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伏北平的間諜母親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Whatever11
何天寶說:“我就算要獻殷勤,也要找些女明星女名媛,怎麼會找個老太婆?”
賈敏眯起兩只杏核眼,做出生氣的樣子:“說的也是,你這樣的青年俊傑,怎麼會搭理一個四五十歲的老太婆?”
何天寶賠笑着走過去,雙手扶着母親的肩膀,湊到她耳邊說:“我可不是說她的歲數,是說她這個人。四十歲並不老,是女人最美的年紀,關鍵要看她本人會不會保養修飾。比如說您吧,這個這個,遠看像是我姐姐,近看是我媳婦兒。”
“胡說八道。”賈敏轉過身,剛好對着鏡子,忍不住端詳了自己一下,烏雲般的頭發下,一張仍然美麗卻難說年輕的臉上飄過一陣紅暈。她這些年也跟幾個革命同志有過露水姻緣,但這一生經歷的男人都是一本正經甚至土頭土腦,哪裏有何天寶這樣優雅而有情調?恍惚中賈敏突然看到鏡子裏自己酡紅的臉頰,趕緊低頭,慌慌張張地往西屋走,說:“你先收拾行李吧,我要檢查一下這屋子。”
賈敏到隔壁房裏平靜了一下,從大坤包裏取出一樣儀器,開始在屋子裏地毯式的搜索。何天寶對面靠牆放着個擺放小擺設的閣子,賈敏蹲下去一格格地檢查。她背對着何天寶,彎着腰,屁股剛好探向何天寶這邊,臀部顯得更大更圓,腰肢顯得更細,對比之下,觸目驚心。
何天寶只覺得呼吸困難,趕緊移開視線,問:“你在找什麼?”
賈敏說:“竊聽器。”
竊聽器材在中國是貴重物品,何天寶不大相信日本人會對他這種小人物用竊聽器,笑着說:“你這麼大聲嚷嚷,就不怕被人竊聽去了?”
賈敏說:“按照日本特工條例,他們不會在監控對象入住新地點的時候就安裝竊聽器,那樣容易暴露,因爲我們新搬家,肯定會增減家具開箱收拾什麼的。他們會等到我們安頓下來之後才動手。”
何天寶更迷惑了:“那你還檢查什麼?”
“只是確認一下,另外了解一下房屋結構,對可能安裝竊聽器的地方,以後檢查的時候也能心裏有數。”
何天寶呼吸恢復了自然,笑着問:“你不會給我裝一個吧?”
賈敏說:“我們可沒那種高級玩意兒。我到處檢查,你去把你和秀兒的假履歷寫出來給我背熟。”
何天寶寫了,賈敏檢查完房子,過來慢慢默讀。賈敏讀了幾遍,起身出門,到院子對面的廚房燒水泡茶,又走回來再讀幾次,說她全部都記住了。何天寶考了她幾個問題,賈敏對答如流。何天寶倒不意外,他自己記性特好,估計是遺傳自賈敏。
何天寶問了幾個簡歷上的問題, 突然問:“你在北平做什麼?”
“等機會刺殺日本首相。”
“啊?”
