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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肉形石
“那是杜英生的堂子。”赵野道。
原婉然有些不顺气,那堂子门户拾得焕新,想必生意火热,但此间主人同自己丈夫过不去,她便不乐见它走运挣大钱。
赵野又说:“二金砸他堂子下了重手,里外都得整修。”
原婉然心平了,甚至有一些些觉得杜英生凄惨,然而推始祸源,仍是杜英生本人惹的是非,终难同情。她叹道:“但凡他肯讲道理,便没这场祸事啦。”
杜英生叁番两次找赵野麻烦,原婉然当这两人结过深仇大恨,其实不然。他俩一块儿长大,在年纪相仿的一群北里孩子里头,交情挺好。
年复一年,孩子们长大了,杜英生向其中一位青梅竹马提亲,那姑娘拒绝了,嫁给旁人。从此杜英生对赵野冷言厉色,再无好话。
原婉然不解,姑娘另嫁他人,干赵野什么事?
却原来那姑娘挑中的夫婿,其皮相四分肖似赵野。
骡子在街上小跑,蹄声滴答,拉着赵野夫妻经过一家妓院,门后一个花娘认出赵野出声问候。原婉然与那花娘四目交投,很熟悉那眼神——初到京城时,四喜胡同一干邻家姑娘便是这么盯着她的。
原婉然凝注赵野俊秀的侧脸,若有所思。
“怎么?”赵野问道,面朝前方赶车。
“你真是香饽饽。”
赵野扭头看向她,浅笑道:“香饽饽只要你吃。”
夫妻俩抵达天香阁,那阵仗教原婉然一惊。大厅里男女老少都有,八成阁里手上无事走得开的人都在这儿等着了。
原婉然登时想到翠水村,村人由外地拼搏衣锦荣归,村民们聚在村头欢迎便是这般盛况。
她赶紧拂鬓发理衣裙,赵野对她一笑,示意“不怕”,一手拎礼品,一手牵着她走进厅里。
赵野挨个介绍众人,原婉然一一应对,忽然人群分开来,一个少女缓缓走出。
“小野哥哥。”少女娇唤。
她淡扫娥眉,既不掩青春本色,又将面孔修饰更姣好,长眸似有若无媚色流转;一袭夹竹桃红绣白牡丹长袄,腰身得稍紧,显出娉婷身段。
原婉然打量她妆束讲究,十之八九亦是花娘,然而这一位同其他花娘不同,当她出现,众人不约而同往旁退,腾出一条路让她行走。于此同时,旁人盯着她俩的视线似乎紧迫起来。
“这是婀娜。”赵野道:“阁里的小妹妹、鬼灵儿。”
原婉然立刻记起,这位在赵野衣上留过口脂印。
她相信赵野所说,两人并无儿女私情,但此时目睹田婀娜容色娇美,依旧难几丝忐忑。
田婀娜笑盈盈走到原婉然面前,张口便唤:“嫂嫂。”这一声亲热开朗,听着暖呼呼怪可疼的。那张小脸又笑靥灿亮,彷佛很欢喜相见,长眸下方卧蚕隆起,娇憨可喜。
原婉然对上那样的笑脸,心底那点芥蒂不自觉迅速消退。
因着薛妈妈尚在房里等候,田婀娜只问候几句,并叮嘱赵野得空过来商量事情。
赵野应了,便与原婉然往薛妈妈居处去。
进入薛妈妈的院子,赵野望见院中梅树,他的目光掠过原婉然唇瓣,将她的手握得再紧些。
原婉然远远见到堂屋里坐着的薛妈妈,好感便油然而生。
她从小听闻人家谈论娼妓,语焉不详,但无不直截了当将她们比作狐狸。此番来到北里,外围门户人家门前,花娘送往迎来确实佻?,再往里去,渐无花娘倚门调笑的踪迹,到了最繁华的胭脂胡同,花娘顶多上楼楼临窗眺望街景,并不出声揽客。
在天香阁,原婉然近身与花娘们应答,发现她们谈吐斯文,行止有礼,而薛妈妈尤其气质高雅,温和神情观之可亲。
原婉然进屋,按媳妇礼数敬茶,她感念薛妈妈对赵野恩德,行礼格外心诚意敬。薛妈妈见这光景,笑容更加慈和。见礼过后,叁人移到次间炕上坐,薛妈妈挽着原婉然的手一路过去。
大家归座闲话家常,原婉然歉然说应该早些来看薛妈妈。
薛妈妈道:“阿野提过带你来相见,我拦着不让。”她看向赵野,“就连他,我也情愿脚步别走那么勤。北里在外头名声不好,怕要带累你们。”
原婉然由赵野那儿晓得薛妈妈出身官宦人家,不幸抄家籍没,进了官办妓院天香阁。大家闺秀沦为烟花女子,岁月流转,际遇起伏,但她说起北里、分析利害,一片温柔平和,丝毫不见哀怨自怜。
原婉然越发敬重这位无名但有实的婆婆。
薛妈妈又道:“其实从阿野口中,我已见过你许多次。这孩子总说你多么好,今日一看,他没讲实话,你比他说的还要好。”
原婉然莲脸泛晕,吶吶道:“妈妈过奖了,我没那么好。”
“就有那么好。”薛妈妈笑道:“阿野和我说了,跟你谈过他生母的事……”
“嗳,妈妈,”赵野微笑打岔,“大好日子,何必提那女人扫兴?”
