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曜权臣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林千寻
……宁和?韶宁和闻言露出淡淡自嘲的笑意。
闻守绎可以对任何一位官场同僚亲近示好,却又能在下一刻突然翻脸不留情。在他的字典里,没有永远的敌人,更没有永远的朋友。
韶宁和收起神思,心中越发小心戒备,举步走到亭下,躬身作揖道:“下官韶宁和,见过丞相大人。”
“进来说话吧。”闻守绎微微颔首,示意他在亭栏边上的一排木凳上落座。
但韶宁和只是瞥了一眼那木凳,便目不斜视地垂手立在一旁,丝毫没有要坐的意思。
此刻的闻守绎尚席地而坐,他若高高端坐于木凳之上,于理不合,倒不如恭恭敬敬地站着。
第三章
闻守绎没有强迫他落座,眼角瞥见他手中提着的礼盒,问道:“怎么,还给我带见面礼来了?”
韶宁和这才将手中礼盒递至闻守绎面前:“这是下官的微薄心意,还望大人笑纳。”
闻守绎漫不经意地接过礼盒,打开看了看,发现盒中装了一段原木,木面刻有繁复的雕纹,以及意义不明的异国文字。
闻守绎拿起原木赏玩了片刻,笑道:“别人送礼,都是送的金银财宝、山珍海味,你倒是别出心裁,送我一段原木。”
韶宁和面色不变:“丞相大人位高权重,见过的稀世珍宝不计其数,下官财力有限,只能送些力所能及的东西,聊表心意。”
大曜权臣 第3节
“那你可知,这原木有什么典故没有?”
“这原木有个名字,叫做‘神木’,最早产自北国芒宿,被当地人视为守护之神。相传三百多年以前,我大曜元祖皇帝在灭亡了芒宿之后,登上神木峰,找到了那株拥有千年神力的参天神木,但是那个时候,神木已开始出现枯萎的征兆。
“元祖皇帝觉得有些可惜,便在神木的根部截了一段,带回大曜境内种植。也许是水土不服的缘故,神木被移植之后,便与普通树木无异,再没有显现过任何神兆。但大曜人依然相信,这神木是吉祥之物,截取一段藏于室内,能使人祛病避祸,平顺安康。”
闻守绎听罢,笑着将原木放回盒中:“难为你有此心意,那我便收下此礼,希望能借你吉言,佑我一生平顺安康吧。”
韶宁和躬身称谢。
闻守绎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到繁京的?”
“刚到不久。”
“去议郎阁报到了没有?”
“还没有,下官抵达繁京之后,便直接来了丞相府。”
闻守绎看了看韶宁和衣袍上沾染的点点雪泥,嘴角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何必这么着急?”
“下官能由一名小小的郡府议曹史升迁为光禄勋议郎,完全仰赖丞相大人提拔,下官内心感激不尽,所以一下了马车,便迫不及待地先来拜谢丞相大人了。”
闻守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宁和,几年不见,嘴皮子滑溜了不少,与当初那个拧头小子完全判若两人,倒叫我刮目相看了。”
韶宁和微微一哂:“那时候,下官还是只个不懂事的毛孩子……这些年,下官渐渐明白了一些人情世故,细细想来,丞相大人不仅是下官的救命恩人,也是下官在仕途方面的恩师,丞相大人曾经指点过下官的那些金玉良言,下官不敢忘却。”
闻守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韶宁和,似乎想从他脸上探究出什么。但韶宁和只是低眉顺目地垂手立着,看不出丝毫违和之处。
“既然如此……”闻守绎话说一半,一手撑在席垫上,便要站起身来。
韶宁和忙上前搀了一把,待闻守绎站稳身子后,便又恭恭敬敬地退了回去。
闻守绎轻拍了拍衣上尘土,淡淡道:“宁和,你既认我为师,我便再多嘴叮咛你几句。”
韶宁和拱手道:“大人请讲,学生洗耳恭听。”
“宁和,你能从文锡郡迁至光禄勋,是我向光禄卿荀长俭引荐的结果。但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领着你,今后的路,还得靠你自己走。”
韶宁和低了低头,恭谨道:“学生懂得。”
闻守绎看他一眼,又道:“如果说,我要你在接下来的几年之内,保持在议郎的位置上,韬光隐晦,不功不过,你能做到么?”
