园》一出,票价二十文,包带茶水,一刻钟后开演——”
这连云仙大约不是什么特别有名的角儿,男人敲着锣喊了好几遍也没有多少人掏钱走进园子里去看戏,希夷看了看这座门脸儿极小的园子,想了想,随手将一盏兔子灯往男人手里大大方方一伸。
男人接了上一个人的票钱,转头见了兔子灯,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恭恭敬敬地手心在上伸过来,希夷见此,挑起一边眉毛,将底座儿颇大的兔子灯往他手上端正一放,男人端着灯,姿势有些可笑,他却浑然不觉地转头朝园子内喊:“公子赏脸,三钱银,上座——”
男人口齿清晰声音洪亮,一声声似要递进园子最深处。
拿着个灯蒙混过关的希夷抱着孩子飘然踏入园子,这园子和外面看起来一般的小,一眼就望到了尽头,庭院尽力抻开搭了幕布画景,摆几张四方桌椅,周围用花木圈出雅致景观,显然是人数极少混口饭吃的草台家班,整个班子也只能排寥寥几出曲目。
虽然如此,显然班主也在努力做得更好,那些花花草草修剪得精致美观,花苞点缀在枝头,含羞待放,小小的半个巴掌大的灯笼高低错落挂在树梢上,将整个园子照出朦胧如梦境的光晕。
第69章 惊梦(十三)
希夷被引着坐到了最靠近戏台子的桌子旁, 说是戏台子, 其实也不过是用几块木板潦草扎起来的简陋围栏,上面用水红的绸子扎了结, 拉出一块长宽约两丈余的白地, 长长挑出的屋檐重做顶棚,悬挂数盏色彩辉煌的灯笼,四周摆一圈高低错落各致的花草,竟然也有了富贵人家庭院春深的意境。
场地虽简陋, 布置却极其用心, 在心思机巧方面, 竟也不逊色于那些专唱堂会的大班子。
脸颊贴着希夷肩膀的小孩儿已经闭上了眼睛, 呼吸平稳细微,似乎沉入了梦里, 希夷将他放在腿上,垂坠曳地的大袖正好盖住他大半的身体。
吱呀一声, 迎客的大门合拢,庭院里树梢花丛间的灯盏倏然熄灭, 暗沉沉的院子里,顿时只有那一方花团锦簇的戏台子被笼在濛濛光火中。
清幽洞箫长笛乍起, 花木扶疏间, 一戏装丽人碎步盈盈如云而出,长裙委地,水袖堆折,珠翠在花灯的照耀下展现出璀璨莹光, 如同流动的星芒,在夜色里凝固成一捧细碎清澈的火焰。
上了浓厚妆容的脸已经看不清本来样貌,桃红的妆粉故意在眼尾拉出长长的晕红,勾出姣好的眼形,轮廓清秀的面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如含着水波流光,每一次抬眸都是百媚横生,不言不语就能道出无尽的哀怨轻愁。
这大概就是方才那男人说的“连云仙”了,希夷靠在高背椅上,歪着头看丝竹声中戏子身段盈盈,捏着扇柄对着台下欲语还休。
一角石青色的衣摆从希夷余光里掠过,有细微的骚动在后面响起,希夷懒洋洋地侧着脸看过去,便见得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正悄悄地从后面走过来。
庭院里看客寥寥,拢共就五六张桌子还坐不满人,便是坐在这里的也大半在与同伴说话,少有认真听戏的。
那书生显然极其恪守礼节,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在听戏,一路带着打扰了人家的抱歉笑意,右手压着袍角怕碰到别人,侧着身体绕过一张张桌子,时不时朝他们颔首表达歉意,又不敢出声,模样显得有些拘束和滑稽。
他一路往前,希夷挑起了眉头,就见他停在了自己这张桌子旁。
那书生抬起袖子紧张地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对希夷拱手为礼,轻声道:“兄台,在下——”
他抬起脸来,在看见希夷的面容的同时,声音在半路卡顿了一下,眼里有淡淡的惊讶之色,过了一会儿才找回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在下可否与兄台拼个桌?”
