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绵绵小说合集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陈施豪
他收回目光,神色如常。长袍一撩跪下,纪灵昀稽首一拜,语气诚恳:“请太后责罚。”
“责罚?”太后冷嗤:“侯爷如今是我大殷的功臣了,哀家一个老婆子,如何敢责罚您?”
“臣不敢。”纪灵昀又叩首,“臣知错。”
“其一,臣不该先斩后奏,让您和满满替臣担心;其二,臣没有考虑到臣为人子应尽的孝道,是臣不是。”条理分明。
不反驳,不抬杠,要积极认错,要态度良好。纪灵昀深刻贯彻落实“二要二不要”原则,端的是一副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的样子。
装得还挺人模狗样。看来去西北吃了两年风沙,这面皮是愈发厚了。卫珩轻咳一声放下手上的茶盏,坐得端正。
话都被说尽了,太后默然:“知道就好!”
“起来吧。”到底是自己的亲外孙,又刚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说不怜惜也不能。
太后又命人搬来椅子让他坐下,左瞅瞅又看看,犹如打量什么稀世珍宝。良久,她叹:“瘦了。”
“孽障,这几月,你就在京城好好待着,哪都不许去,听到没有?”太后絮絮念叨:“缺什么就来同哀家说,同你皇舅舅说也行,别委屈了自己。当然,也别乱跑。”
重点是第一句和最后一句,相当给自己变相禁了足。
纪灵昀听懂了,面色一僵。对着太后眨眨眼,再眨眨眼,把欲说还休演绎得淋漓尽致。最后见老人家实在没什么反应,跨下了肩:“哦。”
卫珩向来面无表情的脸勾起一丝笑,转瞬即逝。
“哦是什么意思?外祖母说的你听懂了没?”一直没说话的纪灵熙突然开口,那张与纪灵昀五六分分肖似的脸仍是冷冰冰的,瞧着还有几分唬人。
原来自己木着脸是这般模样,还不赖,不比卫珩差。纪灵昀满意了,抬头对上妹妹阴阴测测的目光,忙不迭点头:“是是是,我知道了知道了,哪都不去都不去。”太后和纪灵熙在聊天,从衣裳首饰侃到宫闱长短,都是女人间的话题。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边,无所事事喝茶吃点心,相顾无言。
“哀家得了几颗红宝石,瞅着颜色艳丽成色也好,不如你拿去打套头面,喜欢便自个留着,不喜欢拿去送人也好看。”太后打发人去库房取来。
纪灵熙笑:“外祖母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哪有随便往外推的道理。”
“你这丫头惯事会哄哀家开心的。”太后刮了一下外孙女的鼻尖,宠溺道:“见天往哀家这里跑,我这老婆子好东西都快叫你搬走了。”
“你倒是好好管管你妹妹。”太后拍了纪灵昀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
“嗯?啊,这臣要是能管住,当初也不至于被逼上树啊。”纪灵昀连连摆手,仿佛太后丢给他一个烫手山芋。
纪灵熙没有理会他,女孩的目光在两个青年间逡巡了一周,又若无其事般收回视线,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哥哥怎的这般说我,怪教人难过的。”
“我现在已经收敛许多了,不信你问问表哥?”她状似无意地把话题往卫珩身上引。
“是,”卫珩很给面子地给了肯定答复,揶揄:“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大兄何见事之晚乎?”