“婉婉是你媳妇,有些事你不听,总该让她知晓。你若不自在,这么着,上别处逛逛再来,我们娘儿俩说体己话。”
赵野瞥向原婉然,恐怕她小媳妇见婆婆,怕生怕羞。原婉然微笑表示无妨,薛妈妈慈爱,叁言两语便教人亲近起来。
赵野便下炕,临走问薛妈妈这几日找一天下午腾出空,他带她上某医馆,探明她身子轻减原故。
薛妈妈道:“可又来,前些日子你才带我去虹桥林大夫那儿,大夫说了,积劳所致,并无大碍。我自个儿懂医,也不觉得身上哪里多不对劲。”
“多看几个大夫妥当,就当让我安心。”
“你说的那医馆病患众多,十天半个月未必排得上号。”
赵野笑道:“我有门路。”
薛妈妈只得答应,赵野这才去了。
人走后,薛妈妈让原婉然吃茶,自己转身向炕柜寻出一件物事。那物事由丝帕包裹,不到巴掌大小,薛妈妈将它搁在炕桌上。
“这些年,阿野鲜少提起他的生母,彷佛世间从没这个人,她做的亏心事从未发生。难怪他,越是创深痛巨,越难以面对,可是避而不谈,那块郁结永远消不去。”薛妈妈欣慰笑道:“如今他肯对你提起,我知道,是你给了他足够力气开口。那孩子能有你陪在身旁,我安心了。”
她揭开帕子,里头露出一块羊脂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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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几天,蔓草在popo的点击率跟过往纪录相比,连续几天大涨,应该是受到推文,在这里道谢。
我会努力写,希望能不辜负推文者的好意(′▽`???)
2那个……不好意思,因为这次更新章节后部临时更动细节。修好全部底稿再发,会赶不上说好的周日更新,所以今天先更新这章上部,下部最晚后天(周二)更新
3还是对小天使不好意思,薛姑姑统一改成“薛妈妈”,希望不会造成小天使阅读麻烦。前几天把薛姑姑出场的章节改换“妈妈”名称,无可避跳上更新清单,害小天使白跑一趟了(*?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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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 第六十七章:玉鱼寻父
那玉佩雪白莹润,通体无瑕,原婉然鲜少接触玉石,亦瞧得出它质地不坏。不过……
她很了些劲儿才认出那玉佩雕的是鱼。
那只玉鱼脑袋奇大,占了整只鱼身的一半,显得蠢笨突兀,雕工也不行,线条粗糙僵硬。
好好一块玉石雕工如此拙劣,就像拿金线给小儿刺绣,暴殄天物。
“阿野生母的遗物。”薛妈妈道:“她自尽前留下的。”
彼时赵野中了春药昏迷不醒,她守在床畔看护,赵野的生母悄没声响出现在房里。
那女人面孔极娇艳,然而肌肤像月下的雪,白惨惨寒凉凉,幽沉的眸瞳青光虚闪。
薛妈妈毛发竖立,起身护在床前,手指门外,“出去。”
那女人木着脸,像是薛妈妈的驱赶、床上昏迷的孩子、孩子昏迷的缘由,一概与她无干。
她抬手起落,某样物事飞来砸落床板,隔着衾褥击出“咚”的钝响。
薛妈妈唤帮手进来赶人,同时回身检视赵野,疑心那女人扔石头。
幸而赵野无碍,床上角落却多了一只玉鱼。
“你爱兜揽闲事,着。”那女人声线像冰块互击,“野种哪天闯祸没法拾,拿它找爹,没准能保命。”
薛妈妈瞪着她,怀疑她变着法子又要害赵野。
那女人眼角抽缩,旋即冷笑,“又或者让野种死得更快。”她咯咯笑着扬长而去。
利用玉鱼能找到赵野生父?原婉然迟疑道:“妈妈,相公说,那一位……嗯,我婆母并不知道他生父是谁?”
