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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渡山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申睦没有坐向繇刚刚的位置,而是坐在辛鸾的一边,二人隔着一张木桌和一台香炉,南君的目光先是在暖阁内扫视了一周。
辛鸾看着邹吾主动介绍:“这位是邹吾,相比南君也听说了他的身份。现在挂职武道衙门,今夜是陪同我过来旁听的。”
申睦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两个男人的视线在半空中匆匆交汇,又各自划开。
“小豪,你也坐吧,一起听。”此时暖阁内文臣官府,武臣披甲,唯独申睦宽松便服,气定神闲地接住了整个会议的主持,气势笼盖四方,“来吧,都各自说说吧,这事儿我还不清楚,你们慢慢说,一起谈。”
房大人抹着额头上的汗,颤颤巍巍爬起来坐在了椅子上,此时,文官们都肃然了,抖擞了,背脊挺直,垂眸沉肃。
申不亥迟疑着,开口,“主公,这若是谈下去,恐怕会牵涉到军开支等,这实属机密……”
辛鸾立刻表态:“非礼勿听,若是右相需要我回避,我与邹吾立刻出去。”
申豪神色一动,忽地就有些不安地看了辛鸾一眼。
申睦大手却直接抬起挡住辛鸾,“殿下安坐,您没什么不能听的,”说着朝着下面道,“本君对内情也不是很清楚,你们不用藏着掖着,有什么说什么罢。”
辛鸾垂着眼,心里可算是吐出一口气来了。
这南境总算有个能担当的人了,态度先摆好才能谈,这一场闹剧终于可以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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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京,含凉殿内。
辛涧已经顾不上女孩了,独臂直直撩开帷幕,低声道,“上前说话,你说是谁叛逃?”
齐二双膝趋行到龙榻前的两步外,将快报举过头顶,“回陛下,是赤炎三番将军巢瑞,十五番主将何归,在垚关换防时公然越出东朝!”
辛涧忽地厉然一笑,“好啊!好啊!第二批了!赤炎军背恩忘义,枉我还将重任委任,是当孤东境戒严令是一张废纸不成!”
齐二眉头一蹙,猛地伏地叩首,“陛下请息怒!”
辛涧深深吸气:“神京里庄珺那班老夫子是不是还在宫门外请命?要孤彻查我兄长薨逝?”
齐二:“卯时而聚,七日不辍了。”
辛涧:“好啊,他们这么愿意请命,这么愿意热闹,那就去诏狱里冷静冷静,去传令——”
齐二:“是!”
辛涧:“抓人,生死不计。”
辛涧轻描淡写,便是齐二也是心头一惊,他霍地抬头,“庄珺德高望重,此事会否引起百姓物议……”
辛涧:“那告诉这群无事生非之人,即日起天衍进入战时状态,从神京起行‘弭谤’之令,若让孤听到一句闲话,不论是谁,与叛国同罪。”
言以诛人,刑之极也。
齐二了然了天炀帝的态度,大声道:“是!”
“还有!”辛涧靠在软枕上,陡然睁开满眼狠厉的光,“调查曾献诚含章太子的八十六人,若有同情辛鸾,包藏祸心者,夷九族;推行‘典签’令,你那私署中凡五品以下者皆可获训后成典签人——典者,典领文书,签者,实名签署,孤要十日之后行所有典签者到各级将领、各方文官身边去,掌其文案,直接对孤负责!凡有举报不法者,升官!揭穿叛逆者,加爵!……齐策,尔听明白了吗?”
齐二:“明白!民之畏惩,吏之惧祸,才能敛行!【1】若非如此,不得杀此以下犯上、以下篡上之风!”
辛涧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点头道,“你还是识大体的,之前你之前所请,孤准了。林氏国秘术,催十岁孩童化形,此事可行,你酌情办吧!”
齐二大喜:“是!给臣一年,臣必然练忠心耿耿之师,定强过当年赤炎盛状!”
辛涧对他这番话倒是没有特别的表示,放下帷幕,摆了摆手,道,“去办吧。”齐二叩谢天恩,当即膝行倒退而去,含凉殿内更漏声声寒,一时沉寂。
少女缩了好久,只等着男人发完怔,才缓缓开口,“陛下,妾还活着,刚刚的约定还算数么?”说着赤身从锦被中爬出来,五体投地,一字一句,“儿媳西旻,拜见父王。”
辛涧疲惫地靠着软枕看她,过了许久,才叹然道,“你听了这么多听不得的事,小丫头当真信自己还能活过今晚?”
