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辛鸾和邹吾飞速对了今晚第一个眼神,彼此皱了下眉头,又迅速地滑开往前走:果然,今夜这场会,申不亥才是那个召集人。
谁与渡山河 第78节
此人除了是申家这一代资格最老的族长,南境的右相,还兼任着渝都府尹,直接管辖渝都地区大小事务。从这么短短的一段话里,辛鸾也听明白了,他们这群人半夜从榻上被提溜起来是因为东境前来归顺人数过多,申不亥拒绝安顿,半夜杀上巨灵宫来讨要说法来了。
而此时,暖阁内被直接喷口水的向繇更是一肚子憋气、愤懑不堪,看到辛鸾匆匆而入,简直像是黄鼠狼看到鸡一般,眼睛登时一亮,迭声道:“殿下?殿下您可算来了!”
滔滔不绝的申不亥在这温暖宜人的巨灵宫中骂得是一脸油汗,闻声扭过头来,赶紧道,“太子殿下……老臣请太子殿下安。”
申不亥六十不足,五十有余,体格高大威武,略有发福,同龄人中也算是保养不错。
而进了暖阁辛鸾这才看清楚,原来暖阁中坐在申不亥这边的还有另外三个人,都是一身官服,一脸被人从睡梦搅扰醒的麻木不仁,见辛鸾进来眼皮倏地抬起来了,但是不是冲着辛鸾,而是冲着他和邹吾身后几个貌美的使女。
见她们复命之后缓缓退下,这三个官员的眼神也随即暗淡了,中规中矩地扶着木椅起身朝着辛鸾行礼:“臣,请含章太子安。”
辛鸾目光平稳地在这些人的脸上掠过,一边点头一边举步,应了句“恭安,各位继续议吧。”说着做到上首去,而邹吾一声不吭地坐在向繇一侧的最末把椅子,端然坐下。
向繇看到辛鸾来了,似乎有了点底气了,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起得太仓促,头发没有束好,只是简单地绾了结的原因,他的气质今晚瞧着柔软温婉,倒是罕见的弱势。
向繇:“右相说的都有道理,我也不敢和您平级,我是副相,只是因为战时特殊情况才调任到这个位置,您才是正相。容东境臣民的事情,我的确是失察在先,但是现在船已经到了山趾码头,您不派您的武道衙门安排人下舷,那这些人要怎么办?放了一个船的赤炎军,难保另一个船一万人不会暴乱,再说赤炎军看到自己东境的子民不允下船,他们难道不会干涉吗?”
申不亥:“向副,别绕圈子,你什么看法,直说吧。”
向繇缓了一弹指,道,“我的态度是,既然人都到了,那我们南境只能容,大家勉为其难……”
“勉为其难?”
还不容向繇说完,原本还昏昏欲睡的三个官员登时激动起来,好像被人活生生戳了肺管子,“向副,这里没有外人,我就直说,这南境是您和主公的南境是不错,可办事的确是我们,怎么我们就一直要勉为其难?怎么为难的只有我们?”
向繇反感地一蹙眉,“那你什么意思?殿下还坐在这儿呢,那些都是冲着殿下投诚而来的子民,难不成要进行驱赶?”
向繇这招扯着辛鸾借力打力,用得这叫一个娴熟。
辛鸾的眉头也为不可查地一皱,“大家有难处就说难处,我想许大人也不是驱赶的意思。”
许大人却不接这个台阶,“那些人的确是殿下的子民,可办事的总不是殿下一个人来办,是我们来办的!殿下总要知道我们的难处,殿下,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啊!这也不是迎进来就了事的问题!”另一个大人接言:“这群人来了,住房、粮食、衣物是不是我们来管?这还只是眼前的,那眼后的呢,将军和家眷的待遇暂且不论,那总要分田罢?总要落户罢?总要发俸禄罢?这些说到底还是我们来管啊!”
“就不说别的,就说今晚,他们住在哪里?那群老百姓是肯定安置不了了,码头附近又全都是仓库,谁知道这群人里有没有什么刁民奸细,放上岸事小,趁着我们不注意把粮草物资抢了烧了可就事大了!”
拿着假设来推诿,岂有此理?!辛鸾一把就握紧了木椅!