既然玉鱼能连系上特定的人,那么赵野的说法便错了。
“罗敷——就是阿野的生母——她那人跟她的名字一般,不能尽信。”
原婉然猜度其中意思,因问道:“她名字是假的吗?”
“对。天香阁的花娘分两种来路,一是罪人女眷,为羞辱罪人及其家族,女眷发配青楼,一律以真名挂牌接客。另一种由民间买卖、招募,姑娘们怕丢本家脸,或本名俗气,皆化名称呼。罗敷属于后者,她到天香阁,初时自称‘秦女休’。”1
原婉然一径听着,薛妈妈见她对“秦女休”叁字并无反应,意会她不懂,便解释:“这名字来自前朝诗人的诗歌《秦女休行》,讲述一名烈妇报仇的事迹。那烈妇姓秦名女休,嫁予燕王,身份高贵,因替家族报仇杀死仇家,下了诏狱。杀人者死,秦女休被判极刑,即将受刑时,赦书来了。”
原婉然听秦女休报家仇将受死刑,不觉蜷起手,到薛妈妈提及她遭到宽赦,那手慢慢松开,眉目舒展。
薛妈妈道:“当时主持天香阁的妈妈嫌秦女休这名字不好,典故杀气腾腾,让改名罗敷,横竖同是秦氏好女。”她见原婉然依然不懂,又解释:“秦罗敷是另一首诗《陌上桑》的主人翁,美貌贞洁,专情于夫婿,拒绝贵人求爱。——总之,那时妈妈如此要求,罗敷回答无所谓,化名用哪个都行。”
原婉然静静听着,薛妈妈又道:“罗敷到天香阁不久,验出身孕。烟花女子受孕,一般打胎处置,以妨碍营生,天香阁亦不例外。罗敷厉害,说动妈妈让她生下阿野。只是……”
薛妈妈蓦地沉静,半晌叹息:“她怀胎时千方百计保住孩子,吃喝留心,唯恐有个闪失,孩子落地以后,反倒待他如仇寇。天香阁孩子少,阿野又生得漂亮,大家都疼他,得闲便上罗敷房里探望。某天,一位小姐妹撞见她咒骂阿野,过阵子,另一位见到她拿绣花针扎阿野的脚。”
原婉然倒抽口气,“扎……婴儿脚?”
薛妈妈颌首,“妈妈借口罗敷带孩子耽误生意,带走阿野安排到别处照顾。从此罗敷再不掩饰对阿野的厌恶,动不动便打骂。”
原婉然惶惑,世间确有父母不爱惜子女,然而究竟什么深仇大恨解不开的结,竟至于对婴儿下毒手?
“妈妈,我那位婆母是什么样的人?”
“她出身好。”薛妈妈口吻柔和地断定:“罗敷风度娴雅,琴棋书画极佳,似她这等女子在北里原不少见,胭脂胡同的人家每常买进年幼女孩,教习礼仪才艺,几年下来,不难造就知书达礼的花娘。但门户人家与诗礼之家到底有别,两种地方教养出来的人儿,谈吐举止在细微处终究两样。譬如绣球花,两颗种子播在不同土壤,开时一般是绣球花,花色却不同。”2
原婉然着意揣摩薛妈妈话语,灵机一动想到薛妈妈与天香阁花娘,两者的神采气度确实不同。
薛妈妈道:“罗敷的过去我就知道这些,她来天香阁之前的事对谁都守口如瓶。唯一跟她过去有干系的,是韩东篱,阿野的义父、韩一的父亲。”
原婉然陡然记起赵野提过,他的义父与生母相识。
薛妈妈回忆道:“韩东篱头一回上天香阁寻罗敷,两人彼此神色分明旧识重逢。韩东篱的言谈行事看得出是读书人家子弟,他对罗敷敬重有加,这两人门第想来至少相当。”
原婉然想起一事,因问道:“妈妈,我婆母会不会因为家里败落,让亲人卖了?”