賈敏狡黠一笑:“……那是不可能的,我是作經濟工作的,建立渠道銷售農產品啊,購買藥品工具啊之類。你想知道什麼儘管問,兩黨畢竟還是合作抗日的盟友,能回答的我一定回答。用不着詐我。”
何天寶被看破,自嘲地一笑:“班門弄斧了,見笑。”
“剛才突然發問,時機選的不錯。”賈敏拍拍何天寶的肩表示鼓勵,然後繼續裏裏外外的收拾。何天寶也跟着幫忙,拆箱子拆到些西洋鍾之類的小擺設,就開始布置堂屋。過了一會兒,賈敏在東屋叫他,進去一看,窗下砌着半間屋子那麼大的一面大炕,賈敏笑起來:“你沒睡過炕吧?”何天寶確實沒睡過這種東西。所謂炕是黃河以北才有的特殊的牀,用磚壘成,再用三合土密封,下面是空的,叫做炕洞,竈門開在房間外面,冬天燒炕的時候,把特制的火爐——叫炕爐子的——放在有軲轆的鐵架上,推進坑洞裏。
賈敏打量了一下環境,說:“今晚先胡亂湊合一下,明天我去扯幾尺布來,厚的作窗簾,薄的我們扯在我們中間,楚河漢界。”
何天寶雙眼不由自主地在她曲線起伏的身體上遊弋,口中心不在焉地答應。
賈敏坐在炕沿上,摸着平整光滑的炕面,說:“睡慣了法國彈簧牀再睡中國土炕,可委屈你了。”
何天寶隨口說:“我們孤兒哪有那麼講究……”他說到這裏立刻改口,說:“抱歉,隨口亂說的。”
賈敏溫柔憐憫地看着他,說:“對不起,小寶。”
何天寶平生最恨被別人可憐,見母親這樣反而怒氣上升,冷笑着說:“不必。”
賈敏停下手裏的活兒,理理頭發,問:“你恨我吧?”
何天寶滿臉假笑:“我只知道您是我重金請來的救兵,以前咱們見沒見過打過什麼交道,我全忘了。”
賈敏坐姿仿佛微微變了,仿佛被電擊了一下,低聲說:“你不懂的。”
何天寶只覺得一股戾氣從心頭涌起,說:“你爲什麼拋棄子女,害死丈夫,我確實不懂。”
賈敏靜靜地看着他,全無愧色,說:“你們的犧牲,是爲了全人類的解放。”
“這是誰說的真理?南京夫子廟的孫道士還是上海城隍廟的吳鐵口?”何天寶雖然知道此刻絕不該和賈敏翻臉,卻忍不住要諷刺她。
“我們不要說這些了。”賈敏細聲細氣地說,“我們最好什麼都不要談了,你還是趕緊想辦法調回重慶吧,你太年輕,容易情緒化,不適合做間諜。”
“是啊,比心狠手辣,我得拜您爲師。”
“夠了,別耍小孩兒脾氣!”賈敏忽然低聲叫起來,站起身直面何天寶,說:“我確實對不起你,我已經道了歉,如果你願意聽,我能一直說我多麼後悔,連說三天三夜。但是世上沒有後悔藥,你要是這麼沒完沒了,咱們沒法兒合作。”
何天寶站起身,直愣愣地鞠了個躬,說:“您批評得對,對不起,賈同志。”他走出正房,穿過院子進衛生間開淋浴器,這個淋浴器是一戰前的舊貨,需要先燒一桶水再慢慢放出來的,此時直接打開流出來的都是冷水。何天寶也不脫衣服,將腦袋伸到蓮蓬頭下,衝了幾分鍾,重新站起,襯衫上半截都溼透了,冷水滾滾,流下後背和小腹,他終於冷靜下來。
他走到院子裏,看着牆外的一叢竹子,反省剛剛自己的失態。這是源於十年的離棄,還是因爲這個女人讓他有點特殊的意亂情迷?
