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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伏北平的間諜母親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Whatever11
忽然有淡淡的香氣。
何天寶爲人不算好色,但也不是正人君子,在法國時學習時也風流過,略懂香水,分辨這味道似乎不是上海仿制的大路貨,而是外洋出產的高級品。
何天寶轉頭,一個穿白底紅花旗袍的女人低頭走來,跟他擦肩而過,烏雲般的頭發燙得很漂亮,藏在頭發陰影裏的面孔線條柔和,嘴脣異樣的紅,正是之前曾在洋車上驚鴻一瞥的女人。
在擦肩而過的瞬間,她低聲說:
“你們快離開大柵欄,這裏是陷阱。”
話音未落,一個穿黑綢褲褂,胸前掛着金色表鏈的男子從人羣中走出來,手裏提着一把手槍。
“砰!”“砰!”“砰!”
這裏建築密集,槍聲有回音。何天寶無法判斷多少人在開槍,哪裏在開槍,只覺得街頭巷尾,兩邊的買賣鋪號,招牌掩映的窗戶……到處都是危險。
何家姐弟隨着周圍的平民奔走,躲進一家茶館。這時剛入夏,茶館門口搭了高高的涼棚,地下撒了水,擺了幾十張桌子,看樣子是在說書。聽到外面的槍聲,書座兒們紛紛起來往外走看熱鬧,而外面街上的行人又在往裏擠躲避子彈。混亂中何家姐弟拉着的手被扯散,何天寶一轉頭已經不見了姐姐。
何天寶在茶館裏站了片刻,聽着外面街上漸漸恢復平靜,裏外還是找不到何毓秀的影子,忽然有幾個僞警察沿街小跑着過來,一路高喊:“何天寶先生!何天寶先生在這裏嗎?”
何天寶把心一橫,舉手說:“我就是!”
幾個警察歡天喜地,說:“您沒事兒就好,我們局長下令務必要找到您。”人羣外擠進來一個油頭綢褂的青年男子,滿頭大汗,惶恐不安。他給何天寶鞠了個躬,說:“何先生您好,我叫鄭仲輝,您叫我輝子就可以了,我是金五爺的司機。五爺囑咐我一大早就到正陽門車站等您,我一大早就到了,可趕巧我喝茶喝多了上廁所的功夫兒,就跟您錯過了……”
何天寶知道金五爺就是金啓慶,他揮揮手打斷了輝子的話,問:“你遇到我太太了嗎?”
“您跟太太走散了?”
“是啊,我們第一次到北平,說到大柵欄逛逛,結果就遇到槍擊,被人羣衝散了。”
輝子一躍轉身,瞬間變臉,對那些警察喊:“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找何太太?”
警察們幹答應着,卻不動。
輝子有些尷尬,伸手摸摸懷裏,小聲問何天寶:“何主任,北平的巡警規矩大,這種事情可能要使點兒茶水錢……”
何天寶問:“多少?”
“兩個大洋就夠了。”
何天寶取出兩個大洋交到輝子手裏,輝子伸手拍拍年紀較大的巡警,大洋就落進了他警服的口袋,說:“哈二爺,拜託了。”
哈二爺眉開眼笑,說:“何先生放心,輝子的事情就是我們的事情,我們有交情,在北平地面上,別說丟了個人,就是丟了根頭發,我也能給您找回來!”說完一揮手, 衆巡警沿着大柵欄耀武揚威而去,沿途高呼:“何太太!何太太!”
