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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渡山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后来庄珺为他解惑,说济宾王势弱,是因为他最开始就出错了招式,一个国家的君王登位的第一道发令不任用正义之师,满是阴谋,他便注定长久不了,所以垚关那日他反受其累,落入下风。
但是辛鸾的败北,败就败在了他天真的愤怒,他要在那样一个千钧一发地场合里给辛涧一个刑罪相适、天理公道的死亡,对于辛涧那样一个巧于计谋的人来说,瞬间就抓住了辛鸾的弱点。
“你那天注定会败。”
很多年后,辛鸾的老师这样对他说。
“英雄的方法杀不死流氓,谋权上的幼稚,是你当时之大幸,也是你当时之大不幸。”
因为他们这群年轻人的一身义气,镇住了假人假善的伪君子,可也是因为他们一身堂堂正正的正气,只说了可以取证的南阴墟,没有说当日的王庭宫变,给了济宾王笑语周旋的余地,最后狠狠攻了上来。
是时,辛涧示弱,见等待百无聊赖,便说,“阿鸾,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就聊聊天罢。”
辛鸾对他尚有防备,看他一眼,道,“你说。”
辛涧却蓦地苦笑了两下,问,“你知道你父亲去年身体就不见好了嚒?每天要服好几剂汤药嚒?”
“什么?”
辛鸾眉头狠狠一皱,他被他骗得太厉害了,本能就是质疑。
辛涧却道,“挺久的事情了,单是我北伐回朝那一日,他就进了三次药,兄长跟我说,要不是那药托着他一口元气,他根本就坚持不完那天的封赏、祭祖和夜宴,你竟不知道吗?”
“怎么会……”辛鸾一时心乱如麻,“那天,那天……”
那天下了好大的雪,他从夜宴下来,还悄悄等在父亲的温室殿外,想着从济宾王讨零花钱。
“子升也知道。”
“那日兄长说到病情,子升眼泪落得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我进殿的时候,他刚服了药,药碗还没撤去,手里握着你母亲的簪花,怔怔地发呆……阿鸾,你晚上竟是从来不去你爹爹那里请安的吗?”辛涧忽地哽咽动容,“阿鸾,你连早晚一句‘圣躬安和否’,也不晓得去问嚒?”
有那么一瞬间,徐斌以为济宾王就要落泪了。
赤炎的几位将军、向繇,在济宾王话音落地的瞬间全部都看定了辛鸾,一时间,小太子被无数或责怪或嫉厌的目光围拢了,徐斌攥紧了拳头,那一瞬间,他忽然能感觉到那目光的力量,忽然就能理解“高辛氏得江山良有以也”的判语,忽然就看明白这些人对含章太子俯首的原因,看明白数万人对天衍帝或隐秘或公开的敬慕。
可是辛鸾没有留意这些,那一刻里他心里一软,嘴唇颤了两颤,开口问济宾王,却固执地不去看他。他问,“王叔是不是见了我父王的最后一面,他……他有说什么吗?”
邹吾当时就感觉到不妙了,辛鸾在他的警觉算计中撕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然后他那点痛楚和孺慕便惊涛骇浪地涌了出来……可是他糊涂了!他怎么能问一个杀人凶手这样的话?!
“他有说。”
“他说了什么?”
“殿下在乎吗?真的想知道吗?”辛涧的目光且痛且切。
辛鸾怔住了。
辛涧却抓住了这一点,直取中军,“殿下若是当真在乎?为什么不肯回来呢?你知道你父亲在等你吗?你不是没有脱险,不是还身处险境,朝中重臣都等着你主持你父亲的丧仪大典,都等着你到南殷墟的祭台前诵念悼文,为人子者养生丧死,你怎么就不肯回来呢?!”
“我……”辛鸾这才反应过来,可是他神思不属,张口结舌,已经插不进话了!
