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向繇横行南境十数年,估计许久不曾被人这样拒绝过了!他的脸瞬息间绷紧了,心道自己从不轻许诺言,只要许诺,从来都让人无法拒绝,可是这邹吾竟然如此不识好歹,拂他这般好心!
向繇克制着恼怒,直盯着邹吾,只见他面不改色,怒气不由更甚了。他威严了神色,沉声:“给我个理由,给我一个你不肯为国效力,不肯为太子殿下效力的理由。”
邹吾眼皮轻轻一抬,目光严肃:他拒绝向繇的原因太多了。
谁与渡山河 第75节
有些事情不上称没有三两,上了称三千斤都挡不住,为今后虑,今日这个任命他不能接,但向繇今日如此强硬,就是想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态,所以他如何拒绝才是问题。
而就在他急剧思考时,向繇却没有给他辩解的时间,一刀补上,道:“邹吾兄弟,你看我这样猜对不对?你如此顾惜己身,严词拒绝,是因为曾经的悲门背景、林氏国国人,才内外有别,不肯出力,对吗?”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了!
此话一出,立于渡口之人尽皆悚然!
古柏在刹那中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便是徐斌吓得整个坐在马上的上半身都麻木了,卓吾眉头拧成了绳结,万万不裂解这怎么就转到了悲门上!而辛鸾的眉头在向繇提到他的时候已经结住,此时脸色更是倏地冷了下来,扭转过头,目光箭一样射在向繇的脸上,也射在邹吾的脸上!
“邹吾,还不快答应向副?”
徐斌一身冷汗,感觉自己脆弱的小心脏就要受不了,心道这本来就是个好事儿了啊!干嘛拒绝啊!而此时,他更怕的是向繇这样的引导,会把局面闹到不可拾的地步。
可邹吾十分的镇定,他像是听不出向繇口中的要挟之意,沉默了少顷,点了点头,“拒绝只是因为我自认才能不足。向副若是非要说我是悲门,想调查我,我只能全力配合,若真查实出什么,我也配合处置。”
向繇的表情瞬息就变了。
从一张冷脸霎时变作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仿佛此时若立于土地,便要以脚跺地:“邹兄瞧你说的!先帝解禁令五年前就颁布了,人又不怕犯错,改了就好!我只是不能理解这国尉职务又不是洪水猛兽,于国于家于殿下都是有大大的益处,你是救殿下的功臣,谁若说你才不配位,我第一个不能饶过他!你只需明白与我说,你为何不愿为殿下分忧?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够了!”
向繇话音未落,忽地听人一声断喝。只是两个字,这声喝令却凭空中卷出凛冽的气势,所有人都在这声怒喝中懵了,便是距离五丈之远的亲卫军们也听到声音,惊疑不定地各个以目互视,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一直文文弱弱的小太子的声音!
“向副,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辛鸾探出头,却不看邹吾,只望向繇,阴沉的一张脸上双眼通红,“我知道他的难处,不必问了……”
辛鸾脖子上的青筋都迸了出来,他在竭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要让自己失态。
刚刚向繇说的那些他不能说全听明白,但他也领会了七七八八:国尉是很好的官职,邹吾不肯领受,既然不是因为别的,还能是因为什么难处呢?向繇这么逼他,他最后还能说什么?说是因为知道了含章太子对自己的别有用心,他恶心了自己,所以才这样避忌吗?说昨夜大雨,含章太子夜逾他的车驾,跑去他车里不知廉耻吗?
辛鸾喉头哽咽,忽然就忍不住了,匆忙中他只来得及扭转过身子,以背示人,很低沉、很低沉地道:“向副,算了吧……许多事情,本来就是没法强求的……”
卓吾还没见过辛鸾这样的声色俱厉,又这样的伤心,一时呆了,只问:“阿鸾……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邹吾错愕地看着辛鸾,万万没有想到只是几句话而已,辛鸾居然是这样剧烈的反应,他心急火燎地攥紧了车辕,忧心也不敢让旁人看出来,只能心中只能焦急地想:阿鸾,回头啊,回头啊,回头看看我啊……可是他的阿鸾固执而坚硬,根本不肯回头。
徐斌、古柏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局面,都感觉到了尴尬,却也都摸不着头脑,只有向繇心中窜出模糊的庆幸,他从邹吾拒绝他的时候就将计就计,没想到居然此奇效,他不动声色地舒展了长眉,自如道:好了!夏边嘉的妹妹有机会。
第94章 渝都(9)
向繇志得意满,却仍做出体贴样子,瞧着以背示人微微发抖的辛鸾,体贴道:“那既然殿下御体欠安,那我们今日就议到这里,等进了渝都……”
“慢着!”
