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绵绵小说合集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陈施豪
唯有如此,独孤羊才能在师徒二人皆是完全自觉的状态下学习此剑法,她在使用它时才不会有危险。父亲的性情变化若不是练剑时被心魔所摄之故,那就是当天夜探不周山时中了迷障——若如此则是最可怕的灾难,自盟主总坛设立以来,还没有哪一个人能够违抗不周山的意志。
入梦容易醒梦难。他不能打破父亲的梦境,因为人所执的梦一旦破裂,后果无人能够预料。
子夜时分。武幽已下定决心:如果独孤羊顺利地学成了剑法,他就离开她,带着父亲去不周山寻访祛除这梦魇的办法,甚至永远不再回来;如果在此之前灾难降临到了十三剑门头上,他则要保护独孤羊出去,让她好好地活着。因为独孤羊不属于这里,她属于另一个世界。这里的纷争与她无关。
这时响起了轻叩窗棂的声音,独孤羊来了。
武幽低声问:“你决定要学么?”
独孤羊正视着他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武幽只是简短地说:“跟我来。”
他们走到两仪角的尽头,十三剑门的背后。到此已无路,只有一块巨石横于崖上,异常险峻。即便是白天也不会有人在此练剑,因为这里是武学中的绝境。习武之人皆知,自从拔剑而出的那一瞬,就不再仅是人练剑,同时亦是剑练人。地势和环境对人的心性有巨大的影响,在崖边练功是最凶险的,练至深处人会有强烈的纵身而下的心念。
武幽说:“相传三百年前,我们十三剑门祖师与人比武争夺天下第一,却一招落败被废去一根手指。败北之后他行至此处,每日于石上潜心悟道,十年悟出第七式剑法。待重新下山,却听闻老对手刚刚亡故的噩耗;失意之下返回此地,创立七剑门之后不久辞世。而后风雨三百年,经历代前辈的努力将七剑增补至十三剑,终成今日十三剑门。”
“嗯。”独孤羊心里有些紧张。
“今天我带你来这里,就是要传给你本门剑法第十三式。”
独孤羊没有说话。
“你一定想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此地,为什么偏偏是你。”
独孤羊沉默着点点头。
“其中的原委,我一时还无法对你详说。但我答应你,在你练成剑法的那一天一定告诉你。”
独孤羊睁着大眼睛高兴地点头。
武幽看着她的脸,他知道这是一个对世界还没有多少经历的傻孩子的神态。她原本可以平凡地生,平静地死,就像春天抽芽、秋天凋落的叶子那样永恒往复。可是却是自己把她带入十三剑门,她误学的是自己画下的剑谱,此刻也正是自己把独孤羊带进了这个特殊的命运。
独孤羊终究躲不过武林,但反过来,武林是否也终究躲不过她呢?
5
武幽闭上眼睛。
又一阵海雾飘过,如洁白的袍子罩住了整座崖壁,皎白的月亮变得模糊不清了。武幽右手上的剑锋悄然划开了白雾,重复着父亲每夜操练的剑法。独孤羊在一旁屏息凝视,就像自己曾旁观父亲练剑时那样。
武幽刚开始舞剑,便发现自己的招式虽与父亲的一模一样,但似乎已不是父亲的剑法。武幽演示完毕后就轮到独孤羊了。独孤羊早就观赏过他画的那些舞剑的小人儿,于是很快就记住了剑法的各种姿势,照着大师兄刚才的路数舞剑。
武幽发现,独孤羊的一招一式虽然和自己的完全一样,却已然不是自己刚才的剑法!他紧张地盯着她的每一挪步、每一刺杀,却挑不出任何相异之处。
在这谜一般的剑法面前,武幽又一次微微地战栗。待到独孤羊演练完毕收剑入鞘,他还呆立在那里。
独孤羊高兴地问他:“怎么发呆了呀?”
武幽笑了笑:“没有……没有呀。”
他们坐下来看天上的月亮。三个月前刚到雾关的时候,他们也会在晚上并排坐着聊天,高兴起来甚至会手舞足蹈——那时候武幽就说,若是让旁人看到了,肯定以为他们是两个举行节庆的蛮人。后来两个人仍经常坐在一起,却渐渐不再说话,武幽又说,别人看了肯定以为这是野蛮人在举行另一种比较高级的仪式。
独孤羊觉得这话说得有道理,于是一直记着。
过了片刻,他们各自回去睡觉。武幽躺下后反复地思量,觉得自己低估了这套剑法:为什么不同的人使出它竟会如此地不同?