“殿下当天既然已经到了南阴墟,为什么不肯登台?为什么不肯当众现身露面?若当时殿下登台,是不是就省去了无数的波折麻烦!也不必你怀疑与我,觉得我暗卫仅有的四百人能变作八百人的队伍!你若出现,难道还会酿成之后的惨祸不成?难道文武百官还会阻止于你不成!”
辛鸾万万不曾想到,辛涧居然已经到了用他父亲、他亲兄长来迷惑他了,他被气得浑身乱颤,哆嗦得直骂,“阴险小人,枉我还以为你真想与我谈谈……”
“我就是在与殿下谈!”
“我只是不能理解殿下如今是什么心思,当日不肯现身,如今却又一副受害的样子,你如今据于垚关,列军阵前,几万人因你大动干戈,兵戎对垒!将本王架在火堆上炙烤也就罢了,可你今日除了我之意外,所图为何?所欲又为何?又想胁迫于谁!”
辛涧这番话,字字珠心,便是向繇看着瞬间扭转的局面都有些愣住了,偏偏辛涧还在情嘶意切地追问质疑,他道,“兄长生前曾对我说起你,说阿鸾你性格柔善,但可守大节,虽然生不能逢乱世,治不能遇悍臣,但兄长所期从来简单,不求你德才兼备,只求你做个无功无过的守成之君,堂堂正正之君子,可是你做了什么呢?行止不端,德治有亏,如今正邪忠奸上更是糊涂!你是君,我为臣,可殿下也别忘了,以辈分论,我还是你的长辈,兄长遗训,我作为你的叔父也是请得动祖宗家法的!你设若还不思悔改,来日酿成大错,危机整个天衍,到时候可别怪我不教而诛!”
是辛鸾料错了,他只以为他王叔有翻云覆雨的手腕,原来他王叔还有翻云覆雨的口舌!
这一番话,简直是当他是八岁孩童在教训,他心头陡然火气,因为辛涧攀扯他父亲显得更加怒不可遏,他大吼,“辛涧你说清楚些,什么叫做我行止不端不思悔改!你若说不清个是非曲直,单凭你攀扯我父亲一条,我今日绝不放过于你!”
“你有什么资格提你父亲!”辛涧更怒,他迎头大喝,“我原想顾全你脸面回到神京再做计较,可我今日若不说,只怕被你这一群党羽冤死了,也没人再知道真相了!”
济宾王言辞凿凿,此时便是辛襄都惊得不知父亲手中还有什么底牌了,只见济宾王郎然道,“高辛氏不肖子孙辛鸾,勾结外贼,谋害我兄长性命在内!且任由其逃逸在外!至今叫嚣跳踉于长辈面前,不思悔改!”
辛鸾那一刻怒道发狂:“你浑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害过我父亲!”
“我浑说?”济宾王轻轻一笑。
邹吾的脸霎时白了。
却见济宾王胸有成竹道,“你想要证据,我就给你证据!我且不必各位老将军要耗数个时辰去南阴墟一趟!”说着他扬手一指邹吾,大声一喝,“含章太子殿下,你敢不敢说一说你身边的人是谁!这么重要的人证,你还想要什么证据!”
刹那间,辛鸾省悟过来了!
可是刹那间,他竟百口莫辩!
济宾王阴冷一笑,朝着两侧的赤炎将军、前后三万余人大声道,“大家还不知道吧?含章太子身边的,就是弑君的凶徒,邹吾!”
陡然一声“呼”的吸气!
此话一出,万人皆惊!
“若不是有人将此事披露于我,我到如今也不敢置信这位就是当时潜入王庭的乱臣贼子!他易去形容,经查证,他还是西南王族的余孽,天衍建朝初期乱党悲门的首座人物!说他没有祸心,说他不是处心积虑的弑君!我也不信!”
“砰”!地一声,济宾王从马鞍后拎出一个个小小的包裹来!“里面的简牍证据皆在!辛鸾,你掩护这样的乱臣,此时还敢抵赖?!”
所有的人马瞬间乱了!
