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蔓草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肉形石
“作什么你来我家?”伍大娘虚声问,又瞟向小屋,见小屋门锁仍在,面色稍霁。
原婉然上前道:“大娘,我们谈谈好吗?”
“你滚。”伍大娘低头躲避她目光,匆匆掠过人。
原婉然赶紧抓住她,“大娘,为什么您要告我当家?”
伍大娘像给火烫着,使劲甩臂,她人瘦气力倒不小,原婉然给推开趔趄,一站稳便立刻扑上前再次拉住她。
“大娘,求您行行好。我当家的在牢里叫人下黑手整治。”
伍大娘挣扎着要甩掉她回屋,闻言顿住脚步,瞥了她一眼,那一眼里有瞬间虚软,随即她冷硬道:“与我无干。”
“官府拘提我当家的下狱,一进去,牢房里其他犯人便找他麻烦,像专等他进去似的。”
伍大娘撇开脸,“与我无干,与我无干。”她的声音干瘪而虚弱。
“我们托过关系知道,别人买牢子,存心把我当家往死里整。大娘,您告官与那人可有关?他姓甚名谁,可是姓杜?”
她思来想去,杜英生对赵野恨意最明显,然而听说他尚需借贷整修小倌馆,要挤出银子买通牢里不大容易。
“我自告我的状,与百家姓任一姓都无干。”伍大娘斩钉截铁道。
原婉然情知撬不开伍大娘嘴巴,她先提赵野牢里处境,真正着眼在动之以情。
“大娘,不只牢里有人对我当家的不利,现如今牢里闹疫病,天天有人病倒,还有人死了,我当家的不知道能撑多久。”
“与我无干。”伍大娘坚持回避与人四目交接,可话声益发虚弱,而她手臂的微颤一丝不漏度上紧捉住她的原婉然的手心。
果然伍大娘并非心硬不讲理之人,原婉然暗喜,又说:“便撑过时疫,后头官司这道坎,他依然可能掉脑袋。”
伍大娘颤抖益发明显,原婉然打铁趁热道:“大娘,您撤回状子,便能保住一条人命。”
“一条人命……”伍大娘喃喃道,面色一下青一下白,失魂落魄不知想些什么。忽然她哽咽:“可我就这么一个孩子……”
“大娘,我当家的没打死您儿子。”
这话一出就糟了。
伍大娘不知何故,闻言如梦初醒,面露惊恐,之后全身毛孔都在迸发敌意警戒。
“我儿子死了,”她粗着脖子大声道:“他和我儿子对打,自然是他打死的。”
口气之刚硬如铜墙铁壁,其中固执八匹马都拉不回。
原婉然无法死心,低声下气道:“大娘,您儿子爬绳网没抓稳,摔死的,不关我当家的事。这事众人亲见,并非我推托。”
“那敢情好,你找见证替他说话,做什么来烦我?”
原婉然如何能说找不着人作证,因说道:“您亲口同府尹说明白,比什么见证都强。”
伍大娘哈哈大笑,却跟哭差不多,“我都告上衙门了,你还想我替他说话?”
“伍大娘,我当家的提过,您儿子伤了人,您和伍大叔上门谢罪,还有其他事……您其实很明理……您放过我当家、撤回状子,我们夫妻一定替您向府尹求情,若府尹罚银,连同您往后养老,我们……”
伍大娘喝道:“我不明理,我不要你们的臭钱,我要赵野偿命。”
“我当家的有什么错?人真不是他杀的。”
“他怎能没错?为什么他要多管闲事充英雄?”
原婉然呆住,赵野救姑娘于遭受非礼,她从来没想过这等事需要辩白对错。
“还有你,”伍大娘趁她错愕,甩开她的手,将她往后推,“也是你害赵野进牢里。”
“……我?”