突然的,邹吾说话。他这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夺了过去。众人只见邹吾按着胸前的伤口,缓慢地朝着车窗挪动了寸许,扶着车窗,望定了向繇,“刚刚是我说得不清楚,向副,舰舫未到,容我说完吧。”
渝都居于擎雷山上,山即是城,城即是山,此时他们隔着淚江,遥望渝都巍巍城池,一个时辰后,待再踏上土地,也就是真正踏入了南境的心脏。
邹吾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遮掩了,向繇是真正的高手,他必须拿出该有的态度,该有的诚意,和该有的拒绝,若他此时拿捏不好这个分寸,他们这一行人,进了渝都,也是为难。
想到这里,他正色,开口,“兵法有言,用间为五。”
很莫名的,是这样的一句话,所有人都侧目屏息着,静等他说下去。
“这是天衍《兵史》十三章的首句,指作间分位五种,分别是因间、内间、反间、死间、生间,若五间俱起,莫知其道,神鬼难测——向副不知,我数年前曾游历西南净土佛国敬读典章,巧的是,他们那里也有对‘用间’的描述,只不过内容与我们中土截然不同——他们称间者行无间之道,即行无间地狱之中,要受苦无间、身无间、时无间、形无间,永不超生,永不轮回。向副,以我自身经历观这两种言辞,自认后者更为可信,世人对作间刺杀多有误解,以为他们行走于神鬼之间,通天晓迪,其实却不知此类人虽行于世,却遭地狱之苦,人不认他,鬼也不认他。”
玉辂中,辛鸾忽地动容了。
“……我不要长刀,要匕首……我不为以寡敌众,为一对一……我不为自保,只为取人性命……”当时说的话言犹在耳,那些邹吾教他刺杀的日子忽地跃至眼前,他想:原来他是这样看待自己的过去的吗?原来他竟然是看待自己的嚒?那些他扳着他的手臂、扳着他的肩膀的日夜,他是如此的愚钝,竟看不懂他的挣扎,看不懂他的隐忍和焦躁。
思绪纷纭里,辛鸾蜷缩的手指刹那间死死地缩紧了。
而向繇听到这儿,气势更是瞬间矮了下去,急道,“邹兄弟这是什么话?大家都是为了天衍,都是为了太子殿下,什么阴行于世,不得超生,邹兄你这说得可真是……”
“时不同理同罢了。”
邹吾不紧不慢地打断他,目光深湛而诚恳,“向副一定读过《天衍史载》,就以赤炎军为例,《史载》对赤炎一十八部之记载巨细靡遗,基本的人事变动都可以确到时辰,可为何对赤炎暗部的记载少之又少?甚至连创立之期都语焉不详?——可见千古贤君如先帝者也是知道的,这世上什么是可以流传百世,什么是必须要遮掩后世的——况且我现在尚有污名未洗,既然已决定以真实身份行走渝都,这样的针对敌工的敏感职务,即是瓜田与李下,我实在是不得不避,故而,我只能请向副体谅,恕我不能接受。”
一番起承转合,听得辛鸾整个人都绷紧了。徐斌更是一双眼珠震惊得乱转,心道:什么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才是真正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而向繇不由自主地就咬紧了自己后槽牙,余光瞥到辛鸾松懈下来的肩膀,一张脸阴晴不定,只捻着手指急剧地思索。
可对于这些,邹吾只做不见。
他游刃有余地掌握着谈话的节奏,自顾自地挪过身边的小几,在四只杯子中各倒了茶水,自己捏住一盏,剩下的推给身边人,温然道:“小卓,给向副、顾将军、徐大人看茶。”
气定神闲之模样,向繇的脸都要被他气白了!
然而邹吾并不放肆,他捏着茶杯,蘸了蘸杯中水,很是诚恳地抬头,道,“向副稍等”,便信手挽袖,以指为笔,在身前的小几上纵横点跃,画出一道道深色弧线——
徐斌、古柏等距离很远,捏着茶杯,根本看不清邹吾在做什么,只见向繇策着马情不自禁地走近了,从一脸严肃转作阴晴不定又转做沉吟,然后压着声音,飞快地与邹吾交谈了几句。
徐斌一脸狐疑,恨不能把耳朵支起来起听,然而别说是他,就是相距较近、时刻关注着身后邹吾的辛鸾,此时敏锐着就要调动全身,听到的都是无果。
一盏茶的功夫。
卓吾完茶具再上车,小几上的水痕已经干涸了。
向繇也适时地退回到原地,沉默了少顷,对邹吾道,“武道衙门不是我的人,我做不到如臂指使,许不了你太大的官位。”
古柏和徐斌都是一脸惊疑,心道:这什么跟什么?这怎么又说到了渝都的城防武道衙门?