邹吾却在下首忽地抬头,朝着他轻轻摇头,辛鸾心乱如麻地听着,狠狠吸了一口气,只能把眼睛闭上。
而他这一系列的动作一大屋子的大人物居然谁都没有注意,可见他们对他也是表面客气而已,其实也并不将他放在眼里。
而辛鸾就算知道那船上的都是东境的子民,都是冲着他来的,他也不能拿这个主意。
进,他不能拍板让人接。
因为他没有资格。向繇今日一番作态的意思是希望他辛鸾把这个责任担下来,担子甩得这叫一个眼花缭乱,好像最开始接触东境的人不是他。但是辛鸾自己知道,他此时身份说好听了是太子,说难听了,就是个要饭的,他都要受嗟来之食,东境人真的上了岸,申不亥不配合,那这些百姓就要仰整个南境的鼻息。
但退,他也说不出来将人遣返。
这样敏感的时局,一辆船超载至如此的船只就可见东境恐慌到了何种程度,再让他们来回往返东南两境,他们还有命来活吗?可是显然,申不亥乐见他下这个命令,向繇也无可无不可——本来就是他意料之外的人,将官和富商能留下来就可以了,含章太子亲自退了这群人,主意是殿下拿的,责任也是他的,他向副级别不够,怎么能怪到他的头上?
申不亥那边的三个官员还在振振有词。
暖阁浓郁的熏香熏得辛鸾头疼,刹那间,辛鸾看着他们,心中为难的竟然被厌恶压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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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句实在话,他小时候,从不会觉得一万人是多了不得的人数。
神京人口是渝都三倍还有余,当初他改动神京的演武大赛——一年一度的盛事,他和父王说了抚恤北境阵亡将士家属的意图,想趁着演武择二十岁以下的寒门子弟,他父亲同意之后,他找到公良柳立刻就推行了下去。
当时不是没有难关,时间也不可谓不紧迫,但是他牵头,公良柳组织,各相关衙门一起熬油点灯,五天之内还是都敲完了大小事宜。一纸通告下去,演武从往年的几千人直接加塞到五万人,场地准备、人员调配、物资供给,为了确保公平为所有贫寒子弟提供的铠甲兵器,水食、药品……当时他可没有听到哪个衙门跟他叫苦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身为公门中人,实心做事难道不是最基本的吗,南境这群人都是什么论调啊?
辛鸾心中凌乱,没有筹码的眼下,一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举目朝着下首看去,想着邹吾或许能有什么主意,但是邹吾垂着头,并不看他。
第99章 钧台(4)
暖阁里,申不亥已经开始苦口婆心与辛鸾商量如何遣返百姓了,“老夫认为还是把船开回去的好,跟他们说清楚,辛涧就是再暴虐无道,也不会屠杀平民嘛……”
向繇这个时候居然还点头,听完掉转过头来,问辛鸾:“殿下,您怎么看?”
辛鸾一颗心都要听冷了,是他无能,处处掣肘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冷着脸,看也不看他们,道,“两位丞相都商量得好好的,我的看法还重要嚒?”
这话显然是出乎申不亥的意料了,他看辛鸾的眼神都变了,便是其余那三个官员也看向了辛鸾。但是很显然,他们并不怕他,心里甚至还十分认同:南境会把辛鸾榨取干净,小太子若安分,他们乐意养着他,但不是真的要来供一个祖宗——他能有这个自知之明,还是好的。
一息的沉默里,这点尴尬,申不亥还是能转圜的:“殿下的看法当然重要,我们如今想法一致就行,那什么都能推进下去了。”
辛鸾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都红了,“好……百姓的船,可以遣返,但是本宫有条件。”
向繇乖觉地垂头:“殿下请指示。”
辛鸾咬着牙,抬眼:“渝都顺流而下到达东境最近深水港至少要两日半,这些人举家投奔,携带的一定多是身家财物,想来不会带太多的口粮。右相,渝都一万人一年的口粮拿不出来,三天的总还拿得出来吧?”
申不亥此时真的是诚心实意的笑了:“殿下请放心,老臣——”
“不必了!”
暖阁之外,忽的一声高喝。
众人一凛,朝门外看去,这才见申豪一身披甲,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众人惊疑不定地咂摸着那一句“不必了”是什么意思,一直垂着头的邹吾此时终于抬起头了,迎着脸,和进来的申豪默契地对了一个眼神。
“殿下。”申豪朝着辛鸾率先行了个军礼,紧接着朝着申不亥一点头,喊的不是“右相”,而是“叔公”,申不亥也拧着眉头应了,回他一个颔首,最后,申豪朝着向繇一点头,喊“向副”。
然后一个磕绊也不打地报告道,“我刚刚听闻港口骚乱,害怕武道衙门控制不住,就带着赤炎十一番去协助,这才发现是我们东朝的人到了,负责对接的武道千人长玩忽职守,竟然拒绝将人放上岸来!刚刚我已带人卸了船,现带着向副的勘合手印前来回报!”