西旻睁着大大的眼睛,一字一句答:“妾相信。”说着她锦缎中膝行过来,猫一样依偎到辛涧疲累的膝头,“因为妾活着,于陛下,于公子襄,比死了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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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衍十五年,三月二十二日。
神京卯时三刻爆发惨烈的华容道捕杀,以明堂师保、庄珺为首的太学生“请命三司,彻查王庭宫变”,遭到了柳营卫大批围捕,死四十一人,伤一百八十余人,尽数投入诏狱,牵连家人。同日,天炀帝发“弭谤”令,以战时为由,禁止民间对朝政非议,封锁东朝四境。
此后,东境觳觫,神京慑服。
后世评天炀帝掌政期间,称皇城营卫盘查愈严,民夫征调愈重,里巷不闻笑闹,夏夜不见灯火。元兴元年秋,重臣纷纷致仕求去,却在归乡之后为人搜罗出叛国罪证,牵连家小株连流放。
天炀二年,朝堂之上已有三之有一为酷吏、告密者、特务,更有甚者灵川人名重兴,因创罗织之术层层提拔,后受帝王重用,在明堂授课时公然闯入,踹倒保师,跳踉训诫“陛下威成于礼,恃以刑”,“尔等不思报答,却做叛奸之状,可知恩大莫逾君臣”。
一介五百字都认不全的地痞无赖,不知在哪里背了狗屁不通的话,在明堂滔滔不绝三刻有余,千余学子无人出言阻止。
东境噤若寒蝉,可见一斑。
第102章 钧台(7)
“赤炎将官安置在中城倪家庄园,百姓安置在下城壬区,房大人没问题了,可是老夫的武道衙门人手顾不来,物资调拨这就要耗很大一批人。”
辛鸾:“东境人没有南境人骁勇,但也没有柔弱到需要别人亲自喂饭,我建议许闰廉大人设几处粮点让他们自己领取,同时做个户口记录出来,若是还有难处,赤炎军还有人,百姓自己也可以自发组织帮助运粮发粮……”
“老百姓能自己给自己运粮发粮?他们不会还没等到分发就一拥而上哄抢而空了吧?”申不亥笑呵呵道,他可能还觉得自己很风趣,说完哈哈大笑。
辛鸾没有笑,目光直直地投过去。
一时间暖阁里只有申不亥的笑声,他笑了一会儿,又尴尬地愣住了,停下,很厚脸皮道,“殿下,老夫开玩笑呢。”
辛鸾生硬地牵了一下嘴角,“嗯”了一声,转头对南君道,“如果武道衙门和各司衙门真这么为难,我手下有一老吏可用,此人名叫徐斌,在‘药乡’南阳任了十余年的司丞,宦绩斐然,可以协助。”
申不亥等人闻言,不由紧张地屏住呼吸。
南君倒是干脆,“南阳本君听过,我南境大军药材从南阳进物资是大宗。可以,就让这位去。”
其他官员不约而同地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来。
结果南君又补了一句,“都是殿下的子民,任何肉蛋鱼粮的购入调拨,徐斌都可以拿着账册一个仓库一个仓库地查,有任何问题,先和主事沟通,有异议可以随时报上巨灵宫。”
辛鸾眼波一动,瞬息间懂了申睦的意图,面上不露,只说,“南君深明大义,是天衍之福。”
之后暖阁又大略地谈了其他章程。辛鸾最开始因为申睦气势太强,很是放不开,僵得他半个身子都不敢动,后来谈起来就放松多了。他感觉南君此人虽然皮肤黝黑,性格凶悍,但好歹性格干脆,不会像这屋里那四位一样态度模糊模棱两可——他的妥协和交易摆得都很明白,难处也直接说清楚,提到中境投诚九郡,更是直接敢和他要价。
而申睦和辛鸾谈了一会儿,也没有看轻他的意思,他只觉得这小孩不卑不亢,很多地方或许没有经验,但是稍稍一点就能迅速反应,复杂局面里极其擅理繁剧,脑子清楚得可怕——他见过军营里比他大几岁的新兵,那些个玩意儿根本连话都听不懂,光是这一点,这个十四年被娇生惯养的小太子胜了太多。





谁与渡山河 第80节
然后其余大人们就在几乎没有插话余地的情况下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甚至看他俩这般开诚布公都觉得可怕,毕竟玩政治的讲究一个只可意会不能言传,可两人从头至尾一招花枪都不耍,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谈得极其投机愉快,底下人也都只能憋着,不敢挑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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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初刻,长天破晓,金钟鸣响。
一夜惊魂的暖阁终于议事完,巨灵宫内熄了百余盏烛火,辛鸾一身疲累又一身轻松地走出中殿。申睦回西殿休息了,几位大人还没有出来,在暖阁里正起今日议事商定好的草稿,申豪在里面陪同,只有邹吾站在他的身边,默然不语。
其时东方的红日在山隘中喷薄欲出,站在巨灵宫绝顶之上,只见远方万峰在下,滚滚长河一线,东可见成皋玉门,西可见歙城重镇,而此处独立天心,晨风拂过,吹得人襟怀一畅。
朝暾之中,辛鸾偏头看了邹吾一眼,邹吾察觉到了,不由就扬了扬眉,偏头和他对视。
辛鸾:“还是你好。”
邹吾一头雾水,不知他何来此句,又扬了扬眉,那意思问他“什么意思?”