可邹吾却似乎浑不在意,道,“区区教头足矣。能为殿下与向副分忧,其余,不敢请耳。”
这两个人显然已经从刚刚的暗流涌动中迅速地达成了共识。
尽管古柏知道,这职务转眼就从左右朝局的敌工国尉,变作一城防的教头,一贵一贱匪夷所思到儿戏,但是向繇现在这个态度显然是要答应的。
果然,向繇发自肺腑地点了点头,诚恳道,“好。剩下的,咱们渝都巨灵宫中再议。”
说不好奇是假的。听到这里,辛鸾都不由侧转过身,目露怀疑地看着车外,结果邹吾就在几道惊疑的目光中,从善如流地朝向繇答道:“好。”
辛鸾一时间疑虑更盛了。
谁知下一刻,邹吾的目光忽地投望了过来,问向繇,却看着他,道,“不知向副是如何安排的,殿下进入渝都之后,将寓居何处?”
辛鸾方才明明已经平静许多了,没想到邹吾又忽然看了过来。他心头一紧,赶紧把目光滑开。
向繇在车外笑,说给两人听:“殿下身份尊贵,当然是住在巨灵宫中。我已命人提前辟出东侧殿宇,改名钧台宫,随时恭候殿下大驾。”
向繇的安排,周到又依制。辛鸾垂着头,在那里想。想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邹吾也是公事公办的口气,应了句,“应该的。”
紧接着,向繇又问,“那不知邹兄可有下榻之处?若没有,也可以请示殿下,暂住钧台宫中。”
“不必。”
这一次,邹吾拒绝得同样干脆,辛鸾抓着衣襟的手指一颤,心潮又狠狠地低了下去,只听邹吾道,“宫禁重地,与巨灵宫一墙之隔,我身为外臣,实不敢冲撞贵人和女眷。”
说着,邹吾又略一停顿,像是也知道这一行人若孤单单地放太子入宫也是不妥,紧接着道,“小卓倒是与殿下年纪相仿,若是方便,还请向副安排让他替我陪伴殿下。”
卓吾神色一动,还没来得及说话,向繇却笑道,“这可不是我能拿主意的,”说着扭头殷殷问,“殿下,您以为呢?”
辛鸾的胸口被一团气堵得难上难下,此时,他强行把心底里翻出来的那点凄凉咽下,深吸了一口气,调匀自己的呼吸,答:“这样安排,正正好好。”是他不该再多想了,是他昨夜去找邹吾这件事,本来就做错了,既然他刚刚全了他的体面和尊严,如今只求躲着他,那他还能说什么呢?
卓吾听到辛鸾这样说不由开心起来,立马应道,“阿鸾你放心,我来保护你!”
向繇的眉头不着痕迹地轻轻一折,又迅速展开,辛鸾却没有什么心思,只淡淡应一句“好”,然后像是再不堪忍受一样,朝着外面道,“船快来了罢,咱们走罢。”
可是邹吾偏偏又说了“等等!”
辛鸾侧着身子没有看他,其他人却立刻把目光又转了过去,只见邹吾将手肘压在车窗上,隔着两辆车,道:“殿下,您有东西落在我这儿了。”
这一句何其突然!
辛鸾愣住了,避无可避地看他,“什么?”
“伞。”
邹吾望着他,嘴角是有些促狭的笑。
负伤的左手拾起一把青天壁的油纸伞,直直从车厢内递了过来,“你昨晚落下的。”
向繇、徐斌、古柏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早已是一片喧腾。
辛鸾的胳膊猛地一颤,顿时就羞怒到手脚发麻:他昨夜跑得太急,飞身进雨里的瞬间就知道自己落了伞,可是他当时他说什么也没敢回去拿,此时,他不敢再看邹吾的表情,垂着眼,探出手,匆匆忙忙地就想把那把伞扯回来,好像只要他动作够快,就能掩盖住昨夜私奔夜会的一切证据。
可是他慌乱地拽住了伞把,用力,却没扯动。
辛鸾额头上汗都要出来了,逼到了极处,这才把目光抬起来,只见邹吾此时抓着伞的另一端,见他抬头了,才正色着温柔了神色,朝他道,“抱歉。昨夜,是我失礼。”
他的声音轻且飞快。
饶是如此,卓吾、向繇、徐斌、古柏等人还是听清楚了。
辛鸾瞬息间面红过耳,总不好在大庭广众和他拉拉扯扯,他有些急了,道,“你能松开了嚒?”说着恨不自在地手臂用力,邹吾见状,立刻放手,又补了一句,“你把伞打开。”
辛鸾那天真的是见了鬼了。邹吾这样说了,他居然想也不想地在车中撑开了伞。
青天碧色的油纸伞面,纤细削薄的骨架,伞面上,一支斜弋盛放的桃花,落下的,却是一支青檀的树枝——那是新折下来的枝丫,连茎身都是潮湿的,折断处一抹草叶的汁水,像谁生机勃勃的眼泪。
辛鸾紧紧地攥着那支青檀,一时缓不过神来,“这,这是……?”