輝子對何天寶說:“何先生,今個兒兵荒馬亂的,咱別站街上等,容易招事兒。咱們去聯絡站等吧,那兒有電話,知道消息也快些。”
何天寶擔心姐姐,但不想表現得太有膽氣,就點頭說好。
北平聯絡站設在六國飯店二樓一個大套間。
這位站長名叫金啓慶,自稱行五,有字有號——北平人介紹起來比所有外省都麻煩——何天寶心急如焚,聽而不聞。
這位金站長四五十歲年紀,其貌不揚,頭發剛染過,太黑太油,聲音洪亮,一口北平話又響又脆,胸脯也拍得極響:“何賢弟放心——我看我比你大着幾歲,叫賢弟可以吧——我家世代在北平,北平地面上三教九流,我都有關系,弟妹絕對安全。”
“我先謝謝金五哥了。”
“金五那是外面的人叫的,我們那一支兒的大排行,現在鐵杆莊稼沒了,一大家子人也都分家另過了,叫那個沒意思。你要是看得起我,就叫金大哥吧。”
何天寶心急如焚,無心講話,點頭答應着,只是喝茶抽煙。他不說話沒關系,金啓慶一個人聊,照樣熱鬧。
都說北平人能聊,何天寶今天算是開了眼了,金啓慶滔滔不絕雲山霧罩,好比茶館裏的說書先生,一口氣說了半個鍾頭,說的是金家家譜,原來金啓慶是滿清皇族,乾隆老佛爺的嫡派玄孫,金就是愛新覺羅的意思,算起來他老人家比溥儀還要大一輩,但是他金阿哥忠貞愛國,不肯去關外作日本附庸,所以就跟着汪先生革命了。
何天寶抽到第五支煙的時候,金先生終於繞回正題:“這次作這個站長,都是汪先生陳先生求我我才做的。正好你老弟來了,老哥交接完畢,就可以落個清閒。”
何天寶正想接話,金啓慶見他面前茶碗空了,喊:“到廚房大茶壺取點茶滷子兌壺新的來。”裏間的門應聲而開, 先跑出一個髒兮兮看不出是男是女的小孩兒,後面跟出一個老媽子,將那孩子捉了回去,順手帶走茶壺。原來金啓慶一家就住在裏間。
何天寶假裝沒看見,打了些哈哈,說他到北平來跟金啓慶做的不是一行事情,金啓慶這個擔子恐怕還要多扛幾天,“就算要辭職,也麻煩老哥去跟陳先生辭,兄弟是萬萬沒有那個資格的。”
金啓慶半信半疑,心情轉好一些,老媽子端了壺茶出來。金啓慶說從喝茶就能看出這家人是不是老北平,老北平沒有現泡茶的,都是早期泡一壺滿是茶葉的茶滷,這一整天喝茶都用這個兌,溫度濃度都剛剛合適。何天寶禮貌地奉承:“早就聽說北平人會生活,真講究。”
“民國都改良了,要說講究,那是前清的時候。”金啓慶又說起北平人過夏天的講究,怎樣在四合院裏搭涼棚如何在井水裏冰西瓜炸醬面要準備多少樣菜碼。
何天寶忽然不安,隱隱覺得這屋子裏有什麼東西不大對勁,又說不上來。
這時電話響了,金啓慶說了兩句,滿面笑容地對何天寶說:“人找到了,弟妹從大柵欄後面跑到胡同裏,不知怎麼走到宣武門外去了。”
何天寶接過電話,何毓秀從胡同裏走出軍警的封鎖線,在宣武門外一家飯莊子借了電話報平安。金啓慶讓輝子開車去接她,然後直接送到宅子去。金啓慶又對何天寶說:“聽說賢伉儷要來,我自作主張,幫你們在東城賃了個院子,粉刷一新,棚也重新糊過,還租了家具——你如果不滿意可以打電話讓他來換,家具行老板是我朋友……”
何天寶謝了金啓慶,就要告辭,也去安置。
金啓慶堅決挽留:“這種事情讓弟妹做就可以了,你初來乍到,我是一定要給你洗塵的。酒我都準備好了,不是新貨,是我一個同族兄弟自家釀的綠茵陳。”
何天寶知道北平風氣男尊女卑,對待妻子要如衣服,但這種時候也顧不得了,說:“讓金啓慶見笑,內人年輕沒經過什麼事,小弟還是親自去看看她再來叨饒這頓酒吧。”
“小夫妻,明白明白。”金啓慶居然也有痛快的一面,說:“輝子,你開車送何先生,先送何太太到宅子,一定安頓好了再走。”
聯絡站這部老爺車極難發動,輝子弄了半天車子除了發動機不響哪裏都響。
何天寶雖然不懂修車,但是會察言觀色,懷疑這個輝子是故意拖延時間。於是何天寶嚷嚷不耐煩,說要坐洋車去,輝子不肯,說那成何體統,而且他回來也不好交代。
“什麼叫體統?我媳婦兒一個女人家,兵荒馬亂的,人生地不熟的……”何天寶語無倫次,他開始時是演戲,說到後來,聲音不由自主地發抖,竟是真情流露。
剛巧就在這時,車子好容易發動起來,又不斷遇到日僞軍警的哨卡,僞警察還好,日軍對於他們從北平警察局拿到的各種通行證根本不認賬,還是要仔細檢查。從六國飯店到宣武門外不過三五裏路程,他們四十分鍾之後才到。
何天寶一路上心急如焚, 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小聲罵娘:“狗日的小日本,小鬼子,東洋倭寇……”
輝子安慰他:“快了快了,這都是大柵欄那場槍戰鬧的。”
何天寶忽然問:“大柵欄到底誰打誰問出來了嗎?”
