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洗剑录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她的眉笔
赌场主人说得好,赌钱不要紧,但不能赌得昏天黑地、没完没了,沉迷于赌博,耽误了正事就不行了。
所以,长乐巷的赌场中,都挂有串铃,戌时,铃声一响,“开赌”。
天一亮,大概卯时一刻,铃声又一响,每一桌的赌具一律收摊,结帐,走人。
赢了,算你运气好,输了明晚再来赌,白天,正是清理赌场的时候。
但爱赌钱的人,大多免不了有个通病,输了钱想翻本,自然不肯就此罢手,赢了钱的,恨不得连赌台一并揣进口袋里,也不肯停手。
所以,大家对长乐巷赌场,有口皆碑,惟独对那要命的铃声不怎么爱听。
有些个好事的人,私下里替它取了个名字,叫做“三光铃”。
也难怪,铃声一响,天光、人光、钱也光,那滋味儿的确是不太好受的。
无奈,赌场定的规矩是如此,也就只好遵守了。
这一天,正是卯时二刻。
“三光铃”早巳响过一遍,赌徒们也都陆续散去,伙计们正忙着收拾着桌椅,算帐,打扫满地的果皮纸屑。
忽然,厚重的棉布门帘被人一掀。
随着一阵极其刺骨的寒风,穆乘风大步跨了进来。
他满脸风尘仆仆,眉宇间,也含着沉重的忧愁之色,背着浅灰色包袱,肩后,斜挎一柄木剑。
一名正在门边洒水的伙计,冲着穆乘风咧嘴一笑,道:“这位小哥可来迟了,我们刚打烊了。”
穆乘风摇摇头,道:“不!我不是来赌钱的。请问,你们掌柜在不在”
伙计“哦”了一声,拿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了少年一遍,问道:“小哥儿,有什么事吗”
穆乘风道:“有点小事,想见见他。”
那伙计耸了耸肩,向屋子角落一指,道:“喏。那边坐在柜台后边算账的,就是咱们这儿的管事,有什么事,你自己对他说去吧!”
穆乘风道了声谢,眸微抬,果然看见屋角柜台后面,有个枯瘦老头正埋头算账。
穆乘风略微整了整衣衫,走了过去。
那枯瘦老头大约有五十多岁,一只大红酒槽鼻子份格外醒目,唇角蓄着两撇八字胡,身上穿一件羊皮袄,一边口里念念有词,一边噼里啪啦地拨打着算盘珠子,显得十分忙碌。
但,说也奇怪,穆乘风刚走到柜台前,他却连眼皮也没抬,就像早巳看见似的,突然开口问道:“小哥儿,有何指教”
他口里说着话,手上却没停,仍在敲打着算盘珠子,甚至,头也没有抬起来一下。
穆乘风拱了拱手,道:“我想跟您打听一个人。”
枯瘦老头依旧埋着头,道:“谁”
穆乘风道:“一个姓郭的,外号叫做‘大泼猿’。”
枯瘦老头的身子似乎微微一震,突然停止了手里的动作,缓缓抬起头来,白眉紧锁,闪着一双绿豆般的眼珠子,向少年盯了好一会,才问道:“姓郭的总该有个名字吧”
穆乘风道:“大泼猿郭竟,你老可认识”
“大泼猿郭竟”枯瘦老头喃喃念了两三遍,却摇头道:“这名字,倒没听说过,不知他是干什么的”
穆乘风道:“听说,他以前在韵达城里,也是开赌场的!”
