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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圣母院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法]雨果
表哥,您不是说过,两个月前您查夜时,从强盗手里救下了一个吉卜赛小姑娘吗?
我想是的,表妹.队长应道.
那好,她接着说道.现在广场上跳舞的说不定就是那个吉卜赛姑娘.您过来看一下,是不是还认得出来,弗比斯表哥.
他看出,她热情地邀请他到她身边去,还有意叫他的名字,这其中明显含着重归于好的意思.弗比斯.德.夏托佩尔缓步走近阳台,百合花含情脉脉,把手搭在弗比斯的胳膊上,对他说道:喏,看那边正在跳舞的小姑娘,是不是您说的那个吉卜赛姑娘?
弗比斯望了望,应道:
没错,我从那只山羊就认得出.
哦!真是只漂亮的小山羊!阿梅洛特合起双掌赞叹道.
它的角是真金的吗?贝朗日尔问道.
阿洛伊丝夫人坐在安乐椅上没动,开口说:去年从吉巴尔城门来了一帮吉卜赛女人,会不会是她们当中的一个?
母亲大人,那道城门如今叫地狱之门了.百合花柔声细气地说道.
贡德洛里埃小姐深知,她母亲提起这些老皇历定会那个队长感到不快.果然如此,他轻声挖苦起她来了:吉巴尔门!吉巴尔门!那有着说哩,可以扯到国王查理六世啦!
教母,贝朗日尔的眼睛一直不停地转动,突然向圣母院钟楼顶上望去,不由惊叫起来.那是谁,顶上那个黑衣人?
姑娘们个个抬起眼睛.果真在朝向河滩广场的北边钟楼顶端的栏杆上,倚着一个男子.那是一个教士,从他的衣裳和双手托住的脸孔,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而且,他像一尊雕像,纹丝不动.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广场.
这情景真有点像一只鹞鹰刚发现一窝麻雀,死死盯着,一动也不动.
那是若札的副主教大人.百合花答道.
您从这里就一眼认出他来,您的眼睛真好呀!卡伊丰丹纳说道.
他瞅着那个跳舞的小姑娘多么入神呀!狄安娜.德.克里斯特伊接着说.
那个埃及姑娘可得当心!百合花说.他不喜欢埃及人.
那个人这样瞅着她,真是大煞风景!瞧她舞跳得多棒,把人的眼睛都看花了.阿梅洛特.德.蒙米榭尔插嘴说.
弗比斯好表哥,百合花突然说道.既然您认识这个吉卜赛小姑娘,那就打个手势叫她上来吧!这会叫我们开心的.
说得很好!小姐们全拍手喊道.
真是荒唐!弗比斯答道.她大概早把我忘了,而且我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不过,既然小姐们高兴,那我就试试看.于是,探身到阳台栏杆上喊道:小妞!
跳舞的姑娘这时恰好没有敲手鼓,随即转头向喊声的方向望去,炯炯的目光落在弗比斯身上,一下子停了下来.
小妞!队长又喊道,并用手示意叫她过来.
那个少女再望了他一眼,脸上顿时浮起红晕,仿佛双颊着了火似的.她把小鼓往腋下一夹,穿过目瞪口呆的观众,向弗比斯所在的那幢房子走去,步履缓慢而摇曳,目光迷乱,就像一只鸟儿经不住一条毒蛇的诱惑.
片刻后,帷幔门帘撩开了,吉卜赛女郎出现在房间门槛上,只见她脸色通红,手足无措,气喘嘘嘘,一双大眼睛低垂着,不敢再上前一步.
贝朗日尔高兴得拍起手来.
