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卧底退休后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刀下留糖
他用筷子点了点火锅边缘,讥讽道:“想起来了,真是他妈说的。他妈说的可真好,真好啊!”
匡语湉放下筷子,看着他们那一桌。
宁凛没什么表情,轮廓在灯下越发清晰,已看不太出少年的痕迹,甚至带了种枯萎凋零的暮气。
他与匡语湉对望了一眼,而后转开了视线。
徐槿初皱眉:“这人怎么阴阳怪气的?”
匡语湉转过身,手指在掌心扣紧,哑着嗓子说:“没事,不用管他们。”
江喻皱着眉,用指节扣了扣桌面,“起东。”
他有点过了。
姚起东瞥了宁凛一眼,“怎么,我就看那女人不顺眼,说说都不行?”
宁凛在此刻霍地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姚起东呆呆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解道:“阿凛这是怎么了?”
江喻叹了口气,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
“老江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喻:“难怪你没有女朋友。”
“……”姚起东不服,“你这么大年纪不也没老婆么!”
江喻:“……”
姚起东:“我是为阿凛不平,你看那女人够不够虚伪,前几天在医院的事儿你都忘记了?”
江喻摇摇头,“要是你女朋友一走就是八年,期间一点信儿都没有,某一天又突然回来了,你能原谅她?”
姚起东举着筷子,上头还插着一颗牛肉丸,他眨眨眼,疑惑道:“女朋友?”
江喻无语道:“不然你觉得他俩是兄妹?”
顿了顿,又说:“而且阿凛没有妹妹。”
他只有一个亲弟弟,长得和他一模一样,很多年前死在狙击手的枪下。
那起云桐街抢劫案江喻跟姚起东都没有参与,但他们送宁凛走之前,把所有与他有关的资料记录都翻了十几遍,宁凛的家底他们可能比他本人还清楚。关于那起案子,资料里已经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凶手吸毒成瘾,抢劫钱财,挟持人质,枪杀警察,被狙击手当场击毙。
姚起东没想到那案子上去,他这时候只想到“女朋友”,脑子转得飞快,一下就理顺了逻辑。明白宁凛这是欠了人家债,还是一笔天大的情债。
清官难断家务事,姚起东是个对感情从来想不深也想不明白的,随便一思索,顺口回答了江喻的上一个问题。
“得看具体情况,像阿凛这种情况吧,我觉得说清楚了,就没什么问题。”
江喻淡淡地说:“阿凛这种情况,能随便对人说?”
姚起东吃瘪。
江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关于他们的事儿,你尽量少插手。”
“为什么?”姚起东说,“打抱不平都不行?”
隔着重重的雾,江喻长出口气,摇了摇头,“你忘了,我们说过的,要让阿凛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我记得,我这不是正陪着他过正常人的生活嘛。”
“你不知道什么是正常人的生活吗?”江喻笑了,“一日叁餐,七情六欲,这才是正常人。”
他看着远处走来的宁凛,再想起刚才面目悲伤的那个女人,心里出奇地柔软。
他依然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这个骄傲飞扬的年轻人的场景。
其实江喻在最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非常不喜欢宁凛。
寮州刑事警察学院被称作“警中清北”,江喻是刑事犯罪侦查系教授,同时也是禁毒教研室的副主任。他为人严苛,不苟言笑,脾气还来的爆,在学校里人缘不是很好,不怎么招学生的喜欢。
这年夏天,寮州刑事警察学院迎来了一批新生。
挂牌311号的寝室,两个男生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是因为成绩多么出色,或者体能多么优异,单纯因为这两个人给他的印象都差到极点——一疯一莽。疯的叫宁凛,莽的叫姚起东。
他们还不知道他自己未来可能会面对什么,自然也不明白,就他们自身这样的性格,是多么适合去送死。
那时候他们二十岁,蓬勃的年纪,被关进学校进行封闭式军训,开始还兴致勃勃,到后来遭遇了一轮又一轮魔鬼训练,个个叫苦不迭。