枯瘦老头露出一排黄板牙,苦笑道:“这就难怪了,小哥儿,你找错地方啦。这儿是沙仙府,你该去韵达城找他才对。”
穆乘风叹了一口气,黯然道:“我曾去过韵达,城里城外整整找了两个多月……”
枯瘦老头道:“怎么没有找到”
穆乘风摇摇头,道:“没有。听人说,十年前,他开的赌场遭受了一次意外,从此再没有见到他,也不知到是不是已经在那场意外中死了。”
枯瘦老头无限同情地摊了摊手,道:“这么说,小老头也爱莫能助了,咱们这儿,没有姓郭的。”
穆乘风颇感失望,怔了片刻,又问道:“沙仙府除了长乐巷,请问还有什么地方开赌场呢”
枯瘦老头笑道:“北大街还有两家,你可以到那儿去问问。不过,据小老头所知,那儿也没有姓郭的这个人,恐怕一样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穆乘风双手一拱,道:“多谢提醒,无论如何,我都得去试试。”
说完,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枯瘦老头忽然招手,叫道:“喂!小哥儿等一等。”
穆乘风停下脚步,转过身,道:“老人家还有什么指教”
枯瘦老头起身,踱出柜台,含笑道:“看样子,小哥儿你是远道而来的,但不知你与那姓郭的是什么关系找他有什么大事吗”
穆乘风迟疑了一下,才抱拳道:“是为了一点私事,不便直言,老人家请多原谅。”
枯瘦老头微笑道:“小老头是一番好意,知道小哥儿千里迢迢赶来,只是为了投奔亲戚的话,找不到他也没什么,咱们场子里,也正需要用人……”
穆乘风忙道:“多谢美意,但在下此次前来,并非为了投奔,老人家的盛情,在下心领了。”
枯瘦老头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小老头自然不勉强,小哥儿,你走好。”
穆乘风再三道谢,方才转身离去。
枯瘦老头目送少穆乘风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笑容忽然凝结,匆匆向身后一名伙计飞快递了个眼色,低声道:“去!盯住他!”
吩咐完,他自己则快步走入内室。
赌场的内室共有两道门,外面一道仅只垂着布帘,而另一道门却紧紧关闭。
两门槛之间,是一间暖阁。
房暖阁里面,靠近门边,放着一把木椅。
椅子上,坐着个铁塔般的光头壮汉,两腮虬髯如针,模样生得十分威猛,掌心正捏着两颗鸽蛋大的钢珠,发出“叮叮当当”乱响的声音。
此时,光头壮汉一见枯瘦老头,猛地从木椅上腾地站了起来,眦牙一笑,点头招呼道:“四哥,早啊!”
第8章 耍酒疯
枯瘦老头微微颔首,低声问道:“东家起来了没有”
那光头壮汉道:“早起来了,四哥有事”
枯瘦老头道:“有件要紧事,快替我通报一声。”
光头壮汉笑道:“自家弟兄,四哥尽管请吧,东家不会见怪的。”
枯瘦老头也不多说,旋动门柄,推门而入。
内室里,床、桌、几、橱一应俱全,但却偏偏不见人影。
枯瘦老头穿过内室,走到一排书橱前,举手将橱旁的小绳一连拉动了四次,然后退开数步,垂手等候。
片刻后,书橱缓缓转动,露出一道暗门,一个驼背老人,从门内走了出来。
那驼背老人生得奇丑无比,一颗头上下齐尖,形如橄榄,细眉,塌鼻,招风耳,一双眼珠更是白多黑少,令人望而生厌。
但,老人的一身衣饰,却十分华丽,身着锦袍轻裘,足蹬厚底缎靴,胸前拢着白貂皮的手笼,襟边露出的白金镶翡翠的鼻烟盒链,简直是一副大土豪的打扮。
不过,他拢在貂皮手笼中的左袖,轻飘飘的,显然只有一条右臂。
枯瘦老头对驼背老人,异常恭敬,抢着躬身道:“东家早,惊扰您了!”
驼背老人微微一笑,道:“不早啦,都快辰时了是不是老四,场子想必散了,是么”
枯瘦老人垂手,躬身道:“回东家的话”
驼背老人笑着打断道:“又来了,我不是早就说过,咱们明面上是主仆,私下里是兄弟,这儿又没有外人,满嘴东家的喊,该有多别扭!”
枯瘦老头道:“是的,属下多年习惯了,一时不容易改过来。”
驼背老人轻叹一声,道:“这许多年,明里暗里,你也委实太辛苦了些。我虽没挂在嘴上,心里却是明白的,换个人,早就乱了。”
说着,他走到一张藤椅前,慵懒地坐了下来。
枯瘦老头连忙捧过一杯热茶,毕恭毕敬地送到驼背老人手中,一面含笑道:“大哥要这么说,小弟真该羞愧死了,这些年来,小弟愚笨,没能替您分忧。”
驼背老人悠闲地喝了一口热茶,道:“自己弟兄,用不着客套,谈正事儿吧,老四,找我有什么事吗”
枯瘦老头脸色一肃,道:“有件古怪事要禀告大哥,刚才,场子里来了一位可疑的少年……”
说到这里,他语声一沉,凑在驼背老人耳旁,如此这般的叙述了一遍。
驼背老人边听边点头,脸上的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听完了,他双眼暴睁,道:“他有没有提起自己的姓氏和来历”
枯瘦老头道:“他没提,小弟也没问,已经暗地吩咐人跟踪了,看样子,他好像有难言之隐,对来意不愿多说。”
驼背老人又道:“老四,你看他身手如何”
枯瘦老头道:“沉稳深定,英华内敛,是有相当高修为的高手。”
驼背老人略一沉吟,点头道:“很好,你就去安排一下,咱们宁可多心些,别叫沙子迷了眼睛。”
枯瘦老头应道:“小弟遵命!”一躬身,便要走。
“且慢!”驼背老人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回桌上,阴森森地加了一句。“记住,要活的!”
