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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渡山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所有人都傻住了,谁也想不到这个平日沉默寡言的人急起来出手这么凶,骂人这么阴毒,狰狞着一张黢黑的面目,几乎是失控地怒吼!
卓吾在这样的声浪中一声不吭,忽然间,危险地眯起眼,脚下一蹬,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他已是左臂呈弓,狠狠地一肘打在他的嘴上,几乎是能致人死命的速度和力度!
和着血的牙立刻石子一样崩落出来!肉屑和血液喷开,孩子们惊叫起来,恨不能原地跳踉三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的人她不仅是个婊子,还是个你操也操不到的婊子!”
少年大着舌头,爆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硬生生受了小卓那一拳,一个俯身肩撞一把搂住小卓的腰,放纵狂乱地横冲直撞,绊着小卓拧翻在地,一起滚下了高坡!
“诶诶诶……!别打了!”
观战的孩子这才想起来拉架,连跑带喊地往底下追!
可是那劝架听起来何其无力,那声音甚至盖不住那挑衅的孩子的怒吼的叫骂!小卓和那孩子死死地缠住,一路滚得满身都是草屑土疙瘩,石头哐哐地砸到他们的头和身体,可是这两人根本停下也停下,抡着胳膊,拳是拳,腿是腿!谁也不叫痛,面色血红,气势汹汹!
“我看到你床上藏的衣服了,带血的!”
那少年边抵抗边喊,嘴里的血水混着土,也不耽误他的咆哮,“你得不到她就只能偷她的衣裳!晚上偷偷摸摸拿着她的衣裳撸!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都是什么?!
跑下来的同伴匆匆而来,听到这话都像是被雷劈了!
“给我闭嘴——!”
小卓面色狰狞,不要下狠手的弦“崩”地一声彻底断了,他骑在少年的身上,抬起拳头拳拳到肉,左右开弓地往他鼻子和嘴上砸!
放声怒吼:“——再敢说一句,我杀了你!”
·
……
·
“你喜欢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
……
·
“卓吾,任你多英雄……”
那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少年忽地笑了。
凭着最后的力气猛地将卓吾拧翻在地,牛犊一样,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以牙还牙!
“她永远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
小院的内室里,满室余辉。
邹吾单臂抱着辛鸾,另一只手去拨他肌肉僵死住的两条腿,“……阿鸾,你别这么夹……”
“哈……哈,啊,哈……”
少年跌跌撞撞地从卓吾身上站起来,捂着后脑勺,喘着粗气,缓了好一阵。
“这个我不要了!”
他解下绑在胳膊上的蓝色带子,扔在卓吾身上,蝉鸣燥热,夏风粗犷,他紧咬牙根,满嘴的血气,“我不跟你们回去了,拆伙!卓吾你记得把钱结给我。”说着他又呸出一口土来,也不停留,一瘸一拐地转身就走——
山楞上,五六个孩子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呆呆地看了眼那个和他们分道扬镳之人,又看了眼躺在地上以臂遮脸不肯起来的卓吾——
“卓老大……”





谁与渡山河 第141节
有人怯怯地喊了他一声。
卓吾却听而不闻,难堪地侧过头去,打得流血的左手,攥紧了那把捏得快萎谢的刺芽草。
第168章 【小卓】番外
像所有中山城的庄园街道那般,划给赤炎军的倪家庄园占地极大,除了日常的起居、操练,整个庄园还剩了半亩荒地,放眼千秋池塘,依山四处长草。
垚关兵困已解,何将军率领的三百骑今日回防,虽然还有时疫压着,但是他们这些从前线退下来的几百兵士还是小小地宴饮了一番。何将军没能见到娇妻,府中中间何夫人留下的一张字条、一打干净夏衣和一封护身符,说自己去照顾重病区的大夫去了,需要隔离,暂不得相见,安好勿念。
问到自家五岁小儿,众人答送:邬先生那里管教了,何将军无奈,只能先去邹吾小院,往含章太子处述职。
“小卓,一道去嚒?殿下遣人来,说之后还有便席,你若没吃就一起。”
卓吾兴致阑珊,捂着被打肿的脸,答:“不去。”
不论是下山城还是赤炎行营,半大小子的磕磕碰碰比吃饭还勤,手脱环腿断了也不是大事,何将军压根也没问他脸怎么肿了,孩子不乐意去,他也就自行忙去了。
卓吾他们最近住在倪家庄园靠西墙根边上的板房里,巢将军听说他要周转民间物资帮衬各道衙门对接,随手划了一大片地方给他,让他随意用。
他们这群小子里,细人也细不到哪里去,一麻袋一麻袋的东西东放西放,堆得满地,除了即食的馒头鸡蛋他们当天会分送解决掉,剩下搞不清楚的杂务就要第一天集当夜整理第二天送走。赤炎军觉得他们这群小孩忙得热火朝天怪有意思的,被人塞了多余的东西,也不打招呼地往这里送,弄得他们时常无处下脚。
今晚本该是卓吾清点物资的,但是显然,他现在没有心情,他那还倒下笔的字很容易就张冠李戴,他盘算着,后半夜凉快些点着蜡烛记物资也无不可。
想到此他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坐在高台大树下,抬头看星星。
“嘿!”