北平的夜漸漸安靜下來,隔壁院子裏夫妻吵架聲、遠處有軌電車“鐺鐺”聲,胡同口的叫賣聲、胡同裏的洋車車輪聲……一一消失。
賈敏在房裏輕輕咳嗽一聲,慵懶地說:“當家的,不早了,歇了吧。”
何天寶走進房裏,賈敏躺在土炕的東頭,臉朝着牆,一動不動。何天寶自己去躺在土炕的另外一端,也把臉對着牆。
不知幾點鍾,又下起小雨來,敲在瓦上,沙沙聲響。
母子兩人躺在大炕的兩端,聽着雨聲,一夜無眠。
潛伏北平的間諜母親 第五章 坐不安睡不穩怎到天明
直到窗戶紙上透出黎明的淺藍色,何天寶才眯了兩三個小時,他睡醒一看表,
才七點鍾,外間已經傳來女人聊天的聲音。
何天寶起身出來,看到堂屋桌上擺了熱騰騰的油條豆漿,旁邊坐着個十七八
歲的圓臉胖丫頭,嘴脣上汗毛很重,有點像胡子。兩人一見何天寶出來,就不說
話了。
賈敏介紹,說這是共產黨的聯絡員錢招娣,一會兒她們會去打聽何毓秀的消
息。「你自個兒去赴宴吧。」金啓慶昨天讓輝子送來份正式的帖子,今天要擺酒,
給何天寶接風。
「你自己小心,北平人表面上和氣,肚子裏規矩多得很……而桌上可能有特
務在看着你。」
「您再說我就該緊張了。」何天寶點頭答應着,又讓招娣:「錢小姐,一塊
兒吃點兒吧。」
招娣不客氣,坐下開吃。何天寶自己跟着吃了半根油條,就忘了吃,端着豆
漿碗看着招娣發愣。招娣同志好像蟒蛇成精,整根整根的油條瞬間消失在喉嚨裏,
仿佛嚼都沒嚼。
一邊嚼着最後一根油條,招娣一邊對何天寶感嘆:「你飯量可真夠小的,從
來不幹活兒吧?」
何天寶看着空蕩蕩的盤子,說:「是,我飯量小。」
「你是國民黨的特務?」
何天寶看看賈敏,賈敏做了個招娣是自己人的眼神,他就點頭稱是。
最後的油條消失了,招娣回味無窮地吧唧了幾下嘴,又問:「你抓過殺過我
們的人沒有?」
何天寶遺憾地搖頭,說:「我受訓後就對汪僞工作,一直沒機會跟貴黨交手。」
「汪僞?」招娣莽撞地問:「你爲什麼不刺殺了汪兆銘那個大漢奸?」
何天寶說:「我們軍統刺殺了他幾次了,倒是你們共產黨,刺殺過幾個有頭
有臉的鬼子漢奸?」
招娣說:「我們是保存有生力量,有效地抗日,好鋼用在刀刃上——有機會
刺殺汪兆銘的時候,你可別含糊啊。」
何天寶冷笑:「當然。你這好鋼躲在鄉下等着看戲吧。」
招娣沒聽出他語帶諷刺,說:「民國二十六年打響了以後我們鄉下就沒演過
戲,要看戲你得去延安,那邊兒有新戲,聽說可好看了。」
「我聽說有部《劉姥姥土改大觀園》,你看過沒有?」
「講土改的,你看過?講的哪個地方的事兒?」招娣不知道這是挖苦,追問
細節。
何天寶故意說來不及了,閃身就走,把「好鋼」丟給賈敏。
何天寶先去王八茶館坐了半個鍾頭,喝了半壺茶。這兒有個伙計是南京駐北
平的內線,何天寶跟他聊了幾句,伙計用暗語表示沒有什麼新動靜。何天寶察言
觀色,覺得對方不知道有人針對自己姐弟倆設陷阱的事情。他小聲打聽昨天大柵
欄槍擊事件的詳情,伙計低聲說:「是日本人收到內線消息抓抗團,不關咱們的
事兒,別瞎打聽。」
何天寶不得要領,看看時候不早,只好先去金啓慶的飯局。金啓慶請客的地
