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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渡山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雨其实已经不大了,这里邻近赤炎十一番和向繇亲卫的房舍,不过邹吾因为重伤,医官说最好不要挪动,便在他乘的车内壁围了干燥舒爽干燥的甘草,还铺了厚实的被褥,晚间就停乘在山下的避风厅中。
忽地,不远的房舍里忽地爆发一振轰然的叫喊声,辛鸾惊奇地扭头看向那声音的方向,想着:好啊,这群人居然还不睡!结果下一刻他立刻听到整齐的短歌声,一群大男人肆意而豪迈地嘶吼着:“爷有两根枪,白日和晚上……白日上战场,晚上打姑娘……”
辛鸾愣了片刻,脸色蓦地就红了,犀簪上一绺红缨忽地随着他的动作晃动起来,故意一般滑至他滚烫的耳边,艳冶地搔动他的耳廓。
辛鸾再不敢张望,立刻猫着腰,轻手轻脚地钻进了马车里。
·
邹吾所乘的马车并不小,容纳三人不成问题,以规制来看,向繇没有怠慢邹吾分毫。辛鸾乍然进入,还不能视物,呆了几息才从帘布里泄露进的些微天光看清里面的大概。
邹吾正睡着。不过不是卧躺,而是靠着车壁侧坐,腿上盖着一袭厚毯,上身因着负伤只披着件外衣,哪怕睡梦中也依然挺直,玉山一般屹立不倒。
辛鸾慢慢地挪过去,黑暗中两手摸索着,这才发现车上摆满了各式的食盒药盒,他看不太清,只用手指辨认,摸出装着果子的木盒里有木梨、榅桲、槟榔……其中一种如杏大,手感却奇怪,他小心地抓起来塞进嘴里,尝到了一股说不出的甜腻味道,又吐了出去,怯生生地放回原处。
黑暗里,除了打在外面沙沙雨声,邹吾绵长呼吸声,他不发出一点点的声音。
很快,他闻到了邹吾身上很浓重的血腥气、草药气,甚至还有一股流脓的酸腐气,辛鸾不敢惊扰他,小心地舒展开两腿,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就默默地坐在熟睡的邹吾身边,像一只夜行而出蹲坐不动的小猫,借着一点车窗的余光,安静地偏头看他。
他瘦了。
虽然辛鸾知道两天时间,人不该忽地暴瘦的,可他就是觉得邹吾的颧骨下凹进去了,他原来线条漂亮的下颚,忽地就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都透着疲惫。
辛鸾不敢再看,像受了委屈一样,垂下头开始抠手指。
这样安静已极的雨夜里,太容易牵动他的心思,他想起垚关对峙的那天,想起那天的每一幕……两个月,这个人给了他从死至生的奇迹,明明已经帮他扳到了当时那样大好的局面,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行……
辛鸾漫无目的地神游,知道追悔也无益处,夜晚阒静无声,绵绵春雨听来似乎隐隐有转急的趋势,外间偶尔爆出的哄笑吵闹渐转平息……人都睡了,辛鸾直坐得腿酸麻,挽着阔大的衣袖,伸手抚了抚潮湿的衣摆,悄悄地撑起身子换了个姿势。
他白日里睡了一觉,此时并不多困倦,虽然独坐无趣,倒也并不烦躁,他端端正正地调换了坐姿,这一下,不再是和邹吾并列坐着,而成了对坐着。
车外春雨恍若浅梦,他缓慢地发呆,无所事事地默背起诵雨诵山的诗来,春雨柳絮,桃花逐水,他坐在原处,小心地这摸一下,那碰一下,目光百无聊赖地在车内逡巡,最后又把注意力落在邹吾身上,从这人的脸庞落到他的身上,从他的脖子落到他敞开的衣襟,落到他的胸膛和小腹……
然后,不知怎的,忽地面红过耳——
辛鸾觉得自己真是疯了,这个时候居然也能心猿意马,他用力地眨眼,把目光扭转开,可过了一会儿,他又转了回来。邹吾的身材很好,胸膛饱满,腹肌明显,此时因睡得很沉,胸膛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那感觉沉静而有力,好像隔着虚空,都能听见他的心跳,因为负伤,他左胸口包扎得很严实,但右胸口没有,绷带下面露出深色的肌肤,还有外衣下隐约的一点……
辛鸾发了怔,越看越痴,不由自主地就想到好几次自己受伤的时候,邹吾轻飘飘地拦腰抱着他,他两个胳膊就扒在他的肩膀上,身体被他的胸口顶着,虽然隔着层叠的衣料,但是那触感特别清晰,器宇轩昂,结实又有弹性……
想到此,辛鸾咕咚咽了下口水。
然后鬼使神差地,支起身子,探出手——
辛鸾感觉自己疯了,但是他控制不住……他在心里哀嚎:就一次!求求了,他睡着了,我悄悄的,我就摸这一次,老天爷啊你不要负我!
