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侄儿拿我毫无办法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存活确认/泼莲池
“殿下……”苏喻轻柔地将我推开了些,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为我拭了泪,略带忧虑地向外投了一眼,又对我微微摇了摇头。
我顿时反应过来,现下虽然只有我与他二人,但此处毕竟在谢明澜眼皮子底下,不知道他没有安插耳目,此话和此番动作,还是少些为好。
尽管我清晰的知道这点,极力想恢复寻常模样,却仍是止不住泪,便背过身抬袖随便拭了,但那泪是何等不听话,我越拭越多,慌乱得几乎崩溃。
苏喻在我身后道:“殿下,太子殿下好转后,我们听闻了你身死的消息,我们虽知必有内情,但都担心不已,是太子殿下让我回来寻找你的下落,如今……”他顿了顿,加快了语速道:“我在此处不能久留,如今只望你千万保重……”
他这番话听得我心乱如麻,胡乱点了点头,向外挥了挥手。
苏喻不再多言,便离去了。
苏喻走后,我一连几日都魂不守舍,更怕自己神思恍惚将太子哥哥与苏喻之事说漏了出去,故而多半时间都在庭院与马儿独处,它是个畜生,断是不会多嘴的。
有时谢明澜来了,我强打起神与他说话,更觉身心俱疲。
如此过了半月,已进盛夏。
这一日我正伏在马儿背上,随它漫无目地的绕圈,突然听到远处响起一阵步履之声。
我饮了些酒,约莫是饮得多了些,有些犯懒,便权做不曾听见,只管闭上眼装死,在马背的轻微颠簸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马鬃消磨时间。
那脚步声又近了些,便消失了。
那人实在很有耐心,马儿绕了一圈又一圈,毒辣的日头从正午到落山,他仍是未出一言未动一步。
这寂静让我怀疑之前听见的脚步声是错觉,也许此间并没有人。
随着醉意消退,这疑惑在我心中渐渐增大,我终于忍不住睁开双眸。
却见谢明澜一袭墨袍立在廊下,已不知看了多久。
我勒住了马儿,默不作声地翻身下来向他行礼。
谢明澜仍似石像一般静默,我在这难言地寂静中抬起头,却正对上他的眸子。
许久,许久之后,
他终于垂下眼帘,带着些许迟疑几不可闻道:“你……是不是心里很不好受?是因为此地太小么?”
他的口气神态甚是可以称得上是小心翼翼,这在谢明澜身上是很难得一见的。
我心中不解,却不敢多问,只得摇了摇头。
谢明澜静了半晌,撩起袍袖坐在廊下台上,他并未看我,又似出了神一般发怔。
我试探着唤他道:“明澜……”
谢明澜的目光仍然停在遥远的某个地方,他喃喃道:“你会死么?”
我有些惊讶,也不管他并未让我起身,便径自起身走过去与他并肩坐下。
此时天色日暮,一道余晖将这个庭院染上了猩红之色。
我转过头望着他,道:“人……都是会死的,陛下。”
他又望了半晌,回目光,望着自己的双手道:“它死前,也是这般在笼子里一直转……一直转。”
我有些懵然,道:“谁?”
谢明澜道:“猫,那只白猫。”
我恍然想起那只我送给他的猫儿。
我正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听谢明澜又自言自语道:“你可知当我看到它的尸体时有多伤心……我没有人可说,师傅们都会觉得这是玩物丧志,不会理会。我想去找你,和你说……但是他们说你出使鲜卑了,我便一直在等你,等了好久,可是好不容易等到了你,你看我的眼神,又太冷了。”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垂了头忖着心事不语。
当年我从月亮泉返回京都府时,正是谢时洵驾薨不久,我那时满心悔恨,根本记不得何时还见过谢明澜了。
正当我想劝慰他两句的时候,谢明澜又转了话题,道:“我与他父子情薄,自幼不能与他相见,长至冠弱更是无人有资格为我行冠礼……礼部这一项,至今都是空着的。”谢明澜平静地转过头,对我道:“你愿意为我束冠么?”
