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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毒之陨罪书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初禾
她什么都不愿意说,却也不愿意就此离开。
“暂时只在笔记本里搜索到工作资料。”一位警员说。
“封存带回去。”岳越目光扫向家庭用打印机,迟疑片刻,一并装入物证箱中。
一同被封存的还有别墅里的所有数码设备。
和岳越过去遇上的很多嫌疑人一样,卢格的家显得过分干净,清理的迹象非常明显。在这种地方想要找到凶器、作案时的衣物,几乎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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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与齐束镇相隔遥远,在卢格是凶手这一推理正确的前提下,卢格一定会在作案之后立即处理掉凶器和衣物,他如此小心翼翼地回到首都,还将住处清洁一遍,很大可能是因为他带回了什么东西。
施厘淼的腹部被剖开,部分肠子和象征“孕育”的子宫不翼而飞。
凶手想要切除的很可能只是子宫,而那部分消失的肠子,是在切除子宫的过程中,被伴随切下。
毕竟凶手不是专业的外科医生,对待所恨之人时,也没有“仔细”对待的必要。
岳越下到地下室,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水味。
其实楼上两层也必定经过消毒,但是通风良好的地方,气味更容易散去,地下室却不一样。
卢格是否在地下室里藏过气味特殊的东西?
岳越看向跟随而至的保姆。也许是地下室幽暗的灯光作祟,她的眼神比之前更加忧虑。
“卢格在这里存放过什么?”岳越问:“他从外地回来,带回了某种东西?”
保姆接连摇头,“没有!”
柳至秦还没有回首都之前,特别行动队对“浮生”的部分员工做过初步排查,当时正是这位保姆说,卢格一直留在家中创作。
那时只是最粗浅的摸排,加上线索并不明朗,没有人怀疑到卢格这位男神导演身上去。所以保姆的说法被采信。
时至今日,她仍然坚称,卢格从未离开过首都,为了创作一直将自己关在工作间里,三餐都是在家里解决。
岳越端详着他,半晌,只好作罢。
这时,一名队员带来一位住在旁边别墅的妇人。保姆看见她时,轻轻叹了口气。
妇人说,大约半个月前,曾经看到卢格在院子里烧东西。
“应该是烧纸吧?”妇人道:“不过挺奇怪的,烧纸都是清明前烧,我们家清明前就烧过纸。我记得他烧的时候清明已经过去好一阵子了。嗯……而且他烧纸的时间挺晚的,半夜两三点?我记不清了,失眠睡不着,起夜时看到的。”
岳越转向保姆,再次发问:“卢格曾经在家里烧过什么吗?”
保姆目光暗淡,如哑巴一般缄默不言。
岳越又问了妇人一个问题,“你在3月底4月初见过卢格吗?”
妇人想了会儿,摇头,“好像没有?不过他应该在家吧。”
“为什么?”
“他家二楼每天晚上都亮着灯,有时一亮亮一宿。如果不在,怎么会开灯呢?”
岳越注意到,当妇人说这番话时,保姆别开了视线。
别墅亮灯并不能说明里面真的有人,也可能只是伪装的假象。
特别行动队,审讯室。
“原来你们刑警,想象力比我们这些做导演做编剧的丰富百倍。”听完柳至秦的分析,卢格抱着手臂笑起来。
他的笑并不开怀,只是嘴唇向两边扯开,喉咙发出“咯咯”声响,靠肩背的震颤营造氛围。
“施厘珍不是死于马蜂蜇人事故,而是被亲生妹妹害死,而我替她复仇?”卢格抱歉地摇头,“这剧本如果搬上‘猜心频道’,一定能创下三季以来的最高视。”
“今年3月24日到4月12日期间,你在哪里?”柳至秦道。
卢格叹气,“这问题我记得你们已经问过我了。今年2月中旬,我完成了‘猜心频道’第三季前半段的拍摄,到后半段的录制开始之前,都是我的休假时间。我在家一面调整,一面写新的剧本。我和‘浮生’的普通员工不同,当初签订合同时,我就提出了一个要求——‘浮生’不干涉我的自由,非必要情况下,由我任意自配时间,无需去公司报到。所以你们在‘浮生’找不到我很正常。”
柳至秦道:“你说你在家,但你家附近的监控在长达半个月的时间里不曾拍到你。也没有任何人证明,你真的在家。”
“我这人特别宅,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卢格笑了笑,右手食指轻轻一转,“对了,怎么没人证明我在家?你们问过琴嫂了吗?”
