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无所畏惧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大叶子酒
明霄这个名字好像生来就该和太素剑宗连在一起。
但是听见这个问题后,白衣白发的剑仙竟然沉默了。
鸣雪侧过头,幽深的瞳孔凝视着这个和自己的弟子面容如出一辙却气质大相径庭的青年,勾起嘴角嗤笑了一声:“回去干什么?被那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敲骨吸髓吗?养你这么大是干什么用的?”
魔尊说话嘲讽力十足,这种语气荼婴十分熟悉,而且话中的含义也总让荼婴有种被戳到膝盖的奇妙通感。
鸣雪继续嘲讽:“有事弟子服其劳,这句话你没有学过?你师尊不想回去,我将他借给你们太素剑宗这么多年,该还给我了。”
明霄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地看了弟弟一眼,对于弟弟话里把自己当个玩具展现孩子气的占有欲倒是没有生气的样子,但还是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低低喝了一声:“鸣雪!”
魔尊轻轻哼了一声,到底还是不说话了。
尤勾听见后面的对话,神情变了又变,最终小心翼翼地将视线投向了身边步伐不疾不徐的大祭司,长发落下的阴影里,大祭司面无表情,注意到她的视线,才慢慢朝她笑了笑,若无其事道:“怎么了?”
尤勾动了动嘴唇,咕哝:“不……没什么。”
奇怪了,大祭司居然不生气吗?魔尊一副要带走明霄仙尊的样子……
下一秒,巫主冷淡温柔的声音就跟在了鸣雪的话音后:“鸣雪尊上怕是要失望了,明霄将要与我结契,日后就算不是住在昆仑山,也该是住在危楼。当然,尊上若不嫌弃,危楼为明霄的弟弟腾一间房还是可以的。”
这话一出,狂暴的魔气就从他背后呼啸拔起,明霄抬起手拂袖,如卷起流云入袖般将这股魔气抹去,叹着气又唤了一声弟弟的名字:“鸣雪!”
天衡从头到尾都一脸冷静,像是笃定了鸣雪伤不到自己,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料想的一般,这样的冷静笃定令鸣雪眯起了眼睛,矜贵暴戾的面容上都是凛冽杀气,他嘴唇微微翕张,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荼婴倒是感知到了一些同出于天魔诀的力量波动。
被细细压缩成一条线的魔气灌入天衡耳内,魔尊喑哑低冷的声音像是沾血的刀:“你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干了什么。”
在众人眼里,便是巫主忽然沉默了片刻,而后微微笑起来,四两拨千斤道:“尊上心思玲珑,我却不爱走这些旁门左道,我与明霄的结契大典,必然会好好为尊上留一杯酒水。”
他的话没头没尾,鸣雪冷笑了一声,显然是认定了天衡必然对明霄做了什么,天衡也不再多辩解,转身施施然上楼去了。
尤勾送天衡到了顶楼,也要告退,却被天衡抬手拦了下来。
尤勾疑惑地看着大祭司,披着深紫色大氅的男人垂着眼睛,盘腿坐在星图下,似乎在斟酌一件很重要的事,这样的沉默令尤勾也紧张起来,最终,她听见披着一身星光的男人低低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尤勾。”
尤勾一个激灵:“大祭司?”
星图下的男人双手朝上,宛若托举着一个小小的物体,闭上了双眼,空气中骤然激荡起狂风,一股极具威胁力的妖气猛地出现在这里,激得尤勾头皮发麻,失声道:“大祭司!”
然而下一幕令尤勾刷地瞪大了眼睛,大祭司空空如也的双手里,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个襁褓婴孩!
这个孩子只有两个巴掌大小,显然是刚出生没多久的样子,还有细软的胎发,裹在一块像是随手草草撕下来的红绸里,呼吸漫长而平稳。
天衡抱着这个忽然出现的孩子,一边的尤勾不由得露出了一脸被晴天霹雳当头打下的神情——大祭司出门一趟就多了个孩子?这孩子的母亲是谁?不不不,这孩子是谁的?明霄仙尊知道吗?
满脑袋胡思乱想的尤勾被天衡一个眼风定在原地,墨发披肩的男人轻声道:“这孩子,就是未来的摇光,你好好照料他。”
摇光?!
下一任大祭司?!