辛襄眼见着局面就此失控,父亲简直是将辛鸾往死处在逼,急中生智,不由忽地大喊,“阿鸾!你还看不清他的面目嚒?我劝过你!只要你迷途知返,众将百官不是不能原宥你的过失,你现在还在犹豫什么!”
“辛襄你无耻小人!”
卓吾放声大骂,万万不曾想此人竟然比他父亲还要奸诈,挑拨他们于无形,竟然要辛鸾弃了救过他的哥哥来“改邪归正”!
“辛鸾!”红窃脂看着懵住的辛鸾,一时间简直不敢想象!
王位与叛臣,利益得失如此明显,她焉能不惊,可她一时彷徨无计,不知该说什么能劝住他,只放声急吼:“辛鸾你敢弃他!”
辛鸾只来及扭头看邹吾一眼。
他满心惊涛骇浪还未消化,只听辛襄赫然逼上,声色俱厉:“申豪!含章太子受人蒙蔽一时失足!你枉自效忠,弑君之人邹吾就在眼前,你还不拿下!”
第84章 垚关(14)
辛襄赫然逼上,声色俱厉:“申豪!含章太子受人蒙蔽一时失足!你枉自效忠,弑君之人邹吾就在眼前,你还不拿下!”
变生肘腋,一切都太快了。
辛鸾只来及扭头看邹吾一眼,快得他还不及看到他眼里任何的神情!
就只见他一人一马犹如闪电,猛地单骑突阵而过,瞬息越过三十余步,风一般直扑济宾王!而邹吾手中凌空一道剑芒,剑光灿然逼人,自上而下直劈下去,直刺辛涧眉睫!
“阴刻小人,你杀兄弑君,如今血口喷人,在这儿做什么窃国而王的美梦?!”
“兵刃——!他有兵刃!”
辛涧身后的营卫列阵瞬间被撕开了一道惊恐的口子,所有人没有注意到邹吾那把剑是从何而来!只见得他纵马向前那一刻仿佛御风而行,凌空拈出一道光芒,开山拓野般,劈斩而下!
太快了!
那的暴喝声如雷如电,瞬息间压倒千军万马!
便是济宾王都立时看出不可抵挡纵马急退,千钧一发中狼狈地滚身下马!
杀了他!
邹吾当时心里只有这个念头。
他看到辛鸾惊呆的眼神就知道了:他懵住了!“我会保护你”的承诺言犹在耳,刹那间他彷徨无计,根本无法抉择!可是他邹吾还有的选!他只要能两军阵前杀了辛涧,这天下也就是辛鸾的了!
邹吾那一招来势有如鬼神,与青骊马刹那间错身而过!济宾王化出翅羽,刚想稍作抵挡,下一刻,他的手臂却被一剑凌空斩飞!他大吼一声,化回人形,只来得及仓皇后退!
生死存亡的关头,任何一个机会,都稍纵即逝!
而就在这兔起鹘落的瞬间,齐二拍鞍而起,半空中化身为豺,直扑辛鸾!卓吾一声怒吼化身成虎,当空中与他“砰”地相撞,拧头咆哮!史征左手狠抽马臀,一把抽开送上的霸刀,直取中军!红窃脂眼见不好,侧身斜刺过去,拔起身侧蠹旗猛地一扬!
两军阵前的垓心之中,化形的化形,动手的动手!济宾王的青骊马长嘶一声,已然血溅沙土!数万大君瞠目结舌,只觉这一连番惊变,竟快到人眼花缭乱!
邹吾一击不成,立刻送出第二剑!眼见济宾王就要命丧于此,辛襄斜刺里猛地闯出,一人一马,不顾一切地涌身向前!





谁与渡山河 第70节
生死关头,任何一个选择都容不下犹豫观望!邹吾也不管辛襄是否手无寸铁,长剑自左而右急削过去,直取辛襄面门!
“哥——!”邹吾身后,辛鸾猛地尖声惊叫!
那一瞬间,邹吾只感觉自己心头整个荡了一下!