“是日本人設伏抓抗團的學生……”輝子隨口答應,話說了一半忽然察覺自己失言,作爲一個司機,他知道得太多了。
何天寶冷笑:“你們這跟自己人裝神弄鬼的,是誰的意思?周佛海還是李士羣?”
汪精衛的情報系統創建於租界極司菲爾路76號,人稱“七十六號”,外面傳得神乎其神,其實裏面一片混亂,前後有丁默邨周佛海李士羣三個頭子,這三位都不放心別人所以都不肯放手,各有一班親隨手下,互不信任。何天寶姐弟是在越南被汪精衛夫婦直接看中的,七十六號的三巨頭估計統統在猜疑他們。何天寶打聽過,這北平聯絡站當初是周佛海安排的,後來周佛海事多,由李士羣接管。不管輝子是向周李哪一個匯報,都不會信任他這個“安南仔”。
輝子保持着那種北平人的敦厚微笑,說:“您是搞政治的,我們是搞情報的。有些事情不告訴您,於您有好處。”
何天寶冷笑:“反正,如果我媳婦兒少了一根頭發,你就小心了。我對付不了姓金的,但未必對付不了你這麼個小嘍囉。”
聽了這話,輝子有些含糊,把車子靠邊停下,陪笑着說:“這不關金大爺的事,我跟南京的聯系他不知道。我相信先生太太都是清白好人,一會兒兩位就能團聚,保證太太無驚無險。”
“有驚無險?什麼意思?”
“我們鬥膽,要考驗何太太一次。”
何天寶憤怒地問:“既然你們已經嚇唬過我們一次,爲何又要單獨嚇唬我太太?”
輝子說:“我們也是小心謹慎——這次槍林彈雨的,何太太人生地不熟的,竟然能從大柵欄穿過軍警的封鎖線,走到宣武門外去。雖然可能是趕巧了,但是我們確實不放心。”
“那你們要怎樣才放心呢?”
輝子從口袋裏摸出一樣東西,遞給何天寶。何天寶接過來看,是顆演戲用的空包彈,他裝作不懂,問道:“這是什麼意思?拿顆子彈嚇唬我嗎?我既然敢頂着千夫所指跟汪先生幹革命,就不怕殺頭掉腦袋!”
“何先生你誤會了。”輝子又摸出一顆子彈遞過來,解釋:“這樣的才是真的子彈。我們一會兒用的子彈都是去掉了彈頭的。”
何天寶面色陰晴不定。
前面忽然響起槍聲。
何天寶跳下車子,站在路邊看,心髒仿佛要跳出胸膛。
他們的車子停在騾馬市大街邊上,前面一百米就是騾馬市大街和宣武門外大街的交叉口,一個短發女子跑過路口,看身形正是何毓秀,右手拿着把短槍,邊跑邊向後開槍。何天寶覺得姐姐的步伐有些古怪,仔細辨認,她右腳的鞋襪似乎染成了紅色,應該是受了傷。
何天寶望着姐姐,腦子嗡的一下變成了蜂窩,無數念頭亂紛紛呼嘯來去:是誰在跟姐姐交火?軍統的人、北平的人還是南京的人?姐姐暴露了,但是暴露到何種程度?我是不是撇清關系繼續潛伏下去?