申豪一段话,把暖阁内所有的南境官员都震懵了,这群刚才还推诿扯皮来去的老油条此时都瞪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就在他们刚刚议事的时候,申豪直接把东境的人放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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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鸾也被这样神来般的转折震住了。
倏地将目光移望向申豪,见他很是坚定地朝他点了点头,辛鸾这才看向邹吾,邹吾终于肯和他目光相碰,轻微的颔首中,淄黑的眼睛满满的都是: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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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半个时辰前,邹吾的手刚碰上木门的门闩,忽地对卓吾道:“小卓,你再去叫一个人来。”
卓吾知道辛鸾一定会等哥哥,急问:“是徐大人吗?”
邹吾:“徐大人恐怕来不了,你要去找的是申小将军。”
他简单地说明刚才到的信鸽消息,那就是山脚码头停滞的消息,然后扯下自己的腰牌给弟弟,神情很是严肃:“小卓,一定要快。还有,在和申将军沟通的时候,不要说这是我的主意,就说是含章太子的请求,要他相机行事。”
与其让申不亥向繇等人推诿扯皮儿,他们商量个三天都不可能动上一步,那还不如直接釜底抽薪,先把人安置上岸再说。并且申豪做这件事是最合适的。因为南境两方最大的势力都是他的长辈,只有他来做,才能最大限度地温和的转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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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显然,邹吾还是低估了南境这帮人的无耻。
他以为他们找辛鸾只是想狮子大开口、坐地起价,或要兵源,或要超高的赋税,或者更过分的打量住了投诚的九郡。他是不想在这群人的贪得无厌下那么被动,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压根也不把那一万人放在眼里,直接就想当做麻烦直接甩掉。
甚至向繇,这个还曾雄图壮志地说要把渝都变成第二个神京的男人,他以为他至少是认同给南境补充人口利大于弊,可是紧要关头,他完全不表态,就只会把辛鸾推出来承受,万花丛里过,他片叶不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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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此时邹吾听到申豪的汇报还是有些疑惑的:他明明给了卓吾腰牌,那是武道衙门的腰牌,他的腰牌,虽然他只是临时的教头,但也还是有三百人可调用的,武道衙门对武道衙门,那就没道理让申豪一个人承担。
可是很显然,申豪没有用他的腰牌,自己领着赤炎就上去硬刚了。
“侄孙啊!”申不亥那江湖腔又起来了,他狠狠地拍着桌案,“你怎么能这么冲动呢?”
申豪就事论事,摆出不能理解的姿态:“他们有向副的手印,程序都对得上,为什么不能上岸?”
申不亥气急:“情况有变了!”
申豪:“朝令夕改,南境这样没问题吗?那各位大人现在是什么新主意?是要他们打道回府,还是直接把船凿漏了让他们直接沉塘?我可声明在先,民船一大半都在晕船生病,各位大人若是觉得良心过得去,那就亲自再把他们提上船吧。”
就这一句,怼得这群人一阵脸白。
申不亥脸上的沟壑此时都能栽死人了,他苦口婆心:“阿豪,我知道你和赤炎的将军们都有同袍之谊,不忍心就都把人放下来了,但你也考虑我们的难处嘛,就说那些百姓,那么多人,他们住在哪里呢?你住在我的别院也就算了,难道让那些外人也往我们申家里装吗?我那里装了,各位大人的府上要不要装呢?这巨灵宫要不要装?殿下的钧台宫要不要装?”
徐大人闻言立刻帮腔,很是自作聪明道:“是啊,小飞将军,不说别的,您是军人,我们南境现在还在打仗,怎么就不想想,这么多人里面若是有东朝的细作怎么办?”
申豪眼睛一眯,顿时露出反感神色来:“你们那境外势力的一套能不能一?”
第100章 钧台(5)
“我请辞!”
暖阁短暂的沉默之后,许大人一声断喝地起立,朝着申不亥义愤填膺道,“右相,小飞将军既如此说,如此做,那我这管钱管粮的户部堂官是没法干了,请我的职吧!”
他话音刚落,身侧另一位大人也站起来了,大声道:“河道衙门同样要求职!”
这就是公然叫板了!
