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帝王已经不讳言自己的丧事了,子升竭力声,泪线却还是穿珠一样落下来。
天衍帝却没有看他,沉寂而通明的寝殿里,帝王目光昏眊地低头看着自己弟弟,“所以济宾王,想好了嚒,”他放慢了语速,声调沉重,“四大名将,济宾封王,你指挥得了赤炎强兵,敢不敢接这赤炎军令?”
铜壶声滴滴走过,寝殿更沉寂了。
济宾王咬了咬牙,仍是没有抬手接令。张口却答,“臣弟没有不敢。”
子升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向榻侧,只见天衍帝盯着济宾王,缓缓道,“那是害怕流言蜚语?害怕臣工说你济宾王掌握了这支强兵会拥兵自重?重明鸟如此张狂、如此胆略,也害怕那些小人的口舌吗?”
济宾王仰起头,目光因激动而灼热,“男儿生于世上,若是为声名所缚又算什么英雄,我高辛氏弓马上得江山,战功是一寸一寸立的,土地是一寸一寸夺的,何曾在意过别人的口舌!赤炎军令只要王兄敢赐,我便敢接……”
济宾王字字句句说慷慨,只是刹那间,他心中又涌出酸楚,“可是……”
“没有可是。”
天衍帝一把按住他的手,缓缓发力,“宝剑深藏已久,该出鞘了。孤只想听你那句‘只要孤敢赐,你就敢接’。”铜漏声声,天衍帝知道他此刻心情,可催他时仍加重了语气,“济宾王,接令罢。”
济宾王闻言抬起双手,郑重地接过那块铁,重重地将头叩在了地上。
·
雪下得更大了,温室殿外的灯笼在啸厉的寒风中吹得摇摆起来。
天衍帝手握钗环站起身来,走到窗牗下,夜风吹着他宽阔的长袖,仿佛他整个人都要飘然而去,济宾王听他低沉道:“孤老了。”声音有说不尽的萧索寂寥。
紧接着,他继续道,“你大概不知,去岁你出征之前,巫觋曾彻夜跪在孤的殿前,说天上见双日之象,即太阳之下,更复有一太阳,相互磨荡,熔成一片黑光,一日沉没,另一日独现阳光。是大不详之兆。朝臣劝孤,说赤炎军乃是国内第一强军、国之重器,济宾王要领赤炎军远征北境,不怕你扫荡河朔,只怕你生出不臣之心。”
济宾王府上也有通占星相术的能人,“日下有日”的异兆他当然也听过。
此话一出,济宾王心头一振,指甲猛地抠入赤炎的军令。
天衍帝却似乎毫不介怀,望着昏黄的雪夜洞开的殿门,一字一句,“你当清楚,孤是不信的。哪怕他们这般说,孤还是让你出兵了。你我之间是君臣,更是兄弟,虽非一母所出,情谊却非比寻常,当年宫禁之事为兄虽怪你擅作主张,可从来没有对你生过疑心。后来你不肯再理内事,孤每每独对百官臣僚,见纷争缭乱,常常自以为苦,想到当年建国建制时,你我纷争无数最终却还能其利断金,就想着,这世上再无一人可让我如此称心,再值得我如此倚仗。”
一阵寒风将好些雪花吹了进来,辛涧却眼眶一热,垂着头死死捏着那块令牌,只能强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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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也知道你难。”
天衍帝转过身来,手掌用力地握住济宾王的肩膀,“当年你退出朝局做的最后一桩事,是将自己的嫡子送入宫廷,迫得中南西北四君送稚子入京教养,哪怕最后一刻也不忘助我弹压四方。远声进宫时才五岁,孩子那么小,那么孺慕你,却一连十几年不得回王府去,而你在府里深居简出,相伴不过一张琴、一盏香、一身旧衣而已……”
天衍帝越说越悲廖,说着说着自己也恼怒起来,“罢了罢了!说这些做什么呢,怪伤感的,总之都过来了。”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远声很好,骑马弯弓、读书策论,宗室中他永远是最拔尖的,阿鸾年纪尚小,国事人事皆不知,若不是有远声在旁陪伴,我不能如此宽心。天冷,我也不多留你了,常庆宫那里我给远声传过话,他今日也回府去,你们父子二人再叙。”
说着天衍帝吩咐着子升去传抬舆,还让备了一碗热汤让济宾王喝下暖一暖再走。
济宾王眼眶通红,闻言也不抬头,只含糊地躬身,“那臣弟告退。”
“去罢。”
济宾王再不流连,转身就要掀那厚厚的门毡。
谁与渡山河 第11节
天衍帝坐在榻上却忽然想起一事,他回头喊道,“对了!”
