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欸……干什么!”
过药王骑虎像的刹那,那鼾声大作的馆班忽地睁开了眼睛,梦魇一样,眸光錾亮地瞅着这不认识的人,忽地站了起来,“谁啊,谁啊!别乱进!”
庞牙呼吸一紧,喘着粗气随手抓了个因由,“时大夫在这儿吗?”
那馆班狐疑地看他,打了个哈欠:“是啊,你是谁?”
庞牙把左臂一横,露出黑色的袖标,沉声道:“武道衙门公干,中山城极乐坊有伤患,找时风月大夫出诊!”
“不是……”
那馆班看了眼袖标,材质没错,但好像窄了一截似的,他有些迷糊,想着这医署女医师不多,女病患大部分希望还是女医师来照料,尽量医患两便,所以女医师各个如珍似宝,时大夫则更是宝贝中的宝贝,这些天忙着和医师们医药配伍,现在这个时辰怕是刚散了队,还在配药,“……武道衙门点名要时大夫啊?”
“啰嗦!”
庞牙冷着脸,一把揪住那馆班的衣襟,眼中含煞,“告诉我时大夫在哪,耽误了大事你负得起责嚒!”
那馆班当即吓得一哆嗦,民不与官斗,他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来指向回廊,求饶高喊:“往里走南边第五间就是,时大夫在那里……!”
·
只一息,辛鸾一颗心就狠狠提到了嗓子眼。
宝船下密密麻麻的眼睛望了过来,都在等着看含章太子要如何应对?
辛鸾放缓呼吸,压住心头波涛万千,眉头一皱,看向底下的小吏:“人命官司自有下山城三司总理案情,调查鉴定,你们蔺大人若想查卓吾案,拿人问人执手令即可,报到孤这里来做何?”
他一番话说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滞偏袒。
那官吏反而一愣。
这人原也是五品的官吏,职级并不低,前段时候含章太子大权独揽许多日,上下朝廷连个大气也不敢喘,紧接着又是剧烈的人事调整,官场上上下下被好生调教了一圈,弄得他们人心惶惶,做事不敢有半丝的敷衍塞责,现如今南君虽然回来了,可太子与南君两方合作看似亲密无间,底下人许多事情处理又没了主意。
按照道理来说,武烈侯的弟弟圣宠优渥,害怕干涉到殿下,今时又只是杀了个平民,是必须回护的。可是殿下前有仗责近臣的事例在先,又有坚守法度断案不容纰漏的警告,上司被这一条明规则一条暗规则夹得是左右为难,只能让人过来先通报,再看风向行动。
辛鸾如何不知道底下这些人的小算盘,只是现在是什么时候?什么场合?
朝中大员无数的目光都凝住了他,辛鸾心头有数,不消一个时辰,整个渝都都会知道。
“既然是苦主刚报上衙门,即是案情尚未断查明朗,卓吾与孤有私交,可孤也不敢铁口直断。”他眉头微蹙,“你不去拿人,还在此迁延什么?是害怕他拒捕不成?”
这……
那官吏迟疑了一下:卑职没想迁延啊,这就要告退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的确害怕拒捕,金章铜虎,这可不是随便是谁都敢去拿的。
辛鸾也不等他回话,道,“你若担心,武烈侯与你同去,他哥哥在,他也不敢放肆。”说着他抚袖转身,错身时轻轻地与邹吾对视一眼,邹吾紧锁着眉头,立刻颔首,下船。
说卓吾殴杀了人,无论是辛鸾还是邹吾都是不信的,可他们也清楚若不是真有牵连属实之处,没人敢在太子面前口出这等狂悖之言。
只是邹吾这一走,能震得住场面的虎将便也没了,今日下江行十数里阅兵,深入南境军五万兵驻守之地,光靠他们这几个侍卫和文臣可不像样子。
“殿下……您看,是不是改日再去?”
徐斌凑上前来,谨慎得就像个小脚老太太,“今日私署衙门之事太突然,就怕南君有诈,您孤身前往,若南境军有异动,这便如何是好?”