“说不准。”薛妈妈道:“北里出身大家的花娘,若非籍没入官,便是遭亲人或拐子贩卖。我与罗敷少往来,并不过问她的事,阿野亦然。那孩子起先拉不下脸亲近罗敷,最后彻底寒心,罗敷死后,我拿着玉鱼,才说是罗敷的物事,他便不肯再听,让我扔了。”
她将玉鱼轻缓推向原婉然,“我自作主张留下它。如今他娶了媳妇,这物事该由你保管。”
“妈妈,如果相公也让我扔了呢?”
“先别告诉阿野,他发现,你就说我交代的,继续好。”薛妈妈道:“来日方长,那孩子现下还小,保不准哪天心念一转改了主意,要扔了玉鱼,到时可没处寻。”
原婉然应是,薛妈妈又道:“如果阿野利用玉鱼打探罗敷或他生父,叮嘱他静悄悄行事。”
原婉然想了想,问道:“因为我婆母说,出了事,用玉鱼寻父,可能保命,也可能死得更快吗?”
薛妈妈脸上浮起嘉许的笑容,“对,按罗敷的说法,阿野的父亲有些能耐,起码平民没法拾的祸事他能拾。但罗敷‘死得更快’一说让我耿耿于怀。”她神情微沉,“阿野生父若不肯认子,顶多袖手旁观阿野自生自灭,为何会让阿野死得更快?难道那男人容不得亲生骨肉活着?”
原婉然反复思想来龙去脉,理不出头绪。她随手触摸那只玉鱼,指尖传来温润细致,因问道:“妈妈,这玉,寻常人家用不起吧?”
薛妈妈颌首,“这玉鱼本身也蹊跷。如此美玉,一般都交予老玉匠心琢磨,它的雕工反倒出奇粗劣。再说了,用得起这等玉石的人家,库房哪里寻不出好东西,断不肯将雕坏的玉饰随身佩戴。若说当成礼品送人也不至于,这等东西出手,送者受者都脸上无光。”
又是一道谜,原婉然如坠十里雾中。
薛妈妈道:“罗敷死前特地留下玉鱼,兴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心弥补阿野。话说回来,她陷害过阿野,有一便能有二,说不定她撒谎,拿阿野生父当幌子,玉鱼其实牵扯另一个陷阱。我只盘算替阿野留退路,万一他惹上麻烦,到了九死一生的地步,那便试试玉鱼这法子,说不定能死里求生,若不能,事态反正不会更糟。——孩子,这物事你悄悄着,平日里别动用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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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章引用的《秦女休行》,是曹魏时期左延年所做,跟后面提到的《陌上桑》都有一句“秦氏有好女”,所以薛妈妈话中提到“秦氏好女”。写这段,除了别的目的,顺带侧面描写天香阁的文化水平
2绣球花的花色随土壤的酸碱值变化。按维基百科的资料,在酸性土壤种植,开蓝花;中性土壤,开乳白花;碱性土壤,开红或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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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 第六十八章:小醋怡情
稍后薛妈妈记起些事,又同原婉然说起。
民间招募来的花娘若自家手头从容,抑或恩客愿意出钱,便可赎身离去。赵野生母极厌恶烟花行径,但直至芳华即将奔叁都无从良打算,众人当她凑不出赎身银,她身死之后,阁里点检她的财物,起码两叁千两银子,赎一个年轻当红的花娘亦绰绰有余。那些钱赵野一文不留转手散尽,给了一干有心从良、无钱赎身的花娘,助她们脱出北里。
赵野生母作为矛盾,似一重重谜团,原婉然抚摸那只玉鱼,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她的公公——韩一的父亲,既然与赵野生母旧时便相识,没准韩一曾听他提过内情,等韩一回来问上一问,或可解开一些疑问。
*************
田婀娜在寝间妆容将成,盯着镜里娘姨插戴簪钗是否合宜。
明间那处丫鬟应门喊“赵爷”,她眉叶一动,俄延至赵野落座,故作漫不经意,道:“小野哥哥,你艳福不浅吶。”
“英雄所见略同。”赵野笑道。
田婀娜像叫蜂针螫了一下,扭向后方赵野所在,娘姨连忙手,以簪尖划伤人。
髻上水晶步摇在脸畔沙沙摇曳,田婀娜隔着一重雕花隔扇屏障朝赵野皱眉,胸口闷恶。
她哼声,道:“总算承认你那媳妇不止老实而已。”
“我说她好处在老实,可没说过她的好处只有老实。”赵野慵懒的话声由厅里传来。
田婀娜回忆自己与赵野当初谈话,确实如此。
她撅撅嘴,“小媳妇还有什么好处,一次说来听听?”