“那天在医馆,你们和和美美,叫我好恨。赵野害苦我儿子,倒顺利成家,逍遥快活。我儿子呢?我儿子呢?他这辈子什么都指望不上。”
“阿野媳妇,没事吧?”吴叔远远跑来,他见伍大娘与原婉然争执,担心询问。
原婉然分神回头,不妨伍大娘使劲推来,她的衣袖传出嘶啦一声,身子亦不稳,摔倒地上。
紧接着水泼了来,乌黄色夹带泥沙的水迎面淋下,浇湿原婉然一身,水花溅进口鼻,臭味水滴呛得她呼吸一窒,咳嗽不止。
“大娘……”她压制咳嗽,抹去由发上滴零滴落流下脸面的污水,挣扎要起身拉回伍大娘。
伍大娘扔下倒光水的瓦缸,快手快脚解锁进屋,关上房门。
“伍大娘,求求您……”原婉然一站起,便扑到门前拍打。
屋里伍大娘厉声道:“你莫再来,再来,我不只告赵野,还要禀报府尹你威吓我,教你一并下狱。女娘进了狱,跟进窑子没两样。”
她言语刻毒,吴叔领悟事情毫无转寰余地,便放声骂道:“臭婆娘,你儿子害人,你也害人,蛇鼠一窝。”
吴叔骂了几句,伍大娘充耳不闻,他便不争这嘴皮子上的痛快,带着原婉然离开。
原婉然经伍大娘泼水,头脸发髻几乎湿透,身上的披风、披风下外衣也淋湿大片,发出臭味,兼且在地上挣扎起身时,衣摆糊上一块块尘土。
她脱下披风用干净处的布面擦拭头发,盘算就这狼狈样子去见赵野,定然教他挂心。
忽然车子陡地往前一顿,她与身旁的食篮跟着前倾。
食篮里有一砂锅鸡汤,要给赵野补身健体的。她腾出一手护住食篮,便无法完全稳住自身,不撞上车壁。
“阿野媳妇,你没事?”吴叔问道。
“没事,磕一下而已。吴叔也没事吗?”
吴叔答道:“没事,骡子倒了。”
拉车的骡子气喘吁吁倒地不起,吴叔必须在旁看顾,原婉然赶时间探监,她拎起饭菜徒步进城,顺道请城里车行与马医帮忙。
在城郊官道走了约莫两叁里路,起风了,原婉然长途步行,身上出汗,但风呼呼吹在犹然半湿的发上、衣上,凉意便沁进肌肤。
路上一辆辆车子驶过,其中一辆骡车缓缓在她前头路边停下。
原婉然没多留心,继续行走,经过那骡车时,车厢窗后帘子掀开来。
“韩赵娘子。”车里人唤道,声音低柔斯文,一听便教人觉得他出身良好。
原婉然抬头,揭起帘子的车窗后,现出一副雪肤花貌,清雅眉宇。
那是长生商号的买办,赵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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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如花似玉赵美人出来啦,本来以为泼水戏没多少字,写一写又爆
所以这章赵美人先只一露脸
下章应该会在本周日到周二更新,我尽量试试在周日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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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 第九十三章:吃苦都是享福
“赵爷。”原婉然手拎肩背大包小包,便点头权充见礼。
“韩赵娘子进城?”
“是。”
“赵某送娘子一程。”
行路人搭便车司空见惯,但原婉然先嗅了嗅空气。
她陪笑道:“谢谢赵爷好意,不必了。”
“别客气,此处离京城路程长,娘子手提多物行路不便,上车省事。”
原婉然依旧婉拒,赵玦温颜问道:“娘子可是有什么顾忌?”
这一问彷佛显得自己猜疑人,原婉然忙道:“我身上沾了脏东西,味道不好。”一阵子过去了,她身上污水气味淡了些,究竟闻得出。