韶宁和一阵错愕,忍不住抬头看向闻守绎。
“怎么?你心里有意见?”
韶宁和便又低下头去,低声道:“学生不敢。”
“不敢?”闻守绎漫笑一声,“我知道,现在的你,心里肯定不会服气。但需知,这韬晦之术,也是一门艰深的学问,不是任何人都使得来的,尤其像你们这样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很容易锋芒太露,反而招致祸患。”
闻守绎说着,缓缓踱至韶宁和身侧,拍了拍他的肩头:“宁和,我只是看在你唤我一声‘恩师’的份上,随口提点你一句,至于接不接受,全凭你自己做主。”
韶宁和还待要说什么,忽听一名小厮在亭外道:“大人,宫中传来口谕,请大人即刻入宫。”
韶宁和于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后退一步,躬身作揖道:“谢丞相大人教诲,宁和告退。”
韶宁和出了丞相府,便往自家宅子的方向原路走回去。
一路上,他拧着眉,脑中翻来覆去地咀嚼着闻守绎的那句“韬光隐晦,不功不过”,总是有些不得要领,这与他赴京之前心中盘算好的计划落差太大,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推开自家宅院的门时,他发现院中杂草已经除去,整个院落焕然一新,而此刻的万木,还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搬东西。
“少爷,您回来啦?”万木一边忙碌着,一边还精神十足地跟韶宁和打招呼。
“打扫得不错。”韶宁和缓步踱了进来,环视了一下四周,微笑着表示鼓励。
万木咧着嘴很开心,又道:“少爷,您的卧房已经收拾干净了,您先去屋里歇歇脚吧,一会就可以开饭了……啊对了,先把脏衣服换下来给我洗。”
韶宁和依言换了一身干净的外衫,将脏衣服交给万木时,他随口问了一句:“伶舟呢,看过大夫没有?”
“看过了,大夫开了些方子,说持续服用几个月,他身上的伤,还有他的嗓子都会慢慢好起来的。”万木顿了顿,接着道,“我估摸着,他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就专门腾了一间客房给他。”他说着,朝客房的方向努了努嘴。
韶宁和点了点头,却没再回自己屋里,而是去了伶舟的房间,一边走一边对万木道:“一会开饭了,就把碗筷拿伶舟屋里去吧,反正就三个人吃饭,在哪儿吃都一样,别折腾伶舟了。”
“好咧。”万木爽快地答应了。
韶宁和推门进去,一眼便瞧见伶舟斜倚在床上,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显得楚楚动人又弱不禁风。
韶宁和心里叹了口气,男人长成他这种姿色的,就算是生在普通人家,也容易被人轻视,更何况他又被卖去了小倌馆,会遭人如此凌辱,也只能怪他命运不济。
伶舟原本半眯着双眼昏昏欲睡,听见开门声,便警觉地清醒了过来,转头见是韶宁和,视线在他脸上滞留了片刻,眼眸中透出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便又撇开了视线。
韶宁和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步子,确定伶舟并不介意自己的贸然闯入,才继续往里走。
他留意到伶舟手中握着一本书,脸部轮廓顿时柔和了几分,在伶舟床边坐了下来,伸手翻了翻书皮,原来是自己前些日子随身带着的一本前人所写的旅途札记。
“怎么,你也喜欢看书?”韶宁和问。
伶舟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韶宁和意识到他还无法开口说话,于是递了纸笔给他:“如果不困的话,咱们坐着聊聊天吧,一会就开饭了。”
伶舟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伸出左手握了笔,抬头看了韶宁和一眼,似乎在等他先开口。
第四章
韶宁和斟酌了片刻,问道:“伶舟,这不是你本名吧?你原来的名字叫什么?”
伶舟想了想,摇了摇头。
“不记得了?”韶宁和估摸着,怕是年纪小的时候便被卖了出去,记不住自己的本名,也算正常。
于是他又问:“父母是否还健在,你知道么?”
伶舟又摇了摇头。
“你之前说要来繁京寻亲,可有什么确切的线索没有?”
伶舟心下恍然,原来韶宁和是想早点帮他找到亲戚,好将他打发出去。他心中腹诽着,表面上却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一边摇头,一边垂下眼眸,泫然欲泣。
韶宁和刚想出口安慰,此时万木已经端了饭菜走进来,看见伶舟这副模样,忙问:“伶舟,你这是怎么了?伤口又疼了?”