他这接连两招是何等暴极烈极的进手招式?为这全力一搏,根本就是赌着自己的性命在孤注一掷!此时他周身的破绽大开,而辛鸾这一喊,诸己刹那间缓了一个弹指,辛襄的右掌却已然猛击而出!
公子襄撒鹰搏兔般刚暴凶狠,那打来的根本就不是一掌!
众人只见他右手凌空现做猛禽的足趾,趾上利爪锐利而钩曲,五把尖刀一样,猛地插入邹吾的胸口里!那一瞬间发生的一切快如电掣,只见辛襄爪扣,瞬间破骨穿洞,生生在邹吾身前撕开五条血淋淋的手印来!
邹吾眼前登时一黑!瞬息间攻守势异!
而辛襄毫不迟疑地飞起一脚,邹吾只来得及直挺挺地摔将出去!
辛远声的骏马狂嘶一声,邹吾温热的鲜血尚且淌在他的手上,众人只听列阵中一女声当机立断地大喊,“辛襄,接枪!”
霎时,先帝的裂焰破云裂日,直穿过盾牌手的列阵投了过来,辛远声听那风声,根本也不回头,震击马臀一刻不歇地飞身朝着摔倒的邹吾扑去,半途中裂焰过身,直如流星赶月,他一把攥住,接着飞掷余势,居高临下地朝着邹吾一枪攒出:“去死!”
没有人可以形容那一枪!
巨大的力量从辛远声身体里爆发出来,他满脑子都是他父亲刚刚离体飞出的手臂,那一刻他的力量,概莫能御!
辛鸾隔在远处见此情景,刹那间浑身僵直,冷汗泉涌!
谁都没有看清邹吾到底是怎么抗下辛远声那一枪的!辛远声的枪狂暴凌厉,怒不可耐!邹吾胸口如被泼了血一般,在绵绵不绝的杀招里勉力守御,步步后退,铮铮招架!
“救他!你们谁去救他?!”辛鸾嘶喊得要发了狂!
如此重伤,如此劣势,绝代的高手也要无以为继!可垓心数人缠斗,鞭长莫及,谁能救他?谁敢救他?!辛襄不是邹吾,辛襄不会手软!
济宾王辛涧当世何等高手,被人斩下手臂的一刻,神京营卫无不胆寒,齐嵩下马疾步上前,刚想要搀住辛涧,谁道辛涧却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推开他,大喝一声:“弓箭手准备!”
“在——!”
一万人马听得主君号令,忽地应声一喝!
他们不是赤炎,他们不算兵!可是在那一瞬间,他们在辛涧的怒吼声中,猛地激发出令人惊惧的斗志!盾牌手齐齐蹲伏,弓箭手上前一步,队形调整,军心大振!
“准备!”济宾王亲自发令,丝毫不顾右肩齐齐斩断的手臂,也不管自己的儿子是不是还陷在对面,他那一瞬间的果断,是猛地抬起血迹斑驳的左手,再凌空劈下!
发令道:“射——!”
刹那间,弓弩齐振,万箭齐发!
那一刻,谁都来不及阻挡,赤炎的老将军的喝止淹没在千万的箭羽破风声中,向繇眼见济宾王如此心狠手辣,只来得及喊一声“小豪”!
好在这群年轻人里还是有申豪亲身上过战场的,如此急关口,他当机立断地挡在含章太子身前,大吼一声,“护盾手!御——!”
辛鸾的尖叫声被他盖出,箭羽仰天射出,宛如一场瓢泼大雨!最前一列的护盾手做出了有效防御!在申豪的嘶吼中,一批又一批的人在辛鸾旁边编队,架住想要冲出盾阵的小太子,极速朝着垚关方向撤退!而无数外围根本没有护盾可遮挡的步卒,只能被这一波一波的箭矢射中!南境的黑铠步卒一个接着一个地中箭,倒下,前面人的尸体一个一个挡成了后面人的屏障!
“邹吾!”
所有人都护着主君,没有人还顾忌刀刃!