琴嫂就是那位寡言的保姆,但她言行怪异,她的话目前已经不能作为证据。
岳越严肃地警告过保姆,告诉她作伪证也是犯罪,她只是木然地眨了眨眼,情绪毫无波动。
“琴嫂能证明我的清白。”卢格说:“或者你们认为琴嫂是我家里的人,她的证词不足以采信?”
柳至秦凝视卢格许久,这个男人戴着一张完美的面具,正竭力控制情绪。但显然,他的面具已经出现一道龟裂。
审问持续到现在,他尚未出现特别明显的破绽,可是在听到“事故”时,他的反应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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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柳至秦拿过平板,在相册中翻找。
卢格问:“你想给我看施厘淼遇害时的照片吗?然后你就可以观察我的反应?”
柳至秦手指一顿,挑着眼尾,“你怎么知道?”
“我毕竟是悬疑综艺的导演,观看过很多警方查案资料。”卢格状似轻松道:“先说,普通人看到尸体可能会反应过激,毕竟,我和你们不一样,我见过许多道具,但没有见过的尸体。”
柳至秦低沉地笑了声。
卢格眼神略深,似乎在琢磨这一声笑。
“你想多了。”柳至秦将平板转过来,“我暂时还不打算让你看尸体。”
画面是黑褐色的,乍一看难以分辨那是什么。
卢格迟疑几秒,终是扫去一眼。
“看清楚了吗?”柳至秦问。
卢格蹙眉,“我不明白,这是什么?”
“看不清楚?那换一张。”柳至秦手指一划,第二张照片是个加亮特写,能清晰看到墙面上的凹槽。
卢格凑近,耷着的眼皮突然撑了下。
“看来你已经看清楚了。”柳至秦放下平板,“这是我们的痕检师在施厘淼遇害处附近发现的新鲜凹槽,你看得出这凹槽是拿来干什么用的吗?”
卢格视线闪开,不再直视柳至秦,“我猜不到。”
“那我来告诉你。”柳至秦又点开一张图片,这张并非实拍照,而是海梓刚完成的建模图,“这是一个受力支架,智能手机能够轻松固定在上面。”
卢格下巴的美人沟微缩,似乎想说话,但没有发出声来。
“放心,我不让你看尸体图,这只是位置示意图。”柳至秦划到下一张,“你是导演,站在专业人士的角度,你帮我看看,这里是凶手‘行刑’的地方,而这里是手机架设的地方,在整个封闭空间里,这是不是拍摄施厘淼痛苦表情最合适的角度?”
卢格咳了一声,“那只是一个凹槽,就算那里真有一个支架,放的也不一定是手机。”
柳至秦道:“你是站在凶手的角度辩解吗?”
卢格表情有些紧绷。
“其实我只希望你给我一个专业的解释。”柳至秦说:“毕竟在布景、选择角度上,你才是专业的。”
灯光过于明亮,映照出卢格额头细密的汗水。
“假如,我的意思是假如凶手拍下了施厘淼死前最痛苦的表情,他想和谁分享呢?”柳至秦声音越来越低,“这些视频或者照片,会不会还留存在某个地方?”
卢格深吸一口气,刚才那些越发明显的慌乱消失不见,“我是无辜的,你们尽管去查,我绝不是凶手。你们仅仅因为我童年曾经在白苑镇做过三次手术,就认为我会为一个女孩报仇,杀死她的妹妹,这是一个很的故事,可惜不是事实。”
柳至秦点头,“刚才我还没有把话说完。”
卢格神情一滞。
“所有曾经被拍下的东西,都不会消失。”柳至秦面色一沉,“即便它们看似消失了,痕迹依然存在。有痕迹,就能够被复原。”
审讯室里的空气几乎凝固,片刻,柳至秦笑了笑,“对了,施厘淼的靠山涉嫌金融犯罪,多亏你向警方提供线索。”
卢格张开嘴,“你……”
“放心,我们会依法保护举报人。”柳至秦说:“你的举报信息绝对不会对外泄露。”
这时,耳麦里传来响动,柳至秦拨了一下,“讲。”
岳越道:“柳哥,东西都带回来了,你来复原一下。”
柳至秦说:“这就来。”
结束通话,柳至秦认真看向卢格,“我再向你确认一次,你真的没有去齐束镇,没有杀害施厘淼?”