她又说:“您讲究仪容清洁,我上车要薰到您。”
赵玦微愣,随即笑了。纱帘后,他神情温雅,笑靥浅浅,却是丽色灿然,须臾窗幔一晃,重新掩落。
车厢起了动静,赵玦由车上下地。
“我并非一昧讲究洁净,否则如何去得大江南北?”他作个邀请手势,“请。”
原婉然不好拒绝,便走到车头。
车子另一边,有赵忠伫立等待,她见了便道:“上回的事,多谢了。”
那日在绣坊,赌坊混混攻击他们夫妻俩,赵忠出声喝止帮忙,事后她养伤并且尴尬,由赵野只身找上赵忠致谢。
赵忠点了点头,掀起车帘,露出车厢内光景。
赵玦的骡车外表平凡无奇,车厢里壁上糊了淡雅花纸,吊着镂空银香毬,一掀帘,薰香的郁气便幽幽扑来;底下是秋香色靠背及引枕、毛皮坐褥。
原婉然仅见过兔皮、老羊皮等皮草,那块皮毛坐褥显然并不属属两种之中任何一类,它雪白无瑕,油光水滑,显然是上等货。
“我坐外头吧,赵爷,弄脏您车里,我过意不去。”
她在伍家时,衣裙沾了泥土污渍,有些拍不掉,因此十分坚持,赵玦便不勉强,回到车厢。
原婉然坐在驾座旁,骡车跑得快,风便大了起来,她把搁放砂锅鸡汤的食篮揽在怀里,多挡住一丝风,赵野便能吃到更热一分的鸡汤。
她衣衫湿的地儿经风吹拂,凉意更甚,不多时,她缩了缩身子。
车帘微掀,一件物事由车厢递出,送到原婉然身侧。
“韩赵娘子,披上吧。”
赵忠驾车时目不斜视留意前方,闻声由眼角瞅了瞅主人递出之物,这一瞅,不由转头多看一眼。
那东西并非车里随便一件毯子,是他主子穿的月白色羽缎斗篷。
原婉然道:“不了,我身上脏,别污了好衣服。”何况披着外人男子的衣物,并不合宜。
“你衣裳湿了,要着凉。”
“我身骨强健……”话音未落,原婉然鼻间窜生痒意,连忙转向车旁打了个喷嚏。
赵玦见她打完喷嚏,并不立即坐正,却是维持朝外的身姿僵硬坐着。一点淡红在她耳根泛开,秀气的耳垂像点了极轻的胭脂,那点红晕在润白的肌肤里晕开,沿着发髻半掩的纤秀颈项往下漫,洇进衣领下看不见的地方去。
他挪开视线,“比起韩赵娘子搭救的人情,这斗篷不值一提。现下疫疾流行,娘子保重。”
原婉然心中一凛,没错,她还要救赵野,不能害病。
“谢谢。”她转身接过披风。
她伸手方才留意自家手心不对劲,白里透红的肌肤红了一片,夹杂点点细小血斑,估计教伍大娘推倒那会子擦伤了。
为将赵玦的斗篷弄得太脏,她先在裙上拭手,无意瞥见自家衣袖朝外的那面多了一道口子。
“啊……”她低呼,肉疼不已。
袖子上那裂口长而齐整,想必也是伍大娘推搡她,连带镰刀触碰割破。
这件藕色衣裳漂亮不说,最要紧是赵野送的。
赵野担忧她为官司烦恼难安,因此相见时她总刻意打扮神,让他安心。而她一应衣裳里头,属赵野送的最致鲜亮,因此探监必挑那些衣裙穿。
如今赵野送她的衣物破了一件……
原婉然尽量敛去懊丧神色,强笑接过斗篷披上。
赵玦并未放下帘子,道:“韩赵娘子可是碰上难事?若有用得上赵某的地方,赵某力所能及,必定相助。”
原婉然欲待推辞,转念一想,兴许无巧不巧,赵玦有什么门路恰好帮得上赵野呢?便简单交代官司因果。
赵玦寻思几息工夫,道:“赵某不曾涉足江湖,不过府尹那人的脾性略有耳闻。”他接着说起府尹的根底。
进了城里,原婉然请车铺派人出城帮忙吴叔,自己要另行雇车,推不过赵玦热诚相邀,便搭便车到底,途中经过估衣铺,买了衣裙换上。
骡车行到衙门附近,原婉然向赵家主仆郑重道谢,拎着饭菜往牢里去了。
当她跨进衙门大门,身影一转消失,赵玦放下纱帘,随口唤道:“赵忠。”
“在。”
“你说,这村姑死了丈夫,能伤心多久?”
“很久。”赵忠回答,沉静一霎,他重复:“很久。”
赵玦淡淡道:“你挺高看她。”
“他们是恩爱夫妻。”
“哦?”