尤勾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镇定,极致的喜悦和本能的茫然同时出现,让她的脸显得有些狰狞:“这、这孩子难道是您……”
天衡无奈地看她一眼:“你在想什么?他的父亲是开阳,母亲……”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他的母亲是玉神,妖皇将他托付给我,在他懂事之前,我会认他为子。”
尤勾还沉浸在危楼有继任大祭司了的喜悦里,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天衡口中的“开阳”和“玉神”是谁,足足慢了两拍才倒吸一口冷气,活像是吃瓜撑死了的猹:“开阳大祭司和妖皇?!”
作者有话要说: 尤勾:这个瓜也太大了……
第138章 终末(一)
天衡看着尤勾抱了孩子出门, 又在心里复原了一遍摇光身世的来历,确定没有漏洞了,才长出一口气。
龙鱼生育向来是一胎一子,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巫族血脉混淆了龙鱼血脉的纯度, 妖皇玉神怀的却是双子, 两条龙鱼生长所需要的力量过于庞大, 在母体内会互相吞噬,为了保下两个孩子的命, 妖皇提炼了他们的血脉, 使其一个转化为龙鱼,一个转化为巫族,避免了他们的厮杀。
而在开阳和元昇联手下的封印中,巫族血脉的孩子按时诞生, 妖皇自身难保, 做不到抚育他长大,便将其封印在自身体内,直到将死之际托付给巫族大祭司天衡。
这个理由完美地解释了摇光身世的来龙去脉,只要能把他养大……
想到这里, 天衡若有所思地捻了捻手指。
摇光是从天道中分出来的一个真身, 他刚才试着想进入摇光的身体试一试,可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拦住了。
他能很清楚地感知到摇光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像是自己的一只手臂、一个器官一样,熟悉又亲切, 但偏偏就是不能操纵——还真如法则所说的, 摇光将作为一个全新的生命体活下去了。
可作为天道,他也没有觉得自己哪里少了一部分啊?
这种莫名其妙“多了一只手”的感觉很奇怪,天衡稍稍体会了一下, 恍然间有种自己成了八爪鱼的错觉。
海域一事了结后,危楼也没有再停留在东海的理由,过了一日,这座悬浮在高天云层中的楼宇便开始补充灵石准备启程回极东之地,穿过仙凡之间的空间壁垒需要庞大灵力,好在巫族富裕,危楼中的灵石堆积得如山如海,不然他们怕是回都回不去了。
破开壁垒的过程很短暂,就像是穿过了一个薄薄的气泡,空气中灵气浓度陡然上升,随着山岳连绵展开,驾驭着各色法器的修者也渐渐多了起来。
当危楼飞过一片占地广袤的城镇时,远处传来的灵力波动令明霄顿了顿,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在顶楼抱着摇光名为“培养感情”实则是“观察研究”的巫主抬起眼,伸手拉了一下身边金丝绳牵系的铃:“昆仑来客,开大门迎接。”
危楼体型巨大,明颐率领弟子远远便看见了它,灯笼环浮的高楼中门打开,衣着颇具巫族风情的少年少女们笑嘻嘻地飞出来,朝着这边活泼地招手。
明颐深吸了一口气,越是靠近危楼,她的心跳越是剧烈,明霄师兄就在那里……
“昆仑太素剑宗长老明颐,率门下弟子六十八人,冒昧前来拜访,迎接宗主归山。”
明丽飒爽的姑娘用灵力扩大了音量,朗声通报,姿态放得很低,给足了巫族面子。
“请宗主归山!”
太素剑宗的弟子服饰都是统一的浅蓝色,一条流云素白的腰带勒出剑修清瘦的腰,方便活动的窄袖箍着手腕,样式不同的剑或悬挂在腰间,或背在背后,六十八一起向着危楼弯腰行礼时,气势极大。
危楼里飞出来的少年少女们被这阵仗惊了一下,茫然地互相对视了几眼,有胆子大的悄悄靠近他们,想跟他们说说话,又被太素剑宗弟子们冷酷板着的脸吓得不是很敢出声。
他们哪里知道,这些弟子根本不是什么冷酷严肃不近人情,能得到前来迎接明霄仙尊回山的机会,他们简直兴奋得要疯了,但越是兴奋,他们就越是记得要在巫族人面前保持太素剑宗的气度,绝对不可以给宗门丢脸!更不可以给明霄仙尊丢脸!
一群剑修们眼睛发亮如狼,死死盯着危楼的大门,生怕错过明霄仙尊出现的画面,一时间竟然激动得忘了身边还有一群前来迎接的巫族人。
一个胆子最大的巫族少女眼珠咕噜一转,瞧上了队伍里一个面貌清秀的小剑修,那名剑修还是少年模样,略圆的脸努力和同伴们保持一致板得硬邦邦,但这个表情实在不适合他,反而把他身上那种青涩的稚嫩凸显了出来。
巫族少女将手腕上的银镯子转了转,思索片刻,亲昵地贴了上去:“你也是来接仙尊的?你叫什么名字呀?”
