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与土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紫岭红山
注。他的左边膝关节里的玻璃渣也在逐渐被磨圆,不再那么痛而是逐渐变成一种
隐隐的酸,每夜尔童躺在床上的时候,就能听到里面有珠子在滚动,发出咯咯的
响声。至于右手的大拇指,虽然偶尔还会失去知觉,无法弯曲,但只要不碰它就
没事了。
素琴也是一样。她的手被割伤的次数越来越少,眼睛也在逐步适应。
最有新鲜感的一周之后,就到了月底。二十七号晚上,尔童正一边在机床前
忙碌,一边想着明天放假该怎么过。很少回生产线上的班长带着副班长,突然一
起出现在他们班那排机床的尽头,高声宣布道:「停机集合。」
尔童有些吃惊,因为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但老员工马上欢呼起来。尔童只
得关闭机床的电源,整理好工具,和工友们排好了队。他好奇地看着满脸笑容的
班长,意识到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宣布。
确实是这样。班长一开口,就是最让工人们开心的事情:「你们上个月的工
资,今天财务已经打到你们工资卡里了。明亮,把工资条发下去。」
工人们嗡地一声,兴奋地交谈了起来。尔童这次当然还没有工资,但他一样
为工友们开心不已。他们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日复一日的辛劳,为的就是每个月
的这一刻。
副班长笑眯眯的,把工资条逐一分发给工人。每个拿到工资条的工人都专注
地看着,带着不一样的表情。大部分是高兴,但也有不满,沮丧和生气,伴随着
乱糟糟的讨论:
「这厂好,从来不拖工资。」
「嗯呐,每月都一到日子就发,安心。我以前那厂时不时就拖个三五天的,
事倒没什么事,就是那三五天都心烦的很。」
「你有三千四吧。厉害啊。」
「唉,我还不到三千。」
「你怎么扣了三十多?」
「我不吃猪肉的。有几次就没吃五块的,吃了十块的饭。」
最让尔童注意的,是一名四五十岁的老工人。尔童前两天刚刚在有余力观察
工友们的时候,就感觉这人有些奇怪了。现在发了工资,他和几位工友的对话更
是让他吃惊:「老黄,上个月你拿了五千吧。」
「老黄拿五千不是小意思么。」
「老黄,请我们喝瓶水不过分吧。」
老黄有些苍白的脸上,皱纹都像是盛放的花,挠着花白的两鬓笑道:「才刚
过五千……行行,一会出去,想喝什么水你们自己拿……哎,是啊,我家两丫头
又开学了……」
招工的那年轻人没有吹牛,确实有普工能拿到四五千的工资。除了老黄,班
上还有一个拿了四千二的。无论尔童怎么算,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他决
心搞清楚这个秘密。这时另一位平时说话就有些结巴的工友,则在被其他人捉弄
着,吸引了尔童的注意力。有个平时就爱开玩笑的工人促狭地笑道:「老、老、
老顾,发发、发了工资,去干、干啥。」
另一位工友抢着用他的口气回答道:「嫖嫖嫖、嫖娼。」
刚发了工资心情好,那被捉弄的工人也不生气,结结巴巴地反击道:「老子
今天要要要、要去嫖、嫖你你你、你娘。」
于是工人们一起哄堂大笑起来。班长也笑着摇了摇头,咳嗽一声,正色道:
「好了啊,别捉弄老顾了,开玩笑开过头打起架来,别怪我扣你们工资。」接着
他又宣布了另一个令人开心的消息:「明天放假。出去玩的时候小心安全。记得
查工资到了没有,有问题及时和我讲。」
虽然放假太多工人们会不满,但每半个月劳累之后休息一天还是有必要的。
大家一起笑嘻嘻地安静了下来,尔童也满面笑容,看着班长从副班长手里拿