希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盯着书生的脸,慢慢坐直了身体。
这腼腆书生有一张非常出色的脸,不如希夷那般昳丽明艳,是世人最为欣赏的正人君子的长相,文雅秀致,俊逸温润,浑身都是书斋里养出来的书卷气,笑起来时有点不善言辞的温柔。
法则忽然迟疑着在他耳边问:“这个人……好像……”
希夷没有理会法则含糊莫名的疑问,朝那个忐忑不安的书生笑起来:“当然可以,请。”
书生隐隐松了口气,撩起长袍坐下,再次向希夷致谢,不等希夷回应就急切地看向了戏台。
纤长的手指抹开扇面,露出金粉粼粼绘着侬艳牡丹的图案,半张脸藏在扇子后的戏子含羞带怯地望着台下,一双浓妆艳抹的眼眸明亮婉约,细腻悠扬的唱词从她口中倾吐而出,眼神里都是浓烈深沉的脉脉深情。
希夷饶有兴致地看着身旁的书生,又看看台上捻指挽花的美人,他们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里面粘稠浓烈的暧昧几乎要凝聚成实体从虚空中滴落下蜜糖来。
书生和戏子。
这戏码倒是有趣。
希夷发现了这两人的猫腻之后就像找到了什么乐趣一般,珠玉般的唱词从他耳边滚过,全然没有被他听进心里去,一心只睁大了眼睛看他们的互动。
灯光下的美人抬起水袖抛出,衣袖飞扬间,她下意识地看了台下的书生一眼,眼里的欢喜是真真切切的温柔;而接收到这个视线的书生双手规规矩矩地按在膝盖上,轻轻搓着手掌下的布料,嘴角抿着怎么也捺不下去的弧度。
倒是把旁人当成了空气一般。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钿,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
扇子合拢,故事里被礼教束缚着生命的高门闺秀轻轻叹息,和着丝竹慢悠悠地吟唱着。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风吹着屋檐下的灯笼晃晃悠悠,濛濛灯光晕出明灭不定的光影,明暗变化间,像是真的有一个幽怨的深闺小姐的鬼魂降落在了这里。
鬼王活着的时候对这些游乐之事不甚在意,这一出名满天下广为传唱的剧目他也只知道个大概,边上的书生一定对此了解透彻,但看他的样子,此刻占据了他心思的一定不是什么闺中少女哀哀唱着的婉转情思。
一折戏结束的很快,但是比尾声更快到来的是嘈杂吵嚷的人声,希夷循声看去,就见一个男人气势汹汹地领着三个魁梧壮汉往这边冲过来,四下里一扫,就锁定了某个人的身影,一个箭步冲上来,单手拎着衣襟将书生从位置上提了起来。
“五个月前借的钱还没还,口口声声说没钱,转头就急着来包戏子?!”男人瞪大了眼睛,额头上青筋直蹦,“姓许的!今日你若再还不上钱,我便剁了你一只右手,看你拿什么读书!”
四下里顿时一片哗然,大家都是来寻乐子的,谁乐意瞧这种讨债的戏码,当下便有不少人起身离开,留下看热闹的不过寥寥两三人,端坐不动的希夷算是其中一个。
——他怀里睡的安稳的小孩儿算是另一个。
“哎呀……这是怎么说的……”
丝竹声在男人闯进来时就停下了,台上的戏子放下扇子,站定在原地,褪去了那种戏曲里风流婉约的风情后,她的眼神里都是清凌凌的宁静,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的闹剧。
后院忙忙地跑出个男人来,带着四五个扎着头穿着白色练功服的清俊少年,见此场景连忙上前劝解:“有话好说,大家开门迎客,诸位突兀闯入,我这生意也做不下去,有甚么事不能好好说——”
他的视线转到书生脸上时,突兀地顿了一下,表情瞬间变化了两三次,定格在一个恼怒的情绪上:“是你?!”
班主猛地扭头,瞪了一眼台上的连云仙,呵斥身后的少年们:“还不把连云仙带下去!”
盛妆的戏子直直地站着,梗着脖子道:“今晚的戏还没有唱完,我不下去。”
班主脸色都青了:“你当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往一个少年背后推了一把,将他搡上台去,转头对书生皱眉道:“许生,连云仙是云春班的台柱子,当初我买下她时就签了一辈子的卖身契,我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的人,你若是拿得出赎身的钱,将这些年班里养她教她的都还尽了,让她跟你走也不是不行,可是你看看!”
他的手指飞快地在催债的男人身上一指,又回到书生脸上:“往日里你拿钱来看戏,我也不管你,今日竟将祸事惹到了云春班里——”
书生脸色青白,好似一具僵尸,被男人直挺挺地拎在半空中可怜兮兮地晃悠着,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眼里带着点哀求,也不知在向谁求救。
“我不是……”他声音低哑含糊,“我在攒钱了……”
他说着,挣扎了两下,将自己的衣襟从男人手里拔出来,颤抖着手指努力抹平衣服上的褶皱,脸上都是浓重又茫然的悲哀。
听见这句话,班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催债的男人便提高了声音道:“在攒钱了?那正好,把欠钱庄的钱都还了吧,断人前途的事我也不想做,钱庄借你钱救治你母,又替她置办坟地,这等恩义,你个读书人不想着涌泉相报也罢,连借走的钱也不想还么?”
许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面色涨红,气的手指发抖:“你们那是恩义么?我借的钱早便还尽了,你们却说出了那么高的利息……我还了又还,怎的还越欠越多了?”
