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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渡山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邹吾默默地挪开了眼,也有点想笑,但忍住了。
很是正经地虎着脸对辛鸾说:“那你先歇两天罢。骨头脱位,事不大,但伤筋,没必要为了练刀逞强,反而得不偿失。”
辛鸾闻言却瞬间抬起头。
明亮地目光箭一样射过来,一脸雀跃:“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不洗碗了?”
“可以可以!”
卓吾在后面麻利接言:“我同意了!”
反正辛鸾不和他一组,卓吾看热闹不闲事儿大,啥都敢帮腔。
邹吾有点牙酸,回头看了自己没正形的弟弟一眼,一字一句:“小卓,上下山渐速今天跑了吗?攀岩跃树今天练了吗?对,阿鸾正好练不了刀了,你把刀捡回去,去砍三棵树给我拖回来。”
卓吾天降横祸,辛鸾差点笑出鹅叫,心想他跑个天爷呦!你不在,他懒叽叽的躺在大石头上晒太阳,晒完左边,晒右边,晒完前面,晒后面……别的没干,话本倒是看完了一摞!
果然,他哥说完,卓吾脸色都变了,耳聋眼瞎一般,“嗷!”地喊了一声,屁滚尿流地就跑了。
·
邹吾给卓吾留定量的练武和窗课不是第一天了。
起因还是卓吾总是偷看辛鸾练刀。
其实这事儿红窃脂也有份儿,这两个早早化形的练武奇才,从注意到辛鸾练刀与他们不同之后,就对辛鸾产生了莫大兴趣,一整日抽空就跑来树下一趟,观摩辛鸾的表情,活像见到了猴子不吃香蕉了开始吃鱼。
但是红窃脂比较矜持。
她看了两顿饭就走了,走前淡淡一哂,漫然开口的样子像是在吟诗:“高辛氏一门豪烈,上有开疆辟土天衍帝,下有少年英才辛远声,贤有智珠在握辛三郎,黠有乱世奸雄济宾王,不意天壤之中竟有,竟有……”
她“竟有”了两遍,没“竟有”出下文,估计是想着骂人不好,挥挥袖飞了。
背对着红窃脂默默砍树的辛鸾:“……”
但卓吾不一样,他没有红窃脂的涵养,看就算了,他还要比划,比划就算了,他还要比比划划。
他哥一不在,他就在辛鸾面前开屏。
会练,不会讲,不要紧,他从大石头上直接跳下来,抢过自己的刀开始舞,一边舞一边念念有词,“你那个不完整,你要这样!先跳上去,然后再下来,上去,这样,这样,这样……好了,看清楚了吗?你来一遍!”
辛鸾努力地咽了口唾沫:“……”
他能来出来就见鬼了。
结果卓吾还生气,表情就差过来锁喉,怒其不争地问他:“你为什么不好好听我讲话?!”
辛鸾:“……”
可能这些生来大才的人都是这样。看不惯别人反应慢,看不惯别人这么笨,不仅话不喜欢说两遍,连招式都不乐意练两遍。察觉不到自己言语的冒渎,还觉得是别人错了。
辛鸾脸都木了,想着忍住忍住,别跟他吵。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邹吾的殷殷嘱托,一遍遍回放:小卓他们从小化形,练武不同常人。常人习武,跬步千里,他们习武,一日千里。不要比。
对,辛鸾咬牙哆嗦,他不比,他就是有点气。
好在卓吾也不是谁都不怕。
第八天的时候,辛鸾傍晚练累了,就坐在卓吾旁边边喝水边看晚霞。当时卓吾化作小老虎卧在他身边,金色的绒毛在和软的夜风里摆荡,金灿灿、暖洋洋、热腾腾的,还残留着太阳的味道。
他一定很好摸。
辛鸾看了会儿,想呼噜一把,手抬起来,又轻轻放回去。
然后低声问,“小卓,化形……是什么感觉啊?”
声音有无限的寂寥。
卓吾翻了身,从兽形化为人形,大喇喇地看他一眼:“啊?”
“……”
“哦,你说化形啊……”
卓吾饱汉不知饿汉饥,大力地挥了一下手,“没什么感觉啊,我都习惯了!”
辛鸾的涵养是真的好。
没有立马提着刀,拿卓吾当木桩。
“不是。我是问化形对习武具体有什么影响!”
因为邹吾也没化形过,所以对辛鸾的解释从来只有个大概,这让辛鸾一根心弦总是惦念着。他不敢问红窃脂,所以只能问卓吾。
“化形对习武有帮助罢?可帮助多大呢?相辅相成?”