辛鸾眨了眨眼睛,“司署衙门的一把手是我从下面新提拔的痴人,你看他今日众目睽睽上报就看得出。南君枭雄人物,要是这样的人都要煞苦心地买通只为害我,他不怕丢人,我先替他丢人。”
徐斌:“可……今早只是登船便一波三折,如此出师不利,就怕南君来者不善。”
辛鸾拍了拍他的手背,“没这么严重,我这点胆量还是有的。”说着他笑着朝下面了一句,饶有兴致地喊:“乐班一列,点前二十四名琵琶手上来。”
如今局势险而不危,虎狼面对虎狼,还会斟酌着不敢妄动,可他一旦发现对面的是胆小的羔羊,虎狼只会毫不犹豫地扑身决喉。这权力角逐因人而异的微的奥妙,外人不可言传,辛鸾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今日不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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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才通宵清点完资材的卓吾,浑不知大祸将至。
一夜跟木帚、纺锤、晾干、油布、木板打交道,卓吾从倪家庄园的号房里出来,在一次油然感慨起:“真不清楚老百姓到底会捐来什么花样资材”这件事,但是这些有的名字都喊不出来的东西,他又不能不理,因为事实几次证明,许多看起来根本没有用处的东西,结果送到各处的医署和一线衙门,居然还都能歪打正着地用上了。
何方归昨夜回来找他说话,顺便教了他几个字,随口说起他哥和辛鸾在私宴上说他拉起大旗周转民间物资,辞气中满是赞赏,小卓嘴上不服气,说夸奖的话,辛鸾会说,他哥才不会说。何方归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说就属你哥嘴上最得意,怎么他就不会说?是时小卓抓着炭笔,这一拍仿佛被火燎了一下,惊得原地起跳。
可能是何方归带来的消息,他一晚上都干劲儿十足,他感觉自己这条路没错,他哥和辛鸾都已是这世间难越的高峰,在他们后面走压他们的车辙,很难有用武之地,还不如另辟蹊径自己闯个天地。
赤炎的伙食永远量大份足,卓吾用布帘子给自己的伙伴们包了二十多个大包子,还有一食盒的小菜米粥,步履雀跃,直往自己住的那一趟平房里走……
“诶诶诶!快看快看!看我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平房里刚睡醒的猴子们又在大呼小叫了,这个年纪的半大小子到哪里都能取乐,扒到一个鸟洞都能呜号半天,卓吾自认还挺老成,在外面的桌子上把饭菜一放,朝里面大吼一声:“吃饭了——!”
谁知这些每日饿死鬼投胎的人,居然一个也没出来,里面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还在喊,“快快,裴二,他回来了!你问他问他这是打哪来的!哈哈哈哈哈哈,让他进来!”
卓吾心头一跳,立刻有不好的预感,扭头冲进房去,一见,果然,辛鸾那件贴身衣物被人翻了出来,六七个人围着好奇地乱摸!
“还给我!”
卓吾眼里根本也看不到别的,直接怒吼一声,冲了过去!
谁知道拿着那小小布料的人立刻一闪,大笑道:“哇!卓老大真有你的!这样贴身的东西都能拿到!快跟我们说说,我们也学学!”
“对!”一群人笑得淫亵,哈哈哈大笑着一起起哄:“卓老大,快说快说!”
卓吾却一点也没有跟他们玩笑的心思,他冷着脸呼呼喘气,死死看定了那人,伸出手去,“胡八,你别让我跟你生气,把它还给我。”
“干嘛这么认真啊,又不是多大的事儿……”
那一件布料似杏色,又比杏色多一分薄红,他们这些孩子叫不出那颜色的名字,只觉得白绫红里的抓在手里薄如蝉翼,触手如马奶般冰凉丝滑,让这些泥地里滚出来的小子心都跟着颤抖起来。
胡八捏了捏那衣服,本来就是玩笑,谁知道卓吾这样较真,反而真的不乐意了,“都是兄弟,上上下下跟你挨累过命的交情,你就因为这么一件衣裳要跟我生气?”
“还给我!”
卓吾大吼,手又狠狠振了一下!
“是带血的!”
谁与渡山河 第143节
旁刺里忽然有人说话,“她已经来月事了!卓老大就说说呗,兴许哪天你就把人娶回来了!咱们还能不见嫂子嚒?”
卓吾倏地扭头,恶狠狠地瞪向他。
裴句忍不住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卓吾不想说就不说,把衣服还给他吧,咱们去吃饭。”
“我不!”胡八来了劲儿,他一把把那衣裳举起来,“不就是个衣服嚒?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何况这还是衣服的衣服,怎么就要为了这个东西跟我们生气?”
说着他原地起跳,把那薄薄的布料狠狠扔了出去,“冯四接着——!”
卓吾额头上的青筋蚯蚓般暴起,纵身猛地扑了过去,“还给我!”
“诶——”
冯四抓住那衣服,尾音转了个兴奋的调儿,立刻又抛了出去!