枯瘦老头道:“是!”
一步步,退出了内室。
天,好像要塌下来。
怒吼的北风,太过于霸道,使得家家户户的门窗都紧闭了。
薄暮,街上已经空空荡荡,再难看到一个行人。
这种风雪天气,最受影响的,就是酒楼。
试想:风雪这么大,谁还有兴致上馆子吃喝
所以,风一起,开馆子的老板就皱了眉。
北大街转角的“醉仙居”,一排四间店面,楼层高达三层,上下有三十多张桌子。
跑堂伙计雇了七八个,算得上是沙仙府首屈一指的大酒楼了,可是,今儿个生意一样惨淡,楼上楼下,总共就穆乘风这一个客人。
穆乘风中午之前就来了,只不过一直待到现在还没走罢了。
一直喝到现在,算起来,也快坐了一整天了。
也不知是生意太冷淡,或者是“醉仙居”的伙计们耐性特别好,七八个人侍候他一个,竟没有一丝怨言。
相反地,大家都对穆乘风怀着十二万分的惊讶和好奇。
穆乘风一人霸了一个席位,借酒浇愁,一杯接着一杯,一壶续上一壶,几个时辰下来,菜没吃多少,身后的空酒坛子却堆了四五只。
那都是陈年老窖烧刀子酒,他一个人就喝了足足有十斤,竟然跟没事人一样。
伙计们早就看傻了眼了,想劝他少喝点,但是,做生意又没这个理,大伙儿都在心里猜疑,他莫非在赌场不幸遭到惨败,准备喝醉了寻死么
这念头,只在伙计们心头打着转儿,谁也没说出口来。
冬日昼短夜长,一眨眼工夫,天已经黑了。
穆乘风喝干最后一杯酒,忽然站起身来,道:“伙计,结帐!”
这一声,伙计们盼得太久了,大伙儿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赶紧上来三四个。
抹桌的抹桌,收碗的收碗,其中有个陪笑道:“酒菜一共二两三钱银子,其中嘛!咳咳!酒钱稍微占的多些,公子,您不再坐一会还早着哩,才刚入夜!”
穆乘风摇摇晃晃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元宝,“啪”地扔在桌上,道:“多的赏给你们,拿去吧!”
伙计们眼中一亮,心想道:可不是嘛!八成醉了,不然怎么出手这么阔绰
伙计赶紧把银子揣进兜里,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您要不要再坐一会,小的叫厨下做碗醒酒汤来”
穆乘风挑了挑剑,笑道:“敢情你以为小爷喝醉了”
伙计笑道:“没醉!没醉!公子是酒中神仙,海量,哪儿就醉了”
也是,一个人喝了十来斤,不算海量,也算得“河量”,不是神仙,也算得标准的大“酒鬼”了!
穆乘风哈哈大笑,道:“这是小爷平生第一次喝酒,没想到酒中滋味,果然美妙极了!难怪古人要说醉是一种享受嘞!”
伙计们三四个人,搀扶着穆乘风,下了楼梯,一直送出门外后,迅速把门关上。
穆乘风迎着寒风,走了几步,肚子里的酒劲被风一激,顿时一阵晕眩。
他用力摇了摇头,喃喃地道:“唉!我真的醉了么”
深吸一口真气,强行压住了翻腾的酒意。
酒入肠,化作泪。
穆乘风步履踉跄着,借着醉意一路高歌,热泪早已不知不觉地湿透胸襟。
穆乘风正唱得起劲,忽然听道身后有人叱道:“年纪轻轻的,当街耍酒疯,真惹人讨厌!”
第9章 圈套
穆乘风立即停下脚步,刚回过头去张望;突然感觉肩上一轻,反手那么一摸。
卧槽,肩后居然空空如也,那柄木剑和包袱全都不翼而飞了。
穆乘风一惊,酒意顿时消了大半,忙不迭的转过身去,目光环扫,只见一条人影正迅速的向窄巷中奔去。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