伶舟只是抹着眼泪摇着头。
万木见伶舟手中还握着笔,将狐疑的目光投向了韶宁和,以为是韶宁和欺负了伶舟。
韶宁和面色有些尴尬,解释道:“我只是问了问伶舟家里的情况……”
万木果然唠叨开了:“少爷,伶舟这个样子已经够可怜了,您就别逼着他想那些糟心事儿了,一切等他伤养好了再说不成么。”
韶宁和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这个小厮,别看长得很粗线条,其实心思非常细腻,容易同情心泛滥,又爱打抱不平。因为韶宁和没什么主人架子,他也就渐渐说话没了分寸,像现在这样数落自家主子的情况时有发生,韶宁和也已经习惯了。
万木摆上碗筷,伺候着韶宁和在饭桌旁坐下,然后又给伶舟舀了满满一碗饭菜,递到伶舟床边。
回到饭桌旁时,万木看见韶宁和虽然执起了筷子,却拧着眉盯着一桌子菜,久久没有下筷。
“怎么了,少爷,这些不都是您爱吃的菜么?”
韶宁和回过神来,道:“不是菜的问题,是我自己没有什么胃口。”
“出什么事儿了?”万木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表情,“难道……之前去丞相那儿,不太顺利?”
一旁的伶舟,在听到“丞相”二字时,抬眸看了看韶宁和。
韶宁和眉心皱成了川字型,一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喃喃道:“是有些不太顺遂。”
“丞相跟您说什么了?”
“他说……让我在几年之内,必须做到韬光隐晦,不功不过。”
万木愣怔了一下,虚心求教:“少爷,我书读得少,这‘韬光隐晦’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让我收敛锋芒,安安分分地呆在议郎的位置上,不要做出什么功绩,也不要犯任何过错,总之一句话,就是不要太引人注目。”
“这怎么成啊?”万木一听就恼了,“少爷您千方百计地调来繁京,不就是为了抓住机会往上爬的吗,如果不做出什么功绩,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大好机会,永远也升不了官了?”他气呼呼地停顿了一下,脱口道,“我说少爷,丞相是不是见不得你好,故意要打压你来着?”
韶宁和一惊,抬手制止了万木,低声呵斥道:“这话不可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万木也察觉自己过度激动了,下意识往四周看了看,这屋子里除了他们俩,只有一个伤得生活无法自理的伶舟。
他心想应该也不会再被谁听了去,于是略略压低了声音道:“少爷,这件事……您怎么看?”
“我还没有理清思绪。”韶宁和道,“其实我也曾经怀疑过,丞相是否想压制住我,以免我爬上高位会报复他……但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至于,如果他真对我如此忌惮,当初又何必将我引荐给光禄卿,让我永远留在文锡郡那个偏远的小地方不是更好?”
万木跟着韶宁和的思路想了想,只觉得头疼,于是放弃道:“哎哎,你们这些做官的,脑子里想的东西真复杂,我是猜不透了。”
说罢便自顾自地大口吃饭,还不时地催促韶宁和多吃点,有什么烦心事等吃完了饭再想。
主仆二人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一脸病容躺在床上的伶舟,却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勺子,若有所思地盯着韶宁和的背影。
伶舟依然记得,当时韶宁和一身风尘拜访丞相府的模样,虽然比起年少时已经冷静沉敛了不少,但是他知道,韶宁和承袭了其父韶甘柏冲动耿直的一面,那不是短短几年时间能够轻易改变的。
如果韶宁和以为凭他目前的这点修为,就能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的话,那就太可笑了。伶舟几乎可以断定,如果依着他的性子,不出一年,必定会在意气用事上栽跟头。
所以当初他赠予韶宁和“韬光隐晦,不功不过”八个字,还真没有要打压他的意思,完全是出于前辈对晚辈的告诫。
不过他也没指望韶宁和能完全明白自己的用心,虽然韶宁和为习得厚黑之术下了不少苦功,甚至不惜掩盖自己善良真诚的本性,但为官之道,更多的在于先天领悟,而非后天勤勉,仅这一点,他就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在之后的两年时间里,韶宁和竟当真一直默默无闻,仿佛在议郎的位置上彻底销声匿迹了一般,以至于身处高位的闻守绎几乎快要淡忘了这个人的存在——可见此人在韬晦之术上倒还是颇有几分能耐的。
伶舟又转念思及自身眼下落魄的处境,若不是韶守和善意相救,只怕他就算重生了也只会更快地再死一次,可见善心也有善心的好处。那么他就再提点韶宁和一次,权当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好了。
吃过饭后,韶宁和欲起身回屋,却听身侧万木“咦”了一声。
他转过身,只见万木站在伶舟床边,手中拿着一张纸,朝他挥了挥:“少爷,伶舟好像在纸上写了什么,我……不太识字……”
韶宁和走过去看了看,发现纸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但仔细辨认之后,他的眉心便渐渐蹙了起来。
——要想出人头地,必先学会矮人一头。
韶宁和盯着那句话看了半晌,然后抬眼看向伶舟:“这……是你写的?”