九月一号,江喻很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记住了一个学生的名字。
他叫宁凛。
警校的教官都由老师担任,江喻教的是刑事犯罪侦查系,训的自然也是刑事犯罪侦查系。
那天是黄昏,大地被烤得热气腾腾,余温不散。
傍晚的光照在一群稚嫩的脸庞上,他们望着他,期待他对他们说出“欢迎你们来到寮州刑事警察学院”。
但他们失望了,因为江喻从不说欢迎,他有自己的一套对他们的到来表示欢迎的方式。
他欢迎他们的方式,就是走到他们面前,面无表情地扫视一圈,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
“背上你们的包,出去跑步。”
新生的军训都有体能训练,一般先从五公里开始,但江喻不一样,他直接改成二十公里,自己也背着包,在前方领跑。
夕阳天,大片晚霞由橘红渲染至瑰丽的粉紫,淡淡的金光淌在年轻的脸庞,淌在他们流水一样滴下的汗水,折射出眩目的晶莹。
西边日头仿佛在燃烧,余晖里,他们喘着粗气,跑得像一群牛。
姚起东在跑到七公里的时候,开始翻白眼,“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宁凛没有说话,他说不出话,光是跟着江喻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
心脏在胸膛砰砰跳,汗水迷了眼睛,他看什么东西都是扭曲的。
除了江喻在前方的身影。
他沉默着往前奔跑,身后的学生越来越少,跑到最后只剩下他们几个,但他既不回头也不喊停,就这样安静地跑着,像一个使徒,奔赴自己的信仰。
宁凛顶着一颗被刨得锃亮的脑袋,咬紧牙跟上。
八公里的时候,姚起东趴下吐了,零散的几个人更少,到最后,跟在江喻身后的只剩下宁凛一个人。
江喻像是终于察觉了这个学生,侧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没有欣赏也没有轻蔑,他专注地看了他几秒,然后说:“别跑了。”
宁凛强忍着喉头的干涩,他拼命摆臂,去摆脱地心引力对他越来越沉重的双腿的吸力。头发早就被汗水打湿了,藏蓝色作训服衣服贴在身上,衣摆正往下滴水,跑一步掉一滴,第二滴又快速凝聚起来,致敬他酸痛的肌肉和惊人的毅力。
宁凛不想说话,但对上江喻的眼神,他忍不住开口,嗓子火燎火烧的,“那可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江喻有点意外,但他不会拐弯,直说道:“你跑不动了,别跑了。”
宁凛嗤笑:“你看不起谁呢!”
二十公里跑得一群人虚脱,他是唯一坚持下来的一个,虽然看起来很费劲,但他坚持下来了。
就冲这点,他觉得自己特牛逼,至少比大多数人都牛逼。
江喻:“我没有看不起你。”
宁凛:“那你就别管我!你放心,我比你想象的还能吃苦!”
江喻看着他狼狈的脸,少年有一双水洗般的眼睛,明亮灼人,傲骨和倔强都藏在里面化作火焰,燃烧不熄。
那一刹那,他仿佛被里面的光烫着了,有些仓皇地别开眼。
江喻将嘴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转回头,说:“我也没心疼你。”
虽然他确实,比他想象的要能吃苦。
江喻:“你已经不行了。”
宁凛歪嘴笑,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车,“老师,男人可不能随随便便说自己不行啊。”
江喻面色严肃,不搭理他的玩笑,“别逞强,下次我会换一个标准重新要求你们。”
“什么标准?”
江喻跑得气喘吁吁,缓了口气,说:“按女生体测的标准,八百米,叁分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尾音仿佛带着一丝笑意。
说完,他开始加速,将宁凛甩出一段十几米的距离。
风呼呼地吹,没一会儿,他跑远了。
宁凛拽着包带,死死盯着他的背影。他本来都要停下了,硬生生因为他这句话又逼自己迈开脚步。
他盯紧江喻,他那句玩笑话化成了无形的力量,往他虚软的身体里打进一剂强心针。他承认,他被刺激到了。
宁凛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包带用力一扯,紧紧扣住肩膀。
“他妈的!”他大喊一声,憋着股气就往前冲。
整个操场都回荡着他中气十足的声音,掷地有声——
“士可杀,不可辱!!!”