跳舞的姑娘站在门坎上不动.她的出现对这群小姐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影响.诚然,所有在场的小姐心中都同时萌发出一种朦胧不清的念头,设法取悦那个英俊的军官,他那身华丽的军服是她们卖弄风情的主要目标;并且,自从他出现,她们之间就悄悄展开了一场暗斗,虽然她们自己不肯承认,但她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时无刻不暴露出来.但是,她们的美貌彼此不相上下,角逐起来,也就势均力敌,每人都有取胜的希望.吉卜赛女郎的到来,猝然打破了这种均衡.她的艳丽,真是世上罕见,她一出现在房门口,就仿佛散发出一种特有的光辉.在这间拥挤的房间里,在幽暗的帷幔和炉壁板环绕之中,她比在广场上更丰姿标致,光彩照人,好比从大白天阳光下被带到阴暗中来的一把火炬.几位高贵的小姐不由得眼花缭乱,一个个都多少感到自己的姿色受到了损害.因此,她们的战线请允许我用这个词语即刻改变了,尽管她们之间连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彼此却心照不宣,默契得很.女人在本能上互相心领神会,总是要比男人串通一气快得多.她们都感觉到,刚才进来了一个敌人,于是便联合起来.只需一滴葡萄酒,就足以染红一杯水;只需突然间到来一个更妖艳的女人,便可以给群芳染上某种不佳的心绪,尤其只有一个男子在场的时候.
因此,吉卜赛女郎所受到的接待是雪里加霜.小姐们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后,互相丢了个眼色,千言万语尽在这眼色中,彼此一下子心领神会了.这期间,吉卜赛少女一直等待着人家发话,心情激动万分,连抬一下眼皮都不敢.
倒是队长先打破沉默,他用惯常的那种肆无忌惮的狂妄腔调说道:我发誓,这儿来了个尤物!您说呢,表妹?
换上一个比较有心眼的赞美者,发表议论时至少应该把声音放低些.这样的品评是不可能消除小姐们观察吉卜赛少女而油然产生的那种女人嫉妒心的.
百合花装模作样,带着轻蔑的口吻假惺惺地应道:嗯,还不错.
其他几个小姐在交头接耳.
阿洛伊丝夫人因为自己的闺女,也同样心怀嫉妒.她终于对跳舞的姑娘发话了:过来,小乖乖!





巴黎圣母院 第19节
过来,小乖乖!贝朗日尔重说了一遍,摆出一副滑稽可笑的庄严架势,其实她还没有吉卜赛姑娘的半腰高呢!
埃及姑娘向贵夫人走过来.
好孩子,弗比斯夸张地说,同时也朝她走近几步.我不知是否三生有幸您能认出我来......
没等他说完,她就打断他的话,满怀无限的柔情蜜意,抬起眼睛对他微笑,说道:
啊!是的.
她记性可真好.百合花说道.
喂,那天晚上,您急速溜跑了.是不是我吓着您了?弗比斯接着说.
噢!不.吉卜赛女郎答道.
先是一句啊!是的,接着又是一声噢!不,声调中蕴藏着难以言表的某种情韵,百合花听了顿觉不快.
我的美人儿,队长每当同街头卖笑女郎搭讪,总是摇唇鼓舌,说得天花乱坠,随即继续往下说:您走了,留给我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家伙,独眼.驼背,我相信是主教的敲钟人.听说他是某个副主教的私生子,天生的魔鬼,名字很可笑,叫什么四季斋啦,圣枝主日啦,狂欢节啦,我记也记不清!反正是群钟齐鸣的节日名称呗!他狗胆包天,竟敢抢您,好像您生来就该配给教堂听差似的!真是岂有此理!那只猫头鹰想对您搞什么鬼?嗯,说呀!
我不知道.她答道.
想不到他竟敢如此胆大妄为!一个敲钟的,竟像一个子爵一样,公然绑架一个姑娘!一个贱民,竟敢偷猎贵族老爷们的野味!真是天下少有!不过,他吃了大苦头啦.皮埃拉.托特吕老爷是世上最粗暴最无情的,哪个坏蛋一旦落在他手里,非被揍得死去活来不可.如果您喜欢,我可以告诉您,那个敲钟人的皮都被他巧妙地剥下来了.
可怜的人!吉卜赛女郎听了这番话,又回想起耻辱柱的那幕情景,不由说道.
队长纵声哈哈大笑起来:牛角尖的见识!瞧这种怜悯的样子,就像一根羽毛插在猪屁股上!我情愿像教皇那样挺着大肚子,假如......