但是不巧,那晚老天爷说的不算。
就在辛鸾的贼手在一片漆黑中意意思思地摸过去的时候,他“啪”地一下被人稳准地握住了手腕!
辛鸾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要炸了起来。
握着他手腕的手掌极为有力,掌心烫到吓人,而等他目光上移,不知何时,邹吾已然睁开了眼睛,而辛鸾就像是一只误闯了老虎领地的鸟,因为想要偷偷拔毛,被他这霎然的敌意而震得浑身一紧。
“那个,是我……”
辛鸾觑着他的脸色,害怕地哆嗦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负伤的原因,虚弱状态下的邹吾,眼神比平时更加锋利,好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因为身处劣势所以本能地在刀光未起时就抓住先机。
可是辛鸾总觉哪里不对,邹吾看他的眼神很凶,哪怕黑暗中也看得出双眸湛黑发亮,如此凶悍,哪里是有一点睡意的样子。
“你……睡糊涂了吗?我是阿鸾。”
他像个小鸡崽一样被他抓着,邹吾这样的眼神让他莫名地害怕。
只见邹吾目色浓沉,眯着眼看了他一阵,沉声道,“我知道是你。”说着甩开他,低哑道,“含章太子终于得空出来了。”
一张脸,难看至极。
那戒备疏远的样子像一根刺一样扎住了辛鸾。
他蓦地一振,顿时就有些期期艾艾:“我,我不是……我一直想来,是……”
“是太忙了。”
他截断他的话,扭过头,看都不愿意看他,“不用解释,有人都替你说了。”
辛鸾垂下头,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他想说他这些天的确被牵扯住了,好多人都过来他面前,好多人都过来烧他这口热灶,一个一个地和他说这说那,一个一个过来打不知所谓的哑谜,便是今晚,他都是偷偷跑出来的……可是这许多话兜兜转转,他又无从说起,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只问,“我……我能看看你的伤口吗?”
