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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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岁辛鸾他们刚来的时候,辛鸾清算滇城人口,城中百姓也就八万,还多是些孤儿老弱。
那段时间,风波未净,有很多人投奔辛鸾,也有很多人离开他,但多是些逐利之徒,不足为道,辛鸾按部就班地接待,不断地从外祖父哪里借钱借物,将手底下人去领西南各地,自己则总领发令、税务、滇城重建,开商路,通百业,激赏移民,鼓励商旅前来建城揽工,逐渐的,这座城池开始真正热闹了起来,老士族们的子弟不断返乡,百姓门户兴旺,整个城池开始鸡飞狗跳、牛吼猪叫,城中铺子里开始卖出各种花样,竹编,紫陶,刺绣,银器,鱼啊,虾啊,腊排骨,烧豆腐……前些日子辛鸾随口问了一句人口,常驻人竟已然增到了十三万。
今日又是旧例携老士族来看百姓民生,何方归虽是个将军,但营建之事上颇有些匠才,新修改进的猪舍落成了,便也正好与各位公族介绍介绍。
“王爷。”一群人呜呜泱泱的,今日之事将毕,婧氏长子便趁隙近前。
辛鸾侧目,见是他不由露出露出笑容来:“景兄。”
辛鸾能与西南老士族相处融洽,千寻征穿针引线自是功不可没,这婧氏的长子在初期也是帮了大忙的,此人二十五岁,知大体,头脑又清爽,脾气还合辛鸾的口味,两人可谓是交情不差。
婧氏景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来:“王爷折节,臣有几句私话想对您说。”
何方归那方继续带众人去看女桑去了,辛鸾略一点头,随他行到僻静处。婧氏景心中欢喜,本想避人耳目快些说完,谁知辛鸾一动,人群外围那位九尺有余的勇士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他厚铠重盔不见面目,但是壮硕的身材宛如树干,一举一动,立刻营造出轰隆隆的山崩之势。
婧氏景:……
众人听到声音自然也齐齐转过身来,辛鸾也无奈,笑着递给何方归一个眼神,让诸位继续,紧接着笑着回头拉着婧氏的手又往僻静处走了走,安抚道,“景兄但说无妨,我这侍卫不会透露半个字的。”
辛鸾都这般说了,婧氏不再纠缠身后那大块头,有些腼腆地开了口,“说来惭愧,此事原是臣家中私事。半月前三月街节,小妹出街游玩,偶然间得见王爷,回府便始朝思暮想,茶饭不思,还说非君不嫁。臣知王爷身份尊贵,婚姻之事非同小可,然实在是不忍妹妹受相思之苦,故而思量再三,今日斗胆来说媒妁之言。”
辛鸾唇边带笑,静静地如数听完,这才抬头:“小妹倾心之意,本王感激,不过景兄有所不知,本王业已成婚,实在不能再行婚娶。”
婧氏料天料地,没料到辛鸾这神来一句。
他呆了一呆,傻傻地盯着辛鸾看了数个弹指,辛鸾神色如故,与他对视。
婧氏自知失态,赶忙垂头,苦笑一声纾解尴尬,“王爷……也不必如此直接回绝于我……”
“好男儿有两个女子不算什么,您若拿不定主意,不妨先见上小妹一见,若是见后仍是无意,再推脱不迟。我婧氏儿女心性直率,却也绝非胡搅蛮缠之人,婚姻之事非同小可,以已婚之名推婚,实在……有些不妥。”
辛鸾闻言失笑:“景兄莫不是以为本王在虚言搪塞你?”
“不敢。”
“还说不多心?”
辛鸾以拳敲了敲他肩膀,声音宽和,推心置腹,“我是真的成婚了,当时虽说年纪小,却也是正经行过大礼的。”
“终身既定,一生一世,真的是没有第三人的地方。你若还不信我,自可去问何将军,我麾下旧部皆知此事,没有抵赖的。”
他语气温柔,语义却颇为坚定,婧氏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心头也不摇摆起来。
辛鸾也不逼他,拉住他的手回身,慢慢行着要去跟上众人,婧氏眼见自己的提议被轻描淡写地驳了,想到家中妹妹,又生出些不甘来,再进一言,“王爷别恼,可容臣再问一句?”
