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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貂裘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五花马
……
哄芸娣入睡后,阿虎悄悄低语,桓琨低声说知道了,随后前往书房。
书房案上点着一盏灯,灯火笼罩着男人的影子,赫然是一直没离去的桓猊,只见他冷声道:“赤龙,你果然瞒我。”
在书信上说什么都已痊愈,全是宽慰他的话,看他眼下弱不禁风的样子,桓猊眉头夹紧,冷冷地怒视他,神色亦是痛心。
桓琨面对兄长的指责,却道:“我体内的肝肠草余毒被勾起来,未来一年不在京,还请兄长多多照看妙奴。”
桓猊抬眼看他,桓琨缓缓道:“倘若我在建康,中书令的位子一刻离不了手,但以我现在的情况,再待下去不合适。桓氏子弟我一尽看过,历练不够,此时若是强用,一来有损桓氏百年名声,二来不稳江山基业,倒是谢家六郎可堪一用。”
“桓谢两家交情甚深,谢家子弟的风骨我知晓点,谢六郎虽曾误入歧途,其根其质仍是澄洁,只欠好好引导。”桓猊虽不悦他擅自让了丞相的位子,但深知自家亲弟弟决定的事,何时改变过主意,又被谁能说动过,不冷哼,一语中的,“只怕这不是你最终的目的。”
他目光锐利逼人,仿佛能直射心底,桓琨终克制不住内心的燥意,唇边泛起一丝苦涩,低声道:“兄长这话问得好,我也想问自己,明明我在妙奴身边的时间最长,才是最有资格的,不该退让。兄长不退让,我亦不退让,此事没个结果,夹在中间受累的唯有妙奴而已。”他慢慢抬起眼,直视桓猊发烫诧异的双眼,“她心里是有兄长的。”
单单这一句话,却在桓猊心中无异于平地一声雷,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不是乘人之危,也绝非强人所难,旁观者清,她心里有他。他浑身僵麻,因这句话几乎乱了手脚,又听桓琨道:“三个人之间,不能一直僵持下去,总归有个人先做出让步。”
“这月初三。”他平静道,“我告诉妙奴是初六,她知道了,那日定会悄悄跟着我去。这事上,还请兄长保密。”
……
芸娣本想等到初六那日,悄悄混入队伍里,但初三这日,早上醒来时一抹枕边空了。
院里也空荡荡的,看不见桓琨的身影。
芸娣终于知道,阿兄早已走了。
……
桓琨离京之前,将事务继续转由谢玑代劳,虽然桓猊对此举颇不满,毕竟不是自家人,桓琨却信得过谢玑,临走前,兄弟二人又再促膝长谈一次,这回谈的是正经公事,有关江北局势,日后将用到谢玑,方才暂且说服桓猊。
桓琨离京一事未经声张,但仍引起轩然大波,不少猜测接踵而至,但随着近来皇上病情转好,设宴犒赏大军,又很快被另一件事压下去。
宴上皇上顺势昭告立伏氏为后,册封伏氏肚中的龙子为储君,同时桓猊被册封为大司马,武将的最高荣誉莫过于此。
对于宴上一幕,众人心里早已了然,又见皇上拂开搀扶的宫人,亲自端酒到桓猊面前,当面问桓猊,待皇后诞下龙子,他可愿做日后储君的仲父。
何为仲父,父者,事之如父,倘若桓猊接下,荣誉将会达到又一个巅峰,然而既然接管这江山,应幼主这一声仲父,从现在到他长大乃至掌权,都要护他周全,不能有一点意外,不能有半点叛逆之举,不然是不是桓猊的本意,都会被传扬天下,都笑话假老子要抢儿子的家财。
不仅令世人笑掉大牙,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也名不正言不顺,被视作是异党,天下人群起而诛之。