男人狰狞地笑了笑:“你借钱时便签了五分利的契书,说了一口气还尽,还不尽就继续加利……这回是连契书也不认了?!”
“钱庄已经宽宥你多次,今日是最后期限,你还不上钱,就拿手来抵吧!”
他目露凶光,后面有人递出了一把寒光凛凛的剁骨刀,送到了男人手上,男人速度极快地抓住了许生的手,将那只握笔的修长手掌按在了桌上,贴近了冰冷的刀锋。
许生被按在桌上动弹不得,两三个人压着他的背让他死死贴着桌面,他睁大了眼睛,俊秀的脸上显出了点慌乱无措,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到了戏台上。
连云仙还脊骨笔直地站着,几名少年围着她七嘴八舌地劝着,她浑然当做耳旁风,只是紧紧盯着人群中的书生。
见他回头看自己,连云仙不知从他的视线里看出了什么,浑身的力道忽然一松,那挺得笔直的脊背也有些佝偻了。
“我还!”许生被按着挣扎不得,眼见刀锋已经压上了自己的手,他顾不得许多,嘶嚎出声,“我还!我还!”
一张斯文俊美的脸在恐惧下略有些扭曲,他努力仰着脖子,徒劳地想要远离那把剁骨刀,仓皇地说:“我攒了些钱……”
男人追问:“多少?”
许生额头落下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一两六钱……”
男人不耐烦地呵斥:“顶个鸟用!你如今已欠了五十两!到下个月还要再算五分利,不如砍你一只手清了账!”
他作势要动手,许生猛然扭头,望着连云仙,眼里灼热的火光明亮得要烧起来:“阿云!阿云你救救我!阿云!”
连云仙僵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许生连声喊道:“阿云!你救我,我要娶你的啊,我攒这钱,就是为了娶你……”
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急促地喘息着,喉咙里差点崩出血来。
连云仙没回应,班主先怒了:“你这贼书生!诱骗连云仙不说,还要哄她的钱?!”
班主大约对连云仙也有点情分,嘴上说着卖身契,但见许生当面向连云仙要钱,气的就是一个倒仰,恨不得上前打他一拳。
连云仙茫茫然地看着这个说要娶自己的人,张了张嘴,一行泪忽然从脸上淌下来,下意识地回答:“许郎……那是我赎身的钱……”
许生额头上满是汗,努力望着连云仙:“阿云……阿云我会赎你出来的,我说过会娶你,但是现在、你救救我……”
希夷好似被全部的人忽略了,他大大方方地坐在中间,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连和他打过招呼的许生都看不见他似的。
鬼王细细打量着在场众人的表情动作,视线从许生和连云仙身上来回逡巡,轻轻咋舌。
一个怯懦的普通男人和一个痴情的女人?
连云仙眼里还汪着水,嘴角提起一点笑容来,似乎被许生的承诺打动了:“好,我替你还钱。”
班主用力一跺脚,提高声音:“连云仙?!”




天道无所畏惧 第58节
连云仙抿着嘴,提起裙摆跑入后院,半晌出来,手里捏着一只钱袋。
走到这群人近前,连云仙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都定了一下,慢慢伸出手。
男人一把抓过钱袋,粗暴地打开点了点,里面碎银和银票都有,他数了两遍,将钱袋揣进怀里,一把将按在桌上的男人推开,眉开眼笑道:“行啦,好好读你的书去吧,大才子。”
一行人心满意足地走了,班主揣着袖子在一旁站了一会儿,冷冷地说:“那是你自己的钱,你想拿出钱去我也管不着,但是要赎身,没有一百两我是不会放你走的,你自己掂量一下。”
他说完,扫了许生一眼,想说什么,又压下了眼里的怒意和不屑,扭头走了。
人都走干净了,许生和连云仙面对面站着,这时他们才注意到了一旁的希夷,书生面色通红,强忍着羞耻对希夷颔首,走到一旁,压低了声音和连云仙低语起来。
第70章 惊梦(十四)
不知道他和连云仙说了什么,希夷也完全没有注意去听, 这种痴男怨女的戏码不是他感兴趣的, 若不是这个许生长了一张让他有点在意的脸, 他完全不会停留到现在。
那张脸……
希夷远远看着神色哀愁的许生, 眼神在他微微抽搐的脸颊和飘忽窘迫的神情上飘过,这种表情……出现在五官熟悉的脸上,连带着熟悉的脸也变得有些诡异的陌生。
过了片刻, 连云仙先一步离开, 许生在原地怔怔地站了一会儿, 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园子外走, 希夷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抱着小孩儿跟了上去。
戏园子大门半开, 书生的衣袍在拐角处一闪就消失了,希夷单手推开门, 朝外面迈出了一步,随着他的步伐踏出, 园子外金灯代月的辉煌景象如泡沫雾气般散去, 白昼替代了夜晚降临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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