“在别人家院墙上折的。”
邹吾越过两折窗棂看他,眼神柔情而炽烈。
辛鸾嘴角忍不住上扬,羞愤地、小声地念了一句:“撒谎!”
他们走出好几里都是大山,哪里就有别人家院墙上的青檀让他折?——可是偏偏,他听懂了。那念头袭了上来,他瞬间就懂了,邹吾是在说: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
小哥哥啊,你就不要生气了吧?不是我不想折墙上的树檀,我哪里敢爱惜这个呢?
第95章 渝都(10)
就在几个时辰前,红窃脂不引人注目地踱去了邹吾的车上。
女郎一脸严肃,掀开车帘,难得的没有大动静,没有高调门。
是时,邹吾刚服了药,正闭眼养神,她闯入的瞬间整个人迅速地紧绷起来,一双眼睛在寂静中豁然开启,漆黑璨亮。
受过严格训练的人,哪怕睡梦中都有最敏锐的身体反应,红窃脂被他看得心口一凉,一不小心差点咬到了舌头,“他,他们说辛鸾写了首《终风》。”
她有直觉,她猜邹吾等的人不是她。
谁与渡山河 第76节
邹吾的身体在看到她后松懈下来,眼睛又沉沉地闭上:“终风且曀,不日有曀。曀曀其阴,虺虺其雷……他生气了?他生什么气?”说完还十分不屑地撇了撇嘴。
红窃脂见状不由牙酸,心道:果然啊!男人蠢起来都一个样!
大概是听到了她的腹诽,又大概是邹吾的理智又拿回来。只见他忽地睁开眼,斩钉截铁的眼睛忽地就犹豫了,徘徊了,那点不敢置信,近乎欣喜,炯然发光。
他撑起身子,小心地发问,“你说什么?辛鸾他……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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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说话声嘈嘈切切,是亲卫军受命在重新整队了。辛鸾心口滚烫,抓着那青檀,想说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马车轻轻地动了一下,是御者坐上了车辕,拉车的三匹白马轻便地掉了头,玉辂又轻又稳地就要行远——
“等,等等……”
眼见着邹吾那顶青衣黑顶的马车也要掉头,辛鸾忽然慌乱起来,叮呤咣啷地开始在自己的食盒里翻东西,朝着外面的人大喊,“拉回去,拉回去,离近一点!”
就这样语焉不详的命令御者居然听懂了,溜溜达达地又将车拨转回来,邹吾不解其意,和众人一起看将过来,偏偏辛鸾像怕邹吾跑了一样,把使女为他准备的零嘴从上层翻到了下层,翻得是一阵杯盘相撞的狼藉之声。
紧接着,他松了一口气,找到了!然后飞速地扭头,笨拙地伸出手去——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只见他层层的衣袖卷开,薄薄绸衫贴住了清瘦的腕骨,等他吃力地将手穿过车窗停在两车的半空,再张开手,手心里,是一颗圆润的李子——
邹吾本没有想辛鸾会给他回应,他看他拿着青檀听明白了,便也就心安了。可此时,他见此情景,心中却不由地怦然一动。
“……是给我的吗?”
他盯着他亮晶晶的眼睛,语气中满是惊喜和忐忑。
那神情太令人动容了,辛鸾紧盯着他,重重地点头。
那一刻,徐斌看怔了。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是你送了我东西,我自然也要回赠东西给你。
他眼见着邹吾伸手在辛鸾手心里拿过那水果,久不牵动的心弦居然动了:一个是嗔怨逗哄的情诗,一个是两心相许的应答,徐斌吃惊,想他们居然这样大胆,众目睽睽下,就做这样你来我往的应和?