耳邊傳來咔噠一聲輕響,是手槍保險打開的聲音,何天寶轉頭看,輝子也下了車,雙手握着一把手槍指着何天寶,兩肘架在車頂上,神情緊張。
何天寶這才意識到自己失去了可能唯一的機會,他本該立刻制服輝子,奪車救姐姐的,只是這個他冷眼看輝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輝子的臉上仍然掛着北平人的溫和笑容,掏出一副手銬,放在車頂往前一推,手銬滑到了何天寶這一側,說:“何先生,我還是那句話,真金不怕火煉,如果您是清白的,就自己去跟上面的人分辨吧。”
何天寶拍車頂,厲聲說:“你好大的膽子!”
“聽說您是文官,何太太更是留洋回來的女學生,怎麼會隨身帶着手槍?”
“你說那開槍的女人?”何天寶冷笑:“誰說那是我太太了?你自己不是說了,日本特工在抓抗團的人。”
輝子憨厚地點頭:“既然這樣您就更不必擔心了,別讓我難做。快戴上手銬上車,不然等一會兒日本人來了,我就只能先斬後奏了。”
何天寶就是想拖到日本軍警趕來,沒想到輝子竟然敢威脅要當場槍殺他。但他知道這種時候嘴上不能輸:“先斬後奏?你是什麼東西,也配斬我?到時候汪主席問起來,你猜,你上司是自裁謝罪還是宰了你頂上?”
兩人正在僵持,忽然旁邊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天寶!”
兩人轉眼去看,一個穿白色旗袍的美貌女人站在路邊,化着濃妝,鮮紅的嘴脣又驚又怕地顫抖,直勾勾地看着他們,正是早上何家姐弟在大柵欄見過的那人。
那女人飛跑過街,撲到何天寶懷裏,用後背擋在他胸前,轉頭衝輝子喝道:“光天化日的你拿槍對着他……你們……你們北平還有王法嗎?”
何天寶先是一愣,本能地用手攬住那女人的背,軟玉溫香抱個滿懷,那女人低聲說:“不想死就假裝我是你媳婦兒。”
女人因奔跑而喘息,裹着乳房的絲綢摩擦在何天寶的胸膛上,心心相印,他瞬間知道了這女人的身份,感到自己的心髒不可抑制地狂跳。
女人轉身攔在何天寶身前,展開雙臂,怒視輝子,像只保護幼崽的母獸。何天寶癡癡地看着眼前烏雲般的頭發。
遠處的何毓秀也看到了何天寶和那個女人,愣了一下,向他們舉起槍。輝子舉槍要打何毓秀,何天寶挺身向前,用左邊的臂膀遮住那女人,右手打低輝子的槍,何毓秀恨恨地看了何天寶一眼,轉身逃進了一條胡同。
幾個騎自行車持槍的便衣追過來,朝着胡同口裏亂開幾槍,跟着追了進去。
輝子看何天寶,何天寶恢復了急智,低聲說:“你想暴露身份嗎?”
騾馬市不算繁華地段,但光天化日的,周圍迅速聚攏起一些看熱鬧的人。輝子迷惑地把手槍藏進袖口,問那旗袍女人:“你是……何太太?”
何天寶終於回過神來,哼了一聲:“廢話!”
輝子問:“那剛才那個開槍的女匪徒是……”
何天寶說:“我要是認得,不就是軍統特務了?”
輝子尷尬地合上手槍的保險,避開周圍人的目光,插回腰間,走過來鞠了個九十度的躬,說:“何先生,何太太,今天一場誤會,實在對不住了。兩位請上車,上車再說。”
那女人對何天寶說:“我不坐他的車!”
