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前文3000字替换,请翻到前面看)
利落地起身。
“命格属金者,金居木上,木可因金成器,三三之数,却忌再见金,否则断其源、毁其器,二者苦不堪言。”
倏地,邹吾停住脚步。
仇英在他身后一字一句,“你什么命格你自己清楚,他小太子什么命格你也清楚,卦象这样直白了,不用我再说了罢?”
·
翌日清晨,中山城的小院里,赤炎几位将军盘膝而坐,默然不语面对眼前棘手的局面。
何方归显然是一夜难眠,下颌挂着胡茬,眼底挂着乌青。
而邹吾在说明了原委之后,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按膝而坐。红窃脂环胸坐在外围,虽是听了两句就知道其中是仇英搞的鬼,但是眼前这个局面这个圈子,把责任推给仇英毫无用处,只能让邹吾背这个责任。
一方茶室,小壶“噗噗”地炉上热着。
没有人出言责怪邹吾,但这沉默已经足够让人无地自容,徐斌、申豪这些胆大的,直接眼神有意无意地撇着辛鸾,等太子殿下对此事的定夺。
“这中间出了差错,也是预料不到的。”
良久,辛鸾开口了,但是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语气,不仅仅是巢瑞皱眉,连邹吾也皱起了眉,紧接着含章太子一句,“请罪就不必了,现在正是用人之际”,然后直接跳到了后续安排,“何方还将军没有营救出来的消息,我们暂时不要透露出去,现在朝局敏感,不然整个南境朝堂都会乱。”
一众人的脸色异纷呈,瞥了眼辛鸾,又瞥了眼邹吾。
这个时候,连申豪都觉得为难了,“殿下,就算咱们今日不说,可又能瞒多久呢?我叔公和向副那里很快都会得到消息。”
辛鸾沉肃着一张脸,攥着手指固执己见,“那也要先压住。我们可以想到对策之后再对朝堂交代,但绝不是现在。”
“殿下,那我的妻儿呢?”
何方归的声音刻板无波,因为疲累而没有了情绪,“是需要他们暂时躲避几天嚒?毕竟他们露面,外人很容易怀疑到为何我弟弟没有到渝都。”
邹吾轻轻抬眼,看何方归的眼中闪过歉意。
但是何方归没有看他,只是看着辛鸾,等着主君的吩咐。
辛鸾昨夜和邹吾欢爱得太激烈,今日明显是身上不舒服,他低头看着地图,坐一会儿就反复地调整姿势,他听到何方归的问话,头也没抬,点了点头,“对,委屈将军了。”
邹吾默默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趁着给诸位续茶的间隙,进里屋给他拿了个软垫,辛鸾自然而然地垫在屁股底下坐住,结果老将军巢瑞抬头就不满地看了邹吾一眼。
那目光眼神闪烁得很快,但还是足够邹吾察觉。
辛鸾毫无感知,半俯着身指着地图,问申豪,“东境行军到哪里了?”
“已经越过南阳,位置应该在熊山附近,”申豪进入任事状态,沿着一路山脉与辛鸾解说,“赤炎行军很快,驻扎位置我估计会选在易守难攻的垚关的东北侧丘、樊畤之一,按照我对良成业的了解,快则五日,慢则七日,江风华就会遭遇第一场攻城战。”
说罢,申豪肃然道,“殿下,我想请命出征。”
何方归闻言抬起头,起身改换军礼,“殿下,臣也请命出征,弟弟没有回来,江风华一人绝对挡不住良成业的铁骑。”
辛鸾困顿地捏住太阳穴,“申豪,你知道你是走不了的,左右丞相最信任的就是你,他们谁都不会放人,何将军……”
辛鸾头要大了,这些日子他和巢瑞将军受理粮草筹措,一直在筹钱、借钱,置办甲胄、马匹、器械和口粮,一些愿意借钱的大户,许多直点了何将军来护卫他们在渝都第二小岛上仓库。
渝都一条岛链,三个小岛,平日看起来似乎见怪不怪,但是一到战时,它们就成了支援前军的战略后方、渝都本土的防御前哨,战略位置极其特殊,而一旦被人攻占,相当于被人扼住咽喉,整条合川的上半段的航路运输都会被切断。
生意人道路不畅,是财路的致命打击,许多愿意拿钱的人知道申豪不会为民航水路保驾,所以千求百请的,是何方归为他们护驾第二小岛。
“何将军的提议我再考虑考虑,诸位回去再想一想还有什么办法没有,晚些我们再定方略罢。”辛鸾左右为难,身上又不舒服,议事议了半天,基本上什么都没议出来,他等下还要更衣去朝堂上和臣子们扯皮儿。
“哦!对,有两件小事,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殿下我也要汇报一下!”红窃脂忽然插言。
所有男人都愁眉苦脸,这局面,也就是红窃脂还这么有神了。
辛鸾:“你说。”
“申良弼说要帮忙着动员百姓征军,因为檄文讨伐邹吾的负向民情,他会在茶楼派人编编故事说说书什么的,看看能不能为邹吾洗刷些冤屈指责。”红窃脂耸了耸肩膀。
提起那个不成器的小小叔叔,申豪知道申良弼最近频频向红窃脂示好,不由看了红窃脂一眼。
辛鸾真的没有那么多心绪来应付这些事情了,点了点头,“好。”