我心中大骇,连忙跪了下来,道:“罪臣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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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齐国向来礼仪谨严冗杂,哪怕普通百姓的冠礼都是难得的大事,更不要提是为国君行冠礼,这历代只有君王或是作为当代大贤的长辈才有资格作为正宾,否则宁缺不滥。
我这个谋逆的反贼,哪来的胆子敢替谢时洵为他行冠礼?
谢明澜也不意外,他淡淡道:“好,那朕命令你,为朕束冠。”
我心中天人交战半晌,心道:横竖是人后,此处只有我与他二人,便权当过家家了,何苦又惹他气恼?
见我应了,谢明澜唤来了元贞,与他耳语两句,元贞领命而去。
不久后,元贞回来复命,林林总总码了一排。
我暗暗叹了口气,回想着记忆中的礼法流程,心道:我记得当年我行冠礼的时候丝竹之声不断,这多半是必要有的。
于是我拿起一支长笛吹了起来。
只是谢明澜已然一脸肃穆地举手加额冲着天地拜了三拜,此时正端庄地跪坐在蒲团上,我这半天没吹完一曲,他便漠然地向我投来一瞥。
接住这一眼,我顿时有些气短,意意思思的吹完了,我又自领了赞者的活儿,取了把玉梳半跪在他身侧滑了滑空气,也许带起了几根发丝,权当梳过了。
最后我取来齐国历代所传的金冠,挪到他面前在他对面跪坐下来,我双手捧起金冠,悬在半空。此物我见过无数次,也曾试图从谢明澜手中将它抢来,但我从来不知它竟然如此沉重。
进行到了此节,按理说此处该是有正宾吟诵祝词一项,只是那祝词向来文绉绉得极为拗口,我没有记住只言片语,正在卡壳游移时,谢明澜开口道:“你随便说些什么即可。”
我想了想,道:“陛下励图治,英明苛察,未来定是为后人称颂的明君贤主。”
谢明澜闻言,缓缓抬眼,很深地望了我一眼。
紧接着,他要笑不笑地扬了一下唇角,只是这抹浅笑的含义却让我全然不解了。
尽管心中疑虑,但我仍是循礼为他加了金冠。
礼毕,便立即退到他身侧,毕竟他是君王,在这世间只拜天地,没有人可以当得起他的跪。
谢明澜仍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呆了良久,许久后,他缓缓站起身,从托盘上取来一柄剑。
这剑也是个有来历的东西,据说当年谢家开国先祖便是用此剑斩旗起义,号令群雄,终夺得了齐国的天下。
此刻,他一手握剑,立在我面前,竟也是那般气势迫人。
他简短道:“跪下。”
我顿时一惊,心道:怎么,谢明澜要用这剑斩了我这个乱臣贼子告慰先祖?怎么还带秋后算账的呢?
虽然这样想着,我却没有理由不从,便扶着地毯跪了下来。
谢明澜甚是不满地撇了撇唇角,他轻轻踢了我一脚,又道:“跪好。”
我抬首不解地望着他,目光交汇中,仿佛一道列缺在我脑海中闪过,我骤然理解了他的意思,心中惊骇更是胜方才百倍。
我连忙换成单膝跪地的武将跪姿,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谢明澜长吸一口气,宝剑出鞘,满室只见一抹寒光,只闻一声龙吟。
他执剑一挥,剑尖停在我眉间前半寸,谢明澜敛着眉眼,用我从未听过的郑重语气问道:“谢时舒,朕可以相信你吗?”
我按捺住心中的激荡,恭敬垂首道:“罪臣愿为陛下摧锋陷阵,万死不辞。”
谢明澜眸中有一枚光点闪了闪,只是我还来不及细看,他便执剑在我左肩上点了三点,随后剑回鞘。
他所做的,是齐国君主对武将最高的礼遇,那代表着一个全然信任的契约,所授之人有领兵在外不遵君命的权利,但是齐国百年以来,只有年事已高不再领兵的老将军才得到过这番殊荣。
而我……
谢明澜放下宝剑,负手望向庭院,背对着我道:“秋之后,朕会采用你的计策,放裴山行前去召回你的旧部。”
我道:“那么……陛下准备令哪位将领诱敌入关施以围歼呢?”