另一个混小子立刻接住,不怕事儿大地大笑,“来啊来啊!你说了我们就还给你!”
“游四!这里这里!”
“来了——!”
“那个谁说你拿它撸过,真的假的啊!这个不会太滑了吗?”
昂贵贴身的面料在一只手一只手里辗转过去,在半空里抛来掷去,卓吾双拳难敌四手,气得呼呼喘气。
其实他们就只是好奇,小卓回来前,他们讨论的只是这样的衣服得是什么人物穿的?卓吾太认真了。太认真不好,尤其是别人只是想嬉闹的时候。可话赶话赶到了这个局面,裴句急得满头大汗,左扑右挡,害怕这群没深没浅的人没完没了,真的把卓吾激怒!
“别闹了!”他大吼。
可那吼声立刻淹没在一群男孩的笑声和叫嚣声中。
游四站在最门口,眼看着战局就要扩大,兴奋地蹦起抓住那小衣,大喊一声,“来啊!咱们出去拿!”说着哈哈大笑着扬着衣料掉头就往往外奔——
只是这一冲,他“砰!”地撞上一堵人墙,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强力反弹到了一旁的墙壁上!
“做什么呢。”
来人沉声一问,眼见屋中这般的不像话的情状,目光刀光般慑人。
屋里刚才就要顶破棚顶的泥猴子们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他们畏怯地盯着这个身高八尺有余的男人,不约而同被那份气势所慑,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只……只是开玩笑玩儿呢……”
所有人都直觉地感受到今日要不可拾了,虽然不明原因,却皆是手足无措。
男人没有理会那个个子最高的说话的男孩,反而看向那个离他最近,贴着土墙的男孩。
游四早就被刚才那一撞撞得神魂都没了,此时瘫在墙上,都不用男人询问,立刻不打自招把那贴身的小衣送了过去:“侯爷!这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是小卓偷的!是他的东西!他每日藏在枕头下面的……”
卓吾在看到男人进屋的瞬间脸色就已经变了,在游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更是再也动弹不得,僵立在原地,血液都一寸寸地冻结:辛鸾每一件衣物都是敕造独一份,他哥不可能认不出来。
平房里一时陷入长久的死寂。卓吾喉头里“喀喀”地响着,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张脸迅速由赤转白,再由白转青,惊恐地,几无人色。
“哥……”
邹吾却没有应那一声呼唤,一张脸面无表情地转过来,在所有人都还明白他要做什么的时候,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一脚把卓吾狠狠踹了出去!
肉体砸在砖墙上的声音令人心惊胆战地响起,“砰”地一声,仿若爆炸,男孩们齐齐一个哆嗦,几乎要在那巨响中瘫软下去!
邹吾却只看着自己鼻血长流、捂着肋条瘫坐于地的弟弟,一字一句地骂了两个字:“畜生。”
第170章 殊死(8)
那一踹力道又快又狠,惊天动地,一霎将所有的杂闹抽光,几乎置人于死地。
小卓缩着肩膀不敢反抗,喘着粗气坐在地上和自己的哥哥对视,浑身瑟瑟发抖。
整个屋里,刚才起哄打头的高个儿男孩最先动起来,大步迈过去蹲下来扶小卓:今日事因他而起,他没想到小卓的家长会忽然造访,他很过意不去闹成这样,忍不住朝着邹吾据理力争,“武烈侯!这是玩笑而已,他知道错了!就算您家风严谨,也不至于下这样的狠手啊!”
窃衣之事有失体统,那这教训也太骇人了。
其余人呆呆的,也忍不住点头赞同,纷纷附和,“是啊,他知道错了,饶了他这次罢……”
邹吾却没有反应,盯着自己的弟弟,捏着衣服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
卓吾也看到了哥哥发抖的手,那手平日切金断玉稳逾泰山,今日却肉眼可见地抖动着,可想而知是气愤到了何种程度。身边的伙伴用力地搀住他的胳膊想扶他起来,可他一时间不敢有任何委屈,亦不敢有任何的埋怨,他执拗地搡开那人,一手捂住自己的肋下,一手惶恐地前倾。
膝盖抵地,额头“砰砰砰”地就叩了下来:“哥,我错了,我知错了……求你别跟他说,求你别跟他说……”
他也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他最怕的居然是面对辛鸾!比起挨打,他更怕他哥告诉辛鸾这件事!怕辛鸾鄙夷他,看不起他,害怕外人知道他求而不得就做这种阴私淫亵之事!