当卧底退休后 九
最后,全班跑完二十公里的就两个人,一个是江喻,一个是宁凛。
夜风从树叶里穿过,拂过每个人的脊背。一群大男生在操场上或站或坐,就着黯淡的光线看着眼前较劲一般跑圈的两个人。
江喻目不斜视,在漆黑的操场上跑完二十公里,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背着包的年轻男孩很快跑到他身边,越过他,停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他不说话,宁凛更是没力气说话,两个男人就这样站在树底下,沉默相对,不言不语。
夜色里,江喻站得挺拔,他也喘气,但腰背仍旧笔直。
他将目光放到远处,扫过那些或疲惫或麻木的脸庞,最后定格在宁凛有些苍白的脸上。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宁凛捂着肚子,世界在他眼前旋转,慢慢成了悬浮的泡沫,他听到江喻问他的声音,张嘴,只回答了“宁凛”两个字,忽然眼前一黑,全身脱力往后仰去。
宁凛重重倒在地上,他浑身是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漉漉的。大地的沙砾刺挠着皮肤,他觉得身上很痛,哪里都痛。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看到江喻冲他急切地跑来,一边跑一边叫他的名字。
“宁凛……宁凛!!!”
再醒来的时候,宁凛躺在医务室的床上。
江喻坐在床边,捧着一份报纸看,冷峻的脸庞上有种不动如山的沉稳,淡淡地说:“醒了?”
宁凛翻了个身,正对着他,“老师,问你个问题。”
江喻:“你问。”
宁凛呲牙:“要我是你儿子,你也会这么折磨我吗?”
江喻神情很平,一句废话都没有。
“我没有儿子,也没有结婚。”
宁凛乐了,躺平,把自己大字型摊在床上,“也是,你看着就不像能找着老婆的。”
江喻拿着报纸的手一顿。
宁凛自顾自说:“巧了,我也没爸爸。”
江喻不擅长和人交流,也不喜欢和人闲聊。但这个躺着的年轻人刚刚给他展示了出了新的一面,是专属于年少之人的血性和傲气,他不经意地触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柔软角落,让他难得的肯释放出一点耐心,与他进行毫无意义的对谈。
“你爸呢?”
宁凛耸肩,“死了,精神失常跳楼死的,尸体就在我眼前炸开花。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死人,啧,真血腥。”
江喻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不会安慰人,纠结了好一会儿,干巴巴地说:“那你呢,你怕不怕死?”
以他对宁凛浅显的了解,这人身上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他以为宁凛会毫不犹豫地说不怕,因为江喻接触过的这个年纪的人都不怕,比起年暮的人,少年更能将生死置之度外。
但出乎意料,宁凛笑嘻嘻地回答:“我怕,我太怕死了。”
江喻一愣,脱口而出:“为什么?”
宁凛反手去掏裤子,摸了半天,从裤子暗袋里摸出一个手机,点开视频拿给江喻看。
视频里的女孩扎着高马尾,穿着某某高中的校服,青春洋溢,生命力十足。
背景是操场,她站在篮筐下,对着镜头眯着眼睛笑。画面里只有她一个人,但给人的感觉是两个,因为她看着镜头的眼神充满爱意,那是看心上人的眼神,对着冷冰冰的摄像头绝对露不出来。
视频没有声音,也不知道是静音还是原本就没声音,但单看画面,狗粮已经塞了江喻满嘴。
宁凛炫耀,“看见没,这我童养媳。”
年轻人谈恋爱没什么稀奇,江喻不以为意地点点头。
谁知宁凛又抚着手机,对着视频里定格的画面啵唧亲了一口。
“我们从小就认识,我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对了,她的吉他还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弹得不比我差。”
“……”
宁凛把手机捂在胸口,看着天花板,“老子好他妈想她啊。”
“……”
江喻不说话,宁凛自己也不尴尬,巴拉巴拉说了一通,扭头看他。
江喻挑眉。
宁凛叹了口气,“算了,你没老婆,你不懂。”
“……”
江喻承认,他被这股肉麻劲儿恶心到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宁凛,黑白分明的眼珠里只写着一种情绪——二十公里怎么没把你给跑死。