夜里风都是不动的,卓吾没有回头,听出是裴句,“还看你那两只鸟呢啊!”
卓吾不理他,下一秒两坛子酒倒是顶着他的鼻子从他身后绕过来,“我看他们赤炎军喝不下拿的,怎么样?喝么?”
卓吾不吭声,抓过酒坛,拽开坛封,扬脖“吨吨吨”地海喝了小半坛。
“哎我说,你不是吧……”裴句故作夸张,怼了他胳膊一下,“你要是不痛快,那就跟兄弟说说!”
“说什么?”卓吾声音沙哑,显然毫无谈兴。
“嗐!说说你看上的姑娘啊!”
裴句贱嗖嗖的,还挺兴奋,“就那谁说你的那个,枕头底下那衣服。”
“操!”卓吾一下子站起来,“你去看了?”
说着就跟屁股着火了一样,下一刻就要冲回屋子。
“诶诶诶,祖宗,诈你的!我看什么啊!我又不认识那姑娘!”裴句赶紧把人按回去,蹭了蹭他的肩膀,“你怎么说这事儿就炸?大丈夫何患无妻,没了这个,还有下一个!看开点,兄弟我也就是好奇,你看上的是啥样的!”
卓吾投给他一个有病的眼神。
“她有林家那小丫头好看吗?”
“林家丫头?”
卓吾眼珠转了转,“就你们下午看的那个?”
“林家丫头可是下山城最好看的姑娘了!”
卓吾又扬脖喝了一口酒,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还行吧。”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林家丫头还行,还是他的心上人比林家丫头还行。
“那你怎么认识那人的?”
“他……?”小卓愣住了。
他是柳营比武第一次见到他的。
他一个三品侯门户连明堂都进不去的小子,侥幸那年演武改了制,他杀进了决赛,见到了他。
“他很漂亮……我第一眼见他,就觉得他漂亮。”
那是盛世里的明珠,怎么会不漂亮?
冬日的神京柳营台上,权贵尚黑,峨冠博带,白雪皑皑,人头漆漆,偏偏他迟到了,猫腰从东角门进,樊邯的枪头从演武场重重弹飞,红色的斗篷仓皇地被人搂在怀里,所有人都看了过去,结果对上的是一张懵然纯真的脸——
可当时的辛鸾,所有人都看着他,独他看不到任何人。除了公子襄。
“他脾气不太好,第一天见面就把我家人骂了。”
说到此,卓吾忽然咬牙,就有些恨恨。
裴句闻而瞠目:“是家室很高的女孩儿?”
“嗯。地位很高。”
卓吾抬起头看星星,哑声道:“高不可攀。”
裴句追问,“你哥如今都封侯了,还是很难求娶嚒?”
卓吾眼波一动,然后缓缓地,缓缓地点了下头。
裴句讷讷,有些煞风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怪不得你这样伤心。不过金枝玉叶本来就很难求娶,也不光你一个求不到,想开就好了。”
卓吾一点没被安慰到,反而更郁闷了。
“我很讨厌他。”
裴句:“???”
“我很讨厌他的,你都不知道我多讨厌他。”
裴句:“……”
卓吾:“……后来他家里出了点变故,所有人都不要他了,我其实也是那个时候认识他的,但是我很不高兴,因为我发现他其实并不怎么样,根本没有第一次看的那么好看,那么风光,从高台上走下来的他又蠢、又笨、又没用,后来他还破了相,血流了满嘴,一边哭一边拿刀指着我,又蠢、又笨、又没用、还丑!……还不识货!——我明明这么厉害,他居然不信任我,什么都不会,拖累人,还是什么都不会!这样的人怎么不让他死了算了,又丑,又蠢,又笨,又没用——!白眼狼,白痴!混蛋!王八蛋——!”