“她从头到脚没一处不好。”
赵野当面如此夸耀旁的女子,田婀娜登时心头微凉,一股不安反倒渐渐平伏。她回头打手势,让娘姨继续插戴首饰。
“你这口井,掉进小媳妇的水桶里啦?”她双臂抱胸问。
“掉了。”
田婀娜朝向镜中的自己长眸一瞇,“小媳妇盲拳打死老师父?”
“死透了。”
田婀娜不作声,待梳妆完毕,走进厅里,盯着赵野一字字问道:“很快乐?”
赵野笑了,“不羡仙。”俊美的容颜坦荡写着满足。
只羡鸳鸯不羡仙,田婀娜默想这句诗词,彻底平静了。大势已去。
她默默入座。
第一眼见到那乡小下媳妇,她便晓得不妙。
并非因为那小媳妇的皮相还可以——哼,好吧,杏脸桃腮挺标致的,一袭藕色襦裙将身段掩得严实,终究难逃她法眼,衣衫下凹凸有致,胸是胸,腰是腰。
但这不足为惧,京城百媚一干莺莺燕燕,容色风情胜过她的不是没有,到头除却状元,哪个不乖乖排在她后头憋着?就是今年这位状元,明年等着瞧罢咧。
可惜赵野不同,他不来京城百媚只分名次高低、不求唯一那套。
她在叁重楼那儿居高临下,目睹赵野一看向乡下小媳妇,神情便特别专注、明亮,像世间只得这一个女子。
这家伙,在北里百花齐放的地方不见对谁动心,跟小媳妇在一块儿短短几个月,便到了老屋子着火的地步。
情场如战场,这场女人间的较量自己的胜算微乎其微,仗该怎么打?
很简单,不打。
她田婀娜青春貌美,此处不留人,会有留人处,一寸光阴一寸金,不可虚掷。
但她青睐赵野,天香阁都知道,这回赵野倾心乡下女人的光景落在众人眼里,必然让她一些对头趁愿,等着看笑话。
果然,众人全盯着她和小媳妇瞧,她便展开笑脸,扮演亲切小妹妹与小媳妇套近乎。
不管旁人心思如何,小媳妇立时上当,朝她腼腆微笑。
田婀娜不喜欢任何能跟自己比美的女子,但小媳妇全无机心的样子,平心而论,不算太讨人厌。
不过,这小妇人果然表里如一吗?
“小野哥哥,你媳妇来过北里吗?”田婀娜问道。
“今日头一遭来。”
田婀娜食指搭上粉腮若有所思,赵野见状,道:“有话直说。”
田婀娜缓缓道:“你那媳妇我见过,不是最近的事。”
“在北里?”
“不在北里,便是京城内外宴游胜地,我通常只在这两类地方来去。良家子亦去得宴游胜地游玩赏景,但我陪侍贵人,占的是当地最好的位置,你那小媳妇平头百姓绝计挨近不了。——别说我记错,我记性好。”
“我明白你记性好,但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你认错人了。我家那口子,平日深入简出。”
“你信她靠得住?”
赵野笑道:“我信过她靠不住,让事实狠狠打了嘴。”
田婀娜闻言,耸肩道:“你信得过她便好,当我没提过这事。”
赵野道:“你找我商议的便是这个?”
“嗯。”
“我也有事找你,你客人里,可有在兵部当差的?”
“你问这……”田婀娜话未完,便即领悟:“想打听韩大哥的下落?”
“对,大哥传口信说他在外办差,可也拖太久了。我问过人,如今边强平靖,驻军充足无须增援,究竟他上哪里办差?”
田婀娜脑里迅速将客人过了一遍,道:“成,我相机替你问问。”
赵野道谢,田婀娜摆手:“自家人,别见外。”她停半晌,正色道:“小野哥哥,知道你是聪明人,我多事说一句。你如今跟小媳妇出双入对,韩大哥回来,日子必得换另一种过法。你留神周旋,别跟韩大哥伤了和气。你待我好,我不愿意你伤心,失了好兄弟。”
田婀娜语出真心,赵野便不遮掩,道:“我理会得,她不止属于我一人,独占她这些时日,便宜我了。”他浓睫一低,微微掩敛墨眸光华,“她陪在谁身畔、将身子给谁全在其次,只要能放一半的心在我这儿……”
田婀娜一愣,小心问道:“照你的声口,小媳妇喜欢韩大哥多于你?”
“她一开始便倾心大哥。”
“如今呢?”
赵野记起原婉然回避吻自己双唇,淡淡道:“差不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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