伶舟取过另一张纸,继续写道:“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的。”
大曜权臣 第4节
韶宁和眉心疑虑渐渐散去,脸上的神色也柔和了一些:“看来,你还真挺喜欢看书的,以前看的书不少吧?”
伶舟点了点头。
“喜欢看书是好事,”韶宁和对待他的态度明显亲和了许多,“我的书都堆在隔壁的书房里,你有空就自己过去看,想看哪本直接拿好了,不必专门知会我。”
伶舟又点了点头。
韶宁和又低头看了看伶舟写的那句话,觉得颇发人深省,想了想,将纸叠了起来,收入袖间。
然后,他转过身对万木道:“下午我要去一趟议郎阁,得先报个到。你和伶舟在家好好休息,晚上不必做我的饭了。”
“为什么啊?你不回来吃吗?”万木不解。
韶宁和叹了口气:“初来乍到,得主动请上司和同僚们吃个饭,这样才能和大家打好关系。”
万木面露忧愁:“可是少爷,咱们身上带的银两也不多了,你够不够用啊?”
“晚上这一顿饭应该可以应付,至于以后的一段日子……”韶宁和看了看万木和伶舟,苦笑道,“恐怕要委屈你们俩和我一起勒紧裤腰带了。不过应该不需要撑太久,月底就能领到俸禄了。”
伶舟望着韶宁和走出门去的背影,渐渐有些恍然——难怪韶宁和一直不太愿意收留自己,原来是供不起太多口粮。
他看了看自己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心里琢磨着,等拆掉绷带之后,还得靠它来挣点伙食费才好,否则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怪不得韶宁和要将他扫地出门了。
第五章
这日下午,韶宁和换上一身崭新的官服,便不疾不徐地往议郎阁报到去了。
万木按照大夫开的方子煎了药,端给伶舟喝。伶舟喝完之后,在床上躺了片刻,药效开始起作用,他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梦中,他仿佛回到了闻守绎的身体里,回到了两年前韶宁和登门拜访的那个上午。当韶宁和离开丞相府之后,他便也换了官服,跟着传令小太监匆匆进了宫。
却不想,这一次皇帝召他入宫,并非寻常君臣叙旧,而是一场危机四伏的鸿门宴。
“啪——!”一只茶盏冷不防被掷了出来,在台阶上撞得粉碎。
垂手立在门外的闻守绎,默默看了一眼那只承载着帝王十二分怒气的牺牲品,面无表情,连眼皮也不眨一下。
御书房内,隐约传来成帝与老宦官翁立善的对话,大体是成帝不肯用膳,翁立善便苦口婆心地劝,口吻像是在哄孩子。
事实上,成帝今年刚满十七岁,也就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最后翁立善劝膳失败,万分狼狈地被成帝轰了出来。看到候在门外的闻守绎时,翁立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声道:“皇上还在气头上呢,丞相大人,一会儿……您多担待些。”
闻守绎颔首会意,翁立善便自退下了。
这翁立善是宫中的老人,资历并不比席德盛浅,但他生性木讷老实,不会动脑子耍手腕,以至于处处让席德盛占了上风。
直到成帝亲政后斩了席德盛,翁立善才终于如愿以偿地接过了太监总管之位。也因此,翁立善从心底拿闻守绎当恩人看待,若不是闻守绎扳倒了席德盛,他也不会有今天的出头之日。
是以,他方才那一句话,等于是向闻守绎示了警,提醒他需小心应对。
翁立善走远之后,闻守绎才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冠,然后徐徐踏入书房,拜见成帝。
成帝端坐在书案之后,手中握着一支笔,一笔一划地不知在写着什么。见闻守绎进来,他只是微微掀了掀眼皮,也不出声,就让闻守绎这么跪着。
君臣二人沉默对峙了片刻之后,成帝才装作是突然瞧见闻守绎一般,惊讶地问:“丞相什么时候来的,朕竟毫无所觉。”
闻守绎心中冷笑:你折腾人的本事倒是见长。面上却是毕恭毕敬:“臣刚到不久,见皇上专心写字,不敢打扰。”
“起身吧。”成帝说着,便又提笔继续,口中漫声问道:“丞相,是否还记得陶昌此人?”