被嘲笑了。
纪灵昀睨他一眼,看看外头天色,起身抱拳:“外祖母,时候不早了,孙儿还需往府里拜谒爹爹和娘亲,怕是要先出宫了。”
“也对,这是大事,莫耽搁了。”太后点点头,又对纪灵熙道:“你也该回去看看了,别老拘在宫里头。”
“是。”纪灵熙应了。
送走兄妹俩,太后和蔼道:“哀家乏了,想先歇一会。”这是变相逐客的意思了。
卫珩了然,行了一礼:“孙儿告退。”声音淡淡的,犹如凛冽寒风里裹挟的雪。似乎更冷漠一些了。
软绵绵小说合集 第291章 黑夜有眼
黑夜真有眼,到处都是它的眼睛,彷如水晶一般亮晶晶。
能把夜幕下的很多东西看得清清楚楚,让各种鬼魅身影现出原形。璀璨的路灯,是夜的眼睛之一。它是守夜的卫士,保卫街市的安宁。天上的月亮,则是黑夜最大最亮之眼,能把人间的一切看得分明。透视歹徒嘴脸,不法之徒的行踪。满天星星,也是夜色的眼睛。无论部分人的内心丑恶多么隐秘,诡计多端,都逃不脱它的目光炯炯。
自古常言道,老天有眼。无论谁做坏事都会被它这种天文现象记在心中。
时候一到,都会让我们人类的先进科技让其得到报应。现代化的电子眼,更显灵通。无论在那个角落作案,都能被抓住现行。让为非作歹之人无机可乘。夜幕下的这些眼睛,不仅守卫城市和乡村的安宁,而且点亮了彼此的繁荣、昌盛
软绵绵小说合集 第292章 那年花开
序
一串佛珠,我亲手为你带上。
一枚玉佩,你压在我的胸前。
儿时的约定就像一个根无形的线,
我不怕失去你的踪迹。
因为,
我们哪怕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我也终会在绕地球一周后
将你搂入怀中。
只是,
那时的你是否还记得,
那年的约定.这一别,春花秋月又十年
烟花三月,正是水乡江南花开最盛之时,淡淡的花香在午后慵懒阳光照射下,弥漫在空气中,暗暗的幽香,沁人心脾。也难怪这江南水乡自古便多些风流的人行些风流的事。到底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时间此时是2001年的3月。
扬州的郊外,满山的桃花已绽放了花骨朵,粉红的充斥了眼眶。诗书上说的“人面桃花相映红”,大抵也不过如此吧。这满山的桃花掩映,若有目力极佳的人顺着山势望去,便能发现在山腰处隐约可见一座赏花亭。
而此刻的赏花亭中已是迎来了开年的第一批游人,想来大概应该是为了这满山桃花而来的。
入这赏花亭的仅有2人,一男一女。二人进了亭子也没说话就面对面坐在亭中。若此时有人从旁边经过必会惊讶异常。
这赏花亭中的两人都不大。男孩约莫7、8岁的样子,脸上还透着未被磨灭的稚气,只是那额下的一对剑眉却透出一股不符年龄的成熟与坚毅,让人无法把他当成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孩,想来长大后定又是一个美男子。
至于那女孩,一身白裙,似雪般纯洁、柔弱,仿佛不经意间便会融化消散在这世间。女孩,就好像堕落凡间的天使,忧伤的,孤独的在这岁月的长河中不断消逝着生命,磨灭着自己曾存在过的印记。
“痕,为什么你总是闷闷不乐?”男孩从上前,伸手抚摸着女孩的眉,似乎想要抹去女孩眉间的那缕忧愁。
“痕没有不开心”
“真的?可你总是不爱笑,一个人闷闷不乐的。”男孩有些迷茫了。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女孩没回答男孩的话,只是拾起那被风吹落了的桃花瓣嘴里低声呢喃着。
“我不喜欢林黛玉!”男孩突然大叫道,似乎从女孩的呢喃中明白了什么。
“我也不喜欢她,只是无端的想起罢了。”被叫做痕的女孩说道。
“陌,明天我们要搬家了,爸爸的工作变了…”女孩低着头。
“知道的。”男孩情绪有些低落了,“昨晚听妈妈谈起了的。”
“我…”
“会回来吗?”第一次,男孩打断了女孩的话。
“会吗?”女孩默然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男孩的话。
气氛沉闷了下来。两人都低着头想着什么东西。
“陌,我想看桃花雨…”女孩转过了身。
没有回答,男孩默默的转过身子。
桃花林中,男孩弱小的手臂用力摇着一棵棵桃树干,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花儿摇散,微风拂过林间,那桃花顺着风飞腾,飘散…宛若自九天飘零而下。
男孩望着桃花中偏偏起舞的女孩,静静走上前去。牵起了女孩的手,“这串佛珠是妈妈为我求的。”
看着手腕上男孩亲手为自己带上的佛珠,女孩笑了。踮起脚尖,在男孩的额前轻轻的吻下,“痕会一直带着的,永远也不下来。”
男孩点了点头,“我们下山吧。晚了…”
女孩没说话只是从颈上取下一枚玉佩,放在男孩手里。牵着男孩的手向山下走去…
女孩一家在第二天就搬走了,留下了一栋空空如野的房子。
男孩自然是知道的,他一个人又去了那山腰的赏花亭。望着那片桃林,男孩取出女孩走时留下的玉佩,
“无论你在哪里,十年后,我要再为你摇一次桃花…”
the end
那年绽放的花…
