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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毒之陨罪书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初禾
外头寒冷,风里夹着细碎如刀的雪,他穿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是加厚的款式,风帽上有一圈黑色的毛。
楼里热,他将羽绒服脱了下来,搭在手臂上,里面的警服规整挺拔,他步伐很快,脚步有力,从走廊上快速穿过,手指按在电梯键上。
这个点,等电梯的人不多,电梯里的人也不多。梯门打开,他正要进去,脚步却一下子顿住,眼尾轻轻挑起。
电梯里的人没有出来的意思,像是下这一趟楼,就是专程为了迎接他。
不过柳至秦到底还是往前挪了几步,伸手,拿过他搭在手臂上的羽绒服,脸上挂着一丝笑意,“还不进来?”
花崇回过神,连忙走到电梯里。
电梯安静地爬升,柳至秦说:“你今晚就要见顾厌枫?”
花崇点头,“我打听到了一个名字,但侦查卡在这个名字上了,我们知道她的存在,但是他曾经是谁,往后又是谁,在凤兰市查不出来。”
柳至秦沉默了一会儿,“你也可以问我。”
花崇唇角一绷,看向柳至秦的双眼。
那双极深的眸子里很平静,像夜色倒映在里面。可是他看得出柳至秦在挣扎,这个男人善于掩饰情绪,但是他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将柳至秦摸得明明白白。
与生俱来的傲气令柳至秦惯于将那些痛苦、憋闷、彷徨隐藏起来,不需要任何人尝到这些不平与苦楚。
可是他看得见,品得着。柳至秦的倔强就像荆棘,堪堪维护着柳至秦的骄傲,却在他身上划下一道道细小的口子。
他靠近一步,然后张开双臂,拥抱柳至秦,拥抱柳至秦的荆棘,拥抱他倔强而骄傲的小王子。
柳至秦忽地一僵,瞳孔里的光停驻,又迅速晃开。
他没想到花崇会忽然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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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特别行动队的电梯,他们的关系并不是秘密,但花崇向来不会在这儿抱他。
花崇身上带着一路的风尘和寒气,但是胸膛却那么热,贴着他,将温度都给了他。
他在这温度下缓缓放松,那些支棱着的尖刺、叫嚣着的怒意,都渐渐了回去。
他仍旧愤怒,可是愤怒不再切割着他,令他难堪。
他的爱人回来了。
电梯上升的速度很快,意味着这个拥抱并不会持续太久。
花崇松开手臂,在柳至秦背上拍了两下,再次看着他,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道:“你可以愤怒,可以不甘,你的怒火烧得越旺越好。但是你记着,你不是生来就带着罪。你最亲的亲人是受害者,但你不是加害者。安择给与你的是最真挚的亲情,你给与他的又何尝不是?”
电梯停下,在梯门打开之前,花崇用力在柳至秦胸口捶了捶,“你不是罪人,你是一名堂堂正正的警察!”
第160章尘哀(10)
苍白的灯光打在顾厌枫脸上,他眯着眼,眼尾拉得很长,像是蜻蜓在湖心点上的一条水痕。
“叶铃兰?”他微笑着看向花崇,身子斜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鼓了个掌,“你比我听说的更厉害,这么快就把那个女人找了出来。”
花崇此时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衬衣,神情肃穆,表面看上去似乎是平静的,但坐在他正对面的顾厌枫看得见他眼中烧得旺盛的怒火。
“她就是你的母亲?”花崇必须保持冷静,可不久前与柳至秦的那个拥抱让他疼痛难忍。
“母亲这个词是不是太亲密了?”顾厌枫眉间显出一丝不屑,“仅仅是给与,并且还是被迫给与生命,就能被称作母亲吗?”