周英不中用,徐熙怕是也难当此任,至于苏容,书生带兵更是提都不要提。
这一次,谢明澜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
谢明澜决然道:“朕,御驾亲征。而你,便陪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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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秋天来得很快,又很慢。
待到庭院那棵杏树如同黄金伞盖一般罩在清思殿上方时,裴山行终于被谢明澜特赦出狱。
这一次谢明澜在前朝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倘若说之前还有苏家与李御史一派可以让皇帝看一看脸色,那么当年被我那么横叉了一杠子后,李老爷子告老还乡,谢明澜支使完苏家,又一脚给苏阁老踢到楼上,明面上给足面子赏赐了些虚衔,但却从此对他不闻不问,日子一长,前朝那些墙头草如徐熙之流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然改换门庭,如今苏家江河日下,大不如前,再也无力阻止谢明澜的任何决断了。
关于此事,我特意去安慰过苏喻。
苏喻当时刚被谢明澜重新启用,官复原职,他着好了一身深红的官服前来谢恩,顺便给谢明澜复诊。
我在旁看着,一直觉得这颜色太重,不衬他,那一低眉一垂首,连露出的一截皙白后脖颈都显得他越发文弱。
倒是谢明澜在他的心调养下恢复得很好,都有余力骂我了。
只因他俩谈及裴山行之事时,我多了一句嘴,道:“不如也把君兰一并释放,毕竟他武艺高强,留给裴山行定然大有用处……”
哪知我刚一提,谢明澜就勃然大怒,当着苏喻的面呵斥我道:“闭嘴!此事容得你置喙?滚!”
我讨了个没趣儿,摸了摸鼻尖的灰,跑去庭院骑马。
正巧元贞来报,道是有陇西府前线密探回来复命,此事自然耽搁不得,谢明澜只得去了。
只是苏喻的药膳方子还未开完,便顺势留了下来。
趁着这个空隙,苏喻步到廊下微垂了眉目,拢袖道:“殿下莫要在意,陛下是为了你……毕竟有我这个外臣在场,”他欲言又止了一番,终是道:“陛下定是觉得……让我知道九王殿下还活着并被他藏在后宫中,于你而言已是极大的风险,倘若再让我知道你在背后意图参政,只怕会多生事端……”
我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令程恩绿雪出去看守望风,安排妥当后,我这才满不在乎道:“我知道,都是我自己做下的事,被他说两句我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苏喻这才如释重负似的,一挑眉一吐气。
我心想他安慰完我,轮到我安慰他了。
我便拉开了家常,道:“前不久我听徐熙说了些你家的事,怎么样,苏阁老的身子骨还健朗吧?”
说完我也觉得奇怪,明明是安慰,怎么从我口中说出来像是挑衅一样。
苏喻倒是不以为意,他微微一笑,道:“俗话说花无百日红,正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苏家历经三朝荣光,运势终归有衰弱的一日,我曾劝过家父宜急流勇退,可惜未能如愿,时至今日苏家还能全身而退,已是我求也求不来的了,实在是多亏了陛下宽厚……”
我正腹诽他的口气越发像清涵那般玄乎,他说着说着,忽地话锋一转,问道:“殿下,你的左胸口是否有伤?”
我微微一怔,不知他是如何得知的。
约莫是因为烫伤赶上近来天气炎热的缘故,那一处怎么也好不利索,纵然是结了痂,也依旧时而淌下些血浓,我实在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故,仿佛那份疼是那个人给的似的,还有点不愿治好了,横竖有点贱骨头,总之,就这般随它去了。
好在近来鲜卑的战事让谢明澜忙得焦头烂额,并未发现这处异常。
苏喻叹了口气,道:“我见你的动作有些奇怪,回去想了很久,也是后来才想通,多半是你身上带了伤,一牵扯伤处便害疼,故而动作起来总是要借力,你自己不觉得,旁人却看得一清二楚。”
我失笑道:“什么旁人,也就你苏大人这样仔细。”
苏喻冲我招手道:“下来吧,让我看看。”
苏喻都这么说了,我也没有推辞,当下跃下马来,在廊下捡了个地方坐了,解开了衣襟给他看。
苏喻只看了一眼,便蹙了眉,一言不发起身向殿内走去。
我在他身后道:“怎么?”