软绵绵小说合集 第293章 月落乌啼
樊阿婆的手艺可好了。虽然只是些家常饭菜,可吃着吃着好像就能忘记所有的不安。一想到父母大概也做不出樊阿婆桌上这些好吃的东西,昏昏欲睡的我便再无挂碍,满脑袋只剩下心安理得的吃喝玩乐了。
倘若生活始终如沿街安静的小河般平缓前流,也许我会同唐镇的其他孩子一样,亦这般无忧无虑地慢慢长大。尽管生命中缺失了些什么,但身边却总有额外的爱,可以刚刚好地弥补过来。
七岁那年的正月,镇上发生了两件小事——对别人来说这也许不值一提,笑笑闹闹就过了,可是自己的世界却因此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春节头里,樊阿婆的儿子从城里娶回了新媳妇。新媳妇长得好漂亮,白白净净,皓齿明眸。乡邻们都夸樊阿婆的儿子好福气,阿婆一边笑着应承撒糖,一边转过头来却悄悄对着我叹气:“姑娘倒是真俊俏,只可惜家事一件都不会呢。”
“有阿婆在,什么学不会呀!”那时的自己只顾着傻乎乎地绕着新娘子转,却一点也未曾细想,阿婆微皱的眉心和眼光中淡淡的哀愁究竟是缘何而来。
也许阿婆是在埋怨爸爸妈妈没来瞧漂亮的新娘子吧。年幼的我一边嚼着甜甜的麦芽糖,一边听着周遭的人群喧闹,想不起来焦躁,也没有一点悲伤。
虽然那一刻自己亦懵懵懂懂地猜想着,这个新年,爸爸妈妈大概是不回来过了吧。
往年此时,在外头忙碌了一年的父母多半早已回到了家。到唐镇的那一天,他们总会提着一袋子新鲜年货,在寒风里大老远便唤着我的名字,待我从樊阿婆的屋中飞奔而出,结结实实地撞在他们厚厚的棉衣上,这一年的忧心和思念才算是彻彻底底地放了下来。
而七岁那个正月里,仿佛是因为有了樊阿婆家的新媳妇,自己便好像把旧年此刻的期待全然抛在了脑后。
可当那个正月快过尽了时,唐镇镇口却出人意料地出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那一日见到我时,父母的面色并没有往常那般兴奋热烈,笑容不光勉强,乍一看,甚至有几分……躲闪。我愣了愣,却未收起笑意来。刚想去接妈妈抱在胸前的那个大包袱,一抬手,却被爸爸拦了下来。
咦?那里头不是给我的年货吗?为什么不给拿?虽然满肚子疑问,但自己却难得乖乖地没有发声。直到进了家门,妈妈把那个包袱小心翼翼地搁在床铺上打开,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今年没有年货了。
包袱里是个小娃娃,全身乌黑,丑得和煤球全无二致。
当我第一眼看见它时,便禁不住皱起眉连连后退,想离它远些、再远些,可耳边却不断缠绕着母亲的低语喃喃:“从今往后……便把她交给你了……”
乌丫头就此闯入了我的生命中,并且,再也没离开过。
记忆中,满身煤黑的乌丫头似乎只会做两件事,沉睡和啼哭。其中,又以啼哭的时光更长久些,因为在她沉睡的时候,通常我也疲惫不堪地沉沉入梦了。
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尽管乌丫头的饮食起居通常会由樊阿婆抽出空来料理,而自己要做的,不过是陪着她度过一整个无所事事的长日和长夜,可是,整天面对着一个什么都不会做、什么不会说,只会日夜啼哭的丑丫头,我又能期待些什么呢?
刚开始,自己还会拿些小物件在她面前晃着玩,试图哄逗几下让她安静下来。可是,乌丫头的专注力永远只有那么短短几秒,以至于我都分不清楚,究竟是她的哭声因我而暂停了一小会儿,还是说那只是抽噎间隙为了呼吸而暂留的白。
到后来,绵绵不止的啼哭仿佛成了我的催眠曲,身处其中的自己常常会不经意便走了神,无意识地一坐,一个安静的午后便恍然而逝了。待自己回过神来才发现,手上的小玩偶已被汗濡得潮湿,且几乎都快被自己紧攥到变了形。
而此时,乌丫头多半也哭累了。也许,只有当她满面泪痕地酣然入睡时,我才会觉得她的模样,也是有几分可爱的。
白日里趁她小憩的片刻,我总是会轻手轻脚地跑到屋外,穿过少人的窄巷,踏过长着青苔的石板,一个人悄悄地躲在无人的转角,伸长了脖子看着小河上来来往往的乌篷船。明知船上不会有自己等待的人,可我却总是不信邪地守望,以为就这样瞧几日,便可回去告诉那些人,他们的话全都是谣,全都是谎。
他们说,我的父母不会再回来了。
尽管自己已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同龄孩子上下学的路线,可是在出门或归家的当口,总有那么几回会不巧撞上昔日的小伙伴。这个春天,他们都去了镇上的学堂,而自己,却因父母未曾向夫子付上学的铜钿,只能孤零零地被留在旧屋中,日复一日地守着那个浑身乌黑且又不会说话的傻瓜。谁家父母不望自己的孩子识字有学问?在城里打工的大人不少,可镇上到了七岁却仍不上学的孩子只有我一个。想必流言正是因此而起,且不多久,便在好管闲事的邻人间飞快地传了开来。那段时日,但凡有熟识的孩子见着我,便总会半问半讽地道一句:“你的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你了?”