辛鸾:“你问。”
婧氏:“这一句大抵有些冒犯,但并非臣存心问东问西令您难堪,实在是不说清明回家无法答复妹妹。”
辛鸾失笑:“这么拘束做什么,无妨,你问罢。”
婧氏抽出自己的手来,行了一礼:“王爷这两年深居简出、形影落寞,众所皆知,可既有良伴,那为何不见其人啊?”
辛鸾的身躯一下子便僵直住了。
身后的侍卫粗鲁却敏感,察觉到主君情绪失落,立刻大踏步地走过来,想要将婧氏撵开,婧氏眼见他一动便吓了一跳,赶紧道,“是臣唐突,王爷既有难言之眼,在下便不追问了。”
他声音急切,辛鸾这才如梦初醒,抬了抬手,让那侍卫止步:“……无妨。”秋色绚烂,他笑了下,笑容并不悲沉,甚至还有些许爽朗洒脱:“景兄误会了,没什么难言之隐的,我那爱人只是出门散心去了,过不了几年……”
他笃定又从容:“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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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如梭,白驹过隙。
天衍十八年按部就班地滑过,天衍十九年不急不躁地如期而至,一月,二月,三月,白日如常,蒸蒸日上,也平静无波,四月,志得意满的国家终于有了件像样的意外:大祭司况俊嘉祥去世。
老祭祀躬敬天命,侍奉三朝,在天衍朝十九年,以七十八岁高龄逝世,炀帝下旨,以国礼设祭厚葬,百官素服出城,天下三日禁行嫁娶。御使、宗室、重臣、亲缘、旧友,一时间老祭祀府上车水马龙,各方人马亲自登门,遣使悼念。
简素肃穆的祭祀堂内,一些官员也在窃窃私语着,互相询问可知老祭司临去前可又占出卦词来?这位祭拜五岳三清的祭祀地位超然,在他们眼中从来是伸手一触,便可窥探天机。当年的开城门,迎王师,之后的“日下生日”,炀帝登基时唱祷祝词,现在坊间又传出炀帝新政最后落地也有大祭司参与策定,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心生敬畏,都想趁此机会探些消息,以期拨清宦海前路。
司空复一身常服,坐在祭祀府外酒楼的二楼雅间中,支开窗格,默默的看着楼下冠盖如云,车水马龙。
“等多久了?”
雅间木门倏地开了,一人长身长腿地迈进来,一年多不见,他身上凛然的威仪又深重了许多。
司空复赶紧起身推手:“太子殿下。”
“嗯。”辛襄略点了下头,姿态随意摆手入座,“匆忙回来的罢,你也坐,咱们君臣边吃边说。”
司空复于天衍十六年十月由武将转文臣,炀帝记他渝城先登之功,任其为渝城郡副郡尉,职位不大,恩信却隆。辛襄对这个从自己帐下转投地方的下属倒是并未记仇,他知道司空一族行事素来轻缓,一则齐嵩去后,司空大人任宰执,父亲害怕自己在神京踩错了脚,把儿子调往地方历练,这手棋走得没问题,二则当时陛下也没有流露出重用他的意思,重臣嫡子与储副如此交好,这本来也是件招忌的事情。
“殿下,您年初下令令国内男子书年,二十三到二十五岁全征做地方兵源,此事……”司空复缓缓开口,边吃边说。
朝廷、人才、税、田赋、武备……
如今帝国新政推行涉及方方面面,两年前谁也不会料到一向以性格复杂、手段强硬著称的陛下,会在公子襄成年后,大胆放权任用。
如果说陛下是运筹天下之人,那章华太子就是那柄如臂指使的开刃利剑,切分权责,锋芒毕露,年纪轻轻便已近天下之宰,在神京,太子府的风头甚至可以与司空丞相府比肩。
很多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做臣子的其实并不能探测到主君的心意,要等尘埃缓缓落定,才能从许多布局中窥见帝王的意向。譬如,炀帝为何忽然提拔太子,一切实际实权分予丞相府与太子府两处执掌?司空府也是在去岁年末才想清楚,丞相行事持重,太子毫不藏锋,这二者配合推行新政,才算是严丝合缝。陛下锐意进取之心不怠,一个庞大而令人生畏的帝国尚在凝聚之中,又怎么会为国事而率先忌惮太子?