被突然垂青的剑修一张脸刷地红成了猴屁股,他从小到大都没和女孩子贴这么近过,周围的师姐师妹们都修习剑法,性格里全然没有巫族少女这样……带着特殊柔媚的热情。
他顶着一张又红又烫的脸努力挺直腰背,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敬仰明霄宗主已久,宗主剑法高绝,是我宗门人学习的楷模,我们从小就是听着宗主的故事中长大的……”
他越说越流畅,眼睛因为兴奋和憧憬而明亮如火,问话的巫族少女笑容略微僵滞,眼里缓缓浮上来两个大问号。
我问话的重点在后面一个问句啊,你怎么突然给我科普明霄仙尊二三事了?!
行行,知道你很崇拜他了,榆木呆瓜。
小剑修巴拉巴拉赞颂明霄的话一套接着一套,活像是喷泉终于找到了出水口,少女也没有不耐烦地打断他,还是笑眯眯地听着,等他说完了一个段落,才意味深长地感叹:“剑修都是像你这样的吗?真是……神奇。”
小剑修眨巴眨巴眼睛,茫然地说:“谢……谢谢?”
但他的声音被另一个更大更激动的声音盖过了,明颐长老并不在意后面的弟子和巫族人说悄悄话,她从头到尾都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危楼的大门,在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出现时,她的声音甚至都颤抖起来:“师兄!”
刚刚还在和旁人说话的弟子们纷纷闭上了嘴,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明霄,连呼吸都快了几分——这可是明霄宗主!他们从没有离明霄宗主这么近过!
从危楼走出来的男子气势沉凝,白发披散在背后,如长剑藏锋,明颐看着他慢慢走近,眼睛倏地就红了:“师兄……你的头发……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明霄平静地岔开话题:“无妨,只是一个小意外。”
明颐动了动嘴唇,显然是没有相信他的话。
师兄失踪前应对魔兽潮的场景太过惨烈,她一点也不信这是什么小意外,修者修仙修体,不食凡谷,也不会像凡人那样发胖变瘦,加之灵气驻颜,身体的每一丝变化都与修行有关,只有到了快要兵解的时候才会因为灵气大量散泄而呈现老态,师兄这一头白发,怎么看都不是好征兆。
但她没有再问下去,师兄向来有主意,不想说的事怎么都不会说的。
明霄的回答令两人之间有了片刻的沉默,这种沉默并不显得尴尬,就像是老友重逢时常常会有的那种安静,如温热厚重的流水。
在这沉默中,明颐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她伸出右手在腰带上一抹,一团浅蓝的光芒随之从腰带中浮现,光芒渐渐消退,虚空中如同绽开了一束银白的莲。
她空无一物的右手里凝出了似玉非玉的素白剑柄,泛着寒光的锐利剑身一寸寸凝实,这柄剑质地通透,不似铁铸,更像是寒冰凝结,剑柄坠着一只剑穗,式样精致,却沾满了干涸的暗红色血腥,末尾的穗子被切断了一半,凄凄惨惨地挂在剑柄尾端。
这柄剑气质高华,如林梢月、松间雪,但它锋锐的剑身上密布蛛网般的纹路,令人疑心再触碰它一下它就要碎裂成无数片了。
明霄在这柄剑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进视线定在了它身上,相伴无数个春秋的剑阒然静默,剑身上灵光已黯淡,它现在看起来和一柄过于精致的装饰剑没有什么不同——还是一柄快要碎裂朽坏的装饰剑。
明颐用双手托举着它,轻声道:“师兄,阿兆出来得急,没有带上它,我来前去了一趟太虚宫,如今小雪天剑……物归原主。”
明霄没有立刻伸手来接它,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振长剑,他被人们尊称为剑主,天下之剑所朝之宗,被他所用的剑天下扬名,但最后也不过是这个结局。
众目睽睽之下,白衣大袖的剑主抬手在小雪天剑上轻轻一点,他没用什么力道,指尖只拢了一层淡淡的灵力,明颐愕然地感觉到,无声无息如死去多年的小雪天剑骤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嗡鸣,不等她惊喜地出声,那振长剑便哗啦一下,在她手里彻底碎成了数片。
就像是一个等待了主人多年的灵魂,终于完成了最后一个心愿,可以安然逝去。
“师兄?!”明颐大惊失色。
明霄掏出一方素白的锦帕,将碎裂的铁片裹在锦帕里收好,轻声道:“救无可救,无须挂怀。”
明颐怔怔地看着他,背光而立的仙尊一头白发边缘微微泛着莹润的光,她一时间甚至不能分辨,师兄这话是不是在意有所指。
明霄没有给她留下多想的时间,荼兆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恭谨温顺地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巫主今天又病了,不见客,尤勾姑娘传话,‘不日再见’。”