三阵箭雨过后,营卫发出的猛然冲锋,红窃脂眼睁睁地看着邹吾中箭,敌军战阵被围,万千羽箭在后,逼到极处,她捻指成火,一把燎着了手中的三足金乌大旗!霎时,一团火焰在空中舞开,她挥旗横扫,卷开箭矢和源源不断地攻击,一时间火星迸溅,声势惊人!
“都给老娘滚开!”
辛襄是身后早有亲卫为他冲锋护住,而此时邹吾满手都是冷汗,在辛襄越发激狂的攻势里跌跌撞撞地后退,一张脸布满汗水,已然露出痛楚之色!
红窃脂眼见他支撑不住了,纵马呼啸,于千军万马中直取辛远声!手中舞着一扇火旗,在风中呼呼作响,那气势有如石破天惊,所过之处营卫须发皆燃,一引而着全身,久扑不灭!
“公子小心!那不是凡火!”
雄壮美丽的女郎破敌如摧枯拉朽,顶盔贯甲,皆不能当!
辛襄后身刚感受到那热度,便当即知道不好,这女人的攻势又恶又猛,不为夺胜,只为拼命,他一时不敢逆其锋芒,立刻弃马纵身躲开那火焰!可红窃脂此时便是再恨他,也不想跟他纠缠,辛襄的战马长嘶着倒地,在火焰中蹬踏嘶鸣,她纵马而行,于乱军中抓住邹吾的手臂飞速一捞,把人带上马背后便再不恋战猛地抛下火旗!提着马缰,朝着黑铠退兵方向,飞速地纵骑急驰!
“追——!追上他们!”
野兽般的直觉告诉辛襄,此时不杀邹吾便是纵虎归山,将来酿成大祸将再也不可拾!
他提着裂焰,欲孤军入敌阵,可就在那此时,整齐的铁蹄声忽然横贯了整个垚关!
“这是?!”
那铁蹄整齐如奔雷,由远至近滚滚袭来,辛襄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下一刻,他已经从西侧的乱阵中看到一柄陡然斩来的冲锋队伍!
百人!只有百人!柳营万人强攻于垚关且占先手,南境军士气大破,可这一万的京卫却被这百人的骑兵强行截断!赤炎十一番一身红铠,是两方唯一的生力军,而此时他们就像一把绝世的弯刀,现身的刹那,横冲直撞,迅疾如骤雨,直接切开了整个垚关的乱局!不过令人庆幸的是,他们虽然气势汹汹,却并无死战之心,切开济宾王的攻势,瞬间前队变作后队,掩护着死伤惨重的南境黑铠步卒,只欲缓缓退入城中——
“陛下,现在咱们怎么办!”
南境军毕竟站着地利人和,就算济宾王猛然抢攻数次,如今也是虽败不溃,而如今兵十一番垫后,京中营卫更是不敢不忌惮,将将退开几步,再连抢数次,却都不再能迫近,史征握着刀,肃然迟疑,济宾王握着自己的断臂处,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四野,只见黄沙浸血,断枪折戟,一个个尚算眼熟的千夫长、百夫长或死或伤,血染铁甲,一片枕戈哀嚎声中,四个宫女浑身浴血环抱着木盒,扑跪在一片尸堆中发作哀声,不知几死几伤!
乱世的枭雄一脸冷厉,缓缓抬起手来——
他身后所有人都看定了他,攥紧了兵刃,酝酿着再一番的舍生忘死!
可就在此时,一斑点马忽地横冲而出,只见这一次马上的不再是什么威不可挡的猛将,而是一介垂垂老矣须发皆白的老人,只见他撑着身子立身马上,振臂回夺,双目忽现光,:“老夫乃神京典武事大司马公良柳,神京三营且听我号令——”
老迈的声音因为纵声高呼而撕破了喉咙,扭曲在烈风中,仿佛下一刻就要无以为继——
可他这一嗓子嚎叫出来,骁勇的三营营卫停了,千夫长停了,百夫长停了,便是桀骜如公子襄与齐二,也惊于稳重保守的老大人竟突于阵前,惊疑地停了下来!老大人一生谨小慎微,小心谨饬,十数年担的都是兵部的文职,虽然熬至高位,可一直以来管得是兵制,管得是粮草,管得是历年王室仪典演武!天衍军权强悍,名将无数,七杀贪狼破军众星璀璨,公良柳一生尴尬,一生暗淡,别说万军中发号施令,便是一声高声而语都是没有!所以王庭宫变那一天,任黄门喊破了喉咙,老大人退怯值房,也没敢调一兵一将!