或许是柳至秦此时的眼神过于锐利,卢格竟是顿了一瞬,几秒后才道:“我不是凶手,我没有离开过首都。”
柳至秦点点头,让同事代替自己,脱下外套,解开衬衣最上一颗纽扣,向一间警室走去。
卢格的手机、相机等一干数码设备被连接在一台主机上,程序运行时,机器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提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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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
桌上,一只手机显示正在通话中,花崇的声音时断时续。
柳至秦知道,他正在将自己代入凶手的视野。
“子宫孕育生命,生命之初,纯洁如同白纸,但这个早已堕落成恶魔的女人怎么可能孕育出纯洁的生命?她生出的,只可能是邪恶、卑劣,如同那片开在白苑镇的油菜花。”
手机在机械键盘上快速敲动,极有质感的响声裹挟着花崇的叹息。柳至秦盯着显示屏,雪白的代码在他瞳仁里飞快滚过。
“我要摘掉她的子宫,将罪恶的油菜花填入她的身体——这才是她应该孕育的。”
“对了,珍珍曾经有一个洋娃娃,那是我送给她的。可她死去时,那洋娃娃已经脏污不堪。她明明那么喜欢那个洋娃娃……”
“洋娃娃不见了,没事,我再做一个。一针,一针,你看到了吗?”
花崇突然停下,而键盘的响动也戛然停止。
曾经经由手机、家庭用打印机打印出来,之后被彻底删除的照片恢复原状,接着是那一段残忍的,歇斯底里的视频。
花崇轻声道:“我为你复仇了,你要看到。你看到了吗?我把它们拍了下来,有视频,也有照片。我把那个女人的子宫也剖了下来,她再也不能作恶了,她再也不能剥夺你的人生。我给你看,我都给你看。”
“花队。”柳至秦嗓音有些哑,“好了。”
低沉的呼吸音以手机为原点,渐渐蔓延开。是花崇在调整情绪。
当年在洛城,柳至秦曾经对花崇说过,我不要你动不动就代入凶手,我在你身边,你可以依靠我。
花崇早已不像过去那样以近乎神经质的方式去揣摩凶手的思想,但有些时候,还是会放任自己去琢磨。
不同的是,柳至秦一出声,他就能迅速从泥沼般的情绪里抽离。
“找到证据了?”花崇声线与方才截然不同,冷静、严肃,有身为队长的可靠。
“照片和视频已经完成复原。”柳至秦单手撑着下巴,“不仅有砖房里的现场照,还有‘红线’、‘村情’附近的照片。”
花崇松了口气,“审讯就交给你了。我这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
柳至秦站起身来,语气温柔,“你好好休息一下,这边由我来处理。”
审讯室,灯光还是那个灯光,但卢格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
他看着那些早就被他彻底清除的照片,五官僵硬且扭曲。
柳至秦道:“我说过,你销毁不了所有痕迹,犯过的罪将永远存在。”
卢格睁大双眼,温和的轮廓被阴鸷取代。
他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犯过的罪?”
柳至秦说:“难道不是?”
“我没有犯罪!”卢格咬牙道:“犯罪的是施厘淼!”
第20章孤花(20)
卢格这一生都无法忘记10岁的那个暑假。
自他有记忆起,家中就充斥着无休无止的争吵。父亲不回家,母亲以泪洗面,别的小孩在欢声笑语中长大,他从父母处观摩到的却是冷战、漠视、歇斯底里。
他的母亲总是在感叹,说他太内向了,性格孤僻,于是带他去上各种兴趣班,有意培养他的爱好,让他和其他小孩一起玩耍。
但他根本融入不了。
每当母亲忧心忡忡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说——小俊,你这样怎么行呢?你就不能开心一点吗?你看看别的孩子,他们都在笑,你为什么不能多笑笑呢?