明霄点点头,按照礼节,太素剑宗门人自然是该前去拜访巫族之主,但主人都说不见客了,哪有要强行上门的道理。
明霄剑主如霜雪覆盖的眸光平和地一一扫过明颐身后的六十八位弟子,每个人在被他的视线点到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挺直脊背,心跳加速。
“随本座返回昆仑。”他声音不高,但是每个凝气屏神的人都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命令。
“是!谨遵宗主令!”弟子们齐声大喝,声震云霄。
******
许时晰到底还是没有抓到自己的弟弟,在明霄等人去海域找玉神之前,希夷就提前一步回了鬼蜮,倒不是他心血来潮记起了自己从未履行过的职责,而是……被他下令在忘川里头反思的元华,又跑出来了。
这个“又”就非常灵性。
之前为了不让元华打扰到天衡这边的行事,希夷提前一步找了个借口将他关了起来,原本打算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就把这刺儿头放出来直接继承鬼蜮的王座,可是没想到元华这个鬼本来就不是个能逆来顺受乖乖认罚的家伙。
生前坐上过帝王宝座的疯子昏君自己有一套行事准则,不巧,鬼王希夷绝不是那个能令他露出咽喉的人。
天道无所畏惧 第117节
希夷不在鬼蜮,鬼蜮里就没人能拦住这位红衣山鬼的行动,忘川是个极致的死地,但只要办法得当,在里面修鬼道也是事半功倍,元华安安分分地在里面待了好几年,连跑都跑得悄无声息,要不是鬼女们偶然发现,希夷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家伙已经跑的没影子了。
好在现在摇光已经出现,巫族的下一任大祭司有了着落,妖皇也出现了,几个气运之子都已经归位,只要再将小小的摇光抚养长大,天道化身就能功成身退,元华现在跑出来也无所谓。
希夷这么想着,身躯化作青色的烟尘奔赴凄冷的鬼蜮,却在鬼蜮的界碑前被拦了下来。
不,也不算是被拦下来的,毕竟天下也没有谁敢这么大胆地拦住鬼王的步伐,但是看见这道身影时,希夷不自觉地停下了。
鬼蜮的天色永远是微茫的猩红,像是那条淌着血的殷红忘川河一样,没有城池的地方就是死寂的荒野,吞吃腐肉的群鸦盘旋展翅,来自不知名之地的幽咽鬼哭日复一日地响,好似破了口的风笛啁哳凄凉地吹。
鬼蜮是绝对属于死者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透着衰寂幽冷,除非亡魂,生人是走不进来的,因此那个伫立在半截石碑边的少年就显得尤为突兀。
石碑只有半截,用猩红的字张牙舞爪地刻着一个“鬼”字,笔画下垂着淋漓的血痕,满含恶意的贪婪几乎要破字而出,而站在石碑旁的少年一身素净到几乎窘迫的白色僧衣,袖口一圈金色纹路,手腕上一条长长的佛珠,感知到希夷的靠近,他睁开眼睛看过来,像是佛前无垢的稚子看向了将要给予他拥抱的人。
那是一双奇异的眼瞳,乍一眼看去是稍浅的灰黑色,但在鬼蜮微弱的光线中,他的瞳孔里有着金砂一样细腻的薄金,这种绮丽的色彩比星辰还要璀璨华贵,希夷至今只在一个人的眼睛里看见过。
“不会……”
他喃喃低吟了一声。
第139章 终末(二)
不生。
希夷的舌尖贴着上颚, 无声地弹出这个名字。
瀛洲鬼女死后,留在不生身上的阵法就失去了效力,幼童模样的不生在短短几年内就长到了十五岁大小,好像被阵法禁锢的年岁都一股脑回到了他的身上, 要不是他也踏入了修行之路, 自有驻颜本领, 怕不是在这几年里就要变成老态龙钟的年迈老翁。
不生睁大了眼睛,手中的佛珠硌得掌心发疼。
阴沉沉的天穹之下, 从青烟里一步踏出的鬼王抬起狭长眼尾,几缕发丝落在斜飞入鬓的眉和红如滴血的唇上,鸦羽般黑沉的长发丰厚浓密折射不出一点光泽,处处都透着死尸特有的那种诡艳绮丽。
“……君上。”
少年缓缓吸了口气, 认真地唤出了这个多年未出口过的称呼。
在他惊讶欣喜的视线里, 那个和以往一样容貌浓艳的男人挑起唇角,对他笑了一笑。
不生提起的心骤然放了下去。
虽然在离别时君上说出了以后就是敌人的话, 但他还是不认为君上会这样狠心, 他以前那么喜欢他,会抱着他慢悠悠地逛街市, 会给他买拨浪鼓,会笑眯眯地逗他玩……
他只怕太久不见,君上会忘记他, 所以一到方丈允许他下山游历的年纪, 他就迫不及待地只身来了鬼蜮。
一路上的春山秋水、夏雨冬雪都留不住他的目光,他只想快点再快点, 君上是个又坏又薄情的鬼,他见过他怎么毫不吝啬地对那些向他示爱的鬼女们展示出恶劣的一面,就像是自知风情而刻意挥霍魅力的妖物一样, 他再晚一点,君上就一定不会记得他了。
好在,君上还是愿意对他笑一笑。
这是不是说明,君上心里还是对他有点情分的?