济宾王停住脚步。
天衍帝道:“远声并没有迟到。堂上的琴,那是他弹的,他不知道与你说些什么,便练琴讨你欢心,当时你若夸一夸他,他兴许就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了——”他补充道,“你该多夸一夸他的。”
景阳钟声一声一声地传来,子牌时分,夜已深了。
赤炎的军令被济宾王捏得火热,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告退了。
第14章 手足(2)
天衍十五年阳月初五,钦天监早早测算了是个好日子。
因着前一日大雪,天地素然一新,鸾乌殿的宫人们忙忙碌碌,在殿外一边扫雪,一边扫着那两棵大桑榆甩落一宿的枯叶残枝。辛襄入宫闱如入自家后院,步伐轻快地迈过殿中积攒的一簇一簇的雪堆,推着殿门大步就往辛鸾的内室里走。
温暖干燥的空气兜头笼罩过来,伴着某种花香,暖和得如春天一般,辛襄先是和殿内趾高气昂的鸾鸟撞了个照面,接着向殿中西翼拐了过去,快到寝室的时候,只见屏风外面站了一排等候辛鸾洗漱的宫人,许尚宫和几个老嬷嬷不知道哪里去了,只剩一清水的年轻面孔。
一列宫女向他行礼,辛襄指了指殿内:“这都几时了?还没起?”
打头的红衣宫娥羞涩地点头,“叫了,殿下不肯起。”
没有几个年长嬷嬷去喊,她们几个年轻姑娘都扛不住辛鸾早上的胡闹的。
辛襄轻轻啧了一声,情绪似乎很好,“我去叫!”说着拨开层层帷帘绕过了屏风。
辛鸾的寝室里还捧着坐火盆,比刚来的一道还暖和,辛襄三两下脱了自己的大氅外衫,走到辛鸾的榻前想也不想,直接把刚才捧过雪的手直接伸进了他的后脖子。
外间的宫人们只听到殿下“啊——”的一声尖叫,紧接着就是一声怒吼:“辛远声!你作什么!”
内室的辛襄才不怕他,短促一笑,“赶紧起来!猪都比你起得早!”
说着用手冰他还不过瘾,又来掀他的薄被。
辛鸾简直要烦死了,罩着脑袋就往后躲,“你起得比我早有什么奇怪的?走开走开!”
辛鸾拐弯抹角地骂他,辛襄忍不住“嘿!”了一声,也不脱靴子,直接跳上辛鸾床榻扑过去掐人。辛鸾迷迷瞪瞪地刚睡醒,被这么一个死沉的人压住,立刻就喊上了,“辛远声你下来!”
辛襄威胁道:“起不起?”
辛鸾被吵醒已经很恼怒了,这个时候蹬着腿死命往被褥里缩,大声道,“辛远声你弄痛我了!你发什么癔症!让我再睡一会儿!好不容易不用上课,睡一会儿也不行吗?”
只是他那点劲儿根本扳不过辛襄,辛襄压制他找了个很好的位置,笑眯眯地说了句“不行”,接近着两腿直接隔着被褥箍住了他的腰,三下五除二把他的脑袋拨楞出来。辛鸾一边叫一边翻滚,也不知道起气得还是被逗的,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无力地想抓住辛襄的手腕,却被他一下子就顺进了被子里,伸进他的腋窝咯吱他。
“来人啊!”