“才没有!你胡说!”
“乌丫头,丑八怪,没人疼,没人爱……”无论自己如何辩驳,清亮的童谣声已在唐镇湿润的雨巷中抑抑扬扬地散开,仿佛卷入了每一圈涟漪,钻进了每一块青瓦。一时间,这恼人的儿歌似在自己的世界中布下了天罗地网,一闭上眼,脑中盘旋的全是这几句“没人疼,没人爱”。
当然,在惹人心烦的情境中,乌丫头的啼哭声通常是不会缺席的。那哭声时高时低,呜呜咽咽,简直像是在和那曲童谣一唱一和、相得益彩,仿佛定要逼着自己去认同他们那些话方肯罢休。
如此看来,别人说的也没错。家里头放着这么一个恼人的乌丫头,换作自己是父母,只怕也不愿再回来了吧。
“傻丫头,瞎想什么呐!”这个时候,整个镇上似乎只剩下樊阿婆一个人还坚信着我的父母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生得黑又怎么了?小时候黑些,待长大了变白净的娃儿可多了去了。况且咱乌丫头这双眼总是滴溜溜地转,一瞧便是个聪明孩子,父母哪儿就能舍得下呀!”
以往只要阿婆这么说了,我定是不会去深究,她说什么我便信什么。可这段日子以来,自己却清楚地感受到,樊阿婆待自己已大不如前了。她不再像从前那样会捏捏我的脸蛋,平日的言语间亦多仓促,常常脚不沾地地来去,惯常的关切也仿佛成了敷衍。
而自己在阿婆家逗留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自从新媳妇进门后,阿婆总是格外的忙碌,一会儿教劈柴择菜,一会儿教提梭纺布。她也曾背着人偷偷跟我怨过,这新媳妇做家事时动作不爽利也就罢了,可竟似幼童般一刻也离不了人,不然,天知道她究竟是会烧了伙房还是拆了屋子呢。许是因为如此吧,后来每回见到这到新过门不久的俊姐姐时,我总有些躲闪不安,仿佛是因自己嚼了舌,才会知道这些见不得人的把柄,于是心里头总有些不知从何起的愧疚感。可是说也奇怪,这姐姐却好像对一切都心知肚明,要不然,每次见到我的时候,她为何又都如此冷淡呢?
总之,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在唐镇这么一个不大的地方,我终是将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除了一日三餐去樊阿婆家应个卯儿,其他时间,自己多半是被乌丫头的哭声囚于屋中,半分动弹不得。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嘲讽和敌意带来的伤害是显然深重而刻骨的。
更要命的是,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便开始扼不住地生根发芽。而泪水便是滋润其长大的雨露,渐渐渐渐,原本的信念凋落作昨日黄花,而心里头的真相终究变成了那句说了一千遍的谎话。
也许他们是对的。
夏日午后的闷热感极容易让人昏昏欲睡。半梦半醒迷蒙间,我总是会想起冬天窗玻璃上的白色雾气,仿佛也是如此刻这般,影影绰绰却不清晰。那时的父母总不多话,也没有旧年那样欢欢喜喜,好几番看见他们低声细语、或是分明想开口却欲言又止,可那时的自己却只是天真地以为,父母不过是不想把好不容易止了哭声的乌丫头又一次吵醒。
其实一切早有征兆,不是吗?