辛襄不喜琐碎俗务,司空复这般说话简略、头脑清明的汇报,他便尤其喜欢,三言两句谈罢正事,两个人便聊起了各自私事,外间人声不绝,时不时有重臣宣号,司空复忽道:“倒是许久不曾听闻齐二的消息了。”
辛襄筷箸一顿,紧接着如常道:“本宫也不知他近况。现在齐二了一切任事,都是直接与陛下汇报。”
司空复空口咀嚼了两下,斟酌道,“臣与殿下与齐二,这是儿时便有的交情了,如今疏远了,心中总不空落落的。”
谁与渡山河 第171节
辛襄冷冷笑了一下,“阿复大可不必。齐二此人胆子太大,缰则为能吏,脱缰则为乱臣,便是本宫也不敢与之交,还是让陛下直接驾驭罢。”
司空复抬头,心道,这话真是刻薄又尖锐。
他们这些人里,单属齐二对太子最为忠心耿耿。他耳闻过齐二此前行事,不过是最早依附了陛下宫乱夺权,急劲主动了些。辛襄如今谅解了父亲,却不肯谅解这玩伴,认为“王储之事,常人不敢言,齐二存了彼若不贤,另一位便可取而代之之念,上蹿下跳,这才闹得手足相残,朝野震荡”,直将十六年春冬两月的无数骇事归结于齐二。可换个角度,不识时务、不肯拥戴新帝之人,今日早已被排挤出了权力中心,最后站队者,错,最先站队者,错,反倒是自家这般姗姗来迟的门户,歪倒正着,得了太子青眼。
人生际遇,也真是不可言说。
司空复叹息,无可奈何却只能随波逐流,附和道:“谁说不是,齐大人一生谨慎,怎么便生出这般狂悖怪异的儿子……”
第203章 布局(4)
又是春天。
紫红色的三角梅依时令开放,西南四方隆起的褶皱山脉仿佛天地四片雕的扇骨,连绵尽出,便怀抱着落下滇城这一方盆景。
“行啊!我一路走来,眼见原来十八家老字号全开了回来,这滇城真是大变模样了啊!”
爽朗的女声穿堂而来,辛鸾正东苑后堂看着书,闻言颊声笑意,立刻释卷起身:“姐姐?”