赵忠道出绣坊遇险那日情景,原婉然如何替赵野挡下一棍,赵野试图护住她未果。
车厢里静默,只听得嗒嗒声,微细微脆,一声一声缓缓响起。赵忠知道,他主子的指尖敲在紫铜手炉,正自沉吟。
一会儿,他唤道:“主子。”
赵玦停下敲击手炉,冒出冷笑,“无非不曾遇上诱惑。”
车帘缝隙外,原婉然临走折好的斗篷搁在驾座上,他漠然道:“烧了斗篷。”
赵忠道:“是。——主子,有人窥探。”
赵玦轻哂,“说些新鲜的。”
“不像那批人,那家伙舒头探脑,全然不谙匿迹。”
“哦,这倒新奇。咱们会会他。”
原婉然每日探监,成了牢里熟面孔,她一踏进牢狱,打第一间牢房起便有犯人通风报信。
“赵野,你媳妇来了。”
“小白脸,见媳妇。”
原婉然到了赵野的牢房前,迫不及待奉上吃食,也给同房诸人品尝另备的一份,替赵野在牢里求个人和。
临走前,赵野叮嘱:“这阵子你别再来,仔细过了病气。”
“让我见见你吧。”原婉然说,语中不觉带了恳求之意。
赵野隔着栏杆抚摸她鬓发,一会儿道:“婉婉,答应我,别再去求天运伙计,那群人只会为难你。”
当他知道原婉然亲自拜托天运伙计,让田婀娜帮着阻拦。
田婀娜劝他放手让原婉然试试,说为找不着证人,原婉然成日热锅上蚂蚁似的,好容易有点盼头却逼她袖手旁观,人才真要煎熬坏。她会请吴叔陪着原婉然,吴叔一看就是以一打叁的狠角色,那群瘪叁不敢妄动,她也会尽量推掉客人陪原婉然。
然而再怎么有人陪着,遇到旁人有心使坏,毕竟防不胜防。
“我不能答应,”原婉然道:“快到开堂的日子,一定得找到证人。何况,天运伙计并没怎么为难我。”
“你报喜不报忧,我更担心。”赵野拧眉,“你每回来,必定穿上我送的衣衫,妆饰整洁,今天却换上眼生衣裳。这衣裳干净,你身上却有股牢房没有的气味,鞋子也沾了泥水,还有……”他抚揉她发髻的力道略重,“头发半湿。你必然在哪个伙计那儿受了气、遭了罪。”
“不是天运伙计,是伍大娘。”原婉然无法粉饰太平,只得和盘托出来龙去脉。
赵野听了,道:“婉婉,对不住。”
“怎么了?”
“你跟着我,没享半点清福,还吃了大苦。”
原婉然抬手欲握住赵野的手,临了记起自家手上带伤,恐怕教他察觉又要心疼,赶紧放下。
“我并不觉得吃了什么苦,”四下有人,她压低声音道:“哪怕吃苦,只要能跟着你,吃苦都是享福。”
赵野永远不能忘记眼前刹那光景,牢里晦暗,臭气烘烘,有人病,有人死,有人罪无可赦,有人蒙冤衔恨,他的小妻子立在这片幽暗中,双眸晶晶亮着,纤尘不染,清澈温柔。她说,跟着他,吃苦都是享福。
翌日原婉然继续努力,终于说动一个伙计愿意作证,而开堂审案的日子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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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章美人赵买办的戏份占大头,当初料想这个人物会抢戏,结果实际程度超乎预期
赵野:我就坐了几天牢……(抓住牢栏)
韩一:赶赴战斗现场(策马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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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 第九十四章:绞刑
升堂审案前夕,原婉然特地回四喜胡同的家,准备火盆,预备赵野获释之后去晦气。
她聘的林讼师提醒,纵然有证人,官司结果依旧悬。府尹准状问案,必是伍大娘提出起码看似铁证的根据,如今掌管证物的胥吏乃是府尹亲信,一丝口风不漏,难以打听准备。
他亦不看好替赵野作证的天运伙计。
“那人就一市井无赖,答应作证无非为钱,要预备他临时坐地起价。”林讼师说。
原婉然苦笑:“实在找不到证据表明我当家清白,只得走一步算一步。”
田婀娜与原婉然商量,雇了人暗中监看那伙计,以防他临阵变卦、脱逃,所幸并无异状,过堂那日按约出现。田婀娜还要对伍大娘一般办理,打探异样,可伍大娘在原婉然登门求情后连夜搬家,再度不知去向。
到升堂时,原婉然、田婀娜与金金旺,以及赵野一干朋友都在堂外听审。
伍大娘不出预料指控赵野杀人,所提证据,乃是黑擂台的生死状。
原婉然轻声对田婀娜道:“归官人说过,赌坊未曾留下生死状。”
田婀娜道:“伍大娘伪造生死状?甚好,咱们传唤归官人作证,若那老虔婆无旁的凭据指控小野哥哥,咱们反告她诬告,叫她烂死牢里。”
她话音甫落,府尹传归有财上大堂。
才几天不见,归有财的面孔更加蜡黄,脚步虚乏,他作证伍大娘手头的生死状千真万确。
金金旺在堂下脱口道:“不对,天运没保留生死状……”
府尹将惊堂木一拍,喝道:“大堂之上,非经本官询问,不得答言插话。”
伴随的丁讼师扯住金金旺,低声嘱咐:“二少东家,好汉不吃眼前亏,噤声吧。”
原婉然细声与田婀娜说道:“他怎敢作证,他是赌坊东家,要论罪啊?”