向繇、古柏、卓吾皆是一脸神色不定,而申豪、夏舟站得比较远,抻着脖子,面面相觑。赤炎劲旅和亲卫兵站得比较远,他们侧目遥望着,心中都觉古怪,却又不知古怪在何处,甚至还有人捅自己的队友,问,“含章太子只赠一颗李子以示恩宠,是不是有点小气?”
他们满腹黄赌,没有诗书,那懵然的神色被徐斌扫视到,徐斌扯着马缰摇头晃脑,不禁又感慨又好笑。
当年申睦向繇有这两人半点的矜持,十四年前都不必授人以那么大的把柄,想到此,他回过神来,知情识趣就要走远些,却还是在拨转马头无人见处,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脸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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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史有载,昭帝少时入渝都,申不亥仪同三司侯于渝都山下滩床水军码头,桃花夹岸,纵百姓观之,其时武烈王望桃花将开,如烟如雾,夷然道:“春将至”,帝侧目,扬手,于众人中抛酒于河岸,刹那间河岸万里,桃花盛开,帝举止自若,却曳步而走,答曰“春已至”。
河风煦暖,桃花迎风零落,南境人大惊,引以为奇观。
第96章 钧台(1)
“三月十四日巳时末,含章太子乘船入渝都,申不亥领三司郊迎,后,太子入巨灵宫,起居钧台宫;十五日辰时,向繇请祭司祷告,正应天数,未时,渝都有司入巨灵宫宏议南境是,僭定国号、旗帜、定都……”
值房内,银炭火盆已经没有,原公良柳、步安宜的位置已经没有了,况俊嘉祥告假,原本列在东西两侧的八张紫檀木座椅全部撤走,七位老臣肃穆恭谨,人字雁行般站着,齐嵩一人坐在上首的绣墩上,唯有辛襄摊着手臂坐在长案后的紫檀木椅上,微侧着头听着南境军情汇报,气盛可见一斑。
偏是这样,辛襄也一脸不耐烦。
天炀帝辛涧养病期间并未下诏让他代政,六部进入战时状态可自行运转,运转不了请示揆阁,但事关南境事宜皆以最高级别处置,内阁中枢八位重臣,竟无一人担当,深夜来报,也要强行将他从鸾乌殿里挖出来。
“十六日午时,含章太子亲修书信,南境往西境派出使臣;十六日酉时末,南境急召巨灵宫回忆,议事不明;十七日,中境乱臣巩仇领宕渠九郡献予含章太子……”
“一塌糊涂!”
沉默着,沉默着,辛襄猛地以手击案,大喝出声。
一屋人吓得一激灵,几个老迈者似乎还在打瞌睡,此时惊醒了,抬起头兀自懵然。
辛襄脸若冷铁,一双眼危险地眯住了,目光缓缓扫过一班人等,只看得司空复等人如芒在背,垂头瑟瑟。
说来可笑,这群大臣见过他提枪闯王帐之后,都隐隐有唯他马首是瞻之势,逢此非常之时,他们更是生怕天炀帝病愈揽政后对谕阁钧令不满,便事无巨细都要让辛襄来斟酌,发出的任何钧令都言必称“公子襄同议”,生怕惹来一点祸事。
辛襄神色厌恶,想先帝在时,他们这群人胆大包天,时不时就要‘问典要君’,明明是手不能提的文人,偏偏常露可笑的杀伐决断,而此时,他们倒是乖觉,一副副白兔样的温顺,摇身变成了一问三不知的“附议”大臣。
辛襄一肚子脾气没法打在棉花上,少顷,他冷眼盯住了下首的斥候,道:“我来问你,你知无不言,别啰嗦!”
“是。”
辛襄:“他们宏议的国号、旗帜、定都议出来没有?”
斥候:“悬而未定。申不亥将布告贴出来了,但辛鸾钧令紧随其后,称‘四方未定,不践王位’,现在南境渝都还是以太子殿下称呼。”
辛襄:“那向繇呢?他的态度?”
斥候:“‘虽曰旧邦,受命惟新’,南境议事,他都邀请含章太子列席了。”
终于有臣子插话了:“天佑陛下。给毛头小儿至高无上之地位,他也把持不得了大局,辛鸾不敢僭立,也算有些自知之明。”
辛襄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了那人一眼。
辛鸾的性情他这个做哥哥的心里有数,他认为应当的,没有什么敢不敢的。如今不妄动,无非是他和公良柳当时劝他的话起了作用,他也害怕自己只要称帝,不用十二个时辰,天衍立刻就要两方割据,人脑袋打成狗脑袋,所以他这才留中不发,悬而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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