石屏馆内的丝棉布帘被人从外撩了上去,一红衣的锦绣妇人大步迈进来,游目一遭,朝他招呼,“这三月街节你筹备得很热闹啊,我看这东苑也一路张灯结的。”
辛鸾许久不曾见红窃脂了,此时见她自然是眼底一亮,欢喜地快步迎去,拉着她便往后堂走:“姐姐前几日回信不是说这次不回来了嚒?早知道我便去城外接你了。”
红窃脂浑不在意地摆手,“都是小事,我自己又不是认不得路,”说着拿手比了下两个人的高度,惊喜道,“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上次见你你还与我差不多呢。”
辛鸾笑,牵着她穿门过户,随口应,“这里水土养人呗,”说着从东苑往西苑处,一壁走一壁与她说,“去岁我翻修了公主府,给姐姐留了院落,我带你去看,你一定喜欢。”
辛鸾所住王府乃林氏国公主府改建,南召巷中一巷一户,占地颇大,红窃脂只知去岁多事,辛鸾忙完难民忙剿匪,不想他忙中偷闲居然还有功夫重修公主府。
要说这西南之地,乃是天造地设的肥沃家园,无奈天衍立国以来,交通闭塞,无人打理。去岁秋末邻近两郡邑闹灾,大批的难民听闻陈留王治政之雅名,闻风一涌而来。辛鸾当年渝都大瘟疫都管得,对他们这些灾民自然不会不顾,西南积粮不少,他按部就班地开城门救灾,纳移民,顺顺当当地平了一场风波。
滇城里吃饭的人多了,干活的人也多了,民富了,接下来就是该被盗匪惦记了。
寻常地界,管事往往对匪患心存畏戒,管起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大动干戈害怕遭到报复,但辛鸾不是,他温良恭俭,却也手起刀落,凡有盗匪洗劫,来一次他杀一次,尽数推去菜市口砍头谢罪,毫不含糊。
巢瑞、千寻征、陶滦等人,辛鸾都另有安排,区区盗匪便也根本也没有劳动他们。
原本滇城的老士族和大户人家就有养一小撮民兵抵御外患的习惯,辛鸾直接将这些人与乡勇共同组织起来,让何方归每月施以军事训练,平日里大家各安本业,一旦有事鸣钟为号,与附近乡村的武力相互勾连配合,半日可以出现三千人武装。保卫自己家园,西南人无不尽心尽力,到后来,山上盗匪渐稀,各自散去,连城外一大片果林上的李子桃子,都无人敢再抢。
土地测量,寓兵于农,肃清盗贼,整顿治安……数项大政缓缓推进,西南人恩怨分明,恨二十年前赤炎屠城三杀,却也爱陈留王府上上下下尽心尽责,责无旁贷,凡王府涉手政务,无人以权谋私,无人因漏聚敛,对百姓甚少苛扰,四乡的农民受其恩惠,常扶老携幼,送来自家新鲜的果菜以表心意,各路士族心悦诚服,纷纷效其幕下,出入行事,名手写家感激其德政,汇聚一处,城门题字,立碑勒石……西南父老爱护辛鸾,纵然知他流放于此乃是因高辛氏内政斗争失败,却也不遗余力地为他保全面子,为他编造无数传奇。
是时千寻征正在西南某边陲城邑练兵采矿,辗转听到那让人啼笑皆非只怪天命的传闻,都忍不住说三年前的邹吾一定有他的私心,所以才想方设法让辛鸾来到这片土地,碧血凤凰主春生,转兴衰,西南能在他的治理之下起死回生,实乃风水有灵,三生有幸。
而陈留王府客人多的好处就是,王府厨房十二时辰都有人当值,无论是正席还是小吃都叱咄可办,除了正常的名门士族的大宴,游侠乡勇登门,厨房配办手抓饭,竹簸箕上铺满荷叶,青辣椒任客人在火上自行烧烤,蘸盐水下酒;文人登门,王府则是临水斫脍,以荐芳樽;外地食客前来,便请品尝当地特色菜肴,炸竹虫、包烧脑花、牛骨髓,鸡枞鱼羹、辣炒螺肉、竹排烤鱼,小孩子来,便小碟小碗的炒米糖,虾子冬笋,虾子豆腐羹……
因为辛鸾在,山间的小猴子、小鸟儿都爱来往王府里凑,时不时进来觅食,王府的幕员办公时办公时干练卓绝、勤苦耐劳,休闲时便逗它们玩,手边是王府预备好的一碟碟瓜子、拐枣、酥红豆,方便投喂。
前苑日常设席宴请,后院分东西两苑,东苑办公,有会泽院、石屏馆、摩崖石刻、衲霞亭、石狮、华表等石雕,西苑消闲,有茶花园、豆香园、姊妹楼,三角梅与茶花点缀其中,放生池里满是大大小小的乌龟,一路行来湖光山色,四季皆宜。
“你这府邸修得可真是用心,邹吾回来了,怕是都不敢认了罢。”
红窃脂惊叹着进了辛鸾起居的院落,忍不住赞叹,说到此忽然想起什么,往怀中掏了掏,“瞧我,最重要的忘记了!内史郡忙,你问我为何忽然来了,还不是那信鸽乱飞飞去了我那里,喏,千里送信。”
说着一折信笺递来,分分明明的“良月”两字落款。
辛鸾薄薄的眼皮一跳,弹指也等不得般,立刻探身过去拆开——
红窃脂看他表情严肃,忍不住盈盈地笑,“瞧你,紧张什么,又没人和你抢。”
辛鸾两手举着信笺正看得用心,听她打趣,耳朵蓦地便红了,眼皮飞快地于纸绢上抬了一下,嗔怪地乜了她一眼——
咿,好凶。
红窃脂看着他好玩,心道这么久了,辛鸾空长了稳重,还不曾露出这般活灵活现的少年气,便忍不住转圈偏头,逗他一样,要仔细判读他脸上表情。
辛鸾又气又羞,护着那一页信笺,被红窃脂瞅得直转圈。红窃脂耍起流氓来,挤眉弄眼地戳他,“邹吾他说什么了啊你这幅表情?让我看看?”