从那天起,独孤羊竟变得越发精力充沛,白天和师兄弟们一起练功,她的剑艺也突飞猛进。每晚她和武幽去后山练剑,令独孤羊倍感神奇的是,练习这套剑法竟使她心情舒畅,好像所有烦恼都在三尺剑刃上排尽了。可是武幽却迟迟不肯同意由入门的招式练习改为对练:
“这套剑法我尚未完全参透,对练可能会有危险。”
独孤羊第一次看见犹疑的神色浮现在他的脸上。
但就练习这套剑法竟能排解烦劳,令人心情舒畅看来,可以确定这绝不是邪招异法,而是远比十三剑门更高的武学。剑中的玄妙、神秘和令人畏惧的一面渐渐消散了。日子一天天过去,武幽也不再费心琢磨为何不同的人使相同的招式居然会如此不同。更好的兆头是:父亲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梦游了。
武幽对未来满怀信心,无论是对父亲,还是对独孤羊。
即便这套剑法是邪道又能怎样?世间何为正,何为邪?
至于武幽当时是如何思考正邪之分,我们已不得而知。但他传授独孤羊剑法的初衷只是希望如果灾难降临,她能活下去,第十三剑也能活下去。
如果独孤羊能带着第十三剑活在世间,自己即便粉身碎骨也无憾了。
他并没有想过自己对于她而言,究竟算她的什么人。
他又想成为她的什么人呢?
尽管独孤羊还处在分不清友谊和爱情的年纪,武幽却已二十二岁了,但他却从未言及过他们共同的未来。仅用当时形势危急是解释不了这一点的。诚然爱情的花朵不适合暴雨将临之前的沉闷空气,但在漫长的武林史上,仍有些原本平凡的花朵却正因暴雨的灌溉而盛开得更从容、更璀璨。可惜武幽却不是这样的人,他的心中始终藏着隐隐的惭愧,令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获得如此的幸福。当师兄弟拿他们开玩笑时,武幽却总是显得忧虑。
“我真的适合吗?”关于此,他只在和最要好的三师弟单独聊天时主动提起过一次。
“要是你觉得自己不适合小师妹,那就去追老四吧?”老三说着,狡猾地扬起了眉毛。
“不,我说的是……我适合做丈夫和父亲吗?”
这样的问题,问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有答案了。
大多武林史家都不愿谈论这些,这既是出自历史学家们(他们是老人之中的最老者)的体面与矜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问题并不重要:“那不是历史,只是个人情感罢了。”我问他们究竟什么是历史,他们回答:“历史只记载永恒。”的确如此——历史记载的不是过去,而是永恒。
但就什么是正道、什么是邪道的问题,后世的武林史家曾召开过数次大会,激辩不休。直到第四次武林史学大会上,当轮到只顾睡觉的历史学家卞先生发表高见时,由于他根本没听同行们之前的发言,只好张口就来:
“令人幸福的武学就是正道,令人痛苦的武学就是邪道!”
这一语惊四座的发言获得了一致的赞成,成为了区分正邪的标准,却在数十年后被卞先生的高徒木先生所质疑:“习武的终极阶段,就是去做痛苦的独孤求败,而非快乐的无名小卒,难道一切武学都是邪道吗?”
于是乎,此问无穷矣。
或许木先生说的是对的,或许习武本身就已经入了“邪道”吧。幸好荒诞的问题并不是没有答案的,它有着荒诞的答案——
无数人曾询问习武之人:“你幸福吗?”
直到某位白大侠终结了这个问题:“我们是强大的!”