“救命啊!”
辛鸾笑疯了,死命地朝外面喊了起来!
他和辛襄从小长大,小时候只要几个年长的女官嬷嬷不在,就兴高采烈地在整个鸾乌殿打这种疯狂野蛮的架,殿里那些瓷器摆件玉枕案几甭管是什么,通通乱摆一通搞成路障,而太子殿下和公子襄就各自拿着枕头氅尾互殴,一直打到气喘吁吁、趔趔趄趄砸碎几样东西,才吃惊地晓得停手,然后手忙脚乱地踩着女官回来的时辰开始拾一塌糊涂的战场。
那都是很小的事情了,大概是是辛鸾很久没这样闹了,莫名地就很兴奋,他用力地拿两只手擒住辛襄,躺在床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他笑成这样,辛襄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外间的鸾鸟没见过这阵仗,被这俩人惊得直扑腾,婢女似乎早就习惯了这俩兄弟的吵吵嚷嚷,屏风上映着她们一个个苗条的身影,从头至尾没有人往里面张望,甚至连一步都没挪动。
辛襄最后完全压住了辛襄,恶狠狠大喊,“还不起!你看有人来救你吗!”
辛鸾剧烈的扭动让他有些亢奋。浓烈的花香不断地溢出来,又暖又香的温度让他流出汗来,辛襄忘形地一把把辛鸾两只胳膊架上头顶,另一只手不又分手地隔着辛鸾一层滑溜溜香妃色的寝衣摸下去,顺着他的腰线肋条一直挠他的痒痒肉。
“哈哈哈哈哈——辛远声你给我放手!”辛鸾爆发出大笑,在他身下鱼一样的蹦跶,竭力想翻身把他掀下去,但是躺倒的姿势让他怎么也起不来,最后他大叫道,“辛远声你有病啊!你起来!辛远声你顶到我了,顶到我了!”
鸾乌殿屏风外头婢女都在,辛鸾喊的话根本没过脑子。
辛襄却蓦地停手了,一把捂住他的嘴,斥他,“辛鸾你瞎喊什么?!”
辛鸾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顿了一下,撇开他的手,“怎么了啊?我喊什么了?”
他的大笑已经转为筋疲力尽的喘息,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就那么脸颊通红的仰面躺着,头发散了满床。
辛襄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甚至还有些要俯身的意思。
空气中拢上一层不自然的沉默,辛鸾无形中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安地挣动了一下。
辛襄的脸孔已经退掉刚刚玩闹的神情,辛鸾无端地有些紧张,刚才叫喊得嘶哑的喉咙发不出声,他下意识地就清了清,“行了,你快下来,压死我了,要没气儿了。”
可是辛襄却没有动。
他制得他动弹不得,辛鸾缓缓睁大眼睛,屏息着看着他靠近。只见辛襄一句话也不说地俯下身来,轻轻拨开他的头发,在榻上挑出来一块石头来。
问,“这是什么?”
辛鸾被压制的胸口莫名地松出一口气,他答,“玉髓啊。”
辛襄沉默了,掂着那块翠绿翠绿的石头,可疑地盯着他,“谁给你的?”
他的话听起来比想象的还要酸。
辛鸾装作不在意道,“还能有谁?当然是你爹啊!你不也有一块吗?”