说完他像是生怕邹吾拒绝一样,立刻补上一句,“我轻轻的,我就是看看。”
可邹吾动都没动。
沉默得像一座山,浑身都是拒绝的意思。
辛鸾有些气苦,想一走了之,又不敢走。他知道今天他要是走了,邹吾之后才是真不会理自己了,可是他又真的害怕邹吾再把他的手腕甩开一次。
他用指甲抠着自己的手指头,心口像是被塞了团棉絮,饱胀绵密,他犹豫了一刻,最后还是想:甩开就甩开吧,他都受伤了,我怎么还磨叽这种可有可无的小事呢?想到这,他又对邹吾说了一遍,不过这次不是询问,是陈述,然后也不等邹吾的反应,直接膝行了过去,大着胆子就去掀他的外衣,拆看他胸口的绑带绳结。
邹吾鼻息蓦地重了一下,但没有动,也没有推开他。
辛鸾心里撩起恍惚的雀跃,细瘦的手指激动得甚至有点抖。因为靠得很近,辛鸾能感受到极为浓烈的血腥味,热度,还有邹吾身上的味道,他并不敢直接触碰他,一圈圈白布缠开的时候,因为姿势别扭,他的手要小心地穿过他的腋下、后背,一点点展开,因为离得过近,辛鸾甚至感觉晕,并不好闻的味道充斥在逼仄的一隅,他感觉呛,但是他浑身发抖,无法自拔。
到最后一圈的时候,辛鸾才看见贴着车壁里侧放置的诸己,那把剑被邹吾挡住在车角,夜色中盈盈发光,辛鸾还没来得及想为什么他不把它化进体内,手上一揭,白布已经和邹吾分离。
这一下几乎的拉扯感实在非同小可,辛鸾只听得邹吾轻轻“嘶”了一声,脖颈上的动脉猛地浮凸了出来。
“疼……?”辛鸾声音发颤。
邹吾咬了下嘴唇,没有说话。
辛鸾这才看清他的伤口,一共五道,伤口上的缝线肿得吓人,周边的皮肤干涩无光,他刚才没轻没重地一揭,纱布和伤口处的血肉黏连着脱落下来,红色的血里还混着黄色的浊液。
辛鸾有些手足无措。
邹吾拧着眉头看他一眼,轻抬了下巴,“你右手边第三个盒子,里面有药。”
辛鸾得了指令,如蒙大赦,慌手慌脚地就去翻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蠢,这么笨,整个人越急越抽不开那些小盒子,叮呤咣啷地弄倒了一排瓶瓶罐罐,最后他干脆一边哭一边拿药瓶,眼泪流了满脸,他却没哭出一声来,拔开盖子靠过去就想给邹吾上上。
邹吾古怪地看着他,格开他的手,忽地就抬起了辛鸾的下巴。这孩子哭得真可怜,可是他满是怀疑地看着他,拇指压在他嘴角的刀疤上,好像想看看他的眼泪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为什么不来看我?”邹吾盯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又含混。
辛鸾不说话,只是哭。
那一刻,他不是傲指群雄的含章太子,他就只是个某个失家的、胆小畏怯的小动物。
邹吾被他哭得不忍心,可是他心里也有一团火,烧得他浑身都疼。
他固执地开口,问,“知道伤我的是谁吗?”
千军万马的艰难当时都没有击溃他,但是辛鸾知不知道,生死关头的他喊的那一声“哥”,当真是把他伤得体无完肤……并且他不知道的,是当时辛襄冲得太急,领口撞出来一块玉石来,邹吾那一瞬间一颗心都要被拧碎了——那是和辛鸾身上同样的玉饰,所差只是一个是绿色,一个是紫色,辛鸾明明跟他说是无意中遗失了,可垚关对峙的前一晚,不知道为什么,辛远声就又把它送了回来……是他邹吾无知,当日在南阳的白屋中居然还侃侃而谈,夸那玉石有化形护体之效!