辛鸾说:“我不信任他。文人的骨头,还是太软了。”
可是这一次,公良柳终于有了疾奔高呼的胆量,只见老人抓着自己那枚小小的司马印章,像是抓着自己最后的尊严,像个真正的历经沙场的军人般吼叫:“神京三营鸣金兵,现在撤退!弑君凶手不是邹吾卓吾!是济……”
一支羽箭骤然飞射而来!
“公良大人!”
齐二化身回人,忽地嘶吼!
只见公良柳老迈的身体一震,深灰的羽箭已将他当胸对穿!没有人听清他最后还嗫嚅了句什么,就只见老人白发苍然的脑袋一歪,轰然地栽下了两军阵前!
凶恶善战的军士见而变色,所有人都默然倒退一步!
千万人列兵在后,辛鸾猛地回首——
第85章 垚关(15)
那一天,垚关对峙以公良柳的死亡而结束。
他生不能活得像个英雄般激昂,死却如一个英雄般悲壮。
“殿下,申睦狼子野心,向繇狡诈善变,南境不可去,不可去……”
“殿下,帝子回京自有制度流程,老臣已联名重臣,请济宾王将大政归还,到时候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天子印、符、节,百官侯于轵道,请入神京。国本迁移,这是联名之人,里面文有……请殿下乙览——”
“不是太子位,也不是阶下囚……老臣祈请殿下纳天子玺,归至尊位……”
垚关缓缓合拢的关门内,辛鸾衣袖拭面,想他当日没来得及救的驾,今日终于得以板正。
“上城墙!”
赤炎十一番在侧,向繇申豪徐斌红窃脂皆在侧,辛鸾猛地转过了头——
一群人各挺兵刃,跟着他的疾奔城墙之上,只见垚关之下,战场此时宽阔了起来,营卫正践踏着尸体缓缓退却,宛如一场汹涌的退潮!
“辛涧——!”
辛鸾抓着雉堞挺立城头,声音因为悲愤而嘶哑,众人只见他猛地抽出一张纸来,声送数里,一时竟压倒鼓角雷鸣:“东朝效忠于我的文武众将不止公良柳一人,名单在此,上下八十六人!你且好好等着,等着大厦倾塌之日,我和你来夺这大好江山!”
说着,接天的城墙上,辛鸾于左右大吼一声,“火来!”
向繇脸色变了,急急想探过身去看上一眼,但是辛鸾手腕急震,只见那一张薄纸瞬时引燃,化作星火飞灰,被狠狠震下城楼!
“殿下!”向繇咬牙,已知不可挽回,顿时于辛鸾身侧抱拳一喝,猛地跪倒,“我南境,恭迎含章太子殿下——”城楼上挨挨挤挤,几近千人,此时南境军士见状,都不由一震衣甲,黑压压跪倒一片:齐声大吼,“我南境——恭迎含章太子殿下——”
申豪、徐斌、卓吾尽皆跪拜,红窃脂支撑着邹吾,瞧在城楼上这一幕就侧身在一隅,后来呼喝声愈传愈远,城楼之上传至城楼之下,十余万人齐声高呼,怒涛狂涌,真如同天崩地裂一般!
邹吾满脸冷汗,喘息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口,眉心深皱。
天衍十五年三月十日,含章太子于垚关城墙之上自绝于东朝,一场断续长达七年的东南对峙由此正式开始,紧要关头,含章太子焚烧拥护者名单,保全了所有想要拥护于他的文武百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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