點不是六國飯店或者飯莊子,而是在南城磁器口一處平房。
金啓慶說這是他的祖宅,大清亡了之後陸續分割變賣,只剩下這麼一個角落,
他留着作追思。裏面只有一間北房加一個院子。院子大約十幾平方米,假山佔了
一半,另一半搭了涼棚,上面爬着葡萄藤。北方門楣上掛着十幾塊各種匾額,看
字意竟然是這家末代王孫的祠堂。祠堂當然是不能擺酒的,所以飯桌就擺在當院
葡萄架下,吃炸醬面。
雖然地點和菜式都透着寒酸,金啓慶的招待卻是一板一眼,炸醬面硬是擺出
了大家風範,也特別的麻煩。說是吃面,一張大八仙桌卻擺得滿滿當當,中間是
裝滿面條的銅盆,和幾大海碗醬料,一碗炸醬是用香菇水、茴香等調的,另有幾
碗用來拌面條的熱菜,有取燈胡同同興堂的燴三丁,荷花市場馬家的燒羊肉,周
圍層層疊疊堆着幾十樣菜碼,除了黃瓜水蘿卜之類的青菜,還有月盛齋的羊肉天
福號的肘花等等名小吃。
幹活的只有上次那個小老媽子,何天寶又冷眼觀察了那小老媽子幾次,不知
怎麼,他總覺得這小老媽子不尋常。
桌邊坐着五六位陪客,都是穿長衫的舊式人物。自從七七事變之後,北平有
身份或者自認有身份的中國人就開始流行穿長衫,以示跟國民黨無關。金啓慶一
一給何天寶介紹,何天寶被突然差來北平,對此地名人不熟,聽起來都是些文藝
界的人物,只有最後兩位嚇了他一跳,這二位一個是七八十歲的白胡子老頭兒,
嘴裏不剩幾顆牙齒;一個是土頭土腦的小老頭兒,像個走街串巷的鄉下手藝人。
金啓慶說:「這位是齊白石先生,這位是他的高足李苦禪。」何天寶雖然沒學過
琴棋書畫,這兩師徒還是聽過的,實在沒想到會是如此模樣。
齊白石含含糊糊地說了幾句話,他嘴裏沒牙,只有不知哪裏的口音,何天寶
完全不懂他在說什麼,抱拳拱手「久仰久仰,彼此彼此」地答應着。齊白石鬆開
抱着的拳頭,抄起碗就撲向那碗據說是用帶皮雞、海參和雲腿的燴三丁,倒了一
半在自己面前的海碗裏。
金啓慶看出何天寶沒吃過炸醬面,親自幫他調了一碗。何天寶嘗了一口,味
道不錯就是有點鹹,嘴裏大聲叫好。金啓慶特別愛聽恭維話,被誇一句立刻如沐
春風,又覺得何天寶誇得外行,自己找補幾句:「你們南方人不知道,這炸醬面
和炸醬面可不一樣……」金大爺話匣子打開就沒完了,先說他們家當年吃炸醬面
如何講究,再說這院子來過某某親王,某某格格,某某太傅,牆角那堆假山石是
乾隆年間打蘇州運來的,旁邊的竹子是從和珅家的移來的,魚缸是宣統爺御賜的,
趴在石頭上睡覺的貓是當年光緒爺的某某貴人養的。
何天寶實在忍不住了,問:「光緒朝已經過去三十多年了,這貓得多大年紀?」
「是她出宮之後後來養的,也不該叫貴人了,該叫老太妃。」
雖然何天寶仍然不大相信這貓的來歷,不過經過金啓慶這麼一介紹,這院子
立刻蓬蓽生輝。
齊李師徒是一對妙人,雖然名滿天下,卻毫無文人風骨,倒像是兩個走江湖
的滾刀肉。何天寶說什麼,他們都當耳旁風,只是埋頭猛吃,齊白石幾乎一人包
辦了那碗燴三丁。金啓慶和其他幾個人刻意應酬何天寶,說些北平的政商人物。
一個姓周的北洋小官僚說了句話,吸引了到何天寶的注意,說:「何先生得
跟金大爺幹一杯,金大爺爲了幫你找那院子,四九城溜溜跑了一個月。」