他都想问——他们的父母给他们竖立了什么榜样,你和爸爸又给我竖立了什么榜样?
家庭的不睦早已潜移默化,渗透到卢格的血液里,他像是没有感情一般,对周围的一切十足冷漠,待在自己的世界里,谁都不关心,什么都不在乎。
直到母亲将他送入儿童舞蹈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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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和许多小孩坐在地板上,看老师翩翩起舞时,他觉得这和自己以前参加过的兴趣班没有任何区别,画画、书法、武术、古筝他都学不进去,跳舞也一样。
但随着乐声的跌宕,老师舞步的急促,他的目光从最初的游离渐渐变得专注,心脏那一块儿莫名热了起来,似乎有什么在那里鼓震。
他头一次感到“心之向往”这种富有强烈感情意味的情绪。
“小俊很有天赋,学得太快了!”
“小俊领悟力强,又特别勤奋,我看得出他是真的喜欢跳舞。”
“小俊的身体条件很好,简直是为了舞蹈而生的!”
“他将来一定会成为出色的舞蹈家!”
老师们的赞誉像开春时汹涌的阳光,倾闸而出,淹没了家庭给与他的巨大阴影。如母亲所愿,他逐渐变得愿意与人交流,不再面无表情。
跳舞占据了他大量时间,但他的成绩却比过去更好了,他甚至破天荒地竞选了班里的学习委员。
暑假来临,他本打算利用这漫长的两个月,好好跟着老师练舞。母亲却蹲在他面前,两眼满含期待地望着他,几乎是以祈求的语气说:“小俊,暑假能和妈妈回一趟白苑镇吗?你长这么大,都没有和妈妈一起回去过呢。”
他愣住了。
白苑镇是个特别小的地方,他在简易地图上从来没有找到过。但那里也是母亲的家乡。
他低下头,有些纠结。
若要问内心,他自然是不愿意回去的。白苑镇是母亲的家乡,却不是他的家乡,他没有见过外祖父外祖母,还有那些什么兄弟姐妹,他也不太想见他们。他只想抓紧时间练舞,成为真正的舞蹈家。
但前几日,父亲回家一趟,又与母亲爆发了激烈的争执。母亲哭得撕心裂肺,他躲在门后看了很久,觉得母亲很可怜。
是母亲让他找到了舞蹈,现在母亲向他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他着实不忍心拒绝。
他咬了咬牙,最终抱住母亲,小声说:“妈妈,你不要因为爸爸伤心,我陪你回家。”
初夏,白苑镇的黄角树遮天蔽日,蝉鸣声声。
卢格觉得,小镇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而且还有一项他在城市里从未见过的活动——社区才艺表演。
儿童和青少年在空坝上载歌载舞,他们穿着劣质却漂亮到有些夸张的服装,化着滑稽的浓妆,一组还没表演完,另一组已经迫不及待上场。
简陋的舞台外总是围着许多捧场的大人,在这里跳舞,永远不用担心没有观众。
他的心痒痒的,看过两次以后,他也想报名参加,一展舞技。可他那古板的外祖父,却认为当众跳舞有伤风化。
外祖父当着他的面抨击舞蹈已经不是头一回了。自从知道母亲在城里给他报了舞蹈班,外祖父的脸色就垮下来,将母亲斥责一通,又将父亲骂了进去。
他不喜欢外祖父,一看到这个固执的老头,就绕道走。
一日,社区才艺表演又要开始了。
他换上自己最帅气的一套衣服,正要准备出门——这次他做好了准备,打算上台即兴表演一段——却被外祖父拦了下来。
“你要去哪里?”外祖父沉着脸,“又要去看那个上不得台面的表演?”
他平时从不与外祖父硬来,却突然因为“上不得台面”而生气,脱口而出道:“我不仅要去看,我还要上台!”
外祖父甩手就是一巴掌,“你敢!你不准出去!”