忽然间,小卓放声咆哮,喝断万籁,杀退蝉鸣!天地间只剩他一声虎吼!
裴句耸起肩膀,呆呆看着身边这个同伴,紧接着又见他虾米一样骤然弓起背脊,嚎啕大哭!
“是我没有照顾他,是我没有照顾好他,他落难的时候,身上流了好多血,他什么都不懂,他从小家室好,连鸡蛋鸭蛋都不用分,?他家人如珠似宝地把他养大,别人笑话他,我不该那么说他,我应该把那些笑话他的人打跑,别人……别人打,打他的时候……我,我不该没最开始就站出来,其实我都把他拉住了,可是我又把他扔开了,我不该把他扔开的……
“我怎么就把他扔开了……”
少年抱住膝盖,蜷成最痛苦的姿势,裴句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全然不知道自己干些什么才算合适。
“那,那,那……”
裴句磕巴,“那她是嫁人了?还是死了?”
“你才死了!”
裴句被卓吾吼得又是一哆嗦,“好好好,我不问了。”
“不行,你继续问!”
裴句一脸苦相:“啊?”
卓吾严肃地看着他,“你问,我回答你。”
裴句胆怯地看着他:“……是,是……含章太子吗?”
卓吾的汗毛一下子全都立了起来,两眼圆睁,脸色倏地变了。
裴句下意识就挪屁股离远了他,“是你让我问的!”
卓吾的眼睛又倏地暗淡了,不再看他,瞥向远方。
那姿势真寂寥,像夜空下的小老虎蜷住前肢,安静地抬起头,看远方的月亮。
裴句又意意思思地凑过来,“你是喜欢含章太子,对吧。”
不是问句,是陈述。
他也是忽然想起来的,之前卓吾被含章太子打了几十军棍,趴在营帐里叫骂以后再也不理殿下了,可是后来他的小殿下来找他,他一蹦三尺高,又立刻去帮忙了。
南境尤其渝都的思想挺开通的,因为左相和南君的事儿,也不觉得男子对男子倾心是什么奇闻,但是裴句就只是挺感慨的,感慨的地方不在别的,甚至不在那个远在云端、垚关夺胜、渝都封城、宣余门平乱的太子与他们的差距有多远,他只是感慨……
“卓老大你有没有想过,你念念不忘的你扔开他,或许他从来就没放在心上过?”
那个现正宴饮功臣的人会知道有人在树下为他肝肠寸断嚒?未见得吧。
一个经略国是善谋善断的少年,会计较落难时的那无心一推嚒?未见得吧。
没人在意,没人计较,就连他刻骨铭心的愧疚,在含章太子那里,都无处寄放。
多余的,像个笑话。
“哎呀……想看点!”
裴句展开肩膀,贱嗖嗖地要给个熊抱。
卓吾“啪”地打开他的手臂,嫌弃地看他一眼,“你有什么毛病嚒?起来,干活了!”
说着他从大树高台上一跃而下,回头还要恶狠狠地补上一句,“还有跟含章太子有什么关系?我才不喜欢他。我最讨厌他了。”
第169章 殊死(7)
女人大片裸露的青白色的身躯被一张大大的毡布缓缓盖住,红窃脂蹙眉环臂,站在五步外,看着一行士兵敛……
要说,这还是她布的警。
红窃脂住在中山城西南区。西南区官廨官舍临结,治安颇好,比起邹吾小院所处的东南区,少了几分清幽文饰,多了几分威严爽朗,街头巷尾松柏常青,朱门墨柱威严肃杀,很合她的性子。正巧申豪、徐斌也定于此处,她便择了两户人家中的衬宅,闹中取静,自己一人独身寓居,平日里相互关照。
疫症新医署坐落山趾的西北区,她每日去医署帮忙,往往走途径西城们的一条近道,绕行声名在外的“销金路上三把刀”。
诚如外间遐想,此路浮靡奢遮,浑不似人间之地,依她来看,比起巨灵宫只略输上一筹,其中占地最广的极乐坊,背靠钞库,遥对鼎食福院,引山泉瀑布水而入敲凿人工湖,沿着河岸修了一溜的独立小院,一路走来可见蜿蜒横槊,画船箫鼓,粉蠹旗临水垂波,风中水中,尽是脂粉香气。
此般地界,别说常人进不得,就是寻常富户行在当中也要自惭形秽,好在红窃脂心大无物,更兼她身上既有医师的袖标,又有太子詹事府的腰牌,哪里的门闸水闸见她都要放行,她便整日目不斜视地招摇而过。
谁知今日她走过萍坊,就见蜿蜒水道的假山湖石旁横躺着一个人影,从衣饰上远看该是位粉衣鬟鬓的娇楚女郎,她疾走了几步,这才见人衣衫凌乱襟口大开,头上好大的一个血洞,俨然是已气绝了许久。
看到一个姑娘横死街头,红窃脂怎能不惊?当即解下外衣给她盖上,就近报了兵铺,那兵铺里的文员被她吵了美梦,看她袖上标识,嘟囔了一句你谁啊?医师管活人事,管什么死人事?指手画脚!红窃脂眉头一皱,当即翻出詹事府的令牌,称奉太子令,让他一刻之内喊来司署衙门,不得延误!