辛襄的眼神瞬间黯淡了。
他直起腰,慢慢从辛鸾身上滑下来,“哦。”
辛鸾觑着他的神色,立马从被窝里滚出来,朝外面掩饰性的喊了一声:“我起了,快更衣!”紧接着,一列宫女在外齐声应喏,两人挂起帷帐,五人捧着洗具和衣裳鱼贯而入。
辛襄小声嘟囔,“这是绿玉髓罢,父亲送给我的是紫玉髓。”
辛鸾用胳膊撞了他一下,小声道,“喂,你不用这么小心眼吧?王叔就分我一小块。”
辛鸾太了解他了,知道他这是难过了。
公子襄性情傲岸,事事要强,从来举止言行不屑打笑胡闹,他大清早上能和自己那么闹,可见昨晚回王府是有多高兴。济宾王膝下五个儿子,只有辛襄一个养在外面,辛鸾知道,每一次王叔许他回府住一宿、夸奖他一句、送给他一样东西,他偷着高兴都能高兴一个月。
想来王叔昨夜送辛襄紫玉髓的时候,他也曾惊喜交加罢,只是第二天就发现这不是父亲独一份儿的心意,任他们兄弟俩感情再好,辛襄也要伤心啊。
·
宫女绞干了帕子等辛鸾擦脸,辛襄沉默地坐在榻上,辛鸾心里堵着块垒,推开手帕忽地光着脚下地跑出外间。
“殿下要去哪!”宫女惊叫了一声,鸾乌殿地面是光滑的理石,屋子再温暖地面也是冰凉的。
辛鸾却没有理会她们,跑到外间,咕咕咕地去撵着那只鸾鸟去了,只一会儿的功夫,那个头很大的鸾鸟不情不愿地被他追着跑进内室。不知道是不是鸟儿笼中关了太久已经不会飞了,它就那么被辛鸾撵鸡一样,五光十色地被追着屁股送到了辛襄面前。
紧接着,辛鸾把一小盅的玉露塞进辛襄手里,“你喂喂它,它很好玩儿的。”
那鸟儿是真漂亮,神气地甩着尾巴,一屋子七个宫娥都要为它让路。
辛襄无奈地看了辛鸾一眼,他毫不怀疑,这要不是鸾鸟太大辛鸾抱不起来,不然他绝对会把这只大鸟囫囵着塞进他怀里。
“坐着!”
辛襄才不想管那只鸟,他没有好口气地放下那块绿玉髓,朝着辛鸾命令。
辛鸾乖巧地立马坐在榻沿上。
辛襄吐出一口气,拿过宫娥准备的白袜子,想也不想地蹲下身去,握住辛鸾的脚踝。
辛鸾吓得差点跳起来,“别别别……哥哥哥哥哥哥,这个我自己来!”
辛鸾别扭得“哥哥”都直接喊了出来了,辛襄也有点尴尬,放开他站到一旁,让宫女过去帮他打理。然后内室里就没有人说话了,该理床铺的理床铺,端火盆的断火盆,穿衣的穿衣,梳头的梳头,一切沉默的井井有条。
辛襄无聊,只能去撸那只鸾鸟的羽毛,因为心猿意马,鸾鸟的尾巴都让他撸掉了好几根,鸾鸟也察觉出他的不走心,回头啄了他一口,嫌弃地掸了掸腿,走了。
辛襄没工夫跟畜生计较,看着宫女理床铺抖出好几瓣桃花,没话找话地问,“刚就想问这屋子怎么这么香,哪里来的桃花啊?”
辛鸾没过脑子,答,“外面吹进来的罢。”
辛襄皱眉,嫌弃道,“你说真对,这个季节四处都开桃花。”
辛鸾听出他嘲讽的意思,忽然忍不住笑了。
他转了个身,让婢女把他的寝衣剥下,没想到衣服里又落了几瓣桃花出来。这个时候辛鸾也奇了,扭头看向婢女们,“尚宫局现在就开始培育桃花了?你们谁捧回来了?”
婢女摇了摇头,“没有啊。”
辛襄等着无聊,走到红玉橱边上翻捡里面的东西,随口问,“许尚宫呢?她怎么不在?”
“伺候我那俩未婚妻去了,”辛鸾张开手臂,一名婢女在后面理了理腋窝腰线,另一名在前面将他中衣的盘扣扣上。辛鸾口气平常继续道,“内宫说是现在府制未定,人手杂乱,她们可能要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以后东厢你注意些,别乱进,她们住着呢。”
辛襄手中绞着玉带子,眉头一皱,“那安全么?”
辛鸾眉头更是一皱:“安全啊!我又不会做什么!辛远声你想什么呢!”