他猛然住口.对不起,小姐们!我想,我差点就要说蠢话了.
呸,先生!卡伊丰丹纳小姐说道.
他是用他的下流语言跟那个下流女人说话哩!百合花心中越来越恼怒,轻声添了一句.队长被吉卜赛女郎.尤其被他自己迷住了,脚跟转来转去,显出一副粗俗而天真的兵痞式媚态,一再反复说:一个绝色美人,我以灵魂起誓!百合花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恼怒更增一倍.
穿得不伦不类!狄安娜.德.克里斯特伊说,依然露出美丽的牙齿.
对其他几个小姐来说,这一看法简直是一线光明,她们立刻看清了埃及女郎的薄弱环节.既然啃不动她的美貌,便向她的服装猛扑过去.
不过这话倒是说得很对,小妞.蒙米榭尔小姐说.你从哪里学来了不披头巾.不戴胸罩就这样满街乱跑呢?
裙子还短得吓人.卡伊丰丹纳小姐插上一句.
亲爱的,百合花酸溜溜的接着说.您身上那镀金的腰带,叫那班巡捕看见了会把您抓起来的.
小妞,小妞,克里斯特伊小姐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要是给你的胳膊套上袖子,就不会给太阳晒得那么黑了.
这一情景,确实值得比弗比斯更灵光的一个人来看,看这些淑女如何用恶毒和恼怒的语言,像一条条毒蛇围着这个街头舞女缠来缠去,滑来滑去,绕来绕去.她们既冷酷而文雅,把街头舞女那身缀满金属碎片的寒伧而轻狂的装束,恶意地尽情挑剔,一丝一毫也不放过.她们又是讥笑,又是挖苦,又是侮辱,简直没完没了.冷言冷语,傲慢的关怀,凶狠的目光,一古脑儿向埃及姑娘倾泻,就像古罗马那帮年青的命妇拿金别针去刺一个漂亮女奴的乳房玩耍取乐,又好似一群美丽的母猎犬,眼睛冒火,鼻翼张开,围着树林里一只牝鹿团团转,而主人的目光却禁止它们把牝鹿吞吃掉.
在这些名门闺秀面前,一个在公共场所跳舞的可怜少女算得上什么!她们似乎对她的在场毫不在意,竟当着她的面,对着她本人,就如此地高声品头论足,好像在议论一件不洁.下流.却又好看的什么玩意儿.
对这些如针扎一般的伤害,吉卜赛女郎并非毫无感觉,她的眼睛和脸颊,都不时燃烧着愤怒的,浮现出羞愧;嘴唇颤动,似乎支支吾吾说着什么轻蔑的话儿;噘着小嘴,鄙视地做着读者所熟悉的那种娇态.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一动也不动,目光无可奈何,忧伤而又温柔,一直望着弗比斯.这目光中也包含着幸福和深情.好像她由于害怕被赶走,才竭力克制住自己.
至于弗比斯,他笑着,神态鲁莽而又怜悯,站到了吉卜赛女郎一边.
让她们说去吧,小妞!他把金马刺碰得直响,一再说道.您这身打扮确实有点离奇和粗野,不过,话又说回来像您这样俊俏的姑娘,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我的天啊!满头金发的卡伊丰丹纳小姐挺直她那天鹅似的长脖子,脸带苦笑,叫嚷起来.依我看呀,王家弓箭手老爷们碰上埃及女人的漂亮眼睛,也太容易着火啦.
为什么不?弗比斯说.
队长的这句回答本来是丝毫无心的,就像随便扔出一个石子而不管它会落到哪里去,可是小姐们一听,科伦布笑了起来,狄安娜也笑了,阿梅洛特也笑了,百合花也笑了同时眼睛里闪动着一滴晶莹的泪珠.
吉卜赛女郎听到科伦布.德.卡伊丰丹纳的话儿,眼睛一下子耷拉下来,紧盯着地面,这时又抬起头来,目光闪烁,充满着喜悦自豪,紧盯着弗比斯.这时,她真是艳丽绝伦.
老夫人见此情景,深感受到了触犯,却又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圣母啊!她忽然嚷了起来.是什么东西在动我的腿?哎呀!可恶的畜生!