归结下来,桓猊应下只沾得了一点殊荣,坏处倒是一大堆,他该委婉拒的,安心做这一人之下的大司马,等不久后皇上宾天,等幼主出世被外戚操控,满朝乌烟瘴气,外戚与世家两败俱伤,世家的时代终于摔落,就轮到他出手,以强权手段,一一拔除这些眼中钉,此时再逼幼主写一道禅让书,让位于他,天下名正言顺是他的了。
选择如何,端看他是否接了面前这杯酒。
一时间满席无不侧目,大多揣测的是桓猊会婉拒,他的野心昭然若揭,岂会因一个病秧子皇上给的甜头,自短到失了心智,然而桓猊俯眼扫了一眼这盏酒,伸手接了一饮而尽,狭眼微眯,叹道:“好酒,处仲领命。”
顿时四周哗然,在席间响起一种嗡嗡的声调,到席散时仍未散去,桓猊刚坐进牛车,揉眉心,抬眼卫典丹端来一碗醒酒汤,“刚来消息,二郎已抵到淮南郡,接下来打算好好休养。”
桓猊呷了口,接过他手里书信。
淮南郡临近长江北朝江北,山水诗意,又能第一时间接触江北讯息,地势可谓得天独厚,因此桓琨选择此处,但他去向隐秘,只透露给了自家兄长,亲笔书信里不曾提及敏感字眼,落到旁人眼里看不出什么,但作为兄长,桓猊自是瞧得出这疏淡字眼里的委婉含义。
闵曜杀了李羌立下大功,一夜之间成了万人之上的大将军,深受氐国皇室的重用,但贵族素来尚武,见闵曜瘸腿断腕,难轻视嘲笑,闵曜就以此为契机大开杀戒,暗中杀光了一批对皇室布满的贵族,一时间氐国人人自危。
氐国政权不稳,对江左有利而无一害,甚至可以利用闵曜搅乱氐国,因此短时间内,江左这边不会碰闵曜。
但留着此人是大患,迟早要除。
如今,淮南郡这边,都慢慢布置起来。
扫完了信,桓猊又扫卫典丹一眼,“有事直说。”
卫典丹才笑道:“今夜宫中分明是一场鸿门宴,皇上想以杯酒释兵权,主公为何要答应?”
“我已过而立,膝下却无一子嗣,正好送上门一个,拒了岂不可惜,”桓猊饮尽醒酒汤,放下白瓷碗来,脸上笑着,眼里冷。
此事绝非今夜就能决定,桓猊进了建康头一件大事儿,兵甲未褪直接进宫觐见,皇上才说动他应下。
世人皆传桓猊有谋权篡位之心,这种流言越演越烈,甚至连小儿都知道朝中有个大权臣想要篡了头顶这片天,所以刚才在宴席上,几乎人人都笃定他会婉拒。
然而婉拒之后呢。
权势是比从前更甚,也比任何人有资格挑衅皇权的威严,然而这里不是野蛮掠夺权力的江北,而是门阀操控下的江左,功高震主,震的是皇上背后盘根错节的门阀力量。
届时世家群起而攻之,且不说眼下的江左正处于门阀力量的强盛时代,不是好时机,最终也会两败俱伤,受益的只会是江北外虏。
所以只能接下皇上这份差事。
世人难替桓猊憋屈,离皇位就差一步,只看眼馋不能摸,殊不知桓猊真正的打算,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等幼主弱冠,谁知会不会是另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桓猊素来信功败垂成有天定,沙场上策马挥银枪,杀敌凶残,何曾半点犹疑,但这回大捷回朝,面对即将唾手可得的皇位,主公却一改以往的急切,竟有些疏淡了。
卫典丹何尝不注意到这样的变化,但不点破,两眼一定,添了一杯热茶,主动说道:“乌衣巷那边,三娘子起居心绪都好好儿的,没出一点岔子,倒是有一点不妥。”
桓猊幽冷的眼立即转过来,隐隐急切,卫典丹忙笑道:“近来三娘子不大爱吃东西,听她院里的丫鬟嘀咕,说是犯恶心。许是刚回来没几天,还没适应建康的天气,过一阵子,许是好了,主公若是还担心,属下可要悄悄去请程大夫?”