辛鸾却不回答,又把头扭开了。刚刚他被申睦宏伟的低音震得都要血脉不通了,他刚刚眼馋地看了眼邹吾,心道都是八尺身高,宽肩细腰,怎么给人的感觉差别这样大?他就从来不会让他不自在。
脚下是修磨平整的大麻石,按照山势蜿蜒而下,两侧白皮革裹着雪花石膏,围住一簇簇奇花异草,空气里似有异香,这巨灵宫的雕细琢每看一次,辛鸾都想惊叹一次。
他举步,想回宫补眠,刚下了一层阶,就又被人喊住。
“殿下!”申不亥从中殿出来,热热轻轻地就喊住辛鸾,他走得太急,停的位置又太近,辛鸾只觉得自己就闻到了他酸败的呼吸。
辛鸾害怕他与自己纠缠,直接话入正港:“右相放心,东境如渝都,以各位大人为主,徐斌大人为辅。”
那意思是:只要你们配合好纳百姓,我懒得去翻你们见不得人的旧账。
申不亥一拍大腿,笑容更盛了,嘴上道,“殿下和南君和拍了板,做臣子的当然配合!但老夫找殿下却不为此事……鄙府洒扫逢迎数日就等殿下光临,老臣看殿下少年有为……”
辛鸾若有所感,缩住下巴,上身不露声色地后仰。
申不亥:“……小女也年已摽梅,殿下若有意,何不过府一看,成此良配!”
邹吾眉心倏地一皱,心道:又来了。
辛鸾脸都僵了,心道:你要嫁女儿就嫁女儿,但南境行事都这样直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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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灵宫上,向繇立于斗拱,眯着一双眼看着石阶下的情状。
日光东方乍起,他的瞳孔在那满窗的朝暾中似乎变得细窄了,显得整个人凶恶而锋锐。
“他想当国丈。”身后,夏舟道。
向繇刻薄道,“谁不想当国丈呢?西君的例子就好好的摆在那里,生什么都不如生个好女儿。申不亥就擎等着把主公与我踩下去呢,有了辛鸾这个高辛氏靠山,之后他或者他的长子无论谁接南君之位,都是名正言顺。”
夏舟闻言一笑,“可这不是扯呢吗?钧台宫的使女试了多少次了,那小太子对女孩没兴趣。”
向繇:“就让这个老匹夫忙活吧,咱们在旁边看着他竹篮打水,不也挺有意思?”
夏舟想了想申不亥最后得知真相后的样子,真的不由笑了,“是挺有意思,当年他逼主公,现在来逼小太子,他要是都是一个原因,他估计要气死。”夏舟摸了摸下巴,“不过我听说这老不修是打算割肉卖女儿啊,听说若是成了……”说着比了个手势。
向繇哼了一声:“真可笑,辛鸾什么没见过,你觉得他会把申不亥送上的那些嫁妆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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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灵宫下,辛鸾朝着申不亥客气地笑了笑,“右相不知,本宫是有未婚妻子的,是先王生前定下的婚事。太子妃此时虽然不在身边,我却不能无故抛妻另娶他人,故而,令爱,本宫不能应承。”
虽然知道辛鸾在扯,但邹吾没展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便是申不亥听了辛鸾的话,也被这份先帝定的婚事怼了个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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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显然,辛鸾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四日之后,南境就得到了东境王庭的消息,称公子襄将被封太子,并与闾丘忠嘉的小女完婚。
申不亥当时在议事厅内义愤填膺,口称辛涧欺人太甚,辛襄也是恬不知耻,居然抢夺含章太子的名位与妻子,立刻鼓动了一班刀笔吏发布檄文。而这个老家伙暗中却乐开了花,回家看着自己小女儿喜不自胜,直对府中管家眉飞色舞道:“预备着,都预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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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巨灵宫门口没完没了地寒暄拉扯中,申豪谢天谢地拿着一叠公文草稿出来了,走到辛鸾面前,喊了声“殿下”。
辛鸾点了点头,“辛苦你了。”说着回头看,正瞧着几个使女扶着伛偻的房大人正一步步迈出来。
房梁被南君踹了一脚,踹到了肋骨,当时惊怕惶急中还不觉得疼痛,现在那一关过了,才觉得疼痛难忍起来,根本就再直不起腰,而他身边使女更是一副为难的不想搀扶的样子。
“要不请个御医?”