申豪眼神一横:“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那打头的许大人也毫不怕他,朗声道,“小飞将军,这里是南境,不是东朝的神京,不是谁的拳头硬就是谁有理的!我们能是什么意思,才干不足,难堪大任,只有请辞!”
向繇头疼地用手指抵住太阳穴,好像是见多了这般奸猾刁顽之官员,早已被折磨得疲惫不堪。
如此便是辛鸾的脸也沉下来了,今日见闻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看定了申不亥,冷冷一笑,“右相就是这么规束手下的吗?本宫来南境今日是第十一日,南境迎君举境欢腾,巨灵宫大摆宴席整整七日!我看这管钱粮的许大人,管河道运输的宋大人前些日子可都踊跃的很,淚江往来运数,宴席上的酒肉流水一样的过,绫罗绸缎踩在地上亦不甚惜,今日来了只一万人的容就推诿后退,当庭要辞去职务?”
辛鸾的目光挨个的在那几位大人脸上掠过,一字一句,“堂而皇之地要君……好啊,好,是本宫见识浅薄,竟然不知道南境还可以如此无赖的以下克上!……真好!”
泥人也有三分气性,辛鸾越说越怒,最后直接站起身来,朝着左右丞相颔首,“南境不欢迎高辛氏,看来本宫还是早去西境的好,赶早不如赶巧,现下山趾就有我的船,我的民,就此出发,也不劳诸公招待了!”
辛鸾从不耍花把式,他起身,下首的邹吾也立时起身,辛鸾也停留,举步就要朝外走。
他这一动简直非同小可,左右丞相亟亟站起,左右立马把人拉住:“殿下息怒,息怒!”申不亥更是扭头朝着徐大人就骂:“混账王八蛋!还不赶紧向殿下赔罪!把你们的脖子低下来,还想扬上天不成!”
那许大人十分乖觉,立刻揖手跪倒,“殿下!殿下您可要明鉴啊,卑职不敢要君,只是这担子实在是担不起,今日我还能给东境百姓调拨钱粮,明日却不知要背谁的黑锅,一家老小的性命还保不保的了啊!”
向繇眼睛无声中锐利起来,“许大人明白说话,什么叫替谁背黑锅?”
“说不明白!”
那许大人对上向繇又言辞激烈起来,“向副,您总统筹着前方军事补给,这么多年,南境上下一切事物都给您让路,户部一年几百万的税,大头全都塞给了前线,物资调拨稍有延迟,我们都是要掉脑袋的!卑职坐上这个位置才八个月,卑职上一任怎么死的,却也还没忘记!今年这才二月份,第四波军粮已经运出去了,山趾的粮仓三大库空了两个,卑职都还不知道能不能挨到今年的第一波成,您让我们现在接济东境,我们有心无力,今日我开了粮库,明日要我调军资,那卑职只能送上自己的项上人头了!”
向繇被这一通抢白气到面色通红。辛鸾更是眼前一晕,心道:南境里面这都是什么烂摊子?!
宋大人房大人此时听了徐大人的陈情也都按捺不住了。
谁与渡山河 第79节
“卑职也请辞!”
“卑职也是!”
“额外任务!这么多年,咱们执行的哪次不是额外的任务?因为在战时,为难便为难了,可现在额外之外还有额外,乌龟爬起来已经很慢了,您还有压座大山来,您不如压死我们算了!”
向繇忽地站立不稳般急退两步,扶着木椅吁吁喘气,心肺好像成了破风箱,一副要发病的样子。
辛鸾被吓了一跳,本能想去扶他。
却听着门外又是一声暴喝,“混账东西!”
再抬头只见一个男人睡袍外只披单衣大步飒沓地走来,那一瞬间,整个暖阁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几个官员一同露出了惊惧神色,似乎根本没有想到他回都了,辛鸾还没看清那男人的脸,就见他一脚踹翻了最后一个振振有词的房大人!
房大人身后的海南梨花木一声巨响,不堪重负地整个仰翻!房大人更是球一样被踢得翻了一个个儿,屁滚尿流地爬在地上退却到墙角。
男人威压甚重地一声低喝:“都是什么东西!当着左右两相,在巨灵宫也敢狂吠!”
首当其冲的房大人只有不住地磕头,“南君饶命!南君饶命!南君饶命!……”
辛鸾万万没有想到南君是这个样子,原本只是搀向繇一把,此时抓着向繇的胳膊都不自觉地惊惧地紧了:南境的无礼他已经见识了,万万没想到南君的粗暴竟然更加骇人!就算这些大人言辞过分,可也不该如此对待啊!