桓猊眉心一跳,浮躁没有显露在脸上,吩咐道:“过两日咱就回荆州了,别出岔子。”最后一句话,是警告他的,卫典丹听了心里唬一跳,连忙应下,抬眼又掀帘看看,大着胆子道:“前边不远就是乌衣巷,回程尚长,主公可要进门去饮碗醒酒汤,醒醒神。”
桓猊眼神微动,“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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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貂裘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有孕
走入相府院中,桓猊一眼看见窗前翻看书册的芸娣,只见她看得入神,连他来了都不曾察觉。
桓猊悄然靠近窗台,高大的阴影骤然俯下,芸娣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眼看来,见是他,方才起身迎接,“大兄。”
桓猊颔首,隔着窗台扫了一眼被她搁置在案上的书册,“今日可有赤龙的书信?”
桓琨虽然离京,但每日都有他的书信送进建康,一层层转达,最后落到芸娣手里。
开始芸娣还生桓琨的气,赌气不肯打开,随着案头的书信叠得越来越高,他一走就是两月,芸娣心软,还是将信打开。
信上除了絮叨,会问及桓猊。
桓猊也关心自家低低,于是慢慢儿地,每天都会过来问桓琨的情况。
他来了,不与芸娣刻意说什么,有时候二人坐半天都不说一句话,也叫外人看得奇怪,他们又怎么能明白,这已是二人最和谐的相处方式。
那日芸娣既然与他说清楚,就真拿他当兄长敬着,桓琨走后的这段时日来,桓猊怕她会看不开,在相府里悄悄安插眼线,盯着她这件事儿,芸娣清楚但不说穿。
她不知道阿兄在何处养病,也不能够在信里透露出丝毫想法,阿兄知道了定是不许的,但桓猊定知道内情。
芸娣倒了一杯热茶,“外边儿风凉,大兄快进来喝杯茶。”
她一邀请,桓猊方才踱步进屋,迎面扑来女子闺房里的暖香气息,芸娣双手递茶上来,桓猊接过,抿了几口,正见阿虎匆匆走来,手里握着一封书信,芸娣立即拆开,一个字一个字地慢吞吞挨个看。
桓猊微别开脸,目光触及帷帐上无意停落一只蝴蝶,正停在祥兽的眼珠子上,活了似的,心跳噗通,噗通,桓猊目光又转回来。
……
天色微暗,芸娣留他下来进夜宵,后厨端上来一盘羊肉煲,桓猊素来爱这样的腥食,后厨才特地做了,芸娣闻着有些腥气,帕儿掩唇轻轻蹙起眉头来。
桓猊吩咐仆从把这道菜撤了,芸娣才好受些,却发现桓猊脸色微沉地盯着她看,但只是一瞬间,很快这样的神色没了,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夜里安置时,芸娣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桓猊的眼神让她回想起来不禁后背发冷,不由双手抚住肚子,距离阿兄离京快有两个月,而月事已推迟两个月,这阵子又经常犯恶心,芸娣虽未去看过大夫,但心里已有了大概。
早年她在妓坊里做事时,就见过妓子不小心怀了客人的孩子,偷偷煎药流掉的,也见过一两个妓子格外痴情,想把孩子偷偷生下来,被老鸨知道直接喂下去狼虎之药,终身不能孕。
芸娣不敢看大夫,也是怕此事泄露出去,桓猊逼她吃堕胎药,他手段素来强硬,一旦下了决心,谁也拦不住。
但她心底不得不承认桓猊是对的,这个孩子是乱伦的产物,极大可能胎死腹中,就算侥幸生下来,可能是痴儿残疾。将他生养下来,也是一辈子痛苦,还不如不生。