盯着历史凝望的人时常会陷入一种幻觉:仿佛整个历史是一条衰朽、年迈而残暴的蛇,它用冰冷的智慧引诱着一代代人炽热的激情,又把这些热情无一例外地挫败在血泪里。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正是这些注定要湮灭的热情最终完成了历史,正是这转瞬即逝的生命中迸发出的火光照耀着永恒。
无论是武幽还是独孤羊,当他们还在海雾中练剑的时候,根本就不可能理解这迷雾中裹挟着的命运,已经越逼越近。
第二天的比武异常简洁,甚至包括蜀山在内的一些门派都提前退出了。独孤羊几乎每战均是一招制敌,即便遇到强敌也能在不出三招之内将其击败。传说中的第十三剑疯狂地炫示着它的力量,只是被用来先手制敌未免大材小用。几百年间,这一剑总被用作最后的杀招夺人性命,此番却被用来争夺盟主之位,总让人觉得有违武道。
人们总是认为过度地使用绝招不是好事,却从不问相反的问题:究竟为何过去十三剑门的历代掌门几乎从不出这一招?究竟为何过去凡接此招者均必死无疑?为何使出此剑法的人都在一年内病死了?这些问题本是蹊跷的,但久而久之无人再疑。如今独孤羊的第十三剑收放自如不伤人命,反而让人觉得这样的胜利来得过于轻巧,以至于失去了意义。
十三剑门的最后一剑就像一头野兽,数百年来,无论十三剑门还是其他门派都以驯服它为最大的梦想,最高的目的。但如今这一剑真的褪去了黑暗与神秘,却又引起了多少遗憾。
台下有人质疑道,这到底是不是十三剑门的剑法?
独孤羊自己也不知这一剑的来历,但她忽然想起宁茹说过的话。
“我没想过十三剑门的前辈们用过怎样的剑法,我只知道,当下我手中的剑法,就是十三剑门的剑法!”
武林之中从未有人说出过这样的宣言。
直到此刻人们才意识到,历史不仅被这名初入武林的后辈的剑法击碎,更被这一个人的气魄所折服。人们在这位少女的身上看到了伟大而深远的未来。正当无人对新任武林盟主之人选再持异议时,有一人站在了台上。
“怎么是他?”
“请登台者通报门派及姓名。”主持比武的不周山使者说。
“十三剑门,武幽。”
武幽站在独孤羊的正对面,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所有的病容皆已褪去。独孤羊从未感到他的生命燃烧得如此旺盛,这一刻的武幽就像是一尊战神,只是他坚定的目光中,隐约闪烁着不安和战栗。
“大师兄,出什么事了?”独孤羊问。
“没什么事,”武幽快速地回答,“我必须去做武林盟主。”
“什么?”独孤羊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台下发出一阵不解的嘘嘘声,这是十三剑门内斗?
武幽闭上双眼,眉头轻皱;横剑,将其缓缓拔出。
“到底出什么事情了?你怎么了?”独孤羊心里很恐慌。
武幽的剑已经刺来了。独孤羊用同样的招式刺去,两枚剑尖竟不偏不倚在空中相抵。刹那间独孤羊就被弹飞出了丈余远,落下台去;武幽持剑的右臂依旧伸平,纹丝不动。
独孤羊问鼎天下第一的纪录只保持了一日,就被击溃于一招之间,如一根鸿毛撞上了一座山。虽是同样的剑法,人们却在武幽的剑中再度见识到了它的凶悍与霸气。十三剑门的最后一剑终究是一头猛兽,它绝不会轻易地落入人的操控。
“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台下的十三剑门弟子们问道。
“这不关师弟们的事情……”武幽看向独孤羊,“包括你,你也没有错。只是从今天起,独孤羊不再是十三剑门的人,你们也不可再让她踏过雾关半步。”
“大师兄你疯了吗?”宁茹在下面喊道,她扶着跌倒在地的独孤羊。
“不,不。”武幽说,“我很清醒。”
有人用狐疑的眼光瞧着那个不周山的使者。
使者说:“十三剑门的武幽胜。”
软绵绵小说合集 第466章 武林的黄昏2
宁茹站起来,挡在独孤羊身前:“你为什么要驱逐小师妹?你有什么理由?凭什么这样做?”
独孤羊扯着她的衣服,让师姐不要激动。她说她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不,事情就这么简单!”武幽喊道,“你永远不要来不周山找我!七年之后也不可以!”
独孤羊想问为什么。她眼里都是惊惶的神色,却什么都没有说。
“武幽!你别欺人太甚!”宁茹用剑指着比武台上的武幽。
“欺人太甚?”他看着独孤羊,身体恰好挡住了不周山的使者。
“使者大人,这是谁的授意?”有人问道。
使者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以不周山特有的迟缓和呆板沉默着;最终在众人的追问下,还是吐出了一句话:“这不是一个好的问题。”不周山上的人从不回答任何“坏”的问题,当山外人有事相问,经常听到这句莫名其妙的答复。
“哼,韦盟主呢?这也是他的解释吗?”