辛鸾故意板起脸,嘴角却又不争气地咧开,埋怨地拖长了声音,“姐——!”
红窃脂摆手大笑,“好好好,不问不问,左不过一纸情话罢了,你们夫妻俩的腻歪劲儿我还不清楚,常人可比不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辛鸾那股子躁动的喜悦被自己压住了,他看定了红窃脂,试探问,“中行郡尉对姐姐不好吗?”
“唔?”红窃脂正要试一试小案上的方糕,辛鸾府上的小食实在是太足备了,在各院落里穿梭,不饿都要被这王府弄饿了,她听这话一愣,抬头:“你怎么这么问?”
辛鸾斟酌了下,坐在靠窗的一侧,缓缓道:“姐姐成婚也两年了,我听说中行府上的小妾这两年间好几位都有了身孕,姐姐却一直没有好消息,我便想着是不是中行沂那厮冷待了你,你要是受了委屈要说啊,我也好去给姐姐出气。”
红窃脂闻言失笑,“臭小子,你们都想什么呢?你这一个问我为什么不怀,仇英一个也问我为什么不怀,你们这是当我下猪仔吗?府上小妾和我能一样嚒?她们在府中呆得无事,生便生了,我这几年一直帮着中行沂练常备军,他只通钱财,对军务半丝不通,这事只能抓我来顶缸,你觉得我挺着肚子练兵,这合适嚒?”
“姐姐在避重就轻。”
辛鸾垂下眼睑,闷声道,“我是在问你婚后感情好嚒,舒心嚒,当时你嫁得匆忙,说西南不能一直被困着,他来提亲,你便答应了,可我只怕你过得不快活。”
红窃脂轻轻抽了口气,握住他的手,“小阿鸾,你想太多了。这世上的夫妻在一起,本来很多就只是搭伙过日子而已,你随便去问,大家都没有说很爱,也没有说不爱的,这就是我们常人的造化了。中境三邑之一的郡尉,相比其余二十几个小郡很体面了,你还能想到比中行沂更好的婚配嚒?”
红窃脂顾左右言他,又避开他的问题了。
院外忽有滇金猴敲窗,辛鸾默默地回手,转身挑了竹帘子——
她明知道过得快不快活和夫君的官爵没什么直接联系的,按照世俗的道理,邹吾与“良配”扯不上半分钱的关系,那他大抵就是世上最不快活的人。辛鸾拈起小案上小洋芋递给窗外的滇金猴,它伸手接了,继续摊手,辛鸾无奈,从格子里又拿出一块牛肉干巴,猴儿这才满意,两手一勾,作揖般点了点头,三窜两窜地溜走。
“姐姐还记得申良弼嚒?”
毫无干系的,辛鸾忽然扯到这个名字。
红窃脂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诧异:“……嗯?谁?”
辛鸾重复:“申良弼。”
红窃脂反问:“他还活着呢?”