可当这么想时,肚子隐隐作痛,好似肚子尚未成型的孩子在哀求她,当日阿兄也说留下来。
芸娣这夜做了个决定,第二日出门散心,不料天公不作美,半路忽然下起雨来。
芸娣在稻天香的客房里歇脚,小春端茶过来,没端稳,泼了她身上全是水珠。
芸娣数落了小春几句,小春脸皮儿薄,禁不住骂低头暗暗擦眼泪,这一幕让芸娣看见,“我说你几句,就摆起脸子给我这个主子看,到底谁是主子。”
一旁的月娘看架势不对,遂含笑劝架,又遣小春出门,到附近一家铺子买点零嘴儿。
小春接过打点的碎银,低着眉头去了,出门时怕被外面听得一清二楚的奴仆笑话,把脸儿埋到衣领子里去,脚步匆匆走了。
潜藏在一处的探子见状,接头交耳一番,出来一个探子悄悄跟去了,小春到附近去买零嘴儿,他跟在后头不远,又瞅她瞧旁边紧挨的成衣铺子好看,进去逛了一圈,许久才出来,手里拎着大包东西,这回打算回去。
路上恰好经过人流繁盛的街道,小春左顾右盼,怀里多了一些玩意儿,是流连难舍,探子在后头瞧着,前边人影憧憧,忽然就没了小春的影子。
探子立即拨开人群寻去,却被三四名高大的男人堵住,他们威风凛凛,眼含利剑,探子不由低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对方态度也称得上和蔼,微笑道:“主子的事,自有主子的思量,咱们做奴才莫要太过火了。”p○18导航站:p○18.c○m
一瞧这架势做派如沐春风,却又十分强硬,一看就是相府的人,原来桓琨临走时,不放心芸娣一人在建康,遂暗中派了身手敏捷的侍卫保护芸娣。
探子走后,侍卫商量道:“此事怕是重大,得要速去告知郎君。”
与此同时,街拐角处,一个神色匆匆的女人独自走入深巷,再出来时已换了身男装,步伐加快,低头走入了一家不起眼的药铺。
女人用手巾捂嘴低声咳嗽,又从袖中掏出一张药单子,让伙计照着单子抓药。
抓完药,女人又匆匆走出来,没走几步,迎面正撞上一个人,本就心虚不已,下意识转身往反方向走,谁料这一细微的举动入了对方的眼。
她虽是以男装示人,但瞒不住对方的眼睛,手下专门将她叫住,女人似乎没听见,走得越发匆忙,不小心撞到行人,袖口中的药包掉在地上。
她急忙捡起来,这时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伸过来,替她捡了起来。
雨还没停,稻天香迎来一个大人物。
掌柜的有眼识泰山,当即认出来了是新封的大司马,诚惶诚恐地迎接,桓猊来时一身圆领锦袍,行事低调,他示意掌柜安静,接着扬长而入。
整个稻天香的客人都已被遣散尽,四下里静谧,窗外落着潺潺的雨声,此刻桓猊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见天落大雨,探子说她在稻天香。
稻天香,一听这名字,桓猊心里不大舒坦,他自是没忘记,当年她偷偷出逃,就在此处歇脚。
深想下去,竟坐立难安,这才特地过来接她。
月娘见桓猊迎面走来,神色微变连忙行礼,低声道:“给大郎请安,三娘子刚歇下没多久,奴婢可是要唤她起身?”
桓猊摆手,“不必。”两眼神色一动,伸手悄然推门进去,见屋里没人,他心下一紧,旋又隔着花鸟镂空的屏风,瞧见床上躺着人。她在午睡,他步声放得格外轻,站在榻边微低头望她。
桓猊起先背着手,后来见她怕冷被子盖到头顶,呼吸不畅,就伸手帮她拉下来一角,但没成想,她手心攥得紧没拉动。




玉貂裘 第一百三十四章妒火
想来她最近胃口不佳,也嗜睡起来,难为她了,桓猊不禁俯身从近处两眼不转地将她凝着,于这静谧无声处,他看见她露在被外的裙角,心里某处不由软了,轻唤出声,“芸娣?”