他手脚冰冷,眼见着申睦提着那房大人的衣领揪到暖阁正中再扔在地上,“战场作战不力可以直接斩首,何况是临阵脱逃!不是说想辞官吗?好啊,罢官!撤职!去他所有职务!押解去辅道台,剥他的皮去祭神!看有他的先例在前,谁还敢玩忽职守!”
辅道台是何地?剥皮是不是辛鸾理解的那个意思?局面快得眼花缭乱,辛鸾根本不知该如何判断!
便是向繇也惊了,登时气也匀了,也不喘了。他仿佛也知道丈夫在外面说一不二惯了,可是渝都的政事不能这样来,他“诶”了一声,显然是在急剧地思索要不要插手,怎么插手。
申豪那边倒是灵敏,军人服从军令是天职,看自己小叔叔发了令,想也不想立刻拿住了房大人的胳膊就要往外面押!
“等等!”
第101章 钧台(6)
“等等!”
辛鸾知道此时不能不说话了!今日押走房大人容易,逼着南境官僚接待东境百姓容易,可是一旦死了人,渝都人和东境人的梁子也算结下了!
“……南君息怒。”
辛鸾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说话不发抖,松开向繇,上前一步。
他此生身体暗弱,最害怕体格大他许多又脾气暴躁的男人,可是他此时不敢露出怯意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
“抓人简单,杀人也简单,可这里毕竟不是军营,这里是巨灵宫议事暖阁,以什么名义抓人,抓了人如何发落,刑罪是否相适,可否服众,这都是问题……”
房大人这一次再瞧辛鸾,眼里真的是露出感激神色来了,便是向繇、申不亥和其余两个战战兢兢的官员,都捏住了一把汗看他。
辛鸾:“南君说房大人玩忽职守,那何必不给他一个戴罪赔罪的机会?现在渝都来了如此多的人,房大人,您是管安置民房的罢?”
被连拖带拽的房大人赶紧点头!
辛鸾也点头,“那就是了!就算论罪现在也不是时候,毕竟人还是需要他安置的,临时换将再负责也定不如他如臂指使,南君不如就抬抬手,给他个机会吧。”
此时申睦的神情才算是真正好转了些,他回过身看他,“你是……?”男人身材魁梧杀气极重,眼缝中目光似刀,凛然慑人。
辛鸾没有闪避,点了点头,“高辛氏,辛鸾。”
辛鸾确定,上一次见南君还是在他九岁或是十岁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什么都不懂,但也知道赫赫威名墨麒麟,论天衍名将之勇武者,无人可出其右,他父亲给申睦的评价是“战场之上,墨麒麟可劈不动之山,斩不断之河”,正面战场上,所有的以少胜多的奇胜、险胜,十之有九都是他申睦的战功。
世人说四君只有北君闾丘忠嘉是不能化形之人,其实这是误传,申睦也是不化形之身,所谓墨麒麟只是他的坐骑,并非他的化形之体,所以这一份锐不可当就更显得不同凡响。
辛鸾僵着一张脸,努力露出和善的笑容,根据本能,他知道该寒暄了——这是他最不擅长的环节,他本能地就去扫了下首一眼。
只见邹吾抱着手臂一脸正经,却在他目光过去的时候,偷偷把右手夹在胳肢窝下,朝他比了个拇指。
不知怎的,辛鸾就真的笑了,突如其来的,和此时氛围格格不入。
离得近的申不亥惊疑地看他。
辛鸾竭力遏制住,正色,再抬头看申睦,眼里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淌出了明亮的星辰,“上一次见南君,我记得我还是垂髫之时,一别经年,将军一切可都还好?向副几日前还说,我刚出生的时候,父王的帅帐中您还抱过我,这我都不知道。”
申睦此时的神色才稍露动容之色,敛眉低目,径直走到辛鸾面前,作势下跪行礼,“先帝罹此不幸,臣没能亲临南阴墟,是臣之过。”
辛鸾哪敢让他真的跪?何况申睦也不想真的跪。辛鸾双手齐出,迅速地抬住男人厚重的两臂,殷殷道,“南君为国征战,保一方百姓平安,实在情有可原。”
申睦随即起身,和辛鸾你来我往地迅速见礼完毕,紧接着目光转向向繇,道,“安哥儿给吵醒了,你去看看。”向繇立刻点头,朝着辛鸾行礼,立刻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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