有人窃窃私语,另一人答,“可这是被南君踢的,谁敢去看他?只是被踢了一脚而已,做这副模样,南君什么地方做错了?有本事与我们对峙,看他敢不敢说?”
辛鸾听到了对话,不由稍稍提高了调门,给所有人听,“苏尚宫,请个御医去房大人府上,房大人还要忙东境的安置,别让他带伤操劳。”
他这一声很兀然,一些人看向了他,眼神迷惑不解,他身后的大女使苏尚宫责备地看了眼刚刚私语的女孩,只有房大人向辛鸾投去感激不尽的的眼神,但是辛鸾和那眼神一对,很是冷淡地又划开了,好像这只是个很单纯的命令,没有别的意思。
辛鸾身后的大女使问他:“殿下,哪位御医?”
“主动为我治脸的那位。”辛鸾好像是没记住那位御医的名字,只说,“让他晚些再调制面脂,白天就去忙些该忙的事。我自己回宫,这事你亲自去。”
女使无法,立刻应承,跟着搀扶的房大人一道向宫门行去,她这一走,随即辛鸾身后的年轻使女们也跟着有眼色地纷纷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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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辛鸾能从中殿口脱身出来,已经是一刻之后了。
此时天已大亮,中殿与东殿相连的宫道有三条,他与邹吾特特选了偏僻无人的蜿蜒花径,石子小路犬牙参差,几如蛇行,他俩时而一前一后,时候并肩,罕见无人跟随,便很是缓慢再缓慢地往钧台宫走。
“你今日干嘛?”
“应该没什么事吧,我先回去睡个回笼觉,睡醒了去山脚看看。”
“那,你晚上出得来嚒?”
“应该……出不来吧……”
辛鸾垂着头,拖着长音,温暖的光晕里,邹吾的角度能看得到他露出的脖颈。
“怎么?”
“徐大人家眷来了。”
“嗯……?”辛鸾睁大了眼睛:“就是这一批船里嚒?”
“对。”
辛鸾转了转眼珠,“所以是他们知会你,你才提前知道了山脚的事?”
邹吾笑了下,“是也不是,悲门里的人负责护送他们,武道衙门不让停泊上岸,这才给我传了书。”
“千寻师傅也来了?”
辛鸾瞳孔放大,露出有些畏怯的表情。
“没有,他没来,就只是一部分人。”
“哦,那是你让他们来的?”
“是啊,”邹吾飞快道,“怕你没人,当送嫁妆。”
辛鸾鸟儿一样顿了下,花木扶苏里,有鸟雀啁啾在叫,他忽地又歪头瞅他,然后当做什么也没听到一样,往前快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下,回身,神在在地问,“那为什么非要晚上见?”
这个问题可问到要害了。
邹吾这才反应过来,白日见也可以的,又不是接头,干嘛晚上?
他咳了一声,尴尬,“那你就睡醒了去见。”
辛鸾迟疑了:“可徐斌一家完聚,我是外人……我去了肯定会见家眷,这好吗?”他听说徐斌小老婆挺多的,他从小不知怎样应对三妻四妾的一大家,有点排斥。
“谁说让你去见家眷了?”邹吾哭笑不得。
“嗯?”
“我带你去看嫁妆。”
第103章 钧台(8)
两个人磨磨蹭蹭走到了钧台宫。钧台宫自有一道独立的宫门,辛鸾徘徊了半天,感觉自己一点也不困,也不想睡觉,就背着手,期期艾艾地问邹吾,“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吃个早饭?”
他去过邹吾住的地方,很是喜欢那个中城成流巷的小院子,东面入户,白墙黑瓦古朴,院墙外一颗歪脖老树,墙裙年代久远而沾着墨绿青苔,进了门,院子里有一口小小的天井,堂屋四面卷帘通风,西侧是起居之处,四方占地很小,却不显山不露水,雅致宁静。
辛鸾那次去找他的时候,邹吾正站在北堂屋窗下练字,身上一袭柔软的旧衣,料子和式样都是过时了的,但是水洗得很干净,简捷清爽得好似未染一尘。
他还没来得及跟他介绍过自己住的地方,今日时机恰巧,他想邀请他进殿里看看,“来吧,没事的,真的,苏尚宫走了,女使们不会缠在我们身边,吃个早饭再走,行吗?”