被底下的人颤栗已掩饰不住,从肩到手全在颤抖,终于让桓猊寻出一丝猫腻儿,当下毫不犹豫揭开她身上的被面来,露出来的哪里是芸娣,赫然是穿着她衣裳的小春。
桓猊脸色登时阴了,小春屁滚尿流从床上滚下来,匍匐在地上,“大司马息怒,三娘子只说出去一会儿,把事办完了就回来,让奴婢们在这等着。”
小春穿她这身衣裳,这又怎么解释,分明是还防着他,桓猊满腹怒火痛心,他克制怒意,又把月娘叫进来,二人一同跪在地上,桓猊居高临下冷眼盯着他们,沉声道:“三娘子去了何处。”
二人仍是之前的说辞,嘴硬不肯说,桓猊说了声好,“你们替主子效忠,我不为难你们。”喝一声卫典丹。
卫典丹立即滚进来,桓猊沉着脸,“查附近所有的医馆药铺,只要卖药材的,大夫坐堂的,通通查!”
不查城门酒楼,专门查这一行,桓猊这命令下得古怪,但无人敢质疑。
卫典丹刚领命下去,却到芸娣早已回府的消息,他不敢耽搁片刻连忙上报。
桓猊神色微变,随后赶回相府,神色本已缓和,进门时,得知谢玑也在府上,并且还是他送芸娣回府的,眉梢就冷下来。
谢桓两家之间有婚约,他可没忘记,更没忘记着婚约还是他亲自敲定的。
当时抱着恨之欲其死的态度,如今恨不得没这回事。
实际上,这道婚约的确形同虚设,两家人谁也没提起过,但在桓猊心里,只要存在一日,就是一根刺。
当下,桓猊正要与这谢家六郎会会,但谢玑并未逗留太久,将芸娣送回府后,他也就告辞了。
谢玑走了也就走了,偏生送人还捎了一堆吃食,仆从正要往三娘子院里送去,桓猊扫了一眼,将他们叫住,本是想扔掉,但转念一想,两根手指拨开其中一只食盒。
并未见得如何稀奇,不过是市井上一些毯食,其他锦盒里想来也装着这些,桓猊回手,仿佛失了兴趣。
管事指挥仆从下去,这时又听桓猊道:“站住。”
只见他又折回来几步,将其他食盒一一掀开,桓猊眼神终于带了点鄙夷,想让管事丢了,又唯恐芸娣生气,没多加为难。
等谢玑的礼送到屋里,芸娣道:“大兄可有说什么?”
本来她让小春假扮她,是不为了引起桓猊的怀疑,哪成想他忽然来寻她,这事儿也就没法瞒住。
仆从将刚才的情形仔细道来,提到桓猊两回翻看锦盒时,芸娣心都快提到嗓子眼,最后得知桓猊只翻到最后第二只锦盒,之后就没翻。
等仆人后,芸娣关起门来,不由压惊地拍了拍胸口。
刚才芸娣从药铺里走来,没有想到会撞到谢玑。
凭谢玑敏锐的直觉如何识不破,他看出她的紧张,一眼猜到她是怕被桓猊知晓这趟外出,顺便送她回府。
路上二人照旧默默无言,芸娣看见路边有卖吃食的,越买越多,堆了好几只食盒,悄悄将药包藏在最后一只里。
依桓猊的性子,看到第一只食盒,就不会再感兴趣,自然也不会发现药包的存在。
饶是如此,芸娣仍有些心有余悸,之后做事格外小心谨慎,她佯装感染风寒,让大夫开了一帖补药,私下里换成安胎药,一连喝了几日,身子好些,又往谢府递帖子。
她请谢玑一叙,打探阿兄的下落。
上回见面,芸娣想起来阿兄离京之前与谢玑来往频繁,显然是在筹谋,她虽不曾打探,但也隐约知晓一些,是有关于江北的。
芸娣猜想阿兄离京的去向,兴许谢玑知道一些,虽然很大程度上,谢玑不会透露,但也要死马当成活马医,又怕被桓猊的探子知晓,特地约在城外的古寺。
意料之中的,谢玑不肯透露,芸娣也就无功而返,出禅房之前,谢玑留她一步,“此去一别,我有一物归还。”
芸娣见他取出来一只长命锁,锁面上雕刻一对男女童子,没接,疑惑道:“这是何物?”