过一叠纸,翻了翻之后点了一位工人的名字:「老纪,你这个月不良品率越来越
高,干啥去了。」
那位工人紧张地回答道:「班长,开年以后我住的那房子楼下每天二十四小
时施工,我睡不好,已经找了新地方住了,明天放假搬,下个月绝对不会了。」
班长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点了另一位工人的名字:「小刘,你老婆
怎么样了,要不要我再帮你请半个月假。」
「不用了,已经出院了。谢谢杨哥。」
班长嗯了一声,又点了几位工人的名字,予以关怀,批评或者表扬。特别是
一位工友最让大家羡慕,班长说:「小秦这个月表现相当好,不但量排前三,良
品率也是第一。我给你申请了三百块奖金,一会你直接去办公室找皮主管,拿现
金。」
「哎,哎,多谢杨哥。」那位工人兴高采烈而又感激不已。
班长还是不多废话,点头之后,便换了话题:「现在说说这一批来我们班的
新员工。张大宝!」
那位被点名了的工人赶紧答应一声。班长看着他,问道:「就你一个人达不
了标了。厂里的规定是第一个星期量要达标,第二个星期质要达标。你有什么困
难?」
那工人缩着头,一时没敢答话。班长也不问他,而是转向副班长:「明亮,
他怎么样?」
副班长慢慢地回答道:「老实,不偷懒,做事细致,就是,」他指了指自己
的脑袋:「记性不好,学的太慢。」
「肯干肯学就行。」班长马上道:「我杨恒不让老实人吃亏。明亮,我们再
给他一个星期。这个星期你就把别人做的不良品给他每天凑数凑到达标,平时有
空了多看着他一点。张大宝,下个星期还不行的话,我也帮不了你了啊?」
「哎哎。」那工人忙不迭地答应着,老实巴交的脸上满是感激。尔童心里也
很高兴,他喜欢这个班长,也喜欢副班长。他们都是好人。尔童想。但班长马上
又让他见识到了另一面,他喊了另一个名字,然后皱着眉头:「雷鸣,你是怎么
回事?上班第一个星期就迟到两次,旷工一下午,还有一晚上没来加班。你想不
想做?不想做就滚!」
那位比尔童还年轻的新工人不满地喊道:「这事太累了。所以我有时候会睡
过头。还有,你是班长也不能骂人!懂不懂尊重人?你叫谁滚呢?」
这新工人不但不承认错误表示改正,反而顶嘴。班长显然生气了,一字一句
地说道:「娇生惯养的小逼崽子,我叫你滚。马上滚。」
其他工人们大气也不敢出。尔童更是感觉到班长不会转的那只眼睛正在死死
地盯着自己,更是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
那年轻人显然非常愤怒,他冲出队列,站在班长面前怒吼道:「你再骂一句
试试。」
「小逼崽子,你这样也出来打工?滚回你娘胎吃奶去。」班长满足了他的要
求,毫不犹豫地骂道。
年轻工人满脸涨得通红,一只手微微抬起,剧烈地颤抖着。但他虽然比班长
高大半个头,却没敢做什么,只是虚张声势地喊道:「我要去上面投诉你侮辱员
工!这么多人都在场,你……」
「侮辱员工?」班长转向其他人:「有人看到我侮辱员工吗?」
「没有!」其他工人整整齐齐地回答道。尔童也在其中。这家伙显然是个害
群之马,他觉得班长做得对,而且骂得很爽。
这时副班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写了一张纸交给班长。班长看了一眼,签了名,
递还回去:「一会拿给皮主管,开了这小兔崽子。」
「走就走,这破厂我还不稀罕呢。」那年轻工人竭力想保持最后一点尊严,
拉掉工作服扔在地上,便走向车间门口。他马上被两名负责安检的保安拦住,凶
神恶煞地吼了他一顿。然后他只好回头来捡起工作服披在身上,在工人们的哄笑
声中乖乖过了安检,消失在门外。
「好了。」让工人们笑了一会之后,班长再次开口:「除了个别老鼠屎,大
部分人都做的很好。有人已经达到正式员工的标准了。」班长虽然没点名,但还
是用正常的那只眼睛看了尔童一眼,并向他轻轻点头:「都好好干。」