辛鸾把问题具体化了,虽然脱口的瞬间,他就感觉自己很有可能问了也白问。
“那肯定啊!”
出乎意料的,卓吾居然来了神,一个鲤鱼打挺从石头上起来了!
他有种“你终于问对人”了的兴奋感,手舞足蹈地开始在辛鸾面前比划:“说相辅相成都说轻了!我十三岁前也是练武的,从睡醒那一觉之后,再练武!那感觉怎么说呢?就跟六脉俱通了一样,那真是五脏开窍二并四具三生万物一气呵成!”
说着还朝着辛鸾飞了一眼,浑身上下都在说:我厉害吧?
辛鸾:“……”
是他的错。是他不该不矜持,是他不该自取其辱。
然后不巧的是,卓吾这话就被一走一过的红窃脂听到了。
红衣女郎眉头紧锁地瞅了眼“不想做人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的卓吾,在他身后淡淡而问:“六脉俱通,五脏开窍,二并四具,三生万物,一气呵成……是吧?”
卓吾背脊一僵:“……”
红窃脂不动如山地抽出自己的贯刀来,“那来跟我练练罢。”
卓吾转身的过程,脖子都要被自己拗断了。
辛鸾见势不好,立刻落井下石,捧着手中劈刀,直接送到卓吾眼前。
卓吾:“……”
然后辛鸾就眼睁睁地看着,红窃脂是如何一招把卓吾撂倒的。
兵刃交击响起让人牙酸的声音,红窃脂冷厉地像柄出鞘的利刃,根本挡无可挡。
而卓吾手中那把厚背沉重的劈刀,要是撤得慢一点,都能直接被红窃脂又细又长的贯刀直接劈成两边。
“起来!”
红窃脂贯刀一甩,居高临下地看了眼卓吾。没打算完。
卓吾抱着脑袋却瞬间不敢浪了,“嗷嗷嗷”地叫好几声直接投降,大喊:“姐姐容我请个三上之功。”
红窃脂面无表情地挑眉,“如厕就如厕,别给我整词儿。”
卓吾:“……那。”
红窃脂朝着下风口一指,“赶紧滚。”
卓吾怂得彻头彻尾,一经得令,把劈刀往辛鸾那里一扔,吱哇吱哇地就溜了。
剩下辛鸾抱着刀尴尬地坐在石头上,不敢呼吸。
辛鸾想了一下,现在是直接跑,还是装模作样地再练一会儿。
他磨磨蹭蹭着双脚落地、拉开练刀的起势的时候,红窃脂抱着手臂看着他,忽然“呵”了一声。
这个“呵”就很有灵气,仿佛在说“果真伤眼睛”。
辛鸾:“……”
然后红窃脂开口,食指点了一下他,又点了一下卓吾跑没影的方向:“你,还有小卓那个小崽子,你俩晚上少来摸黑过来窥视我和邹吾。”
辛鸾:“……”
听墙根被抓包的辛鸾有点尴尬,脸瞬间涨红了。
不巧的是,他的同党还跑了,没人帮他分担,他只能一个人很是刺激地享受了双人份的尴尬。
红窃脂长眉一挑,嗤笑一声:“大人做什么都少儿不宜,你们那么好奇干嘛啊?”
辛鸾偷瞥她一眼,有点不服。
心道:不就是说说话嘛,也没做什么啊,还不许人好奇啦?





谁与渡山河 第45节
·
是的,他们四个人晚上住卧并不在一处。
辛鸾和卓吾年龄相仿,个头也不大,他俩是住在马车里的,有枕头,有被盖,而红窃脂和邹吾是在邻近的山洞里凑合。
平日辛鸾涂药、换衣服都是卓吾帮忙。虽然邹吾表达过想要帮他,但是辛鸾别别扭扭地拒绝了,原因无他,他就是不想在邹吾面前脱衣服,嘴上一直说:“后背一直在发痒,都快好了,不用看。”
当时邹吾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该嘱咐的跟卓吾说了一圈,之后就没再管他上药的事儿。
不过邹吾不管上药,却要管他和卓吾的作息。
每天亥时时候,夜莺只要开始夜啼第一声,邹吾就要把他俩撵上车,强制他俩早睡,美名其曰长身体。安顿完他俩,才会回山洞找红窃脂。
但是开玩笑,辛鸾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第一夜的时候他就翻来覆去,百爪挠心,之后几夜哪怕白天练刀练得再累,他都睡不着。这个时候,辛鸾也不考虑的他的非礼勿听、非礼勿视了,一门地拱卓吾,撺掇着不让卓吾睡。
好就好在,辛鸾好奇,卓吾也好奇。
甭管俩人都出于什么心理,但他们总能产生如下对话:
“要不要去看看?”