辛鸾眨了眨眼睛,见她的回答并无异样,不由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了而已,他的确还活着,在渝城郡担任着个小官,祸害遗千年嘛……”辛鸾瞧着时间差不多了,想着厨房也该开午饭了,便起身,欲引红窃脂吃个便饭。
此时外间忽有一人来报,隔着竹帘赫然是前几日辛鸾安排了差使的吏员。
辛鸾心头不详地一跳,赶紧给他使了眼色让他别说话,但是无奈此处是他私人住处,那吏员之前又被辛鸾嘱咐事情不容耽搁,一旦回来立刻报给他知晓,故而辛鸾这隔着竹帘云山雾罩的一眼,那人根本就没看见,上下嘴皮一打,干脆道:“王爷,五位客人现已接到,文林侯、中水侯、郎中侯居幽林坊,祝陈侯、赤泉侯居茶花园,途中一切顺利,卑职特来回禀。”
辛鸾倏地闭上眼睛。
果然,红窃脂仿佛被火燎着了一般,忽地站起身几步逼近:“你说谁?”
三个字,凶狠而勃然。
仿佛一头愤怒的母狼在攻击前磨牙吮血。
那吏员一哆嗦,这才看清内室之中居然还有外客,乍然听到这危险的一问,全身汗毛都要竖了起来:“文,文……林侯、中水侯、郎中侯、祝陈……”
红窃脂不等他说完,已然骤然回身对辛鸾怒目相向:“你请他们来的!”
辛鸾紧皱眉头,迟缓起身:“姐姐听我解释……”
可红窃脂没有耐性了。
她像是一蓬骤然点着的烈火,犀利的长刀出鞘之声忽然炸开在寂静之中,她抽刀而出,刀光就有如闪电一般刮擦溅落,而她毫不犹豫地,掉头就往外走!
“幽林坊和茶花园是罢?我回来再听你解释!”
“姐姐!”
辛鸾变了脸色,怒斥着扬声一喝!
就在他声音未落之时,一座九尺有余的大个子忽然从天而降!辛鸾那个凶猛的侍卫没有再带头盔铁盔,浑身钢铁般的肌肉直接外露着,光溜溜的头颅上红筋遍布,山一般轰隆砸在辛鸾的小院外,盯住竹帘后的红窃脂,凶猛咆哮!
“辛鸾!”
红窃脂一颗胸膛就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岩浆被人狠狠扣住,她喘着气,恼恨回头,“你想干什么?你是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嚒?你不杀他们,你拦我?”
前来述职的吏员已经吓瘫了,眼见这忽露真容的庞然大物砸在眼前,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完全不知如何是好。辛鸾轻轻扫了那人一眼,思绪一掠,居然没有开口让那位先出去,平静地垂下头,仿佛是亏心而不知如何应答一般,没有说话。
红窃脂在他的沉默中出离愤怒了。她冷笑,“所以是故意瞒我的是嚒?若不是我今日突然来了,是不是还撞不见这么的一幕?辛鸾你是已经忘了申豪了嚒?他的死和你有关你还记得吗?当初若不是你杀了他全家,你身边那个小白脸会猜忌他嚒?你哥会把他分尸嚒?你是把所有人为你流的血,都忘干净了嚒?!”
空气中有出奇的难堪。
辛鸾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着低着头,像是赎罪着看着自己的倒影,许久,他才嘶哑道:“姐姐,来者是客,只要是在我的屋檐下,谁也不能动我的客人——”
“你也不行。”
红窃脂惨笑两声,持刀的手像是突然没了力气,令她凄然地后退两步:“所以这又是你的委屈求全……?你的新招数?你现在不仅要向辛涧下跪?连他咬人的狗你都要下跪了,辛鸾你是羊羔子吗?你是哪怕叫得大声了点都害怕被狼叼走的羊羔子吗?为什么不打回去?邹吾还背着骂名远走天涯,你委曲求全地跪着,难不成还想让辛涧主动给他一个特赦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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