邹吾气苦,忽地也不顾伤口,两只手齐上,去撕辛鸾的领口。
含章太子的衣服层层叠叠,紧得邹吾几乎要暴力地扯开,那一瞬间,辛鸾误会了,他哀鸣着抽泣一声,手掌徒劳地来抓他赤裸的手臂:他怕,他很怕,男女之事他懂又不懂,他以为邹吾要对他做些什么,他混沌不堪地面对,混沌不堪地拒绝,他哆嗦得牙齿都在咯咯作响……可是他衣服打开的刹那,他一声啜泣,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
没有玉髓。
辛鸾的脖子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可他的脖子在撕扯中早已漫上整片的绯红,邹吾屏息着看着眼前阿鸾的这副样子,心惊肉跳地发现,那一瞬间,他对他有欲望,他闭上的眼,他的反抗和纵容,无一不让人,邪念横生。
第89章 渝都(4)
邹吾眯着眼看他,眉心皱到酸疼。
黑暗里辛鸾被他撕开了衣服,碧色的锦罗,金色的是吴绫,妃色的是丝缎,邹吾甚至有一瞬的难以置信,难以置信为何这衣裳的颜色在这晦暗的车厢里竟还如此清晰?辛鸾在他的眼前,紧紧闭着眼睛,颤抖中脖颈上曝出明显的青筋,衔住他雪白伶仃的锁骨和胸膛,浓稠华美的衣料遮掩着他,触感简直如水一样,衬得他的身子在夜色中光华流动,竟如珠似宝。
那一瞬间燎起来的欲望简直让人无法抵挡。
想亲他。邹吾脑海里从来没有过这样清晰的念头,他想亲他,想咬着脖子把人圈进怀里,想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反复揉搓他的脖颈和胸口,就这么一直摸下去——那种强大的冲动,简直排山倒海一样,邹吾抓着辛鸾,那一刻,辛鸾没有反抗,而他,只感觉血都沸起来了一样!
那一刻,他在想:这个人,会不会……对我也有一丁点的……喜欢?
哪怕是一丁点呢?……我能不能,也奢求老天一点点的福气,奢求这个人也爱慕我一点点,让这世上我珍惜爱慕的东西,也可以抓一件在手里……邹吾握着他的脸靠近,想:我要是知道他怎么想的就好了,他肯睁开眼睛就好了,只要他肯把眼睛睁开,我不用他说话,就算他怕我,眼里有九十九层的恐惧,只要有一层的期待,我也能确定……
辛鸾抖如筛糠,他感觉得到邹吾的鼻息,他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他知道要发生什么了,因为这个知道,他整个身子不可抑制地哆嗦,他怎么控制也控制不了。
可就在那一瞬间,邹吾又迟疑了。他在辛鸾紧皱的眉头里找到了一个更合理的解释,晴天霹雳一样把他震得脑中一片空白。
或许,或许他抖成这样,根本就是因为……
不接受,不喜欢,不乐意。
刹那的念头急如电转,邹吾粗暴地,伸手就推开了他。
辛鸾刹那间都懵了,他毫无防备,直直被推得一个趔趄,一下子就瘫坐进一堆杂物之中,“我,我……”
他茫然无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惊得得不知所措。
“……你出去。”
邹吾弓起脊背,急促地喘了口气,那声音艰难痛苦,仿佛是一次呛水。
辛鸾懵了,眼睁睁地承接这份喜怒不定,心里疯狂地大喊:他刚刚是他亲他的对吧?他,他是想亲他的吧?!他在摸他的嘴唇,可是……可是为什么?!他脑子里一团浆糊,蹭了下嘴角的刀疤,恍惚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局面。
“邹,邹吾……”
他声音轻轻地,轻轻地,害怕他嫌弃一样伸出手,本能地趋近:他觉得他没有看错……如果他没有看错……有那么一转念,这个男人……是想要他的……
辛鸾急得要哭了,夜色误人,空气里一团混乱。辛鸾一身锦绣,毫无章法地在车厢里膝行,想要朝着邹吾爬过去,那瞬间,邹吾呼吸道错,简直都不敢看他,只见他衣襟打开,一绺红缨从他的发间垂下在他的肩头来回摇晃,他踉踉跄跄地朝他爬过来,姿势惊心动魄得,几近不堪……
“你没听到嚒?”





谁与渡山河 第73节
邹吾觉得自己真要克制不住了,他低喝一声,倒持诸己,剑尖对准自己,剑柄抵住辛鸾。可辛鸾注意不到这些,他只看到邹吾的眼睛,那一刻,他避他仿佛在避开什么毒蛇虫蚁,冷硬道,“辛鸾,我叫你出去!”
·
“你说什么?”