苏喻步到银盆边净手,他洗的很仔细,洗了半天,他还在望着他自己的双手,只是静静道:“这伤拖得太久了……”
我愕然道:“啊?拖得太久治不好了吗?”
苏喻又陷入了沉默,直到他回到我身边,才道:“治得好。”
我顿时松了口气,笑道:“既然治得好,你干嘛要露出这种吓人的神情。”
他仍是沉寂着眼神,瞥了我一眼道:“因为……这种伤很疼,定是疼了很久。”
我竟一时语塞,渐渐了玩世不恭的神情,不自觉道:“苏喻……”
唤了他的名字,但我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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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喻约莫是与我太熟,知道我横竖也说不出什么,他连眼都不抬,自顾自取了小刀和白布,道:“忍着点。”
话音刚落,我便觉得伤处一凉,苏喻动作太快,还不等我看清,他已然用白布覆上了伤口。
我这才觉出疼来,本能地伸手一按,竟按在他手上。
他的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终于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十分复杂,难以言喻,但其中许多,竟是有些怪我了的意思。
我被他一看之下,竟有些心虚,没话找话道:“你……你今天下手好重,是不是心里不痛快……”
苏喻淡淡道:“烫伤,上面还有纹路。”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道:“什么?”
苏喻道:“多半是你喝了酒,将燃着的长明灯按在怀中才有此伤。”
“苏喻!”我惊异道:“难道你真和清涵学了什么异术不成?连我喝了酒都知道了?”
苏喻平平道:“我没有学异术,我只是太了解殿下是个怎样的人。”
我细细观察他的神情,岔开话题道:“不是我说,我觉得你一回到朝堂就像变了一个人,又跟个假人儿似的了。”
苏喻依旧不为所动,又责备地看了我一眼,道:“殿下并没有麻木,以后不要再用伤害自己来试了。”
我终于默不作声了,垂下头道:“我记着了。”
苏喻也沉默地叹了口气,忽然道:“我回来途中所乘船只遭遇海上风暴,被巨浪击沉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然转过头看他,甚至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臂。
苏喻抓着我的手腕挪了开,放回到我的伤处上,他继续平淡道:“我没事,幸得被过往渔民所救,我只是……在那个生死关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我仍是被他三言两句所描述的骇人场景所震撼,喃喃道:“你……”
苏喻自嘲地笑了一下,道:“那一瞬间我想到了许多人许多事,也想到了你。只是我想的却是,如果你此时在我身边,与我一同葬身鱼腹倒也是好事一桩。”
他转过头深深望着我,双眸依旧清澈纯净,他道:“害怕么?这样的我。”
我道:“苏喻……”
他不等我说什么,又浅浅笑了,道:“那个念头出现时,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害怕起了这样的我,不过很快,我发现那并不是我想要的。”
他道:“还记得么,我与你说过,我不愿见到明月被碎去,尽管明月从未属于我……”
我越听越难过,低声道:“苏喻,你……为我吃了很多苦,我如何担得起呢……”
苏喻缓缓伸手揽住我的后颈,他轻轻吻在我的鬓角,道:“现在的光色很衬你……瞳色好浅,一望就陷进去了。”
我被他这无头没脑的一句搞懵了,心道:我们是在说什么来着?怎么突然就跳到这里了?