何天寶起身舉杯敬金啓慶,說:「這我還真是馬虎了,我還當是輝子幫我找
的。」這叫順手牽羊,離間一下金啓慶和輝子。
金啓慶笑:「這輝子就愛吹牛,那房子的房東確實認識他,但當時沒有合適
的房子,你西院的鄰居小曹是我朋友,知道我找房子,你那院子一空出來就告訴
我了,我這才定下來的。」
「哦,我還沒見過這位曹先生,改天一定要登門面謝一下。」
「是啊,小曹在保安局做事,你想在北平吃得開,就非得跟他交朋友。」
「保安局算什麼,汪先生早晚要接收北平,他們那些人都得丟了差事。」一
個醉醺醺的小官僚嚷嚷着對何天寶舉杯:「小何——哥哥拿酒蓋臉兒跟你直說了,
臨時政府自治委員會哥哥是看不上的,哥哥的前程就指望你了。」
何天寶還想再打聽,所有人卻都跟着說起北平臨時政府改組的事情,這裏都
是些混不進北平漢奸政府的失意者,紛紛表示北平這些人都是沐猴而冠汪精衛才
是正宗雖然齊燮元王克敏對他們望眼欲穿三顧茅廬他們一定守身如玉等着汪先生
召喚。
何天寶試了幾次也無法把話題轉回自己這位保安局鄰居身上,只能跟着一羣
人大吃大喝,儘興而散。散席的時候,何天寶注意到那個讓他覺得古怪的小老媽
子不見了,只有金大嫂一個人收拾桌子。
何天寶去了趟跟南京有聯絡的錢莊,把賬上的活動費全數提出,叫洋車回24
號院,路上借口買冰讓伙計從錫拉胡同繞一下,這裏有軍統極少數未被破壞的聯
絡點,表面看風平浪靜。何天寶猶豫了一下,沒有進去打聽消息。
回到金魚胡同24號院,他穿過甬道,推開西跨院的院門,花園裏滿庭月色,
兩廊下種的花樹在晚風中沙沙響。
賈敏已經開了他們的小院的院門,何天寶看看甬道裏沒有別人,不等關門就
問:「你今天出去過嗎,有沒有我姐姐的消息?」
「聽說秀兒跳進護城河了,至今沒有找到屍體,她水性好嗎?」
何天寶搖頭:「她只是受訓時學過,之後也沒怎麼練習,昨天又受了傷,我
覺得……」
「這年頭凡事要往好裏想,只要一天沒確認,你姐姐她就是逃走了。」
賈敏拉何天寶進院子坐下,從廚房裏端出一碗乳白色的東西,說:「喝酒了
吧?這是我剛買的滿洲乳酪,解酒。最好把它都吃了。」
何天寶這才想起剛買的冰,他起身把冰提到廚房,放進冰桶裏,所謂冰桶就
是個很高的木桶,裏面用來存冰,下面放個銅盆接水。此時電冰箱極少,普通的
殷實人家都用這樣的木桶,從外面買大塊的冰儲藏。
賈敏稱贊:「呦,想得真周到,我剛燒了水,你洗個澡吧。」
何天寶之前很小心地控制了酒量,倒也沒什麼醉意,吃了一碗乳酪,酸甜清
涼,他搖搖晃晃去衛生間,毛巾香皁都擺好了,換洗內衣褲也找了出來,整齊地
擺着。
何天寶忽然有種溫馨的感覺,他擡手給了自己一記耳光,咬牙切齒地低聲說:
「清醒點!這女人不像別人的媽媽,她是個鐵杆赤匪,一個殺夫棄子的瘋子!」
何天寶洗了澡換了衣服,被酒精浸透的身體鬆爽了很多,他慢慢走出來,初
夏的晚風吹過庭院,透體清涼。
賈敏已經重新燒了滾水,已經沏了一大壺濃濃的茉莉花茶等他,拉他到搖椅
上坐下,用青瓷茶碗倒了一大碗茶放在當院的木桌兒上,說:「新沏的香片兒,
慢慢兒喝吧。」