翌日清晨,向繇对着满桌的早点吃得斯条慢理,越听得亲卫汇报,越一头雾水,“所以是生病了?”
“应该是,殿下晨起还好好的,洗漱完说没胃口,又回去睡了,不让叫医官,卑职猜想应该是昨天殿下回来的时候淋了雨,身上不太爽快。”
向繇更奇:“淋湿了?那伞呢?不是说他出去的时候带伞了?”
“他落在邹吾车上了。殿下从车上出来的时候还慌里慌张的,意识到伞落下了,也没折返。”
向繇摇了摇头,“果然是小孩子,丢三落四的。”说着问:“你们就没听到他俩说了什么?”
亲卫露出为难神色来,“向副您忘了?您不让我们靠近邹吾的车驾的,说我们的身手太容易被发现了,您之前还说我们关注殿下的动向即可,其余不可阻拦,所以我们也没拦着他去见邹吾,不知卑职有没有影响您的韬略布局。”
“没事儿,知道你们拦不住,小太子这么有心,漏夜前往,就是当时我在,我也没有立场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外人,向繇鼓着腮帮子一边嚼一边咽,宽和从容处竟露出淳淳的少年神态来。此时雨过天晴,窗口看去青山在丰沛的水汽中显得氤氲而饱满,向繇心情不错,继续问,“还有吗?”
“还有就是负责起居的女使的琐碎小情了。女使来报,说殿下今日因身子不畅快,脾气有些起伏,一会儿发怒,一会儿没神……还问了她们一句……”亲卫有些迟疑。
向繇好奇了,“问了什么?”
亲卫神色尴尬,“殿下问女使们……’他是不是很丑?’”
“嗯?”向繇不太能理解地皱眉,鼻子皱出一条褶皱,“不该啊,他一团孩气的,还没张开,计较什么样貌?虽然说肯定比不得他叔叔吧,但也差不了哪里去啊……”
向繇一时又觉得这个思路有问题:辛鸾和他叔夺天下又不看脸,他问这个做什么啊?
向繇愁眉略展:“然后呢?”
亲卫道:“女使们当然不敢回答,殿下就紧接着问了另一句,他问……”亲卫一言难尽地看了上司一眼,“殿下问女使们,’你们觉得向副好不好看?’”
“哈?”
向繇撂下筷子,饭也不吃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是靠脸吃饭的啊?”
亲卫低下头,“这卑职就不清楚了。”
向繇心事重重,忽然没胃口了,手指也有些不安地敲起桌子来:美丑妍媸,小太子说这话这是不是另有深意啊?他是发觉什么了?是察觉出他在分化他与他的班底了?最后思绪越转越偏,有些生气地想:他干嘛要和我比美?有病吗?我都多大年纪了?仪仗着自己年轻欺负人吗?
就在他有的没的想一圈的时候,亲卫呈上来一份文墨来。向繇瞥了一眼,忽然觉得,说它是文墨也是抬举它了,上面不知写的是什么,乱如狂草,正待他接过去细看,夏舟笑盈盈地走了进来,迎面便道,“向副,大喜啊,大喜!”
向繇长眉一挑,眼露亮意,“何喜?”
夏舟掐了桌上的一个包子塞嘴里,一手把纸笺交给向繇。果然,向繇见了那纸,立刻眉开眼笑,夏舟边嚼边说,煦然道,“向副这步棋可走得太妙了,我那如意馆输得心服口服!要我说这小太子真是好生厉害,他前脚一走,简直是卸了辛涧的小半壁江山!……这些都已经确定要来和我们接触的,您看这这金光闪闪的好几排名字,向副,这可都是军需,可都是白花花的钱啊!”
此时,向繇难得的喜形于色,只见他压着嘴角要拢不住的笑意,道,“让咱们的人嘴严实点,先别跟小太子透露,边嘉,你这事儿办得好!要赏!我还正愁赤炎几番的军队进来,这南境养不下他们,这样一看——”他食指一掸那“金光闪闪”的纸页,“我们什么做不到?”