辛鸾别别扭扭地和邹吾这样说,邹吾看了他少顷,还能如何?最后提步上台阶,由他引着进了东殿。
“这是起居的地方,”
“这个花园听说只有冬天下小雪的时候才是最漂亮的时候,碎玉铺阶,寒绢裁花,加上温泉一引,就会蒸腾起雾气来……”
“从这条路上去,临着淚江的百尺高台绝壁,听说每年六月祭神的时候,神巫都会在那里举行庆典,围着篝火拍掌而舞,南境大人物们也会集体到这边来祈福……”
“这是正厅殿……茹姊姊,小厨房的膳品准备好了吗?跟他们说我回来了,备两人份的膳食,我和散骑常侍一起进膳。”
被称为“茹姊姊”的女使领命去了。
一时东殿竟空了,邹吾不解地扬眉,“散骑常侍?这是什么职务?我竟是不知道?”
辛鸾笑了笑,“现在就知道了,文书就在我寝殿,早就办妥了,忙起来忘记给你了而已。”
按礼制,太子未成年参政前是可以自设太子府的,詹事等幕僚为自己掌东宫事,辛鸾查了查旧典,害怕邹吾出入钧台宫不便,便私下给他挂了一个‘散骑常侍’的闲职,这个职务历朝历代品秩不高,属于很清要的职务,硬要说做什么的职责的话就是‘入则规谏过失,出则骑马散从’……声名邹吾任何时候都可以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名正言顺,也恰如其分。
辛鸾快快乐乐地带他去自己起居的住处,床褥已经被女使们整理妥当,偏偏大案上还胡乱地摆着各色的小玩意儿——那是辛鸾嘱咐过不许乱动的。他在上面东翻西找找到了那纸任命,还有一个小印,是用绿玉雕的,拇指大小,上面镂着“邹吾”二字和四个小字“散骑常侍”,看着美异常,一股脑塞给邹吾。
邹吾看了看寝殿的物事,忽地眉心一动,“小卓和你住在一起?”
辛鸾的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又紧接着笑了下,“是啊,这寝殿床榻太大了,我一个睡得空,就让他过来陪我睡。”
邹吾倒是没有别的意思,两个小孩宿在陌生的大殿,凑在一起作伴原也是正常,他就是讶异小卓居然从来没和他提过。
“小卓他睡得死,还爱踹被,他不吵你吗?”
邹吾回头看了看那个巨大的圆床,绡金的帷帐此时拉开了,能看出只有一床被褥,挺忧虑辛鸾睡得不舒服的。
“小卓踹被吗?”
辛鸾睁大了眼睛,“他不吧……我从来没有被他踢到过,之前睡马车的时候就是啊,感觉他睡得挺规矩的。”
邹吾隐隐觉得哪里古怪,可又说不上来。
此时女使盛着早膳进殿,在圆桌上摆好,站立一旁准备侍候辛鸾用膳,辛鸾看了她们一眼,吩咐,“我和常侍说些话,你们出去吧,把门也带上。”使女们便鱼贯而出。




谁与渡山河 第81节
等两个人坐在桌侧,端起碗筷的时候,辛鸾盯着眼前的致膳品,又似乎忽然没了胃口,吞吞吐吐着,“其实,其实我让小卓陪着我,是因为……”
阳光泼进殿内,有零星的灰尘在光束中飞舞。
邹吾敏锐地察觉可能真的发生什么事了,不自觉地放下了银筷,“你说。”
辛鸾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逆光中,他几近通明的瞳孔里,全是少年人的难堪。
“算了,吃饭吧,我不知道怎么说……”
辛鸾难以启齿,只好瘪了瘪嘴,垂下眼戳碗里秘制的雀珍。
他这么说,邹吾可吃不下去了。
他关切道:“你不想说,那我去问小卓?”
辛鸾又立刻紧张地把头摇成拨浪鼓,“小卓也不知道,我……我没和他说,我怕他闹。”
这就是真的有问题了。
邹吾的神色骤然变得严肃起来,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他不想说个话还要隔着这么大的圆桌子,弄得两个人这么隔着,他走到辛鸾身边蹲下,用最不压迫的他的角度仰头看他,“那你告诉我。我不告诉小卓,不给他机会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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