“凡是不可回答的问题,本身也不可能被问出。”
这是不周山第四十三任盟主韦震旦的名言。
“我问你,是不周山授意的吗?”十三剑门排行第四的宁茹最后一次问道。
“不周山?授意?”武幽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显然这样的说法令他恼怒,他喊道,“不,这就是我的决定!照我说的做,独孤羊,你不能再留在十三剑门了!走!”
二师弟站起来,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武幽斩钉截铁地打断:“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这就是我要的,都不用再说了!”
这时不周山的使者开口了:“比武大会已经决出了新任武林盟主,十三剑门的武幽。可有异议?”
“有!”宁茹早就看不惯这个装腔作势的使者,更觉得大师兄之所以这样肯定与他有关。说罢举剑朝台上飞来,电一般的剑光直取那位使者的咽喉。
使者一手伸出,硬生生用手掌接住了宁茹的的剑刃。“锵”的一声擦起一大片金红的火花。宁茹虽心惊不已,却把剑一沉,飞绕在使者腰旁。眼看对方就要被腰斩,竟还是不闪不避;利剑横腰一划,又是一阵火花。正当宁茹惊诧这不周山使者的血肉之躯竟然练得和石头一样硬,对方双掌推出,坚硬的手掌送来巨大的力量,把她朝身后的墙弹出去,二师兄飞身去接,也被一同带着撞在了墙上。
“要走的都走吧!都走吧!”武幽歇斯底里地朝着师兄弟们大喊。
“他疯了。”宁茹被那一掌打得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独孤羊只是迷惑地看着他,仿佛这件事与她无关似的。
“你要记住,从今天起你就不是十三剑门的弟子了!”武幽高声喊道,“独孤羊,再也不要踏上这个石台半步!”
由于蜀山派的人已于昨日提前离去,故在场无人能知道他是不是中了咒术。泰山派玄阳道长想试探着用法力逼除武幽的魔障,可是法力却如同遇到镜子一样,反过来打在他自己身上。这说明武幽根本就是完全正常的。
“好,好。”独孤羊只是静静地说,“你进了不周山,我留不留在十三剑门也没有意义。或许是我该走的时候了。”
江湖纪元前七年,蜀山与十三剑门决斗于两仪角,十三剑门灭。
除武幽外,十三剑门共有十二名弟子。在第二道盟主令的追逼威胁下,蜀山要于众弟子中挑选十二名最强者前去完成不周山的旨意。这将是精锐中的精锐,勇士中的勇士,然而他们的实力虽在对手之上,独孤羊的存在却使得生还的希望变得渺茫了。蜀山上下为了不辜负仇震掌门的死,执意不让长老辈的老人出山。
秦长老负责组织人选,仅一个上午就等来了十一名请战的弟子。即便是九死一生的征途,也挡不住猛士们的战意。
现在前来秦长老住处请战的是排行第六的弟子,名为严华。此时欧阳长老也正在秦长老屋中,严华的出现的确出乎两位长老意料之外,因为这名弟子虽武功不错,但平日举止随便、顶撞师长,因此屡遭责罚,更非想建功立业之人。
“理由?”秦长老问。
“为蜀山效力是我的梦想。”
尽管这句话适合用在绝大多数的蜀山弟子身上,但从他嘴里说出来,纯粹是扯淡。欧阳长老皱起眉头,不仅因为严华显然在敷衍,更是由于他甚至不打算掩藏这种敷衍。
“之前报名的十一个人都志在必得,你对此战又有何看法?”秦长老抬起眼皮继续问他。
“我们打不过独孤羊。”
“这就是你的梦想?”
“是。”严华说。
秦长老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严华见他在出征的人选中添上了自己的名字,却也不鞠躬,连一声道谢的话都没有就退出了这间阴翳的小舍。
“真是失礼啊。”一旁的欧阳长老低声埋怨道。
等严华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了,秦长老在房里闭上眼睛:“年轻人,就这么急着把自己毁在梦里吗?”
这十二名弟子在最隆重的庆典中启程,并于一个多月后各扛棺材出现在两仪角下。据两仪角一战的生还者记述,上山之前带队的弟子只说了这么一句简短的话:“大家听着!既然仇震那个老疯子认为欺负晚辈是最可鄙的,那么与最强的第十三剑决斗,向至高的力量炫耀你的战书,难道不是无上的光荣吗?”