辛襄气不打一处来,回头道,“我是问‘你’安全吗?!人家父母新丧,弄不好这杀亲之仇就记在你头上,你再让人半夜用钗子捅死了!”
“啊……?”
辛鸾长大了嘴,他完全没有想过这个,有些茫然,“……不能吧。”
外袍的腰带是玄色斜扣的九盘扣,婢女躬身他面前,裹腰带时候方向就弄错了,辛鸾低头忍不住责备,“不是这样弄的,怎么笨手笨脚的。”
“生什么气,”辛襄闻言走过来,“我帮你弄。”
宫女忙不迭的让开,辛襄三两下解开那腰带,辛鸾配合着转了身,一边转一边嘟囔,“我觉得不能,她们都是女孩子啊。”说着他还笑了,口无遮拦道,“再说捅死了就捅死了呗,我死了,就再也不用当这个太子了,你就替我继承太子位!”
辛襄有点恼火,手上一个用力,辛鸾不防备地“嘶”了一口气。
辛襄冷冷道,“那你想的可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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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今日巳时五刻大柳营是天衍帝亲自主持演武的,辛鸾辰时起床准备已经不早了,结果殿中没有年长的女官把着时间,辛襄辛鸾这两个人孩子就各种磨蹭,一会儿打嘴架,一会儿唠闲嗑,等到许尚宫从东厢赶过来的时候,辛鸾居然才刚穿好衣服还没吃上早膳。
屋里的年轻女官被劈头一通责骂,辛鸾也不敢吱声,灰溜溜地踱道屏风外开始用膳。
外间的小内监等他许久了,见殿下总算从内室出来,抓着这个空隙开始回报,说樊邯小将的演武的请柬已经送到了,还专门安排了人引着他去兵部那里接洽。
辛鸾嘴里塞着香酥的煎饺呜呜地点头,表示知道了。
辛襄却从屏风后面出来,闻言道,“樊邯?是北境那个樊邯?”
辛鸾没有嘴回答他,扭头朝他点头,眼神那意思是:“你怎么也认识他?”
“他昨夜就住在王府上,我怎么不认识?”
辛鸾正想说:这樊邯不是神京人罢?正常武将都是要住在吏部安排的驿馆的,他怎么住在济宾王府上?
那个小内监立马把话接了过去,“是了,今早的请柬是送到济宾王府的,公子还为卑下引了路。”
外官受邀住王府,这可真是了不得的礼遇了,想来这个樊邯颇得王叔青眼了。
辛鸾生怕辛襄不高兴,正想解释什么。只见辛襄烦躁地坐在一旁,摆手道,“知道了,是我父亲让你安排他进去比武的,我不怪你,别这么瞅我。”
辛鸾咽下嘴里的煎饺,小声嘀咕道,“没想跟你说个,”说着他对那小内监道,“奉宝,你来说给公子襄听,樊邯比武安排在哪里?”
谁与渡山河 第12节
奉宝露出灿烂的笑意来,“回主子的话,演武一共十名,名单是按照音节排序的,但樊邯情况特殊,主子特意安排在了第一个,是守擂的。”
一个人的武力再强、体力再充沛,也接招架不住源源不断生力的进攻,这个樊邯可以连胜,但绝不会夺得最后的魁首。辛鸾从昨夜就想的明白,他给王叔面子,但是更要给神京少年机会和给自己的心血一个交代,而这个安排,眼下正好用来讨好辛襄。
辛鸾用帕子抹了抹嘴,轻轻撞了辛襄一下,那意思是“满意了吧?”
嘴上却说,“毕竟是王叔亲自推荐的,放在前面,也让咱们提前看看这个沙场小将有哪里不凡。”
辛襄没理他,他的傲气也不把这样的小招数看在眼里。只见他冷着一张脸看辛鸾终于吃完了,扬声朝着外间正备轿辇的许尚宫喊:好了。
紧接着,尚宫和几个大宫女飞快地捧着手炉、风帽、红狐的毛绒大氅、狐皮紫绣的攒珠抹额、厚厚的鹿皮靴子进来了,站的跪的半个屋子一起伺候辛鸾出门。
“陛下銮驾都出发了!”