花崇睨眼道:“至少,在血缘关系上,是她生下了你。”
顾厌枫抓了抓头发,唇边噙着浅淡的笑,上身往前方倾了倾,语气十足恶劣,“也是她生下了柳至秦。”
花崇瞳孔极轻地一颤,声线更寒:“你和柳至秦,甚至还有顾允醉,是因为某个计划而出生?凤兰当年是‘银河’组织一个重要的根据地,在那里诞下婴儿的不止是叶铃兰,还有其他女人,女人们是试验品,用更残酷的话来说,她们只是容器。”
顾厌枫脸上的那些散漫逐渐消失,笑意几乎被仇恨所取代,但他仍在笑,只是这种浸着仇恨的笑寒意砭骨。
“她们生下的小孩,将来会为‘银河’所用,但是在一个既定的年龄段之前,他们生活在普通家庭,像所有普通小孩一样。”花崇说:“顾允醉是在初二结束之后被带走,那么这个时间段应该是在初中。”
顾厌枫赞许道:“继续说。”
“我一直在思考,那些孩子十多岁以前为什么会生活在普通家庭里,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花崇说:“这趟回来的路上,我有些明白了。当年的‘银河’和现在相比,只是一个孱弱的小怪物,它自身难保,不可能耗大量的力气来养育女人们生下来的小孩,所以这些小孩被放在普通的、无辜的家庭,他们如果资质平庸,那他们大概这一生都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出生,他们会被留在那个普通的家庭,然后继续过普通的生活。”
“只有像顾允醉,还有你这样的人,才会被强行带走,充当‘银河’千万条虫足之一,然后又成为‘银河’本身。”花崇继续道:“有些人看似是被放弃了,但被放弃的他们,似乎比被选中的你们更加幸福。”
顾厌枫换了一个方向架腿,“你的比喻真可爱,孱弱的小怪物。”
花崇等着他往下说。
“但我要纠正一个地方。”顾厌枫笑道:“‘银河’从来没有缺过钱,将小孩丢在普通甚至贫穷的家庭,不是因为‘银河’养不起他们,而是那样的环境,更容易激发一个孩子的潜能。困窘逼仄能做到的事,锦衣玉食不一定能做到。”
花崇有意在顾厌枫这里挖掘到更多信息,“我相信犯罪组织不缺钱,不过既然能选择这种‘散养’方式,那就说明,当时出生的孩子非常多,‘银河’认为没有必要担负每个人的成长消耗?”
顾厌枫盯着花崇的眼,片刻后懒散地扶住额角,“花队,其实我觉得你也有成为‘银河’的潜质。”
监控室里的柳至秦面若覆霜,沉默地看着显示屏。
“说笑了。”花崇道:“我只不过是尝试揣摩你们的想法。顾允醉说,那些女人叫‘chenai’,我该怎么理解这个词?”
“灰尘的尘,哀伤的哀。不就是尘埃吗?”顾厌枫说:“多,且无足轻重。”
“无足轻重?”花崇说:“但叶铃兰显然不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她是。”顾厌枫提到叶铃兰,语气稀疏平常,听不出分毫母子之情,“因为像她那样的‘尘哀’实在是太多了,她和她的孩子,根本不算什么。”
花崇摇头,“你在‘银河’是无足轻重的存在吗?你们盯上的柳至秦,也绝非无足轻重。”
顾厌枫又笑起来,“我的花队,你看到的是现在,但是在过去,没人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如果我天资愚钝,那我就是无足轻重的孩子,就是被放弃的孩子,我成不了现在的‘银河’。”
两人沉默地对视,顾厌枫似乎心情不错,主动打破了这份沉默,“我说过,‘银河’有的是钱,也有的是权,连人体试验都能做,‘尘哀’还有‘尘哀’的孩子,当然能拥有无数个。”
花崇控制着惊讶,“人体试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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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控室里,程久城也讶然道:“人体试验?”
柳至秦却一声不响。
他置身局中,他就是“尘埃”的孩子。
这段难捱的日子,他不断复盘,在记忆里深挖儿时的记忆,将自己带入顾厌枫、带入顾允醉,已经摸到了一条隐约的线,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现在顾厌枫将这条线明明白白地甩了出来。
他站得纹丝不动,但眼前却有些摇晃,地板和天花板仿佛在起伏晃动,他看见的色一会儿浓墨重,是令人作呕的鲜艳,一会儿又变成暗淡的黑白灰,像一幅从墓穴里挖出来的水墨画。
他用力深呼吸,将监控室里不算清新的空气灌入肺中,强迫自己冷静。
再冷静!