偌大一个帽子叩下来,那文员立刻不困了,连连鞠躬致歉称立刻就去。红窃脂却懒得看他,快步赶回太湖石旁,守着那女尸现场,等衙门口的人来。
瘟疫禁令在上,又兼清晨,三把刀的销金窟处冷冷清清,红窃脂站在五步外环臂思忖,想着以往中山城的宵禁是宵而不禁,但是现在,辛鸾禁止闲人出行,每一城区设立一方小小的兵铺,随时侦报情况,每两个时辰十八个兵铺就一个人负责缴文书,再聚集到宣余正南门的中城兵马司一齐报到,辛鸾邹吾都是细人,虽说主要目的并非为了治安,但是这个举动无疑是将治安这一块拿捏得死死的。
这一片道是武道衙门哪一队巡查负责,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谁与渡山河 第142节
司署衙门的官老爷估计是早晨吃撑了行动比较迟缓,先到的居然是武道衙门的领队田山七。
红窃脂认识他,这是邹吾都尊敬的老公门了,她挺意外:“这一片是你管?”
田山七步伐敦实,严峻着面孔,一丝不苟,“理应是乙字队庞牙,他受了责罚被侯爷安排回家养伤去了,我便与丙子队十天一轮换分管他底下五十人。”他刚听说极乐坊下游出了人命案子,虽然缉凶之事不由他负责,但是他清楚这事儿他首当其冲,还不如先带一队人手过来围住现场,主动配合。
红窃脂点了点头,和他一道过去巡看,道:“看着姑娘的穿戴应是极乐坊的乐户女子,凶徒对她施暴时,她应该是极力地反抗过。”
乐户,即教坊司的娼籍。
田山七冷肃着一张脸,看了看那女子头上的伤口:那是致命伤,直接砸碎了头骨,豁出巨大的窟窿,真不晓得那暴徒何苦要用这么大的力气。
“造孽。都是可怜人,何苦取她性命。”说着,这冷面高大百户站了起来,又添一句,“这女人也是蠢笨,敌不过就姑且让那狂徒得手算了,留的一命在,何必拼命挣扎。”
极乐馆的女子贞操如纸薄,这是她们吃饭的行当。就算凶徒是吃白食的,敌强我弱的情况下,男人实在想不出她干嘛抵抗。
红窃脂眉头一皱,这话她不爱听,但是一想还是悻悻地没有反驳。的确,暴徒在前,比起乐不乐意,性命还是更要紧一些。
兵户很快便展开来大毡布要盛殓尸体,红窃脂弯腰将自己的衣裳提起来,小兵翻动那尸身的时候,露出了刚一直被压在草窠里的左手。
“咦?”红窃脂随意一撇,当即发现不对,田山七也看到了,立刻蹲下身子想要将那女子紧紧抓着的黑色东西抠出来,只是那女子抓得如此紧,好似死前最后一丝念想就是抓住这可以指认凶徒的证据,田山七也无法,叹了一口气,让人先行殓装。
红窃脂站远了一些,低声道:“百户也看到了罢,那女子手里揪着的黑色绸布,我看,十有八九就是武道衙门的袖标。”
田山七立刻沉下脸,“现在时疫当前排班严密,我带的人又一向端正,不可能监守自盗!”
红窃脂啧了一声,“没说是你底下的小兵,能往来这个执勤地界还不受拦截的,你刚才不也说了?”
田山七倏地瞠目:“你是说……庞牙?”