他这么想着,视线猝不及防被希夷君那张过于美艳的脸给全部占据了,冶艳的鬼王对他笑得眉目温柔,不生还来不及更欢喜,一阵轰然金光便如碎金炸开,霍然翻滚的气浪将鬼王狠狠推了出去,希夷凌空点地后退,大袖翻卷如云,避开数丈才停下去势。
“啧,竟然还有这样的宝贝,大和尚倒是真喜欢你。”希夷懒洋洋地抱怨了一句,语气笑嘻嘻的,带着点细微的遗憾,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孩童。
不生的心却一寸寸凉了下去。
那阵金光他认得,下山前方丈在他身上用白舍利莲的粉末写满了大日如来心经,这是净土佛宗的一门护身秘法,经文在身,就能护佑佛修不受邪物侵害,普通鬼修的一击怕是连护体金光都打不出来,能使经文放出这样即将碎裂的金光,只有鬼王的全力一击。
鬼王的……全力一击。
不生怔怔地望着满脸懒怠的希夷,一击不能得手,希夷也不恼火,笑眯眯地问:“不生,怎么突然想到回鬼蜮了?是想我了吗?正好,你以前还说要给我管库房来着,这话作数不的?”
他的态度寻常自然极了,活像是方才动了杀手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不生却做不到他这样收放自如,希夷的态度让他有些错愕,对方温言软语的笑容让他一瞬间连怒气都升不起来,但本能还是令少年喃喃道:“你……你想杀我?”
希夷比他还惊讶,眉尾一挑,似笑非笑:“哎,小孩子话,难道你不是来杀我的?未来佛子,净土佛宗的明日之星——和本君可是天生的仇敌,你小时候我没有杀你已经是本君仁慈,哪有放过上门绵羊的道理?”
不生听到前半句就慌了,手足无措地解释:“我……我没有!我不是来杀你的!我只是……”
“净土佛宗十诫里,第一诫是什么?”希夷猝然打断了他的话。
就像是被寺内僧众抽查一样,不生下意识脱口而出:“恶鬼惑心,贪嗔不净,绝不可怜惜饶恕。”
话一出口,他的脸色骤然白了下去。
希夷冲他眨一眨眼:“你看,现在的情况就是,我们俩中间,不管谁死了,对对方都是一件大好事对不对?你上头那个梵行,都没有做过斩杀鬼王这样的大功绩呢,我也没有吃过佛子的心——”
鬼王甜蜜柔软的声音沉了下去:“我说过,下次我们见面就是死对头,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你忘记了?”
那双含着流动金砂的眼睛茫然错愕地看着他,像是一只天真小羊羔被强迫着面对了血淋淋的屠刀:“我没有……”
他没有忘记,君上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会好好记在心里,可君上将他抱在怀里时,也说过会保护他啊?难道这话就不算数了吗?
希夷不耐烦跟他再纠缠这些无谓的过往,面上神情还是装得笑意吟吟:“不说这些啦,你不是来杀我的,是来干什么的?”
他只是随口一问,显然不管不生说出什么理由,他都是不打算信的,不生跟在他身边的时间虽然不久,却已经将这个薄情鬼王的性格抓了个十成十,鬼王还在对他笑眯眯,波光粼粼的眼底都是冷酷的杀意。
——他根本没有放弃杀掉一个佛子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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