顾厌枫忽然放肆地笑起来,癫狂、纯粹、傲慢、目空一切。
花崇拧眉看着他,并未出声打断。
“‘尘哀’就是在人体试验中被改造的女人。”顾厌枫的笑容有几分自嘲的意思:“数量众多的试验品,即便是最成功的试验品,那也还是试验品。‘尘哀’这个名字很好听么?可再好听,仍然是灰尘,而我们这些灰尘的小孩,如果生来残疾,或者没有聪明到某个程度,那就比灰尘还要不如。”
花崇着实震惊。
他早就知道‘银河’必然有一个巨大的秘密——‘银河’有大量通网络的人才,可他们被外界熟知的犯罪仅仅是人口贩卖与器官贩卖。
可他没想到,这个秘密会是人体试验。
这简直荒唐,但“银河”明面上的人口、器官贩卖又与所谓的人体试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花崇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怎么,害怕了?”顾厌枫说着点了点头,“也对,你还有你的兄弟,都只是刑警而已,你们抓得最多的是什么?连环杀人魔?反社会分子?最凶残的也就是毒贩了吧?今天我是不是让你长了不少见识啊?”
花崇稳着情绪,“如果你没有撒谎,那么‘银河’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人体试验,现在改造到哪一步了?”
顾厌枫敛笑容,眼神流露出一抹嘲讽,“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
花崇站起来,居高临下,“你来到这里,不是一直在等待我查到叶铃兰这个人?”
说着,花崇双手撑在桌沿,“你等待着倾诉的机会,不是我请求你告诉我,是你渴望告诉我。”
顾厌枫抬头望着花崇,轮廓在阴影里如同沾上他不断提及的尘埃,须臾,他低沉地哼了一声,“我如果说试验失败了,你会相信吗?”
花崇说:“相信。”
顾厌枫一怔。
“失败,所以才有下一步行动。”花崇说:“但是试验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被改造的都是女人?”
顾厌枫说:“因为女人才能成为容器!”
花崇脑中忽然掠过一道闪电,他猛地挺直腰背,一个想法像是从黑暗的水中显露出来。
被改造的是女人,但是她们并不是改造的最终目的,她们产下的后代才是!
花崇骨节发出极轻微的响动,眼皮不可控制地疯狂跳动。
三十多年前,“银河”寻找到大量女性,她们或主动或被动地加入了一个人体试验计划。
试验风险极大,并且只能在人身上进行。所以在前期,绝大部分试验者在痛苦中死去。但试验并没有因此停下,疯狂的主导者继续捕获女性,将冰冷的仪器、药物埋入她们的身体。
她们已经定型了,可以被塑造的是她们的后代。
所以她们只能是容器。
试验推进,终于有了疑似被改造成功的人,她们有了新的名字——“尘哀”。
“尘哀”们像畜生一样受孕、生育,一时间,许多新生儿诞生。
因为母体被改造,新生儿中的一部分出生就残疾、智力低下,这些人被抛弃,而剩下的健全的婴孩,谁能断定他们就是主导者想要的天才?
于是他们被分散到普通,不,分散到条件艰苦的家庭,顾允醉、顾厌枫之类的角色日后被视为成功品,从普通的世界被接回“银河”深处。
其余的失败品,却继续过着平凡无奇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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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失败品可能还有别的用途!
一块一块残片在花崇脑中拼接成趋于完整的画卷,他背脊上早就冷汗淋漓。
叶铃兰诡异的行为终于有了一个足够强烈的动机支撑,她是“尘哀”,无论她以什么方式成为“尘哀”,主动或是被迫,她都是受害者,而她的后代将继续成为受害者。
她的后代必然是怪物!
她已经在“银河”的注视下生下一个孩子,那就是顾厌枫,她无力保护他,她什么都做不到。
再次怀孕时,她脑中仅剩下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不管怎么样,她要保护他,将他从“银河”的爪牙下推出去!
她要把他藏起来,如果他是个正常的小孩,那么就过平凡的、普通的生活!
“三十年前的试验并不成功,因为‘尘哀’们生下的小孩子,几乎全是废物。”顾厌枫说:“他们想得到天才,强大的身体,被完备开发的大脑,理想中,这些‘尘哀’的后代轻易不会染病,他们是优于现在人类的‘超级人类’。‘尘埃’经受非人的罪,为的不就是培养出‘超级人类’吗?”