“陶昌?”闻守绎站起身立在一边,脑子里把所有认识的人过滤了一遍,没有这个名字的印象,于是谨慎问道,“不知……是朝中哪位大臣?”
“不是什么大臣。”成帝笑了一下,“是以前席德盛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席德盛死后,那小太监便被发配到了偏远殿中,做些粗使的活。”
闻守绎在听见“席德盛”这个名字时,内心一凛,虽不知成帝此刻提起这么个小太监是何用意,但已经料想到,接下来等着他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只听成帝继续道:“朕今日早晨闲来无事,便在后宫之中信步走了走,无意间就撞见了这个小太监。朕以前见过他,觉得他有些眼熟,便好奇问了几句,才知道他原是席德盛身边的人。而后……”
成帝说到此处,故意停顿了一下,瞟了闻守绎一眼,才慢悠悠地继续道:“而后,他跟朕说了一件事,一件朕原本不太清楚的往事。丞相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闻守绎躬身道:“臣洗耳恭听。”
成帝搁了笔,站起身,拿起宣纸轻轻吹了吹,端详了片刻,继续道:“那陶昌说,早在十年之前,以韶甘柏为首的朝中大臣欲联名上疏,要求处死当时在先帝跟前极为得宠的太监总管席德盛——也就是后人所说的‘除宦’事件。
“但是,却有人在事前向席德盛泄了密,让席德盛得以先发制人,度过危机。而那个泄密之人,也在事后连升几级,由一名小小的丞相府议曹,晋升为丞相长史——丞相,你可识得此人?”
闻守绎垂首道:“回皇上话,臣便是那泄密之人。”
“哦?你到是十分坦诚啊。”成帝看了他一眼,笑得意味不明。
“臣在皇上面前,无需隐瞒任何事情。”闻守绎面无表情地道,“皇上亲政之后,席德盛暗地里来找臣,希望与臣联手里应外合,总揽朝政,架空皇权。臣不愿与他同流合污,便向皇上告发了席德盛的狼子野心。席德盛被处斩前,当众破口大骂,说臣‘过河拆桥、忘恩负义’,这也是朝中皆知的旧事了。”
“朝中皆知?”成帝眯了眯眼,“唯独朕被蒙在鼓里?”
“臣无意隐瞒,皇上既然问起了,臣便据实相告。”
成帝盯着他看,似在辨别他话中真伪。片刻之后,成帝问道:“那么,你可知道,朕此次召你入宫,是何用意?”
“臣知道,皇上是想试探臣的忠心。”
成帝眯了眯眼:“闻守绎,你倒是将朕的心思摸得十分通透。”
“臣不敢妄度圣意,只不过依理推断罢了。”
成帝缓缓踱至闻守绎面前,将手中宣纸递给他。
闻守绎接过看了一眼,上面写了十个字:“不骄,不躁,不贪功,不冒进。”
只听成帝问道:“丞相应当对这十个字不陌生吧?记得朕正式亲政前一晚,丞相卸去帝师之职时,最后赠给朕两句话。丞相如今还能再复述一遍么?”
“是。臣当时进言:‘每一位帝王都希望自己在位期间,能在文治武功方面有所贡献,先帝一生戎马征伐,将我大曜版图扩至建国初期的三倍,可谓是武功卓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皇上若要有所建树,必须在文治上下功夫,要将父辈打下的江山稳稳守住,并非易事。’是以臣赠了这十字谏言。”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另一句话……‘臣为帝师时,对皇上倾囊相授,毫无隐瞒。但自皇上亲政之后,臣便应卸去帝师之职,退回到臣子的身份。皇上待臣,当与朝中重臣般一视同仁,不得偏信,不得徇私。’”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