田婀娜颌首,“那人万万不会损己利人,”眼角余光瞥及金金旺,登时警醒一事,因问道:“姓归的管过赌坊吗?”
“他?跟我一样,不管事。”金金旺“啊”了声,大声道:“他没碰赌坊生意,不怕官府追究。”
府尹道再拍惊堂木,视线由金金旺扫到丁讼师,拉长脸道:“公堂喧哗,拖下去打五大板,轰出衙门,不许再进。”
几个衙役虎狼一般涌上拖走金金旺,丁讼师连忙追去打点。
堂上归有财又作证,他虽未曾目睹赵野打死伍乞儿,但黑擂台比武,唯有打死对手,胜者能活。
原婉然等人寄望天运伙计的证词能扳回一城,天运伙计上来,说起当年之事。
“小的在天运赌坊打杂,进不去黑擂台,那日在外头见过其中一个孩子,因为长得极漂亮,特别记得。以后的事,小的都是听人言讲,那漂亮孩子打起架特狠,同他对打的孩子要逃,摔下地死了。——是,小的并无亲眼见到。——呃,黑擂台执事的有哪些伙计?回大人,小的在天运干活不久,经过这些年,忘了。”
事后原婉然等人质问天运伙计,那伙计说:“实话跟你们说,天运的弟兄们派我出头,叫你们断了找证人的想头。别怨我们,公堂吵闹,府尹便罚人五大板,黑擂台上百条人命,我们弟兄几条命压根不够抵。今儿我们手下留情,没把赵野往死路上推,你们敢上报府尹供出我们,大伙就咬定赵野打死人,还要抖漏你们出钱买我作证,要死一齐死。”
其实不等伙计交代,林讼师在堂上便猜着十分,审时辨势不敢穷追猛打,可缺少人证,他的辩诘便薄弱无力。
审案终结,府尹在堂上判决,“……天运伙计人云亦云,证词不足采信;黑擂台不死不休,生者岂能无咎?赵野明知比武相杀仍故犯,以故意杀人论,打死人命按律当斩。因赵野为良民,伍乞儿属贱民,良贱互殴致贱民于死,良民罪减一等,故判绞刑。”
原婉然怔怔立着,脚下的地面在晃动,眼前像暑天地气蒸沤,看出去所有事物都扭曲了。
一切慢了下来,堂下赵野的一众朋友鼓噪,声音奇异地拖得老长,府尹面色恼怒,缓缓拍下惊堂木,响亮的拍击声渐渐划破空气,一个字一个字像泡泡,从他口中冉冉浮出。
“凡闹事者,一律拖出去打。”衙役便上前拉人。
赵野回头望向她,目光尽是担忧,而后他开口,“婀娜。”
彷佛是谁的手扶住自己,原婉然听到田婀娜应道:“我会照顾她。”
不要,她不要任何人照顾,她要赵野回家。
她抢上前几步朝府尹跪地,额头磕在砖石地面砰砰有声,一次又一次,一语不发。
“婉婉,不要。”赵野喊道,不知因激动或病了,咳嗽数声。
田婀娜略思索,向左右天香阁的人说:“跟着。”说完,她亦跪地磕头,天香阁诸人便有样学样,须臾哗啦啦跪了一片,静悄悄只是磕头。
府尹面色稍霁,“堂下妇女系何人?”
原婉然抬起头,额头一片红肿,人亦微昏,她强撑住清晰吐字:“民妇原氏,是赵野的妻子。”
“你当磕头求饶,丈夫便能逃过恢恢法网?”
“不敢,国有国法,只是民妇有话想说,大堂之上,不得擅自开口,只得如此。”
“哼,耍苦肉计。”府尹见原婉然模样老实,眉稍眼角俱在无声哀告,片刻道:“说。”
原婉然道:“大人说‘黑擂台不死不休,生者岂能无咎’自然在理,但事有例外、变故。民妇听过一个案子,主人虐待家奴,某日主仆到郊外踏青,主人吃了家奴备下的饭菜中毒身亡,家奴则不见踪影。人人都道是家奴报复,毒杀主人逃走。事实上家奴忘了带筷子,主人扭断夹竹桃枝代替,因此吃下树枝汁液。这同时,家奴逃走,阴错阳差教人误会谋害主人。”
府尹沉默少时,问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怎地知道这等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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