苏喻的气息轻吐在我的发边,他道:“所以……我不想见到它黯淡死寂的样子。”
我忍不住伸出手臂抱住他,喃喃道:“苏喻,苏喻啊……”
苏喻与我相识多年,纠缠多年,从年少到如今,从朝堂到江湖,身份处境几经变幻,但……似乎只有到了这一刻,我才觉得我与他之间的最后一丝隔阂也消无了。
那像是有一根绷紧的弦被放长了些许,我缓缓伏在他的怀中,有些失神。
秋风正起,卷起漫天杏叶,我与他在廊下默默看着这番景象,谁都没有说话,我在这寂静中,却难得的感受到久违的……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就像一个粉墨登场的戏子终于卸掉妆面,在镜前怔神那一刻的安宁。
什么都不必想,什么都不必演了。
苏喻终归不能久留,嘱咐了我伤口调理等诸事后,我便送走了他。
说是送,我依旧倚着柱子懒得起身,只是用目光很是真诚地望了望。
好在苏喻也不介意,他停下回首微笑告别道:“殿下再会。”
他顿了顿,又道:“千万珍重。”
说完,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径自被绿雪引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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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喻走后,我又独自坐了许久,估算着谢明澜快回来了,遂强打起神,拢好衣襟,站起身拍了拍下摆,牵着缰绳负在身后慢慢踱步。
我本忖了些话应付谢明澜,哪知他许久都没有回来。
后来我才知道,密探回报鲜卑王将他最锐的十万兵调至陇西关,厉兵秣马剑指中原,战火就在这一日毫无征兆的燃起了。
是年九月末,裴山行被充军的家人被特赦召回京都府,他本人领秘旨出京,前往祁山召回旧部。
裴山行出发前,我与他在谢明澜的安排下,秘密见过一面。
老裴皮糙肉厚得很,在诏狱中被关了两年,我看他仍旧神采奕奕,看来两年牢狱之灾对他来说不疼不痒。
他倒是对我没死这事很是惊奇激动,捏着我的肩膀又哭又笑,丢人得要命。
待他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见左右无人,裴山行嘴上慷慨激昂地说着戴罪立功,却对我暗暗使着眼色,我与他熟得很,明白他是问我是不是另有计划。
我闭上眼微微点了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道:“老裴,击破苑川,夺来鲜卑玉玺,浪子回头青史留名,此等千古佳话只此一举啊。”
裴山行这才肃然了神情,道:“殿下,当年末将曾问过你,既然太妃娘娘是鲜卑出身,你为何除了北国,也要将鲜卑纳入你的计划……”
我道:“我记得,我当时对你说,正是如此,我才要踏平我所见到的每一寸土地,我是齐国人也好,鲜卑人也好,都无所谓,只因待我事成,全天下人都是我的子民,到时,再无国别之分,再无血统之分。”
裴山行更加严肃道:“是,正是殿下这番话,末将心向往之,甘愿为殿下肝脑涂地。”他沉默良久,试探道:“殿下如今壮志还在否?”
我抚了抚额角,不知为何,想起了与谢时洵在他床前的那一番对答,心中凄然。
我想了很久,慢慢道:“想成就此番霸业也许并没有错,只是我当时说这话时更多是私心,我刚愎自用不择手段,阴德损害太过,实非明君之像……我想,上天选中完成此事的人,不是我,不是满心复仇的我。”
至于那人是谁……眼前有个朦胧的人影,我却不敢认。
裴山行不解地望着我道:“殿下……”
我又笑了,拍着他的胸膛道:“老裴,我虽然当不成明君,但是你的名将还是有机会当的,去吧,我信你,陛下信你,齐国子民也信你。齐国国运在你手上,你可千万……千万千万,务必务必!”
裴山行怔了半晌,眼神逐渐坚毅起来,再次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他不在多言,恭敬对我拜了三拜,一字字道:“末将以裴家列祖列宗起誓,定不辱命,他日定携鲜卑玉玺来见!”
说罢他起身拂袍而去。
是年十月中旬,谢明澜亲率十五万大军,远征陇西府,迎战鲜卑。
无疑,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这将是载入史册的一仗。
只是出发时,我正蜷在谢明澜的御辇中睡觉,模模糊糊地只觉今年的冬天来得好早,还不到冬月已经冷得过分了。
正这样腹诽着,一张厚重的毛毯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砸在我脸上。
我好容易从中扒出条缝,见谢明澜寒着一张脸,正沉默地望着窗外,好像方才砸我的人不是他。
我将毯子掖到下巴,随口道:“你又生什么气?”
谢明澜仍是望着别处,口中对我冷道:“你若是冷就多穿些,在这里打寒战给谁看,倒好像朕虐待了你。”
我多半是嘴欠得很,闻言失笑道:“你又找茬,定不是此事。”
话音刚落,就见谢明澜霍然转过目光死死盯着我。
我对谢明澜不知是心中有愧还是觉得难以应付,不知从何时起,我多少有些怕他。
被他这样一看,我不由得向后退了退,待反应过来,又坐起身向他凑过去,好声好气唤道:“明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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