监控室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说话。
“银河”神秘庞大,它在r国盘踞了十数年——如今看来,它的历史远不止警方掌握的十数年。这么一个怪物般的组织,在世界范围内进行着关于人的交易,危险性和受关注程度远不如毒贩和军火走私商。
现在它的真容终于显露出来了。
“可惜,即便过了三十多年,这个愿望还是没有实现。”顾厌枫说:“‘尘埃’生下的并不是什么‘超级人类’,一些因为母体被改造,而带有严重缺陷,大部分都和你们一样。”
花崇说:“和我们一样?”
顾厌枫摊开手,“就是普通人啊,智力高一点,智力低一点,身体好一点,身体差一点,什么都有。”
花崇说:“那你和顾允醉?”
“顾允醉是个天才,但我不是。”顾厌枫说:“但他也不是什么‘超级人类’,你的安岷也不是。‘尘哀’无数,‘尘哀’的孩子更是无数,其中有一两个天才,在概率学上来说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花崇沉默。
当初顾允醉刚出现时,他与柳至秦做过好几个方向的推断,但是现在,这些推断都被推翻了。
“现在你明白‘银河’有多超乎想象了吧?”顾厌枫像是倦了,打了个哈欠,睫毛湿润,眼神近乎无辜,“但是他们并没有放弃,我不算什么,顾允醉……”
顿了几秒,顾厌枫才笑着摇了摇头,“他也不算什么。不过在试验真正成功之前,他是‘银河’最聪明的人,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花崇说:“那你们想做什么?”
顾厌枫半眯着眼,片刻,却低头笑了起来,“你是问我,还是问顾厌枫?”
花崇说:“都是。”
“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顾厌枫说:“今天我已经告诉你够多了,这是你拿叶铃兰这个名字跟我换的。她虽然是生我的人,可是她也没有那么重要,换不了更多的东西。”
花崇从专门为顾厌枫打造的审讯室里出来,疲惫地捂着额头。
他刚从凤兰市赶回来,几乎没有休息就开始审问顾厌枫。以前虽然也有这样高强度工作的时候,但是这个案子就像一场黑夜里的暴风雨,他与它周旋,几近疲力竭。
门被关上之前,顾厌枫看着花崇的背影,见它被门扉裁剪成细窄的一条。
视线被彻底阻绝时,顾厌枫有一个极轻的动作,像是战栗,又像是僵住。
门锁合上的声音如一记熟悉却久远的梆子,瞬息之间,将他拉扯到了很久之前。
那时他还不叫顾厌枫,这个名字是后来被带回“银河”,认识了顾允醉才取的。
挨着r国的汛野镇,一到冬天,两条腿就冻得像不是自己的。他才丁点儿大,就用砖头将一个试图侵犯他的年轻男人敲得脑袋开花。
那个男人叫什么来着?对,叫邢小伟。
母亲早就死了,家里就一个憨厚的父亲。父亲姓甘,他的第一个姓也是甘,甘小枫。
父亲说,母亲当年怀上他时,他们还在南边打工,枫叶似火,热情、旺盛。母亲希望他的生命也能像枫叶那样绚烂,于是给他起了这个名字。
但在他长大的汛野镇,根本没有枫树,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枫叶。
他过着最普通的生活,母亲生病耗光了家里的积蓄,父亲这几年四处打工,他成绩不错,不怎么用功也能考入年级前三。
他拿着斧头,身上全是血,白天不敢动,到了深夜,才急急忙忙跑回家中。他的样子吓坏了老实巴交的父亲。
他说自己可能杀死了一个人,父亲当场晕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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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帮不了自己,他觉得自己肯定要坐牢了,然而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警察来找过他,他从别人口中得知警察认为杀人的是个孩子,他们问过他很多问题,却都无法确定他就是凶手。
邢小伟的家人四处打听,不久全城都知道,那个省会回来的大学生被人砸死了。
那家人甚至找到了他们家,父亲一个字不敢说,畏畏缩缩的,他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不知怎的,恐惧和慌张一扫而空,镇定地说:“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
警察和那家人都没有放弃,但直到他离开汛野镇,也没人找到那具尸体。
怎么离开汛野镇的来着?