尔童有些激动地和其他人一起大声答应着。最后班长挥手:「再重复一遍,
放假出去玩注意安全。新来的记得是后天,也就是一号晚上七点四十五集合,别
搞错了。去排队吧。」
大家一哄而散,跑向安检出口。一位有轻微小儿麻痹症的工人跑在最前面,
尔童很惊奇,这家伙拖着一条不太方便的腿,竟然跑得比兔子还快。等他们班排
好队后,下班铃声还没有响。
班长是有意让他们先去排队,好第一批过安检。班长真是没话说。尔童看着
他和副班长一边讨论着什么一边走向本层的项目办公室,当他们进门的时候,下
班铃正好响起,其他班组的工人一起涌了过来。
04
尔童和素琴基本上是睡过了这第一次休假。除了累,主要原因还是根本没什
么休闲的地方。市区太远,厂里虽然有大巴,但人满为患。离最近的镇上都有五
六公里距离,如果有自行车倒是可以去逛逛。尔童在故乡时经常步行五六公里甚
至十公里不当一回事,现在两条腿僵硬得像两根棍子,觉得镇上就像天涯那么遥
远,一想起来就两腿哆嗦。
他也试着找过了同宿舍的小兄弟说的黑网吧。那栋出租屋的二楼确实每个房
间都密密麻麻地塞满了旧电脑,虽然还是早春,却热得让人想打赤膊。因为几乎
全厂的工人都休假了,所以这里也一样人头攒动。尔童进去的时候,还看到那对
小兄弟又因为没有抢到电脑而吵架。
尔童只好放弃。
素琴则更不热心,她一直躺在宿舍,用湿毛巾敷着眼睛。他们甚至连亲热的
机会都没有,因为一直到晚上十二点,那山上的凉亭里都坐满了同厂那些放假却
无处可去的工人。
再加上要上夜班,多少要调整一下生物钟,所以放假这两个白天尔童基本上
都在宿舍睡觉。晚上则捧着手机整夜地看小说和电视剧,反正床头就有插座,不
用担心没电。他看完了从故乡出发的时候还剩下几集的一部抗日剧,又开始看一
部仙侠剧。或许有人会嘲笑这些电视剧情节弱智,对白二逼,演员也没有演技可
言,但尔童不在乎。劳累的人需要的就是这样能让人不带脑子看的电视剧,而不
是那些文绉绉的东西。
电视剧看累了他就会看小说。他看的小说也都千篇一律,或者是龙傲天装逼
打脸,或者是屌丝逆袭的故事,如果带点擦边的色情描写更好。他听的歌也都是
小苹果或者凤凰传奇。他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像他这样的农民工,每天下班之后
累得像死狗一样,呻吟的力气都没有,脑子也不会转了。如果谁要求他们读卡夫
卡或者村上春树,听高山流水或者柴可夫斯基,尔童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往那家伙
脸上吐口水。
但即使尔童提前做了准备,夜班依然比他想象中难熬。整夜地在机床面前站
十个小时,从华灯初上到旭日东升,听着的是催人入睡的嗡嗡噪音,做的是重复
枯燥的动作,如果不是有目标,尔童真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得住。
特别是每天五点那次下班之前,那段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也是他们最难熬的
时候。第一天晚班到了凌晨三点多,尔童就开始在机床前摇晃起来。正在他迷迷
糊糊地看着机床内放模具的底台,精神有些恍惚地想着趴在上面睡一会的时候,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尔童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回头看到的却是悄无声息的副班长。这下可把尔
童吓坏了,他正想解释,副班长却掏出一团黑褐色的东西递过来:「来一颗?可
以提神。」
看了半天,尔童才认出给他的是一颗槟榔。副班长和不少工友嘴里都在嚼着