谢玑道:“昔日圣旨下来,两家长辈交换信物,便是这长命锁,你的一只,之前由丞相保管,之前丞相离京,已归还于我。”
芸娣便接过长命锁,“有劳先生这一趟。”
谢玑冰冷的眼望她,见她面容含粉,眸子水汪汪的,不由笑了笑,却没说什么。
芸娣诧异于他这一笑,细想来没有端倪,暂时按下心思,含笑谢过,之后下了山,由丫鬟搀扶坐上牛车,车行许久,掀帘想再看一眼古寺,遥遥望见男人劲衣佩剑的身影仍立在寺门前。
谢玑正扶起树下一个跌倒的孩童,他们身后香客如流,烟雾缭绕,隐隐可见佛殿里怒目逼视的罗汉神像,他的身影落在这样热闹又庄严的背景里,无形高大。
这无意的一幕给芸娣很深的印象,许久都还记得。
马车消失在路尽头,谢玑策马回谢府。
主屋里摆设陈旧,许久没有添新的,一来他不爱张扬,二来他声名在外人家只送钱,富贵深藏,摆设瞧着倒显寒酸了。
谢玑躺在榻上阖眼小憩,红日满窗,纱帐被往上勾着,凉风透进来,吹动帐顶悬挂下来的一物,流苏吹拂谢玑的鼻梁,他豁然睁开眼。
谢玑双目冷厉如冰,却见是花灯底下的一抹流苏,眼神随之一软。
谢玑伸出手,轻轻拨弄了一下,有微微的失神,随即起身来到屋外,叫来随从,“过阵子,我出趟远门,屋中一切,不要叫任何人进来碰得。”
二人相约本是一桩小事,却暗自汇报到桓猊耳中,就有另一番意味,赤龙是自家亲弟弟,谢玑一个跛子,又算是什么东西。
桓猊脸色阴沉下来,吩咐道:“传令下去,提早半月出发。”
在这之前,一切事都需有个了结。
晚上相府,见大司马迎面走来,守卫哪里敢拦,又不敢声张。
窗扇开着通风,芸娣正坐在窗前看书,小春端着熬好的补药过来芸娣将补药饮尽,小春赶忙拿来蜜饯,她一看见蹙了下眉头,掩了掩嘴,有些压不住,小春刚将蜜饯拿远,就听见芸娣干呕一声,接着捂着胸口呕吐,把她吓了一跳。
小春见她脸儿煞白,急了连忙要去寻大夫,月娘见了狠拽她一把,这时又听芸娣叫住她,擦了擦唇角,“我无事,许是刚才药喝急犯恶心……”话音未落,又低头吐起来。
小春一脸焦急,向月娘讨要主意,月娘却朝她摇头,之后芸娣总算不吐了,歇了会儿,吩咐道:“去后厨盛一碗莼菜羹来,我嘴馋的紧。”
月娘留在屋里照看她,眉眼间藏着忧愁,芸娣不由握住她的手,“我没甚么大事,吐完了就好多了,月娘您别太担心。”
月娘望着她近来越发瘦削的脸儿,欲言又止,她不是小春这样的黄花大闺女,小娘子这样的反应从登船前就有了,开始没察觉,后来怎么能藏得住。
月娘也怕被大司马知晓,暗中帮忙掩饰。既然小娘子不说,月娘也没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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