一屋子的人听着他令人牙酸的叩头声,惊异莫名,隐隐约约这才反应过来卓吾倾心之人怕是他哥也认识,还是身份极敏感极尴尬的那种,裴句看着眼前局面几乎难以呼吸,忽然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惊惮地看向武烈侯——
邹吾顾不上这些孩子,一口铁腥哽在喉咙里,他咽了好久才咽下去,他盯着弟弟,却对身边人说,“本侯家务事,诸位小友出去,还请告诉外面的公门役班一声,让他们再等一炷香时辰。”
所有孩子都懵了一下,公门?什么差役?他们心如鼓跳,但是不敢反抗,三三两两地绕行邹吾,逃也似的窜了出去,裴句不忍地多看了小卓几眼,可是根本也得到回应的目光,也只能快步走了出去,为这兄弟俩带上门。
白屋沉寂下来的那一刻,邹吾好似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就近找个床板一坐,满身疲惫:“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太阳穴突突地跳,路上差人跟他说的因“拈酸吃醋大打出手”的人命案子也一时顾不得了,他捏着那件小衣,冰凉柔滑的触感蛇一样黏在他的手心里盘绕,像草蜱虫一样死死咬着他的心口撕扯不开……对,他认识这件衣服,他在辛鸾身上解过它无数次,是贴身得不能更贴身的内帷私人之物,他根本没法想象,它会出现在别的地方,还是自己弟弟的身边!
刚才那一脚他是冲动了,但与其说他是冲动小卓这畸形龌龊的心思,更是冲动有人对辛鸾的觊觎……可孩子踹也踹了,打也打了,错也认了,他一时间反而茫然了,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处理……
“是……”
小卓呛嗑了一下,规规矩矩朝着他坐的方向跪好,“……五月二日。”
邹吾的眉头不知所谓地皱了下,过了几息才迟钝地想明白,他问小卓的是他什么时候对辛鸾动的这个心思,小鸾答他的却是什么时候偷拿的衣服。
邹吾疲累地闭上眼睛,真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再开口,他问,“你认识白水巷的荆南嚒?”
卓吾茫然地愣了一下,不知哥哥怎么会提到他,“认……认识。”
“你昨天与他打架了?”
卓吾愈发茫然:“……是。”他一时间还以为是哥哥在哪里听到了他办事不利的消息,几乎是抢着道,“我答应今日给他结禄米了,我没想赖!”
邹吾听着这话,眉心却折出深深的痕迹,沉声而问:“你知道他今早重伤不治,咽气了嚒?”
卓吾倏地瞠大了眼睛,震惊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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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窃脂进医署往身上套衣裳的时候,心情还是低落。
不同于渝都城内一切向好、民生逐渐复苏的情状,病区聚集了所有不同程度的染疫者,一众医师齐心协力,死亡仍旧如影随形,笼罩这浩浩然的庞然大物好如泥犁地狱,而中山城那里她刚跟田山七随意聊了几句,申豪因为听到极乐坊出事居然也顺路来看,她心中尴尬,便主动提出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呆着也是添乱,先走了,若是需要她举证的,让司署随时唤她这个首告人。
“时大夫呢?”红窃脂换好衣裳,敲了敲馆班的小桌,叩出清脆的木质声响,“小楼那边饭菜好了,让她歇班过去吃口。”
她知道这几天是配伍的最后关头,时风月很有把握,朝辛鸾立下军令状,说最迟五天她一定能定下药方。林氏国十几年前被大瘟疫洗劫,亡断了国脉最后的魂,那时候时风月年纪不大,医术不足以济世,不足以力挽狂澜,现在她独当一面,不配出药方来自是不肯罢休。
“时大夫啊……”馆班迟疑了一下,“我怕她吃不上这口热乎饭了,刚才来了个公门,挺凶的,说是极乐坊那边出了伤员,要请时大夫出诊。”
“你说什么?”
红窃脂一愣,极乐坊那女人已经死了,哪里来的伤员?