“还有,最近换季,下山城有些民户很多人生病了,哪怕强制征兵也征不来那么多。”
辛鸾皱眉,“真病了当然不能上战场,严重的还要耗同袍照料他们,这个你不用予我说。”
红窃脂轱辘了一圈大眼睛,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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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衍十六十年四月十四日,何方还之事使得辛鸾自己整个集团陷入情绪的最低谷,就在年轻的帝王以为这个局面,已经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时候,屋漏再风连阴雨。
垚关方面,三日后酉时,好大喜功、虚火上涌的江风华趁赤炎军千里行军、立足未稳,急吼吼地开关迎敌,在丘与良成业进行旷地野战,结果就是这个连基本的掌兵守边都守不明白的草包将军,在丘大举失利,被人一路痛殴撵回垚关之中。
四月十七日深夜,消息传回。
至此,南境局势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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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鸾在接到消息的时候连声叫骂“蠢材!不折不扣的蠢材!”,等他一刻钟后再接到“几位可得军情的大臣齐聚廷尉署中尉陈嘉府上”的消息后,当即坐不住了,披衣潜行出门,直奔邹吾的小院。
是时,邹吾正在桌案上对着地图上勾勾算算,见他来了,开口便是,“阿鸾,你来的正好,你看一下……”
辛鸾却直接冲进内室,直接道,“你赶快走!拾东西!你赶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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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署今晚这么热闹,明日怕是要吵着论罪了。”
巨灵宫中,一向做甩手掌柜的向繇了然地搓了搓手中的头发,“还是你算得准,把何方还的事刚透露给江风华,那个蠢货就等不及去立功了。”
夏舟面带笑意,夜风里,他语气轻松,“向副过誉了,不过雕虫小技罢了。廷尉署那几个人可不是小角色,他们若联名参奏,大半个朝廷都会跟着他们的风口走。右相的’爱将’前线刚刚失利,如今自顾不暇,他一定不会再为小太子出头。咱们在下山城忙活了那么久,现在由下至上,算算时间,他们也该发作了。”
向繇想除掉邹吾已经不是一日。
从辛鸾只披着一件外衣从钧台去小院那一天,他就知道,是他一直以来小瞧了邹吾对辛鸾的影响。而如今局势,论斩掉小太子的左膀右臂,还有什么比先除掉邹吾会让他更方寸大乱?
“那边嘉那你看……”
向繇支颐,漫不经心拨弄着花蕊,“若小太子一定要保邹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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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赶快走!拾东西,申豪和何方归都在岛链上,你今晚就去避一避风头!”
内室里,辛鸾飞快地走动,手忙脚乱地拾着邹吾的衣服和细软。他有高辛氏耳濡目染权利场十六年的直觉,从接到廷尉署的消息,他就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南境朝廷要杀邹吾了!
如果之前下山城百姓的憎恶和辱骂只是让人伤心,那如今巨灵宫上的人一旦行动只会是要人性命!
“阿鸾……”
“你先走,现在战局危机,我明日就敦促大军开拔转嫁矛盾,趁着这个时间压一压局势,就算我压不住,岛链上是赤炎军的布防,南境这些人不敢放肆,撑过这一段,你再回来……”
“辛鸾!”
邹吾一把抓住辛鸾的手腕,把六神无主的少年拖进怀里,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你冷静点,怎么了?你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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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子的确会保他,只是很难成功。”
“怎么说?”