坦白讲,江喻长相很凶,板着脸的时候尤其是。他看着人不说话时有一种自带强压的威慑力,学生们都怕他,私底下说他这种人不应该当教授,去干狱警才对。
但宁凛不怕,他不仅不怕,在往后的日子里还和江喻越走越密,亲密到从“老师”成了“江教授”,再成了“老江”。
当然这是后话,此时此刻,他只是抱着手机,将自己和那小女生的过往当故事一样讲给江喻听。
校医去找纱布了,临走前叮嘱江喻照看一下宁凛。江喻是个刻板的人,他觉得人是在他手上晕的,他就有责任确保他没事后再走,是以他再没耐心,也拼命强迫自己坐在椅子上,听宁凛讲他和那姑娘的老街爱情故事。
挺俗的,没什么新意,用四个字就能概括。
青梅竹马。
关键人女孩还没答应他。
宁凛:“急什么,迟早的事儿。”
江喻对宁凛言语里的柔情有些诧异。长了一副好皮囊的少年人他见过不少,几乎都爱极了逢场作戏,管这叫“露水姻缘”,说白了就是不负责任。
宁凛的皮相算上乘,浑身无赖,倒真看不出来是个专情种。
他问:“你还会弹吉他?”
“嗯。”宁凛的眼神柔和下来,“我特别怕死。我这人没出息,只想过俗人的生活,一日叁餐,七情六欲,长命百岁。等我毕业了,回去就和她求婚,然后再和她生俩孩子,好好过日子。诶,老师,你说我在婚礼上给她弹点什么好?要不《因为爱情》?我觉得这歌挺不错的,寓意也好。”
江喻没说话,很轻地嗯了一声,转头去看窗外。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退散,眼神深邃起来。嘴里还飘着若有若无的苦味,无意识地咬了咬牙。
他在这个男孩的身上,看到了对生的向往。
江喻没有和任何人说,跑二十公里的这天他其实很难过,因为他刚得知他的一个已毕业的学生在西南边陲自杀了。
那个学生叫程寄余,寮州禁毒大队的,参与了一场凶险的卧底行动,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整个人变得越来越阴沉冷漠。在最后一次递出消息后,对着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
不久,警方从海里打捞出程寄余妻儿的尸体,死状可怖,被人滚烫的开水生生涮掉了皮。
那是他的得意门生,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至死都没与自己的恩师再见上一面。他的离去让江喻产生怀疑,怀疑自我也怀疑生命,也或许他根本不是在怀疑,他只是迷茫,短暂地失去了方向。
宁凛的出现让他又感受到了一种富有生机的力量,江喻说不出什么漂亮话,但希望宁凛能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一日叁餐,七情六欲,长命百岁,过一种俗气的生活,在心心念念的婚礼上给心爱的女孩唱《因为爱情》。
他不想再听闻任何一个学生的死讯,再也不想。
……
“老师,你干嘛不说话?”
“……”
“不是吧,就说你没老婆而已,这就生气了?……诶诶诶,你干嘛!别啊!别啊!!还我!”
“刚开学的时候就跟你们说过了,不许私藏手机。”
“……”
“没收。等你这阵子恢复完,继续加练,每晚绕校五公里跑。”
“嗷——”
“再叫就二十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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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卧底退休后 十
也许因为那晚的二十公里,也许因为那两句“我没有儿子”和“我也没爸爸”,此后江喻对宁凛的关注越发明显。
他尝试着用通俗的标准要求他,要他成为一个心有正义,眼观世界的好人,却发现他与自己想的完全不同。
宁凛就不是个人,他是条疯狗。
大叁上学期,他们又有一场封闭式训练,还是江喻做教官。那会儿宁凛和姚起东已经出名,两个不正经的奇葩成天耍流氓行径,但专业成绩和体能测试都是一顶一的好,让人又羡慕又嫉妒。
他们狼狈为奸,最夸张的一次是学校搞模拟训练,他们把扮演敌方的校领导揍得鼻青脸肿,肋骨都断了一根。
江喻头疼地不行,把他俩骂了个狗血淋头。
宁凛不服,说:“战场之上无父子,他在背后阴我,我怎么不能回击?!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江喻用手指头点他的脑袋,“你挺横,但你现在没资格说这话。”
宁凛大声说:“凭什么!”