“你想出去看看?”
“我想出去看看……”
“那一起去看看!”
“好!你打头,我垫后!”然后两个混小子一拍即合,悄没声地从车上跳下来,摸着黑去偷听。
其实红窃脂和邹吾也没有干啥,就是烤烤火,聊聊天,然后各自去睡。但是辛鸾跟有瘾一样,一定要去看一遍才行,不然他不放心。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不放心什么。
·
辛鸾难得胆大。
苦主在前,他还在垂头滴溜溜地想:既然红窃脂能察觉,说明邹吾也察觉了!但邹吾这些天都没说他……那这就是放任的意思啊!那这没事儿!
“小孩摇头晃脑想什么呢?”
“???”
红窃脂眯着眼,没好气儿的说了一句。
夜幕四合处,她转身就走,红色衣摆被风吹得烈烈扬起,声音远远飘过来,“后天晚上亥时末,清泠渊。”
辛鸾空张着嘴,迷茫地抬头。
“想化形就过来找我。”
第50章 降世(5)
“好好的上元节,怎么就我们倒楣!”
“是啊,不能陪着家里头,还要被折腾出来搜山……”
“搜搜搜,这都多少日子了,这么多山哪里就搜得出来!”
“嘘!你们都小声些!”
依轱山下,依轱山与丰山延伸的部分,在鲵山西部和南部形成了八百米的矮小山地。
窃窃私语的不远处,齐二坐在石头上,面沉似水。
今夜是搜山的第十四天,就像申豪之前预计的那样,搜山人手耗太大,哪怕与大部队的攻防战里,敌人也不会轻易进山的——大山令人望而生畏,一连几夜齐二都无功而返,这让他开始越来越迟疑心灰——他不怕工夫,但是他怕枉工夫。
出来追剿邹吾兄弟这事儿,他父亲兄长都劝过他,让他不要挑这个头,适可而止。
但是他本人除了领着济宾王的命令,其实还有另一重原因。
宫变第三日,他无意中听到了济宾王和公子襄的谈话。当时殿门紧闭,他在外听不真切,但还是听到了济宾王盛怒的一句:“你若喜欢,那就擒回来,囚于钟室任你发泄!”之后是辛襄愤然的一声的怒吼,他喊的是:“爹爹疯了么?那是我弟弟!”济宾王再后来的话就听不真切了,但是很显然的是他提到了辛鸾的两个准太子妃。
齐二当时在殿门外惊住了。
他之前从来没有往辛襄辛鸾的私情上细想过,哪怕这些年总说传言说王室两兄弟过从甚密,手足相奸,但是他也一直以为是好事之徒在乱嚼舌根。
可是当时他一想到辛远声总总不合常规的行为,想到宫变那日他误杀准太子妃仑灵,第二日公子襄就将其妹西旻护在羽翼之下——辛襄是真的不在乎了,兄夺弟妻,多么落人口实的事情他都敢做。
这世上很多传言都是这样的。
一类人听过之后淡然一笑,心中并不相信,而另一类人,嘴上说着“不可能”,却压低了声音,唯恐事情成真。
齐二就是第二类人。
因此之后,齐二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厌恶。
只不过这厌恶针对的不是辛襄,他一直觉得公子襄是受了别人的引逗,这引逗之人就是辛鸾。
愤怒充斥了齐二的胸膛,他看着不远处四散聊天的南阳府兵,霍地站起来,雷霆怒斥一般朝陈全喊道:“都起来!集队!”