“他现在能信得过谁?他内部已经起了分歧,巢瑞这种端方持重的老将军,只会将邹吾当君王宠臣看,小太子若是警觉还好,若是不警觉,他腹背受敌,要面对可不止是我和陈嘉他们……不得不说,仇英这个人还是太妙了,直接把邹吾推进火坑里,这手段真真让人自愧不如!”
向繇沉吟了一下,“悲门桀骜,锋利的刀,伤人的同时也容易割手。”
“是啊。”
夏边嘉折扇一摆,摇头轻笑,“他才十六岁,大好的年纪,不抢班夺权,好好当个富贵闲人不好嚒?不过也怪他命不好,一上赌桌就是搏天下,失败了,当然就只有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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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吾……我怕是要输了。”
小院里,辛鸾被邹吾撑着胁下,极近的距离里,他看着邹吾浓沉的目色,声音颤抖而痛心,“我可能护不住你了,我……”
邹吾倏地就放开了他,辛鸾惊慌地抬头——
“你是不是从没有信任过我?”
奇异的空寂里,邹吾平静地开口,看辛鸾的眼神,却满是失望,“你是不是从不觉得我可以帮你?所以你才从来不问我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徐斌对我说过你有意悲门,起用我,悲门可以帮你拉拢大批的西南、南阳人士,可你居然到现在为止什么都不跟我说,辛鸾,向我开口,就这么难吗?”
“可你要怎么帮?!”
辛鸾抬高了声音,“悲门是能变出万人的军队,还是能变出千斤的白银?悲门若真有这两样本事,天衍朝这么多年也容不下你们了!我知道你有奇人异士,可那不是指哪打哪的军队,我要的是听话的兵,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兵!仇英一个教训还不够吗?!”
为什么要指责他?辛鸾眼里湿润,全身绷紧,冷汗从他身体里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一大段话更是让他说得浑身发抖,丝毫没留意自己也是拿了刀往邹吾最失意处狠扎。
一方内室,一时诡异地安静下来。
两个人僵硬地相对着,空荡中,甚至能听到彼此一下一下,沉痛而悠长的呼吸。
“我不能走。”
过了许久,邹吾才嘶哑着嗓子缓缓说,他没有看辛鸾,只是就事论事,“不管如何,这场战乱名义上都是因我而起,我本身就是东南两朝恶战的焦点,如果我这个时候逃了,所有人的愤怒都会转嫁到你的身上……”
月光下,他说着后退一步,直接单膝跪在了辛鸾面前:“殿下,给我一支军队罢。”
“别让我当逃兵,让我上战场。”
第142章 亮刃(9)
谁与渡山河 第111节
下山城,距离壬区最近的医署。
夜色晦暗难明,空寂的风中和着滔滔的江水之声,牌楼上的灯火照着医署中时风月的眼,也照着一众躺在简易担架上的病患。
“不该有这么多人的,怎么临到征兵,这么多的人病倒?”她的副手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掀开了病患的衣袖,可见一条一条血红如鞭痕的疹子。
下山城的医署常年缺医缺药,这些还是时风月疏通了关系才能将病患转移到这里,时局维艰,时风月拈住一叶草叶,在鼻底嗅了一嗅,和副手确认,“确定熬药的时候加了这一味阜草还是不行?”
“不行,没什么起色,看着不像往常换季会出的时疫。”
医女时月风忧虑地看着医署里临时搭出的一个个担架,她这里就有五十余人,她尽心力却找不出他们发病的缘由,来的百姓症状只是咳嗽,发热,体虚,身上一片一片的红疹,然而她这里的只是重病患,其他人是否也患病了,还未可知。
副手狠狠地吞了口唾沫,慨然地,在一片痛苦呻吟心道:这夜可真长啊。
朝廷许多官吏都以为是百姓公然拒征,只有他们知道,有很多人是真的病了,现如今他们从早忙到晚,忙到脚打后脑勺,可是局面似乎并没有好转。
“能不能跟首座说一说这个情况呢?这样不行啊,我害怕会闹出大事来。”
时风月困顿地揉了揉鼻梁,“一直见不到人,不是下山城被封住,就是他的街口被封住。”
副手想了想,也能理解,现在邹吾已是众矢之的,小太子对邹吾的住处只会保护得更严密,“眼下这个局面太棘手了,他们还要想打仗的事情……咱们或许从开始就不该纠缠进来。”
“太晚了……”
时风月摇了摇头,轻声道:“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咱们已经已经纠缠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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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城的小院里,邹吾单膝跪在辛鸾的面前。
辛鸾闻言,却仓皇地,后退一步:“邹吾,可我没有兵给你。”他没有瞒他,他垂着眼睛,有一说一,“你知道眼前的局面,就算我四处活动,也为你筹不来兵的。”
邹吾带兵的实力如何,哪怕是他,也要心中存疑,何况是其他人?