何天寶板着臉對輝子說:“鄭先生很抱歉,內人今天受了連番驚嚇,我們就先告辭了,其他事情改天再細說。”
輝子倒也光棍,點頭說好,殷勤地說:“兩位稍等,我去叫洋車。”
何天寶說:“不用麻煩了,誰知道你在車上又搞什麼名堂!我們自己走路去——你喜歡盯梢就跟着!不,我勸你還是搶先到飯店去檢查我們的行李!小心,我那箱子裏藏着重慶的特務!”
輝子給了自己一記耳光,說:“是我魯莽了,我明兒上門去負荊請罪!我們給您備了房子,在金魚胡同24號,行李這會兒應該已經送過去了,這是鑰匙和地址。”
何天寶不說話,板着臉接過了鑰匙和紙條。
輝子灰溜溜地開車走了。那女人挽着何天寶走進旁邊的一條小胡同,進胡同女人就放開了手,一個人走在前面。中國女人穿着高跟鞋旗袍走路就是好看,腰肢擺動,繡着紅色花朵的乳白色綢布在渾圓的臀部周圍緊繃浮動。
看看四下無人,那女人站定回身,上下打量何天寶,濃重眼影包圍的雙眼中百感交集,粉臉上作出一個勉強的笑:“小寶你好。”
何天寶面無表情:“阿媽你好。”





潛伏北平的間諜母親 第三章 當年骨肉聚天倫
“十年不見,你長得比我還高了。”
“是九年。”
這個女人名叫賈敏,是何天寶的母親。她同何天寶的父親本來是親戚,何爸爸當年有妻有女,發妻就是賈敏的表姐。賈敏是洋派女學生,袁世凱稱帝後離家出走去廣西投奔孫中山鬧革命,她家裏人拜託何爸爸去追,不知怎麼的何爸爸竟然被小女生折服,就地加入國民黨留在兩廣,他後來登報拋棄發妻跟賈敏結婚,生了何天寶,又把和前妻生的女兒何毓秀接到身邊。何毓秀一直恨着賈敏,只叫表姨不叫媽媽,但跟何天寶感情很好。
二十年代中期國共合作,賈敏跟共產黨越走越近,祕密加入了中共,何天寶的父親則加入了蔣中正一派。國共內戰爆發後,賈敏從丈夫身邊偷取情報交給中共,國民黨在內部查了又查,始終不得頭緒,直到1931年中共高層顧順章叛變,寧滬一代的地下黨幾乎全軍覆沒,其中有人供出了賈敏,賈敏得到風聲逃走。蔣中正念舊情,把事情壓了下來。何先生愧對同志,躊躇月餘,終於將兒女託孤給一位老友,飲彈自殺。後來傳來消息,賈敏投奔紅軍後很快死於內部整肅。
1932年,他們父親當年的黃埔學生戴笠組建特務處(軍統前身),兩姐弟執意投奔,在三道高井訓練班受訓作了特務。但他們沒能如願去對付共產黨,還沒畢業就趕上“八一三”,蔣介石說了“人不分老幼”要跟日本人拼命,軍統工作重心立刻轉向抗戰,兩姐弟也暫時放下了家仇,對付漢奸。這一年來臥底汪僞,在刀山上走鋼絲,兒時恨事拋諸腦後,卻沒想到在北平會遇到“已經死去”的母親。
久別重逢,賈敏端詳着兒子,粉臉上的表情不斷變化,一會兒柔情萬種,一會兒又疑慮重重。何天寶也看着母親,看得出她用濃妝遮掩着歲月的痕跡,留住即將消逝的美貌,重重的眼影蓋住了眼睛周圍可能的細微皺紋,一雙杏眼仍然靈動清澈,濃鬱的口紅突出了總是仿佛微微嘟着的、性感的脣形。
幾分鍾後賈敏先開口:“你們是重慶的人?”