著史每到此处,史家们总会感叹:假如当初蜀山在接到第二道盟主令时直接反叛不周山,这些人恐怕只会抱着更大的忠诚战至最后一滴血吧。
但直到他们走上十三剑门,说明来意并递上决斗书,方才得知独孤羊早已离开,这无疑让胜败生死的砝码彻底倾斜了过来。本来视死如归的蜀山十二人现已稳操胜券。
按照规矩,决斗的邀请是可以拒绝的。但据活下来的蜀山弟子回忆,失去了独孤羊的十三剑门却根本没有拒绝决斗的意思;尤其是当他们得知这是来自不周山的命令后,不仅毫不退缩,其求战之心反而更坚决。这一方面是由于不周山早已成为十三剑门最憎恨的对象,另一方面,不周山的命令使他们明白死期已至,于是只求一个荣誉的死。
“原来是被不周山所迫啊。”十三剑门的二师兄说道。
“不要弄错了:我们是自愿而来,即便没有不周山,也会以决斗了断与贵派的百年恩怨。”
这样的话与其说是不推脱罪责,不如说是出于自尊,不愿承认自己屈从于不周山支配之下;宁可让自己相信这场无谓的杀戮是出于独霸武林的野心,并担负可怕的恶名,也决不承认不周山的主宰。况且,英雄一世的十三剑门倘若竟以被不周山冤杀的方式消亡得如此窝囊……世界岂不太无趣了吗?
决斗持续了约一个时辰,师兄弟们已经全部倒下,宁茹跃上当年创派祖师参悟本门绝招的岩石。
“最后一剑就此消失了,再也,再也没有了!”她握了握手中染满了血的断剑,“而你们却不敢上来与我一战吗?”
那石头极为险峻,只能容下两人单打独斗,稍有不慎就会跌落崖底。
“你们怕我,就像你们怕不周山一样!”宁茹狂笑起来,“蜀山的男人都死绝了吗?”
几位蜀山弟子后来说,在她的笑中他们看到了仇震疯子般的脸。
“还没呢!”这时一位青年跃上岩石的另一端,“尽管无论杀一个女人还是被女人所杀都是不名誉,但拒绝女人最后的愿望则是更不名誉的事吧!”他说罢将手中的剑掷出,插进了一旁的树干。
宁茹随手把断剑丢进海里。
两人在石头上过招,数十回合后依然不分胜败。对方步步紧逼,宁茹终于被逼到了死角。这时她猛然想起独孤羊和自己对阵时曾用过的那一招,于是不顾一切地抱住对方,纵身跃出巨石,一头扎进了悬崖下的海。
每一个人、每一把剑、每一个门派都有仅属于他自己的生与死。那块突兀的岩石静静地承担了这一切。一名在场的蜀山弟子感叹道:“数百年前,半个世界曾在这块巨石上崛起,如今又在这块巨石上陨落了。”
活下来的蜀山弟子们清理了战场,向死者致敬。两仪角的大火映红了整片、整片的海,把雾关的白雾染成了血红,烧了几天几夜。
自不周山最后一名杀手遇到独孤羊的那天起已经过去了六年。这六年里独孤羊一直管他叫“豆豆”,二人倒也相安无事。其间独孤羊的小毛驴死了,那是一个冬日的早晨,它就这样倒在地上喘着气,冷清的太阳懒洋洋地照着它浑浊的眼睛,小毛驴一会儿就不动了。
两人难过了很久,豆豆看上去比独孤羊更伤心。
独孤羊安慰他说,小毛驴死了,就解脱了背负行李辎重的烦恼,从此再也不必跟着我们过颠沛流离、东奔西走的日子了。豆豆却哭得更伤心了,独孤羊问何故如此?豆豆说,他当初第一眼见到这只驴子就特喜欢它,一直认定它就是山里听说过的那种“英俊非凡的高头大马”,直到它死了,才知道它只是一只小毛驴。
没有人知道不周山里的人是怎么想问题的。依据遗留下来的资料,当时的山外人都说:“那可是高深莫测呀!”而近来的武林史家则常常对着残篇断简无奈地摇头叹气:“他们的思维不正常。”不周山的怪异和偏僻在刺杀独孤羊这件事上得到了最好的印证:豆豆一去多年,只要不周山知道他还在跟踪着目标,就不会派人催促豆豆尽快执行任务。不周山行事就像有一条事先安排好的轨迹,只要一切看起来还在轨道上它就不动分毫,至于他们是如何规定它的目标和计划的,唯有天知道。
不周山里的人都具有一种令人惊奇的耐性。他们不紧不慢,永远活在自己的轨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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