原来是山羊过来找女主人,向她冲过去时,被坐在那里的贵夫人拖到脚上的一大堆蓬蓬松松的衣裙给缠住了两只角.
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分散开了.吉卜赛女郎一言不发,走过去把山羊解脱出来.
哦!瞧这小山羊,蹄子还是金的呢!贝朗日尔嚷着,高兴得直跳起来.
吉卜赛女郎跪了下来,腮帮紧偎着山羊温顺的头,仿佛是在请求山羊原谅她刚才把它丢在一旁.
这当儿,狄安娜探身贴在科伦布的耳边说:
哎呀!天啊!我怎么没有早想到呢?这不就是那个带着山羊的吉卜赛姑娘吗!人家都说她是女巫,还说她的山羊会耍种种魔法.
那太好不过了,科伦布说道.那就叫山羊也给我们耍一个魔法吧,让我们也开开心.
狄安娜和科伦布赶忙对吉卜赛女郎说:小姑娘,叫你的山羊变一个魔法吧.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跳舞的姑娘应声道.
一个奇迹,一个戏法,总之一个妖术吧.
不明白.她又轻轻抚摸着漂亮的山羊,连声喊着,佳丽!佳丽!
这时候,百合花注意到山羊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皮做的绣花小荷包,便问吉卜赛女郎道:那是什么东西?
吉卜赛女郎抬起一双大眼睛望着她,严肃地应道:那是我个人的秘密.
我倒很想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百合花心里想着.
这时候那个夫人脸带愠色站了起来:喂喂,吉卜赛姑娘,既然你和你的山羊连给我们跳个舞都不行,那你们还待在这里干嘛?
吉卜赛女郎没有应声,慢慢地朝门口走去.然而,越靠近门口,脚步越慢,似乎有难以抗拒的磁石在吸引着她.突然间,她把噙着泪花的湿润眼睛移向弗比斯,随即就站住了.
真是天晓得!队长喊道,不能就这样走了.您回来,随便给我们跳个什么舞.噢!对了,我心上的美人,您叫什么来着?
爱斯梅拉达.跳舞的姑娘应道,眼睛依然动不动地看着他.
听到这古怪的名字,小姐们都笑疯了.
真是的,一个小姐叫如此一个可怕的名字!狄安娜说.
您还不明白,这是一个巫女呗.阿梅洛特接着说.
亲爱的,阿洛伊丝夫人一本正经地说道,肯定不是你父母给你取的这个名字的吧.
她们说话的时候,贝朗日尔趁人不注意,用一块小杏仁饼逗引小山羊,拉它到角落去了.她俩顿时就成了好朋友.好奇的小女孩把挂在小山羊脖子上的荷包解下,打开来一抖,里面的东西掉在了席子上.原来是一组字母,每个字母都被分开单独写在一小片黄杨木上.这些玩具似的字母刚摊在席子上,贝朗日就吃惊地看见了一个奇迹出现:小山羊用金蹄从中选出几个字母,轻轻地推着,排列这些字母成一种特殊的顺序.不一会儿工夫,就排成一个词,山羊好象很熟悉拼写,不假思索就拼写成了.贝朗日尔赞叹不已,一下子合掌惊叫起来:
百合花教母,你快来看呀,瞧山羊在干什么!
百合花跑过去一看,不由得全身战栗.地板上那些排列有序的字母组成一个词:弗比斯.这真是山羊写的?百合花变了声音,急忙问道.
是的,教母.贝朗日尔说.
毫无疑问,小女孩还不会写字.
这就是她所谓的秘密呀!百合花心里揣摩着.
听到小女孩的叫喊声,所有的人跑了过去,母亲,几位小姐,吉卜赛女郎,还有那位军官.
吉卜赛女郎看见山羊干的荒唐事儿,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像个罪犯站在队长面前,浑身哆嗦着,可是队长却露出得意而又惊讶的笑容,定定地瞅着她.
弗比斯!小姐们简直惊呆了,喃喃说道.这是队长的名字呀!