红窃脂抬头看了他一眼:“至少他有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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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衍十六年,六月二十七日,朝阳打头。
下山城司署衙门在繁重的疫情分派下,新上任的蔺宏蔺大人,突接两桩人命案子。
一桩极乐坊杀人案,来报的人打的是含章太子詹事府的名头,他心头一凛,还来不及派衙役赶赴现场,另一桩斗殴致死案,就惊天动地地喊到了他的衙门口。
状告人是下山城一介寻常的中年妇人,喊冤有人殴杀了他的儿子,蔺宏蔺大人摆摆手让底下人先去缉拿嫌犯,回来再审,谁知呈报的状词他只是听了一耳朵,当即脚步一停,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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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渝都,水军码头。
辛鸾一身黑红二色冕袍,左手略拖着衣摆,由城南宣余门出,拾级而下,身后跟着邹吾、徐斌等一行十五人,轻车简从。
今日行程他要检阅南境军,只是帝子未至,忽闻恢弘的雅乐排挞而起,辛鸾定睛一看,这才见偌大的水军码头,此时竟然密密匝匝排了十几排南境诸部衙署的大员侯驾,放眼望去,黄绿赤紫,雉尾金蝉,更在外围立着一大圈蠹旗黄扇,卤薄仪仗,更有甚者,他还看到了乐班与舞班。
辛鸾:……
正逢麋集已久、翘首以待的官员们以左相陈嘉为首,瞧见了含章太子,当即有人一声唱喏,站在前排的众僚登时肃立抬手,深深拜倒,高喊:“太子殿下!”
辛鸾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又倏忽间舒缓开来。
等诸臣子行礼毕,他才缓缓颔首,高声笑应:“诸卿平身。”
心里却道:他昨日刚说过登坛称帝兹事体大,容后再议,南君这是做什么?万事未定,他摆什么天子仪仗?
邹吾与徐斌为不可查地对视一眼,皆没有说话。
辛鸾下到码头去,紧接着就是一番三纸无驴的君臣词令,最终以时疫未靖,少做聚集为由,推让了这很是不像话的卤薄队伍。
谁料辛鸾这一行这才要登上三百料的尖头小船,忽有下山城司署衙门来报,说武烈侯之弟卓吾打死了人,苦主现告上衙门口。
此言一出,宛如滚油中溅开了一瓢水,辛鸾心头一凛,邹吾倏地绷直了身体。
与此同时,众人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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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水军码头五里开外,疫症新医署坐落的西北区,东侧入口。
一个二十出头的皂衣公门,蒙着面,踉跄着迈进医署门槛——
东侧口是轻症病区,他时间选得巧,夜里是病人反复最厉害的时候,清晨也即是医署上下最累的时候,许多医师和学徒这个时候都是困得直点头,擎等着替班的人来好让他们回去睡上一觉。
果然,一进门,他就见原本该迎客、居中指挥的馆班委顿在迎面堂前药王骑虎像的供桌旁,蒙面巾勒得他的脸有如刀刻,塌着肩膀,正对着一桌果品昏昏欲睡。
这皂衣公门是第一次踏进这新医署,刚封城那几日他在下山城的医署徘徊,踩清楚了所有医署的布局样貌,但是显然,这一处专门为疫症新立的庞然大物,并不是那种寻常左厢抓药又厢看诊的结构。还是清晨,外面已经升起闷闷暑气,这营建的新医署倒是通风凉爽,没有分毫的憋闷。
“你可知道负责营建设图的是谁?含章太子把修建巨灵宫的老匠人张倧公都请出来了,那老头儿,走过路过用肉眼看一圈,尺寸方位就有了。”
他隔壁那个长舌的箍匠蠢材,只是应征的一介雇工,在工地满打满算不超过十二个时辰,那洋洋得意的劲儿就已经盖不住了,得空就大声宣扬,“诶,庞牙,你别不当回事,这疫症医署跟你呆的那医署可不一样,你以为只要能搬来床褥能住人就万事大吉?跟你说吧,地势很重要!还要邻水,这里面必须要方便随时通风换气,浊气排到合川去,而不能郁积在渝都里,大学问哩!”
“学问再大也不是你主建的!真有本事的,雇工的公头医署都留下当馆班,你还不是被人撵回来!”是时,庞牙恶狠狠地瞪了街坊一眼,喘着粗气“砰”地摔上门!把那恼羞成怒挡在门外。
新医署是木料营建,占地三顷,各个区中间贯通一条通道,分出重症、中症、轻症区域,各不干扰,两侧整齐排列住诊的单独隔间,保持正常通风。庞牙凭着记忆拖着废腿往前走,估略这医署中央应该有一个三区过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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