顾厌枫皱着眉回忆。
他很少想起以前的事,它们太像蛇了。他与他的蛇是共存的。他怀疑他的蛇有朝一日会咬他一口。
他想起来了。
一个他见过好几次的男人将他扔到车里,车门旋即上锁。他看向家的方向,那里火光蔓延,热情、旺盛。
他没有见过枫叶,他最终见到自己的家变成枫叶。
车在雪地中开了很久,黑夜与白天不停倒换,当他被从车里抓出来时,已经身在r国。
基地里有几个和他一般大小的孩子,他是最瘦小最苍白的一个。
高大的男人站在他面前,问他是怎么杀死那个大学生。他第一反应是完了,这次真的要坐牢了。
对方却只是笑了笑,然后丢给他一把斧头,指着窗外的院子里,一个被束缚着手臂的人,“好孩子,‘尘哀’的好孩子,天生就会杀人,你去,再演示给我看看。”
第161章尘哀(11)
程久城的办公室弥漫着咖啡的香气,花崇握着装咖啡的纸杯,指腹在杯壁上摩挲,一时没有说话。
柳至秦坐在他斜对面,面前的桌上也放着一个纸杯。
此时已是凌晨3点半,这一宿对谁来说都不轻松。
办公室里每一盏灯都开着,花崇凝视落着光的咖啡。他明明握得很稳,可是水面却仍在晃动,极其细微,也许是他掌心传达的颤意。
“程队,我刚才审顾厌枫时,你们都看了全程吧?”将视线从咖啡上挪开,花崇终于开口。
“辛苦了,审他特别累。”程久城看向花崇,眉间的褶皱深了些,“他现在还在审讯室。”
花崇转向墙上的显示屏,只见其中的一个屏幕,顾厌枫正趴在桌上,似乎是睡着了。
摄像头的角度不太好,拍不到顾厌枫的脸,他睡得毫无动静,像已经死去。
“从你离开,他就这样,我们的队员去叫过他,但他不愿意离开。”程久城说:“不知道又在动什么心思。”
“随他吧。”花崇转了回来,面容严肃,“程队,我这趟从凤兰带回来的信息,加上岳越、许小周对安业乐、詹小芸背景的调查结果,能不能排清柳至秦身上的嫌疑?”
闻言,柳至秦叠在一起的双手轻轻一握,这力道让骨节倏地泛白。
“我需要他跟在我身边,我可以对他的一切行为承担责任。”花崇语气非常认真,“经过刚才的审讯,以及沈队发回来的报告,柳至秦的背景我相信你也已经捋清楚了。安业乐和詹小芸对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一无所知,詹小芸只是碰巧和叶铃兰住在同一家医院待产,安家的第二个孩子因为难产,而出现了一系列危重情况,这吸引了叶铃兰的注意。”
说这番话时,花崇并未看柳至秦。
但他知道,柳至秦看着自己,那道目光和以往不同,它藏着难言的愤怒、愧意。柳至秦正在承受煎熬,这是柳至秦必须迈过的坎,而他不能替柳至秦承受,他唯一能做的,是自始至终相信,并且陪伴柳至秦。
“叶铃兰是‘银河’人体试验计划的受害者,她已经踏入那一条污河,没有办法上岸,只能看着自己和自己孕育的小孩越陷越深。”花崇按捺着心中的不忿,以一种冷静至极的声线继续道:“她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顾厌枫,被放在边境上的普通家庭,她非常清楚,顾厌枫将和她一样成为试验品,她已经救不了他,还能挽救的只有腹中崭新的生命。”
“她靠着某种手段,暂时脱离‘银河’的监视,在1075职工医院将自己健康的婴儿掉换,从此以后……”花崇喉咙轻微干涩,那些话如同带刺,从喉咙滚过时刺得他又麻又痒,“她的孩子,就不再是悲惨的试验品,他不用像她和顾厌枫一样一辈子生活在冰冷的数据和视线下,他可以有一个普通的人生。”
柳至秦半垂着头,灯光的阴影让他的轮廓显得越发冷厉。
“被叶铃兰带走的孩子后来怎么样了?叶铃兰是不是还活着?”花崇说:“不知道,顾厌枫不肯交待,我们手上也没有线索。至于兵器工厂那场爆炸,我判断,很可能是叶铃兰为了永久隐瞒柳至秦的背景而蓄意制造。”
程久城提醒道:“花队!”
花崇点点头,看了柳至秦一眼,“我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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