天色渐暗,月亮也慢慢升起来了。趴在沾满灰尘的窗檐上,我看见月下的小河泛着亮亮的光。乌篷船早就靠了岸,河面上空寂无物,只剩月亮的倒影,扯出一条漂亮的银带,待风吹出一池涟漪,那银带便好像舞了起来。
“美则美矣,只是太凉了些。”脑海中忽然跳出旧年樊阿婆说过的话。当时自己并不明白,为什么阿婆会说月光是凉的。可这一刻,那股凉意却清清楚楚地印入了眼里,也深深刻刻地烙进了心里。
那一夜,我独自一人躲在屋角,在乌丫头断断续续的啼哭声里,咬着唇抹了整晚的泪,从月出一直到月落。
而两周之后的那一天,趁着无月的夜色,我偷偷跑到了镇口无人值夜的码头上。等到初霞带来了下一日的头班货船,我便猫着腰悄悄钻进舱里躲了起来,还未及回头再望一眼唐镇,船已开出好远,自在地乘风破浪去了。
那时我以为,自己错失的不过是短暂的挥手告别,谁料这一错过,竟是整整二十年。这一刻,心里忽有种古怪的感觉,仿佛自己坚信不疑的某些东西正在慢慢瓦解。脑中有个声音正催促着自己赶快离开,可是中午火辣辣的日头却让人懒于移步。于是自己只得别扭地站在那儿,把记忆中的旧面孔一张一张赶出脑海,好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般,尽可能地抽身事外,无论故事的最终结局是好还是坏。
“……不过说真的,这乌丫头也好生奇怪。她一点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活泼,瞧着就孤僻的很,且又爱哭,这样能讨人喜欢吗?那时我一个姑娘家刚嫁到唐镇,看见这孩子心里头总有些犯怵,也不太情愿她上家里来。倒是妈常说这姑娘怪可怜的,自小没有爸妈疼,总是担惊受怕,才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毒辣的日头,简直将人快晒化了。
我的神思似乎也不那么清晰了。她在说什么?她说的是谁?那个孩子……是乌丫头吗?
脑中又响起了旧年樊阿婆绵长的呼唤声:“乌丫头——回来吃饭咯……”
“哎……”夕阳下,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儿从巷道中飞奔而来。她总是抢在饭菜上桌前便安安稳稳地坐下,然后,好似看戏法般,目不转睛地盯着阿婆手中端来的盘碗。
心门终是彻彻底底地打开了。没有臆想之中的释怀,却是满心的悔和憾。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始终都在我的生命中,从未离开。只是我不愿相信也不愿承认,自己有如此令人厌弃的一面,这才会让你从自己的记忆中孤独地站出来,承担所有的不安和不满。
“……乌丫头失踪了之后,妈就总是怨我,说要不是我那么不得力,她又何须分下照看乌丫头的心来照看我。大伙儿在附近的镇上寻了好几日,没寻到踪迹,也就放弃了。原本有人提议给乌丫头建个衣冠冢,可妈说什么也不愿意。她总是自个儿在那儿念叨着,说乌丫头不会死的,她每晚都能听见乌丫头的哭声呢。直到第二年正月里那姑娘的父母回来时——”
“原来她的父母还是回来了?”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心里头似漫开了一片汪洋,覆水难收的沉重感将自己狠狠地钉在了烈日之下,什么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那是当然了!”樊阿婆的儿媳白了我一眼,好像我的怀疑根本就是荒谬绝伦的玩意儿,“知道女儿失踪了,姑娘的妈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哭了好几日,倒是她爸爸和我们打了几趟照面,却也魂不守舍地来回念叨好几遍,说自己这两年本是攒着钱想在城里头买套房子然后接闺女去上学的,所以才省下了年货和镇上学堂的学费。只怪自己偷偷瞒着女儿,就怕攒不够钱会让这个心思敏感的丫头失望……哪知这丫头竟如此想不开……”
“后来呢?她的父母去哪儿了?”
“自然是回城里去了。几日之后,那夫妻俩做主在思君桥后的墓地里给乌丫头立了个小坟茔,把她从小到大的衣服玩物全丢了进去。然后,两人便离开了唐镇,这么些年来,谁都没再见过他们了……”
樊阿婆的儿媳似乎已经把这个故事说过很多遍了,因而她的语气中才不带一丝冷暖,只有家长里短的琐碎和平淡。可自己却好像忽然被抽空了般,感觉这些年来自己坚持的一切全都是假的,就在这一张一合的红唇中,分崩离析,碎成了粉末,再拼接不起来。
童年的自以为是成就了一场沾满泪水的闹剧,旁观者笑,当局者痛,只有主角一人在舞台上不知疲倦地举剑而奔,以为自己是个英雄,却不知自己剑上嗜的血全都来自于自己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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