江喻一想到可能来的处分就气急败坏,用比他还大声的声音回答:“就凭他是领导,是你上级!”
宁凛一下闭了嘴。
屋檐下台阶上,他们相对站立,气氛凝滞。
江喻斜他一眼,“怎么不说话?”
宁凛一扬下巴,肌肉紧绷,表情倔强,“我不敢说。”
“你有什么不敢的!”江喻冷笑,“给你一把铲子你能把天给掀了!你说,有什么就说什么。”
宁凛直直地看着他,眉毛挑起来,声线很锐利。
“等老子成了领导,老子一定搞死你们!”
江喻唰地抬起头,表情收不住,满脸的“你他妈在说什么”。
宁凛一字一句重复:“等老子成了领导!老子一定搞死你们!”
江喻眼神像刀子一样,冷冷地射过去,宁凛保持军姿,目视前方,用力地挺直身板。
不服,就是不服,死都不服。
江喻气笑了,他伸手扣着宁凛的脖子,把他一路拽到操场,一把丢在地上。
天上下着大暴雨,雨水打在身躯都有些疼,两个人的面容在雨里模糊不清。
江喻抹了把脸,冷着声音命令他:“俯卧撑,我没说停就不许停!”
宁凛看着他,“凭什么?”
“俯卧撑准备。”
宁凛眼里充斥着红血丝,拔高声音:“凭什么!”
江喻屈腿,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轻而易举地将他按在地上。宁凛疯狂挣扎,手掌被砂石割破,血丝流出来,又很快被冲刷干净。
江喻死死地按着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俯卧撑准备。”
宁凛眉宇间的烦躁无法隐藏,他的面容狰狞,看着江喻的时候全都是不忿。
有那么一瞬,江喻觉得他会从地上跳起来掀翻自己,恶意反击。
但他只是这么看着他,看了几秒,慢慢撑着手臂俯在地上,一下一下开始动作。
因为湿衣贴身,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尽显,鼓胀起来就像一头凶猛的兽。
江喻走过去,手准确地掐上他的后颈,掌下用力。
“服不服?”
宁凛的声音有种穿透雨幕的狠厉,“不服!”
江喻收回手,转过身弯下膝盖,坐到了他的背上。
成年男性的体重压上来,让宁凛的脸色涨得通红,他的手臂不停打颤,牙齿却咬得更紧,从喉头里发出类似兽一样嘶吼的音,撑着背上的江喻一次次起落。
鼻间弥漫着雨水特有的水汽味道,俯下身时能闻到青草腐烂的气息,他的手掌下氤氲出一道道血迹,淌出来,又被冲干净,嘴里也是,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腥甜,漫上喉头,充斥口腔。
江喻在他背上,沉声问:“服不服?”
宁凛咬牙,“不服!”
“服不服?”
“不服!”
宁凛的手指陷进泥土里,心跳很快,梗着脖子不肯低头,不肯认错。
他声嘶力竭地喊出来,嗓音嘶哑:“不服就是不服!”
喊完,他力竭,趴在地上大口喘气。
雨水滑进鼻腔,呼吸间全是铁锈味,宁凛的侧脸贴在地上,粗粝的砂石将他的脸磨得生疼,但他感觉不到,只是大口大口地呼吸,像一条离水的鱼。
胸腔的窒闷让他短暂地失声,他费力地睁开眼,紧盯雨幕里的江喻。
江喻走到宁凛前方,拢起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宁凛。
这场雨让他们都很狼狈,但他依旧面沉如水,脸色很冷,说话的声音也很冷。
暴雨倾盆。
江喻指了指上方,天际都是苍冷的暗调。他说话的声音很平缓:“宁凛,你看看天,天那么高。”
宁凛抿着嘴,梗着脖子,不说话。
江喻揪着他的头发,逼他把脑袋昂起,厉声道:“再看看你脚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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