·
辛鸾还没这个时间自己跑出来过。
红窃脂三天前说要教他化形,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和别人说。可能冥冥之中他觉得红窃脂找他的原因不简单,他便也三缄其口。
之前他还担心过,晚上两个人相约着出来太打眼,会瞒不过,不想前一日邹吾就说上元节要进南阳城一趟,他们要出发了,走前给辛鸾带一件称手的兵器。
他说这话的时候辛鸾的眼神没敢乱瞟,只能朝着邹吾道谢。
这些天他都是借用卓吾的劈刀,虽然红窃脂的贯刀更轻更灵便,但是很显然习武之人都将自己的武器当眼珠子,像卓吾这般瞎的并不多。红窃脂没有提过借刀,辛鸾、邹吾自然都不好贸然开口。
倒是卓吾很踊跃,说自己也要进城看花灯,辛鸾殷殷期盼向邹吾投去目光,希望他能把卓吾带走,结果邹吾想也没想,直接就把卓吾拒绝了。
因为这儿卓吾今天晚时就开始闹脾气,上车睡觉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辛鸾掂量着亥时末,自己爬了起来,谁道卓吾居然没睡,问他:“干嘛去?”辛鸾迟疑一下,“我去小解。”卓吾翻了身,说:“那你小心点,别走远。”
外面很黑,山巅上有一轮满月。
辛鸾先摸到红窃脂住的山洞,没有火光,人不在,他只能转头自己去清泠渊。路倒是不难走,就是辛鸾每隔一日就去洗碗的路,梅树在月光下犬齿交错地晃来晃去,辛鸾顺着土经,一脚低,一脚高地往前走。
夜黑了,却黑不了那条溪流的温柔水声,清清泠泠地一直在耳边回荡。
快要下坡的时候,辛鸾没深没浅地一脚踩崩,省了他慢慢磨蹭的时辰,他直接从陡坡上栽了下去,这一滚,连滚了几圈,翻得天地都在他眼里乱转,脑子都要甩出去了。
辛鸾没有叫,摔了就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等不晕了的时候才爬起来。而这一起身,正好看到一只吃惊地小鹿站在他十几尺外的水边,愣愣地瞧着他。
满月洒下来,溪涧就是一条银练。
那小鹿细脚伶仃地矗立河边,眨着美丽的眼睛,温良且傻。
“快走!”辛鸾出声驱赶。
他这些日子总能看见不怕人的跳鼠鸟儿,可能是知道他们每顿开灶,这些小家伙每次都意意思思地往他们这块凑,而辛鸾也每次都要如法炮制地朝它们挥手龇牙。
“快走!等会儿小老虎就来吃你了!”
那美丽的小东西歪了歪头,没听懂。
蓦然的,辛鸾就想起他和邹吾的对话。
刚在山里住下的时候,他还踌躇地问过邹吾,说:“来这山里安全吗?就不怕野兽吗?”
当时邹吾笑着问他,“野兽?”
他的眼睛幽深而闪亮,和黑色的曜石一样,“卓吾和红窃脂就是野兽,还怕什么野兽?”
这两个人化形之身是真的可以直接扑食小动物的,都不用放作料热一热,辛鸾眼前这种小水鹿,卓吾咬住她的喉咙,乐意吃可以直接开动。
记忆戛然而止,辛鸾记挂着和红窃脂有约,也懒得理那傻傻的小鹿了,一瘸一拐地扑了扑身上的土,往南边走。
到清泠渊要穿过一片密林。
那里白日里不透阳光,夜里不透越光,因为山势过高,一丛密林的树都有几十或者几百的树龄。夜风中抖擞的树林传来叹息的声响,惨惨宛如阴风,辛鸾不敢乱看,扶着粗壮的树干慢慢辨认着兽径,生怕这些树高出地表数尺来的板根绊倒自己。
可能是家族血脉中是鸟雀一族,高辛氏对山林树木一直心怀敬畏。
辛鸾知道一棵树长大总是不容易的,病虫害的年份他们的树干会蛀空,风火雷电会将他们劈倒,一棵树引发一场大火,周身的树都会受到牵连,这一片山林应该是有山神护佑的,巨树有灵,才让他们几十年还草木丰润,好好的矗立于此。
等辛鸾扶着最后一棵树走出密林,眼前霍然开朗。
山风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缝,将刚刚树林中惨惨的阴风瞬间涤清,辛鸾站在绝壁之上,只见山谷之下,一排排苍郁的森林在他脚下霎然排开,丰山连脉三十八座,连绵的山脉如同戏水的群鲸,坦荡舒展着奔涌而去,在笼罩四野的月色下,投出一片又一片浓密的暗影。
“磨蹭什么呢?等你半天了。”
辛鸾忽听红窃脂的声音,他惊讶中扭头去看。
只见烈烈山风中,红窃脂斜依着棵歪斜的老树,一边是峭壁,一边是不见底的悬崖,离她最近的,竟是月亮。只见红窃脂身形劲瘦窈窕,红衣袖袍一展,长长的马尾迎风而舞,深蓝色的琉璃夜空下,似乎下一刻就要凭风而去。
“漂亮吗?”