何天寶說聲「謝謝」,坐下端起茶杯聞聞,清香撲鼻,問:「你晚上吃的什
麼?」
「我自個兒做的炒疙瘩。」
何天寶隔着淡淡的茶煙看面前的賈敏,發現賈敏換了何毓秀的白色西式睡衣,
她個子比何毓秀矮幾公分,身材稍稍豐腴一些,衣料很薄,隱約看得到胸部的輪
廓,何天寶的目光在乳房上停留了幾秒鍾。
大而堅挺,好想摸摸。
何天寶強迫自己轉眼往上看,看到母親她前也洗了澡,頭發溼搭搭地用挽了
個髻子,家居美婦人的造型,似乎比青澀的姐姐更動人。
賈敏似乎注意到了兒子的眼神,脣角微微一歪,露出一個淺笑。
何天寶搖搖頭停止胡思亂想,走回屋裏找到自己外頭的衣裳,從口袋處拿出
兩疊日本軍票放在堂屋桌上,說:「給你些你家用,放在這兒了。」
賈敏挑簾跟進來,笑着說:「這麼多?」說話間已經到了何天寶面前,附身
捂住他的嘴,示意他不要講話,嘴上嬌嗔着說:「還沒關門兒呢,幹什麼啊你…
…」
她的胸部就在何天寶眼前,何天寶紅了臉,眼睛沒處放,卻看到賈敏另一只
手沾着茶水,正在竹桌上寫字。
何天寶收攏心神,看她寫的是:「咱們白天不在家的時候,有人裝了竊聽器。」
何天寶跟着寫:「在哪裏?」
「堂屋桌子下面。」賈敏湊到何天寶耳朵上——此時她整個人幾乎已經伏進
何天寶懷裏,忽然身子一晃,幾乎失去平衡,她俏皮地一笑,索性坐到了兒子腿
上,上身趴在他身上,對着他耳朵說:「放心,咱們在院子裏說話,他們百分之
九十九是聽不到的。」
何天寶忽然注意到,母親鬢角有兩道微微的汗漬,露出比周圍稍黃一點的皮
膚,原來她每天都化了妝的。女爲悅己者容——她每天坐在家裏,難道是化給我
看的?
何天寶小聲說:「「左邊這疊是南京給我的真幣一萬軍票,右邊是我帶來的
重慶印的假鈔,應該是天衣無縫,不過你們花的時候還是小心些,花在不常去的
地方。」
賈敏坐在他腿上不起來,拿起一真一假兩張軍票,對着堂屋門,接着那裏透
出來的電燈光翻來覆去地看。
何天寶只覺馨香撲鼻,滿眼都是玲瓏曲線和驚鴻一瞥的白色肉體,尷尬之極,
遽然滿頭大汗,說:「我想聽聽收音機。」
賈敏居高臨下地瞟他,笑着說:「這樣的心理素質……還學人家作間諜?」
「是啊,我也發現進錯了行,一直考慮着換個職業。」何天寶站起來,放下
茶杯走進堂屋去擺弄收音機,電臺裏傳出京劇的聲音,馬連良的《甘露寺》,
「勸千歲殺字休出口」。
賈敏跟着進來,何天寶怕她繼續捉弄自己,趕緊一臉嚴肅,用手指沾了茶水,
在桌上寫字:「竊聽器在哪裏?」
賈敏脫下鞋子,赤足緩步行走,她走路貓一般輕巧,毫無聲息。她走到角落
裏擺着花瓶的小桌子,指指桌子的一個角落,何天寶探頭望去,果然在桌腿桌面
相連接處的榫頭旁嵌着個小東西。
賈敏悄無聲息回到桌邊,寫道:「這是美國貨,真下本錢。」
何天寶苦笑搖頭,拿起香煙,說:「我去院子裏抽支煙。」
賈敏明白其意,問:「在屋裏抽得了,出去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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