他从未挨过打,他的母亲对他向来是轻言细语,他的父亲也老是叫他“宝宝”,他一下子蒙了,反应过来后拔腿就跑。
外祖父操着扫帚在后面追,“你给我回来!”
他心中烧着怒火,只想赶紧甩掉外祖父,跑得飞快,哪知刚转过一条街,一辆面包车就冲他杀来。
他瞳孔紧缩,听见一声尖锐的刹车声。
一切都完了。
那条灵巧的腿上传来尖锐的疼痛,然后慢慢变得像是脱离了身体,温热而粘稠的血流出来,将他淹没在血泊里。
他睁眼望着摇晃的天空,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他不敢低下头,也不敢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空白的噪音消退后,他听见外祖父的喊声,母亲的哭声,救护车的鸣叫,围观者的唏嘘。
还有一街之隔,空坝上那喜庆的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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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该是他们中的一员,本该在舞台中央享受掌声……
意识变得模糊,他觉得自己似乎睡了一觉,但推床那轰隆的滚轮声又将他吵醒。
“妈妈。”他看着似乎总是在哭的女人,“我……我怎么了?”
母亲声音嘶哑,“医生马上就给你做手术,你会没事的!”
“我的腿……”
“会好的!”
进入手术室不久,他就失去了知觉,再次清醒时,右腿无法动弹。
某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被截肢了,可低头一看,右腿仍在他能够看到的地方。
一个年轻的医生隔一会儿就出现在病房,问他感觉怎么样,那医生姓管,说着标准的普通话。
他着急地问:“我的腿能好吗?”
管医生笑道:“当然能好,不过你腿上有一个瘤子,过段时间还要再做一个手术。”
他很紧张,“切掉瘤子,我,我能站起来吗?”
“能的,放心。”
“走路没有问题吗?”
“和正常人没有区别。”
“那跳舞呢?我还能跳舞吗?”
听见这个问题,管医生头一次皱起眉,“你喜欢跳舞?”
他颤声道:“我将来要当舞蹈家!”
管医生眼色忽然暗淡,片刻后只说:“你刚做完手术,好好休息。”
虽然年纪还小,但他从管医生的神情中体会到了浓烈的不安。他不断向母亲提问:“妈妈,我的腿还能跳舞吗?”
母亲双眼通红,抱着他,“小俊,都是妈妈的错。”
他呆呆地瞪着眼,忽然全明白了。
原来,手术还算成功,医生保住了他的腿,只要他好好休养,将来可以和普通人一样行走,但跳舞是不可能了,他的腿不再能承受跳舞的重负。
他再也不能成为舞蹈家。
他好像又回到了过去那个漆黑潮湿的洞穴,没有光亮,看不到希望,周围只有沉沉死气,他缩在角落里,心脏像发了霉,正在悄无声息地腐烂。
第二次手术和第一次手术不同,是局部麻醉。麻醉师的针扎在他脊柱上,短暂的胀痛后,他腰部以下失去知觉,头脑却异常清晰。
他知道医生们在他腿上切割,甚至能够闻到止血仪烧焦皮肉所散发的糊味,却只有非常迟钝的压感。他害怕极了,眼泪夺眶而出。
这次手术并不顺利,隐藏在他右腿的瘤子并未彻底切除,还需要进行第三次手术。
秋天来了,冬天不远。
他已经很久没有下地行走。
第三次手术做完后,从市里来的专家明确告知母亲,说他的右腿很脆弱,可能会留下瑕疵,不能进行跳舞、长时间跑动等剧烈运动。
他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浑浑噩噩地觉得,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东西。
但深秋之时,一个女孩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那天,天气特别好,母亲推着他去露台上晒太阳,他听见一段熟悉的乐声,猛然向走廊上望去。
那是他跳得最好的一支舞,他多次在梦里看到自己仍在跳这支舞。
“珍珍又来了。”母亲试探着问:“你想见见她吗?”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音乐传来的方向——虽然从他的角度,什么也看不到。
“珍珍是谁?”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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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说:“是杨芳阿姨的女儿,经常来给患者……”
母亲声音低了下去,怕碰到他的痛处,“给患者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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