您的记性可真好呀!百合花向呆若木鸡的吉卜赛女郎说道,随即放声哭了起来,双手捂住脸,痛苦地呐呐道:这是一个巫女!她听见心灵深处有个声音告诉她说:这是一个情敌!
她一下子晕倒了.
我的女儿呀!我的女儿呀!母亲喊道,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滚开,该死的吉卜赛丫头!
斯梅拉达转眼间把那些晦气的字母捡了起来,向佳丽作了个手势,从一道门里走了出去,而人们把百合花从另一道门抬了出去.
弗比斯队长独自站在那里,不知该走哪道门,犹豫了片刻,跟着吉卜赛女郎走了.
第 七 卷 二 一个教士和一个哲学家
本章字数:6554
小姐们刚才看到的那个站在北边钟楼顶上,聚精会神探身望着吉卜赛女郎跳舞的教士,是克洛德.弗罗洛副主教.
副主教在这钟楼顶上为自己设置的那间神秘小室,读者们想必没有忘记吧.顺便提一下,我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今天从两座钟楼拔地而起的平台上面,透过朝东的方形小窗洞,可以望见内部的那一间.房间很简陋,如今光秃秃的,空空荡荡,破烂不堪,随随便便粉刷过的墙壁上,疏疏落落地装饰着几幅大教堂里面的发黄的蹩脚版画.我猜想,这个洞里现在的主人是蝙蝠和蜘蛛,因此苍蝇遭到双重的歼灭战.
每天,太阳下山前一个小时,副主教就登上钟楼的楼梯,躲进这间小屋,有时整夜都在那里.这一天,他来到陋室的低矮小门前,从腰间荷包里掏出小钥匙,正要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忽然耳边传来了一阵手鼓和响板的声音.响声来自教堂前面的广场上.前面已经说过,这间小屋只有一扇朝向主教堂背部的窗洞.克洛德.弗罗洛连忙抽出钥匙,就来到钟楼顶上,这就是小姐们所看到的,神态阴郁的沉思.他呆在那里,神色庄严,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沉思着.整个巴黎就在他脚下,连同全城无数楼房的无数尖顶,远处环绕着的柔弱的山丘,从一座座桥下蜿蜒流过的塞纳河,街上波涛汹涌般的民众,如云朵缭绕的烟雾,似链条起伏的屋顶,以及挤压着圣母院的重重叠叠的链环.但是,在这一整座城市中,副主教只盯着地面的一点:圣母院前面的广场;在这一整片人群中,只盯着一个身影:吉卜赛女郎.
要说清楚那是什么样的目光,目光中喷射出来的火焰又是从哪儿来的,实在是一件难事.这是一种呆板的目光,却又充满着纷乱和骚动.他全身木然不动,只有不时身不由己地颤抖一下,好像一棵树被风摇动;撑在大理石栏杆上的双肘,比大理石还要僵硬;直愣愣的笑容,连整张脸都绷紧了.仿佛克洛德.弗罗洛全身都僵死了,唯有两只眼睛还活着.
吉卜赛女郎翩翩起舞着,手鼓在指尖上旋转,而且一边跳着普罗旺斯的萨拉帮德舞,一边把手鼓抛向空中.欢快,矫捷,轻盈,丝毫没有感觉到那垂直投射在她头上的那可怕目光的压力.
群众聚集在她周围.不时有个怪里怪气穿着红黄两色外衣的男子出来帮她跑个圆场,然后又回到离舞女几步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抱住山羊的头放在他的膝盖上.看上去那个男人像是吉卜赛女郎的伴侣.克洛德.弗罗洛从所站的高处向下望去,无法看清他的长相.
自从看见这个陌生人,副主教心猿意马,既要注意跳舞姑娘,还要注意那个男人,脸色越来越阴沉了.猛然他挺直身子,全身一阵哆嗦,嘟嚷道:这个男人是谁?我从来都是看见她一个人的!