何天寶說:“不是,我是追隨汪先生的。”
賈敏說:“否認也沒用,我是你媽,我不信你會作漢奸。”
“我也不信……”何天寶想說“我也不信你會拋夫棄子”,改口說:“我也不信汪先生會作漢奸,國事糜爛,求和是逼不得已。”
賈敏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搖頭說:“想不到我們家出了一個鐵杆國民黨,一個鐵杆共產黨,居然還會出一個鐵杆賣國賊。”
何天寶冷冷地說:“汪先生不是賣國,而是爲國家收拾殘局——八年前中東路之戰的時候,貴黨對蘇俄之忠誠,我們是自愧不如。”
賈敏說:“明白了,我只好大義滅親,讓我的同志們如果遇到何毓秀,就以漢奸處理,格殺勿論。”
何天寶無法控制自己,飛快地反脣相譏:“你不必說得好像很爲難,你又不是第一次大義滅親。”
賈敏表情慘然,說:“我當年對不起你們,特別是你,還有秀兒……”她低下頭,捂着臉,肩膀聳動,發出壓抑的哭聲。
何天寶愣了一下,本能地拍拍她肩膀。賈敏趁勢撲進他懷裏,伏在他肩頭。何天寶緊張地東張西望。北平民風保守,男女當街擁抱的場面難得一見,周圍不多的幾個行人都停下了腳步看西洋景兒。
“我拋家舍業,自認是解放人類……可自己的兒子……卻當了漢奸……”賈敏抽抽噎噎地抓着何天寶的肩膀,“你快走吧,我的同志、軍統的人、還有那些抗團殺奸團什麼的,隨時可能會向你下手。”
何天寶手足無措,低聲說:“好好……您冷靜點兒,這是街上。”賈敏是北平人,何天寶小時候跟媽媽都說北平話,此時不知不覺就冒出來了。
賈敏已經泣不成聲,抽抽噎噎的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何天寶只覺得頭皮發脹,脹到一個頭兩個大,“我們不是漢奸,我們是殺漢奸的——我們是軍統特工。”
賈敏猛地擡頭,粉臉上絕無淚痕,連妝都沒有蹭到,露出一個譏誚的微笑,說:“我知道。”
何天寶愣住。
“這才是特務的世界,萬事小心。”
何天寶點了點頭,慚愧萬分。
“別往心裏去,你這是關心則亂,你是有情義的孩子。”賈敏露出一個溫暖而狡黠的笑容,擡手掐掐他肩膀,說:“還好,我兒子終究不是漢奸。”
“好不了太多,”何天寶苦笑:“我們可是重慶的反革命。”
賈敏沒有接這個話茬,說:“我先走了……我會通知我的同志留神秀兒,如果遇到就把她保護起來。”
何天寶說:“嗯,我也去通知我的同志,還有南京。”
“先不要聯絡南京……”賈敏眼珠亂轉——她雖然人到中年,眼睛仍然黑白分明、明亮靈活,“你們新到北平,就有人費這樣大的力氣設局對付你們——你在南京得罪了什麼人?”
何天寶驚覺危險,七十六號的人對他不算親熱但絕無敵意,如果這次大柵欄的局是針對自己而設的,這個一百八十度轉彎從何而來?他邊想邊說:“我們離開南京的時候,一切都很正常,這才三天——這幾天出了什麼事嗎?”
“不一定出事了,可能就是南京有人看你太紅不順眼,很可能他們根本不懷疑你的來歷只是想嚇唬嚇唬你。但這種事很難說,即使造謠的不信也難保汪兆銘不起疑心。”賈敏搖頭,說:“我寧可賭你們是暴露了,趕緊去聯絡軍統,讓他們繼續尋找秀兒,你必須立刻離開。”
遠處走來幾個路人,賈敏攬住何天寶的胳膊,拉着他走向胡同深處。兩人身體挨着,何天寶的手先是放在母親的臀部旁邊,覺得不合適,就稍微向上,攬住了她的腰。賈敏雖然生過孩子,但天賦異稟,加上這些年江湖奔走,身材恢復得很好,腰很細,臀部寬大,手放在腰臀連接處感受她走動時的搖擺,別有種獨特的性感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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