红窃脂没有看他,只看着脚下,“这是丰山最高的地方,下面百仞之深,整个三十八座山脉和南阳城都尽眼下。”
强风阵阵,辛鸾只感觉脚底发凉。
稍稍探身往下看……更不得了了,辛鸾发觉自己恐高。
“没踩过坷垃罢?”
红窃脂看着一步一挪的小心模样,忽然冷笑。
辛鸾:“???”
红窃脂:“踩坷垃是夜晚行军的说法,也说远离大道,在村和村、山与山间隙中穿行。小太子,你说逃亡有不有趣?有人好好供你吃、供你穿、教你习武、策划逃亡路线,帮你摆平所有的事情……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每天乐呵着被安排,跟小卓打打闹闹,晚上闲来偷听一番墙角,这一天就算完了。”
辛鸾此时已经挪到了红窃脂的身后,这一处还算宽敞,有三丈宽,不再是他看看底下就要掉下去的绝壁。
他听出红窃脂的嘲讽,心中一动本想反驳,又想到她说的是实情,又闭上嘴。
红窃脂冷冷地回瞥他一眼,问他,“你知道真正的逃亡是什么样的吗?是落单了就要一个人走,是走在路上害怕被打闷棍,投宿害怕遇上黑店谋财害命,遇到水害怕河里的溺死鬼找替身……就这样的山川大河,凭你,十条命都不够丢。”
辛鸾一颗心被绞紧了。
他知道红窃脂是什么意思。他落难,本该一个人矗立在漫无边际的黑夜和荒野,一个人自行对抗所有的恐惧和风雨,可是如今,有一个人全都为他担下来了。
可是,担下来的不是她红窃脂。
辛鸾不动声色地抬起头,问她,“你半夜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红窃脂眉目一挑,倏地拔刀出鞘。




谁与渡山河 第46节
那冷冽的寒芒一闪,就贯刀就当当落在辛鸾的颈上,“小崽子,你是不知到羞愧为何物吗?”
辛鸾没有动,冷静地看着红窃脂,“我便是羞愧,也只会冲着邹吾,不会冲着你的。反倒是你,半夜骗我来说要助我化形,结果却乘机刀剑相向,你便不知羞愧吗?”
第51章 降世(6)
红窃脂没料到辛鸾平日不声不响,关键时刻言辞却如此锋利。
她笑了一下,目光露出几分了然来,“怪不得,怪不得你能舌战千寻府,层层围堵里,你居然还能囫囵个儿的出来,你很会装乖啊。”
说着红窃脂退后一步,把贯刀掷于地上,“你最近学的是急转联对吧,练一遍。”
一直都知道红窃脂喜怒无常,可这突如其来的要求还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辛鸾防备地看着她,没有动,只说一句,“我脱臼了,我练不了。”
红窃脂目光复杂地看了会儿辛鸾,走上前来,亲密地拍了拍他坚硬的肩膀。
辛鸾全然不敢动,任由着红窃脂搭着他弯腰,在地上拾起自己的兵刃,“大悲门中集结着林氏国、腾蛇一众被灭国的遗老遗少,我们做过很多事情,小事不说了,就说天衍三年的大礼教事,你父亲与叔父生出嫌隙,济宾王退出朝堂,天衍五年,赤炎的裴将军受人离间自绝于南境,朝廷与南境离心……我们这一届的首领是千寻师傅,他还有一个旧名,你父辈应该听过,叫岑冰阳。”
红窃脂语气淡淡的,每说一句,辛鸾心口便疾跳一分。
“没想到是吧?”
红窃脂倾身,几乎贴着辛鸾的脸,一双美目一动不动地盯着辛鸾的表情,声音轻缓和平和,“小殿下没想到这些事情背后都有人推动是吧?”
“岑冰阳,冯宿雪,一人习武,一人习文,是不世出的西南文武两大高峰。辛鸾,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我、邹吾,还有所有曾为大悲门效力过旧国遗民,我们学的东西,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可笑的基础招式,我们只学一剑封喉的杀招——而’急转联’,原是对联语句写到半句时语意陡然变换,使全联陡然翻出新意——冯先生取名,千寻师傅定势,这是可降十会的招数,邹吾只教了你最寻常的前半式,而威力最大的髓所在,他根本没有教给你。”
辛鸾被红窃脂气势所胁,眼错不眨地盯着这个近在咫尺的女郎,慢慢地开口,想让自己抓住几分气势,“……我身体不好,他不教艰深的刀法也不奇怪……倒是你左拉右扯,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辛鸾的反应在红窃脂预料之外了,她原以为他会好奇他们的组织,好奇邹吾在其中的角色,可是他居然什么都没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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