新兵多来于渝都附近的民间,檄文风波在前,这些人不会听他调度;而如今,不管是申不亥的武道衙门还是向繇的宪卫,他们自保都来不及,根本不会借出一兵一卒;赤炎军现在全部征用在岛链上布防,就算勉强可以抽人,可以身经百战的赤炎军,怎么可能对一个没有成名的人完全认可,受他调动?
最主要的是,他这个主君并没有军事上完全的指挥权……他没办法拍脑袋做这个决定。
夜凉如水,月光像潮汐一般漫进内室。
邹吾在寂静中沉吟,然后缓缓地站起来,开口问他,“那你眼下还有什么办法吗?”
辛鸾撇开头,“我愿意认输。”
邹吾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辛鸾:“我听说下山城很多人都染了病,不仅仅是你的缘故,总之征兵一点也不顺利,粮草也是,筹备出的无论多少总是供不上前线的消耗……邹吾,如果辛涧只是想让我认输,那我认输。”
邹吾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许久他问,“阿鸾,你知不知道认输代表什么?”
“我知道……”
辛鸾眼神寂寥,“认输代表求和,代表割地和赔款。”
邹吾眼角一跳,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不止如此,一旦求和,你之前在渝都所有的努力都白了!”
“我知道!”
辛鸾定定地和他对视,“我会被逐出权利中心,可能还会变成高辛氏的傀儡……可邹吾,太难了,我撑不下去了……”
刹那间,他满目全是痛苦。
那痛苦汹涌流出的时候,压得他似乎连站也站不住了,“……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天衍前三年,吴国二世城破之日请为一郡之王,弗许,后又求万户之侯,弗许,最后乃愿与妻子为黔首,弗许……邹吾你知道嚒?我现在也只想做一介平民,什么都不要管,哪怕让我拿枪去冲锋打仗也行,我只求把我身上这份重担拿开……”
他神色憔悴,好似好几天都不曾睡了一班,一字一句说这样冷清残酷的话,邹吾听了,只有好一阵的揪心。
历史上吴国二世是自刎殉国的,邹吾听得明白,辛鸾说的,已是亡国之语。他才十六岁,就已经把后路想到了这里,邹吾又焉能不惊?
沉默,长久的沉默,这沉默如此的消沉而让人难过,邹吾想抬起手臂抱抱他都感觉如负千钧,最后,他迟疑地开口,轻声道,“阿鸾,不如我们分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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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肃正,环岛链的军营里,四方都可闻江水的奔流之声。
申豪和何方归接到最新的军报便埋头凑在了一起,秉烛勾画最近的军事态势图,脸色有十分凝重。态势图的正中的核心区标着“垚关”两个大字,在垚关的东北方向标着“废丘”“樊畤”“坂乡”等字,每一个地名前都有一个硕大的红色箭头。
“乘胜之师,锐不可当,良成业会想方设法切断垚关守军与渝都的联系,然后把守军困杀在垚关城中,以后再让江风华出战就是天方夜谭了,局面只会越来越糟。”
“这个蠢货!”申豪愤愤地一拳击桌,“跟他说了无数遍,不要挑衅,不要挑衅,他怎么就不听呢!还有我们到底要守着这几个小岛守到什么时候?前线打仗,我们是军人啊!我们该上战场啊!我们就不能去前线吗?!在这里做什么看大门的!”
“去了也没有用的,你有兵嚒?”
何方归一声叹息,“我们自己带的那几百号人,拿什么跟先头部队就有五千人的良成业打?便是你的十一番,奇袭可以,能硬碰硬嚒?冲第一波可以,能冲第二波嚒?”
“可恶!”申豪大喝一声!
“为什么这个局面是这样的?殿下让渡了军事部署权把我们留在渝都,就是要换钱粮和人,你看看现在,他们是钱粮到位了还是人到位了!战乱当前,本来应该是一切配合军方,后方稳定财物和人心,你看看这个鬼地方,完全的本末倒置!”