许尚宫忍不住催促道,“主子们可快些走吧,今天御道还不知道要怎样挤,别误了时辰!”
有婢女匆忙上前也想要伺候辛襄罩上大氅,辛襄摆了摆手让他帮辛鸾去。而辛鸾被一群人簇着上行头,一身娇艳的松花配桃红,仰着脖子呜呜地点头:“这就走这就走,误不了的。”
他这么被催着,也不敢不麻利,等着眼前的女官给自己最后绑好了大氅的带子四下退开,他连铜镜也没照,提着袍服就要往门口走——
辛襄却一把从身后把他拽住了,责怪道,“急甚么!落东西了!”
辛鸾没防备被他扯得趔趄,心想:落什么了?这么多人还能落?谁知道一回头,正对上辛襄手里那块翠绿的玉髓。
“你……”辛鸾盯着那块玉,短促的停顿住了,一时没说出话来。
其实在早晨辛襄翻出这块石头那一刻,辛鸾就暗暗决定以后不会贴身带着它了,不是不喜欢,而是因为害怕辛襄看到会不舒服。可此时那块碧玉髓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辛襄穿好了绳结,红色的绳子透过上面碧绿的小孔,像一线红沁在一泓清水里,而玉石的上面,还巧的绑出一个花结。
“仰头。”辛襄一脸平静地站到他面前,解开了红绳。
几乎是本能,辛鸾仰起头,温顺地露出脖子。
他个子没有长开,平站着只道辛襄的胸口,而辛襄专注地俯下身,剑眉飞挑,拇指贴着他咽喉处的皮肤,把绳子绕了一周,笨拙地在他耳侧系着那红绳上小小的绳扣,“忘了我父亲怎么嘱咐的了?好好贴身着,对你化形有益。”
周围的宫女们呆呆地看着,莫名地有些傻眼,她们不懂这默契,跃跃欲试的想过来帮忙,却又好像被什么阻着,一个都没有动。而辛鸾茫然地仰头,感觉着辛襄稳重的呼吸,直到最后温热的石头进他的里衣,贴住他的皮肤,辛襄才臭着一张脸退开,简明扼要地扯了扯他大氅的风毛,凶道:“呆什么呢!还不快走。”
第15章 手足(3)
事实证明,辛鸾和辛襄那天紧赶慢赶还是晚了。
前一天下过大雪,大柳营的演武场的积雪早早被兵部的人清理干净,当天风和旭日,风并不大,高高的墙头上反射着一排排的乌青色的寒光,辛鸾刚进校场就听到激烈的兵刃交击的声音。
这演武场正中是一块低地,朝阳的南面三层楼高,列为的是帝王和百官公卿,其余方向是两层楼高,有各大家族贵女、富商、甚至还有早早定了位置的平民,而宫中禁卫更是今日全体出动,五步一岗地护卫在二楼的高台上,反正放眼一看,无不是人。
辛鸾没有让仪仗跟着,进了门闸,猫着腰就和辛襄一起上了西边的高台。
原本他还想着先观察一下地形,要不太明显的溜道南边的高台去,谁知道一到二楼就遥遥地和父王身边伺候的子升,眼神对了个正着!
“失策!今天不该穿红斗篷出来!这也太打眼了!”
辛鸾一脸心虚,朝着南边急急地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子升懵了一下,摸不着头脑的,迟疑地点了点头,把目光挪开了。
辛襄随手捻了捻辛鸾的红狐氅,“挺好的啊,穿怎么了。”
这大氅氅幅三尺,重有三斤,风毛极其柔软,远近来看都找不出一点杂色。并且这一件还是陛下开国时西君进献的一只大红狐狸的整皮,连做工的老师傅说过这么大的狐狸一千年也出不来一只,是极其的稀有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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