“辛涧那厮重伤,等他想着整肃,只怕钱啊财啊兵啊,都已经溜走了,咱们就等着吧,水路打通这个预备,是向副有先见之明。”
向繇却也还没被一时的优势冲昏头脑,他沉吟着,吩咐道,“不过你那边,还有古柏那边,还是要安排靠得住的人来接触。现在东南两方边事紧到最严峻的形势,水路上我还是他们会截留,你要多注意,尤其是这些贵客,千万不要出什么闪失。”
“向副您放心。”
向繇身心通畅,又有胃口了,磕了磕筷子大头,笑道,“东境一万八千八百六十里,南境一万六千三百八十里,水脉更畅通,异兽奇珍更多!边嘉,这南境渝都早晚会是天衍的中心,有生之年我定让你看到南境八方辐辏,四方来朝!没有任何人敢小瞧我们,没有任何人敢把脚踩在我们的脸上!”
多少年了,夏舟多少年没有在向繇脸上看到这样猖狂的神色了!
十几年来,南境这个熔炉把向繇炼得不动声色,大浪淘沙一般,磨沥得他随心所欲不逾矩,看起来好像是老实了。但其实,申家几十年都是南境名流元老级人物,家大业大,就算申睦少时不并不讨老家主喜欢,却也是出身尊贵。反观向繇,他身份卑贱,无家无室,无凭无仗,勾得申睦为他倾国倾城,人生才开始彻底颠覆——若他本人真的可以本分地做个守家翁,他如何能发展到今日,直把整个南境军事、财力紧紧地捏在手里?
向繇一时的峥嵘外露,夏舟看着他,忽地就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一张脸上分毫毕现地露出嚣张、放肆和勃勃的野心,惊鸿一瞥,张狂得竟有暴掠的美感!
第90章 渝都(5)
满满一桌的早膳,丰盛得可比晚宴,夏舟和向繇随意谈来,这才看见桌上的一副“翰墨”。
“这……这是什么?”
夏舟紧锁眉头,拈起那水墨勾连的纸,朗读:“终风且’空’,不日有’空’。’空’’空’其阴,虺虺其雷……”
向繇见鬼,皱眉:“你’空’什么呢?”
“这字我不认识啊,”夏舟抱怨,接着捏着这张纸使劲甩:“这是什么东西啊?”
一直侯在一旁的亲卫总算是能插话了:“小殿下信笔涂鸦的。”
“哦!”夏舟了然:“看来他心情很烦躁啊。”
向繇纳闷:“你能看懂他写了什么?”
夏舟摊手:“怎么可能看懂?大概是写昨天的雷雨很大,天很阴沉吧,听说他好像着凉了,现在还没睡醒,赤炎十一番和你的亲卫军都在外面闲等着呢。”
向繇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吩咐亲卫道,“去!你找个先生问问,看看这两句是不是哪里的引用,是什么意思。”
夏舟笑了,“你在我们南境找先生?我们南境啊,找个武夫,容易,找个先生,登天。”
向繇看他一眼,很是嫌弃:“夏边嘉你好意思说?你那家里那么多姐姐妹妹,她们面前,你不是出口诵诗嚒?怎么?只会’花荫酒眠约黄昏’啊?一共才四行诗,你’空’了四个字。”
两人斗嘴斗得是你来我往,过了一刻,一顿饭终于是缓缓吃完了。
使女来拾碗筷,他们又商议起进渝都之后,针对辛鸾的一系列安排,“令妹知道这事儿了罢?让她准备着,含章太子的饮食起居喜好记熟一些,还有,抓紧找个先生让她背背诗……怎么说也是将来做王后的人,一点都聊不来算是怎么回事。”夏舟轻笑,“向副放心,小妹那里我耳提面命着,一定让殿下满意。”向繇点点头,调教女人这方面他还是信得过夏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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