这玩意,而且看起来确实有些效果。但尔童去年就好奇地尝过一次,从此对它敬
而远之。他赶紧摆手:「我不会吃这个,谢谢副班长,没事的。」
副班长笑了一声,吐出嘴里的槟榔渣,把这颗槟榔又丢进嘴里,一遍用力嚼
一边说道:「刚来不适应,很正常的。我也瞌睡。」说着他又摸出一支烟来:
「去厕所洗个脸,抽根烟。如果还是不行,一定要和我讲。我看着你刚才都差点
趴在机床里了。你不想你脑袋给切成手机边键吧。」
尔童不好意思地笑了。强撑下去确实没好处,而且很危险。所以他接过副班
长的烟:「我还不知道车间里能抽烟,都没敢带。」
副班长再次递过打火机:「在厕所抽,谁管你。不要给皮主管抓到就行。不
过皮主管夜班一般都不在。没事的。」
尔童感激不尽地照他说的做了。抽完一支烟,再洗个冷水脸,感觉精神了不
少,顺利地坚持到了五点。到了六点钟加班开始的时候,天终于亮了。
毕竟是年轻人,尔童很快适应了夜班,开始研究怎么提升效率的秘诀。他最
关注的就是老黄,很快就发现了他做得最多的原因。每次有工友上厕所,抽烟,
或者因为其他原因离开机床时,老黄总会马上冲过去,同时操作自己和这台空出
来的机床。这简直不可思议。尔童想。但老黄就是能做到。他的动作不但准确,
而且迅速,特别是把成品摆放进托盘这一步,别人是摆,他却是一撮一撮地洒。
尔童偷偷看过,每一颗边键都能准确地落进指甲盖大小的空格里,整整齐齐。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别的工友为了争取时间,都是要么不关屏蔽门,
要么不锁空气阀,老黄却同时不执行这两项安全措施。尔童偷看过他的机床,老
黄上班时总会把主轴转速私自调到两万二,程序时间则是一分钟五十八秒。他是
那样争分夺秒,尔童没看到过他抽烟,也没看到过他上厕所,甚至没看到过他吃
饭。他当然不是不吃饭,这样繁重的工作不吃饭不可能坚持得住,就算机床也要
电。尔童不久之后就发现他是怎么吃饭的。老黄每次下班,都会提前十分钟从车
间另一端的安检门溜走,直接去食堂,这时还不用排队。他会花五分钟吃完饭,
赶在整点之前半分钟来到打卡机前,占据第一位。时间一到,别的工人从车间离
开的时候,他却打卡进入车间。
于是在每次休息的那一个小时时间内,老黄都会独自在车间操作两台,甚至
三台机床。到了其他工人上班的时候,他又会掐着时间再跑出去一趟,打上班的
卡。于是每天两个小时休息吃饭时间,尔童在排队,抽烟和打盹中消磨过去的同
时,老黄都几乎能干出半个人的产量。再加上上班时的见缝插针,他的产量总是
几乎其他员工的两倍,良品率则刚好比达标线高一点。
尔童简直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样的人,一个月能拿五六千块钱工资绝对
不会有人嫉妒,而是让人心悦诚服。尔童曾经找机会问过他为什么这么拼命,老
黄笑着说:「趁着现在有货做,赶紧多做点。」
他说的不错,因为这个项目马上就要结束了。上一道工序供应的毛坯数量逐
渐供不上消耗,所以尔童他们班有时候不得不停机待料。到了这种时候,老黄才
会无奈地闲下来,拿出一台破破烂烂的,按键都已经磨光了字迹的老砖头手机,
看着屏幕发呆,带着满脸笑容。
有一次尔童好奇地凑过去想看看,老黄主动把手机侧过来一些,已经裂开的
屏幕上是一对双胞胎女孩的照片,年纪和尔童差不多。
平心而论,这两个姑娘虽然比不上素琴漂亮,但打扮时尚,动作优雅,气质
比素琴好了不知道多少,一看就是城里的姑娘。
「是我姑娘。」老黄疲倦而清瘦的脸上满是自豪,斑白的双鬓也悄然闪烁着
光彩:「好看吧。」
尔童吃惊不已:「黄叔!你姑娘怎么是城里人啊!」
「她们在北京上大学。」老黄继续看着屏幕:「挺花钱的。我只能拼命点,
不让她们被城里人看不起。我这辈子当不了城里人没事,要能让两个姑娘做城里
人,我也没白活了。」
她们已经是了。尔童想。她们在北京上大学,以后会留在北京吧。那么好的