一说完,就一头又钻到螺旋形楼梯曲曲折折的拱顶之下,冲了下楼去.在经过钟楼那道半开半闭的门前时,冷不防发现的一件事,不由的他一怔,只见卡齐莫多俯身在好似巨大百叶窗的石板屋檐的一个缺口处,也正在向广场眺望.他看得那样的入神,连他的养父走过那里都没有觉察.那只粗野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奇异的表情.这是一种入了迷的温柔目光.克洛德情不自禁地喃喃道:奇怪!难道他也在看那个埃及姑娘吗?他接着往下走,刚过一会儿,心事重重的副主教就从钟楼底层的一道门走到了广场.
吉卜赛姑娘到底怎么啦?他混在那群被手鼓声吸引来的观众当中,问道.
不知道.他旁边的一个人应道.她突然不见了,大概可能是到对面那幢房子里跳凡丹戈舞去了,是他们叫她去的.
吉卜赛女郎刚才婀娜多姿,舞步翩翩,遮掩了地毯上的花叶图案,此时就在她跳舞的地方,在同一张地毯上,副主教看到的只有穿着红黄两色上衣的那个男子.此人为了挣上几个小钱,正在绕着***走圆场,只见他双肘搁在屁股上,脑袋后仰,脸孔通红,脖子伸长,牙齿咬住一把椅子,椅子上拴着向旁边一个女子借来的一只猫,猫被吓得喵喵直叫.
这个江湖艺人汗流浃背,顶着由椅子和猫构成的高高金字塔,从副主教面前走过.副主教立刻喊道:圣母啊!皮埃尔.格兰古瓦,你在做什么?
副主教声色俱厉,把那个可怜虫吓了一大跳,一下子连同他的金字塔都失去了平衡,椅子和猫一古脑儿的砸在观众的头上,激起一阵经久不息的嘲骂声.
要不是克洛德.弗罗洛示意他跟着走,趁混乱之机,赶紧躲进教堂里去,皮埃尔.格兰古瓦确实是他可就麻烦大了.猫的女主人,以及周围所有脸上被划破擦伤的观众,很可能会一齐找他算帐的.
大教堂已一片昏暗,一个人没有.正殿四周的回廊黑没洞洞的,几处小礼拜堂的灯光开始像星星一样闪烁起来了,因为拱顶越来越漆黑了.唯有大教堂正面的大圆花窗仍在夕阳的余照下,色彩斑烂,犹如一堆璀璨的宝石,在阴暗中熠熠发亮,并反射耀眼的光辉到正殿的另一端.
他俩走了几步,堂.克洛德靠在一根柱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格兰古瓦.这目光,格兰古瓦并不害怕,因为他觉得自己穿着这种小丑的服装,无意中被一个严肃的博学的人冷撞见了,真是丢人现眼.教士的这一瞥没有丝毫嘲笑和讽刺的意思,而是一本正经,心平气和,却又洞察入微.副主教先打破僵局,说:
过来皮埃尔,许多事情得向我说说清楚.首先,将近两个月了,您连个影子也没有,现在可在街头找到您了,瞧您这一身装束真是太漂亮!半红半黄,与科德贝克的苹果无二,您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大人,格兰古瓦可怜巴巴地答道.这身穿着确实怪里怪气,您看我这副模样,比头戴葫芦瓢的猫还要狼狈哩.我自己也觉得这样做糟透了,等于自找苦吃,存心叫巡防捕役们把这个穿着奇装怪服的毕达哥拉斯派哲学家,抓去好好敲打肩胛骨.可是您要我如何做,我尊敬的大人?全怪我那件旧外褂,一入冬就毫不怜悯地把我抛弃了,借口说它成了破布条儿,到捡破烂的背篓里去享享清福啦.怎么办?文明总还没有发展到那种地步,像古代狄奥日内斯所主张的那样,可以赤身**到处走,再说,寒风冷凛,即使试图使人类迈出这新的一步,而取得成功,也不能在一月里呀!凑巧见到了这件上衣,我就拿了,这才把原来那件破旧黑外褂扔了.对我这样的一个神秘哲学家来说,破旧就不神秘了.这样一来,我就像圣惹内斯特那样穿小丑的衣裳.有什么法子呢?这是一时的落难罢了.阿波罗曾在阿德墨托斯家养过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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