申豪二十一岁,年轻气盛,一段话说得桌子都他拍得个震天响。
何方归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苦笑问,“你这是在抱怨你的叔公和小婶婶嚒?”若不是他申豪,这番话还真的是没人敢说。
谁知申豪竟然真的直言不讳:“除了他们还有谁!”
申豪不是不知道渝都的斗争,但是总想着有权利的地方总是有人争斗,肥水不流外人田,总归是他们申家自己人在闹腾,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平时折腾也没什么。可是如今国难当头啊!他的叔公和小婶婶就不能分出一点担当来嚒?这南境不是他们的南境嚒?这南境的百姓不是他们的子民嚒?他们怎地就如此袖手,作势局面越来越浑?!
“大朝会在即,他们最好针对江风华这次失利,商量出来个像样的部署!”
申豪握紧了拳头,咬牙低吼:“不然我提着枪杀回渝都去,管他是谁,我都要翻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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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中山城的小院里,辛鸾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好像邹吾说了什么比国破家亡还要可怕的事情,让他浑身都戒备了起来。
“仇英带了千寻师傅的卦象给我……”
邹吾没有闪躲他的目光,夜色里,他逼迫着自己和辛鸾对视,一字一句地往下说,“千寻师傅算的是我们俩,卦云’命格属金者,金居木上,木可因金成器,三三之数却忌再见金,否则断其源、毁其器’……”
辛鸾茫然而无措地瞪大了眼睛。
邹吾看着他完全怔住的神态,一阵阵地难过,“阿鸾……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是不是我陪你来渝都本身就是错的?垚关之后,我就应该抽身而去了,或者向副问我是否要更名改姓的时候,我不该托大,又或者,深入神京营救何家,我就该自己亲自去……不然我们,怎么就会走到了今日?怎么就让我拖累你拖累到了这个田地?”
“你胡说什么呢!”
辛鸾死死盯着他,忽然间,嘶声尖叫。
那几乎都不像他的声音了,仿佛尖刀刺进了待宰牲畜的脖颈,尖锐得足以让人手臂汗毛都立起来!
可偏偏辛鸾毫无知觉,一步抢了过去,揪住他的衣领就去捶他,“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你胡说什么呢!邹吾你把这句话咽回去,你咽回去听见没有?!”
辛鸾浑身紧绷着,颤抖着,每一次吸气四周都有一种极致的安静。
眼泪茫然地从他的脸上滚下,他抓着邹吾的衣襟,拨浪鼓一样疯狂摇头,“邹吾你救过我的命啊,你还记得你救过我的命吗?”沉重的钝痛已经让他喘不过气来了,他困难地倒着气,在嚎啕中拼命地想说清楚,“……君如旷野星辰,全我身,活我命……殚竭虑,操危虑深,你还记得吗?……那些胡说的人懂得什么?他们谁又救过我?!你不要听他们的,不要听他们的,什么金命木命,我们不要分开,我绝不和你分开!”
他不怕死,不怕输,不怕亡国,可他害怕,活着的时候,就这么被爱人抛下。
辛鸾每一拳都捶得好用力,到最后他根本就是暴怒着声嘶力竭,惊骇和心痛瞬间淹没了邹吾,他毫无办法,只能展开手臂把少年用力箍紧。
他不是故意这样吓他的,不是故意这样说的,只是他也很害怕,害怕这些谶语卦象全部为真,自己阴差阳错地会害死他。
他严丝合缝地抱着他,生怕他哪一口气息喘不上来,那可怕的震颤传到他的身上,把他的心都要震碎了,让他惊惧地想,还是这样小的人,怎么能承受这样的激烈的冲击?凤凰泣血乃大不详,南阴墟时,邹吾已是胆战心惊,他是当真害怕辛鸾会像百年前那只碧血凤凰一样,于雪川之上,哭断了自己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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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吾用力地亲着辛鸾的额头,搓他发冷的后心,努力想要让辛鸾平静下来。
辛鸾不停的抽噎,他哄了好久才平复下来,事到如今邹吾也不敢再说分开的话,只能缓缓地劝,“眼下局势还不到你认输的程度,阿鸾,你狠狠心,不要把我看得那么特殊,在外面只把我当成你的臣子,好嚒?何方还的事情是我失察,你罚了我,给赤炎一个交代,拢内部人心,若实在无法安排我出兵,那就让廷尉署抓我先关起来,不是要你杀我,但是一定要给百姓一个态度,安他们出征之心……这些对你不难,这些你都懂,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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