气质。老黄真不容易,但看着老黄那苍老却又满足的面容,他明白了老黄为什么
这么拼命。
为了姐,我也要这么拼命。尔童想。要学老黄才行。但老黄突然像弹簧一样
从地上弹了起来,冲向自己的机床。尔童愣了片刻,才看到上一道工序的工人总
算拉来了一辆拖车,拖车上是一盘盘尔童他们要加工的金属坯,为每台机床发放
下去。
尔童也赶紧跑回自己的机床前,准备好模具和工具。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两位
工人爆发了一阵争吵,争吵越来越激烈,其他工人纷纷丢下工作围了过去。
有相熟的开始劝架,但两人都是脸红脖子粗,不肯让步。尔童也好奇地凑过
去听了一会儿,才明白他们是为了毛坯吵架。刚才送来的那些毛坯是不够做到下
班的,所以拖车经过一名工人那里发放毛坯时,他几乎是强行多要了两盘。他隔
壁的那位工人不乐意了,趁他不注意抢走其中一盘。
两人便大吵起来。
事态愈演愈烈,当其中一位举起合金钢的模具时,尔童还以为要发生流血事
件。但这时一只带着伤疤的手及时出现,抓住了举在空中的模具。
班长没有多说什么,把两人带走了。过了不久两人回来的时候,已经亲亲热
热地搂着肩膀,完全不像是刚刚差点打得头破血流。班长又是怎么做到的?尔童
又看了一眼一直对这起冲突漠不关心,而是悄悄趁机用看热闹的工人的机床做出
了尔童两小时才能做出的产量的老黄。他们都这么神奇,尔童知道,自己要学的
还有很多。
这样的冲突和纠纷就像欢乐与融洽一样,无时无刻都在发生,尔童很快就习
以为常。他的目标是技术员,所以不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时候还会主动
吃点亏。但这并不能让他完全置身事外。
上了整整一周夜班之后的那一夜,尔童在十二点下班吃过夜宵之后马上回到
车间,开始忙碌。但他发现气动螺丝刀怎么都不顺手,不停地打滑,要使出全身
的力气才能把螺丝锁紧,拧开时也非常麻烦。尔童很快就气喘吁吁,而且烦躁不
堪。但老胡一直在跑来跑去地维护机床,这种小问题尔童又不好给他添乱。直到
半小时之后,一直神出鬼没的副班长才又一次在尔童身后突然问道:「怎么了?
看你今晚上不对劲。」
尔童已经不会再被他吓到,而是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这螺丝刀不知道怎么
回事,突然不顺手了。」
副班长拿过螺丝刀看了一眼,便冷笑了一声,让尔童心中发憷。但他只是对
尔童说了一句:「你等会。」便大步走向隔着十台机床的一位工人,拍了拍他的
肩膀。
噪音很大,尔童茫然地站在机床前,听不到副班长在和那工人说什么。但很
快他们俩就一起走了过来,在儿童面前站住。副班长慢吞吞却不容置疑地对那垂
头丧气的工人说道:「道歉。」
那位老工人只能垂着头,小声说道:「老乡,对不住,你那坏螺丝刀是我换
过去的。」
尔童这才注意到,这把螺丝刀确实和自己之前用的那把多少有些差别。
副班长训斥道:「我早说了,不要搞这些小动作。我们线上每一台机器,每
一副模具,每一根螺丝我都认识,你以为我是吹牛的?工具寿命到了自然会坏,
厂里又不是不给你换,你最多等个把小时吧,能少几个钱?你欺负新来的不懂,
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有这心思怎么不学学老黄,老马和小秦?他们是靠搞歪门
邪道拿那么多钱的么?」
那家伙唯唯诺诺,不敢抬头。副班长再转向尔童:「这人欺负你,你要不要
报告给班长,扣他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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