她心念电转,立刻察出不对。
可此时却已经来不及了,纵贯的木质通道里忽然传来绿植瓦罐踏碎的声音,一道阴冷的男声清晰而冷酷地传来过来,“别过来……若敢妄动,我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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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喀、喀……
邹吾背对着小卓站在一方脏乱的木桌前,手握打火石,引艾绒和几束香叶,“现在案情未明,你身背嫌疑,拘押候审是应当的……”邹吾的手从来没有这么不稳过,他喉结滚动了几下,打火石搓了三次才打出火花来,小卓对他要做什么不明所以,不敢吱声,只能听哥哥道:“你也十六岁了,道理不用我来讲也该知道,就算那个孩子的死你是无辜的,可你与他斗殴在先,就是难逃牵连!这样冲动又授人以柄的事情嫌疑若不能洗脱,我和,”邹吾忽地一顿,声音怅然地低了几分,“谁也护不了你……”
艾绒引燃出淡淡的焦糊味儿,邹吾捻着那火星去点桌上的红蜡。
“拘押后,会有刑名来问你话,起因经过,事无巨细,你身边那些孩子都都会被一一过问,你记得有一说一,不要存侥幸心理。大人什么都见过。”卓吾说到禄米时,邹吾就已经相信自己弟弟是无辜的了,但他害怕这小孩自作聪明,或是揣着自己的小心思含糊其辞,反倒弄坏了事情。
红烛温温地燃起,邹吾拿起那件浅妃色的小衣。
“哥!”
一直跪在一旁的小卓忽地挺直了身体,“你做什么?”
邹吾却没有回他,眼神严厉地扫过来,“我跟你说的记住了嚒。”手上动作不停,那衣服的边沿“唰”地咬上跃动的火焰,燃了起来!
“别烧它!”
卓吾一声尖叫,被野蜂蛰了一般,腾地跃起!“哥你别烧它,我求你别烧它!我都听你的,我求你别烧它!”
低沉的呜咽从浑身颤抖的卓吾身体里传出,他妄图抓住那衣服,赤手就想要盖灭燃烧的火苗——
邹吾眉头一皱,腾地将手里衣服抬高,“你想我告诉辛鸾嚒?”
这原本可以制住卓吾的一句话,却忽然激怒了他,他猛地上扑,迅捷地翻出三式凶狠的擒拿要去折断邹吾的手臂,“那也不许烧!不许烧——!”
可慌乱不堪的小卓哪里是他哥的对手,邹吾单手就化开了他的招式,左手反手一掌就斩在他的胸口,可小卓眼都没眨一下,生生挨了一下仍然死死抱着邹吾抬高的手臂,“哥你什么都有了,辛鸾他什么都给你了!还不许我留一件他不要的东西嚒!”
他像是痛到了极点,照着邹吾刚才打他的地方又狠狠地捶了一拳,重重的,好像要把胸口那痛楚打散下去!
可邹吾想都没想,反手“啪”地一声就把他的脸打偏过去,“长嫂如母……卓吾你好好想一想!按照辈分辛鸾是你的谁?你留他的衣服又是想做什么?!”
邹吾颤抖着,气得整颗心都要蹦了出来!他宁愿相信这只是小孩子的一时糊涂,一时妄念,可是小卓这样声嘶力竭,这让他如何自处?让他这个做哥哥,要有多震动,又有多惊心?
“你以为我就稀罕做你弟弟吗?!”
卓吾被打偏过去的头只停滞了一刹那,紧接着他立刻扭头甩了回来,怨毒地盯住他哥,凶猛咆哮,“我才不稀罕!你若不是我哥哥,我早就抢了辛鸾了!”
邹吾哪里听过这样的话?
他们兄友弟恭多少年,这突如其来的忤逆,让他直接呆愣在原地。
第171章 殊死(9)
卓吾却毫不迟疑,趁着邹吾失神的霎那狠狠撞开哥哥,扯过那被烧着边角的衣服狠狠地抖落火星,扑灭火苗,然后像是害怕被再抢走一样,紧紧抱进怀里!
邹吾的眼睛红了,艰难地看着小卓这一连串动作,喑哑着声音:“……你是不打算认我了,是嚒?”
他脑子一片狼藉,只觉得荒诞,一时间甚至想不明白他们兄弟两人刚才为什么要抢一件衣服。
“我没有!”
卓吾又是一声咆哮,他也红了眼睛,幼虎一样,狠狠地倒退几步,一直防备地退到墙边。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之人才不会知道他的难过,什么都有的人才不能理解他对一件衣服的执着,他只是想留一件东西而已,他没想做别的,他走投无路地偷了它,只是想在翻来覆去的黑暗里抓住个寄托,他不能理解,他哥为什么不能容忍这件事?
“我什么都没做……”
他拼命地摇头,抱着那被烧了一大半的衣服,眼泪在他脸上汹涌而下,“我什么都没做!哥……我什么都没做!若不是这件衣服沾了血不吉利,我也根本就拿不到!二十五天,我拿了它只有二十五天!难道就因为他是你喜欢的人,他也喜欢你,我就连他一件衣服都不能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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