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伏北平的間諜母親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Whatever11
有五六攤子江湖藝人,說相聲的,拉洋片的,還有一伙摔跤賣大力丸的。何天寶
和賈敏東看西看了一會兒,何天寶看不出什麼名堂,賈敏給他解說這其中的種種
講究。
再往前走,鑼鼓聲更大,是間戲園子,叫吉祥茶園。過了吉祥茶園就是東安
市場,說是市場,其實更像是個小型的街區,高高低低鱗次櫛比建了許多商鋪。
在何天寶看來,這裏面其實都不如外面熱鬧,多是買賣鋪面,賣水果的賣蜜餞的
賣針線的賣香煙雪茄的賣舊書的賣古董的賣西洋望遠鏡的……
何天寶雖然心不在焉,卻也看出這東安市場確實有水準,單是這家香煙鋪,
歐美流行的香煙雪茄應有儘有,跟法國的 tabagie不遑多讓。賈敏邊自己看邊給
何天寶解說,興奮得像個難得有機會出閨門的少女。
何天寶有點奇怪,小聲問:「你不是一直在北平潛伏嗎,怎麼好像多少年沒
逛過街一樣?」
賈敏說:「我也是剛調回北平,之前我在……在北面受訓和工作了幾年。」
何天寶知道她工作的地方不是蘇聯,就是被日本佔領的東北,雖然是個刺探
情報的機會,他卻忽然不想多談媽媽從前的人生,隨口說:「世道不靖,你看算
命的生意多好。」
對面是家賣西式點心的房子,房前另有一排露天攤位,有賣香水的賣梳子的,
還有一個小棚子,旁邊豎着條白布旗,上寫「問心處」,裏面坐着個老道。那老
道忽然指着兩人開口,老道聲音極洪亮,在這人生嘈雜的市場裏,硬是清清楚楚。
他叫道:「兩位命中有子卻無子,其中玄機,說破了一文不值,說不破的話三五
年都別想抱上兒子。」
賈敏繃起臉,拉着何天寶走過去,何天寶不知改作什麼表情,賈敏已經斂容
端坐在老道對面,認真地說:「活神仙,請您指點了。」
老道大模大樣地從桌子下面搬出一堆法器,羅盤飛星,沉甸甸的閃着金光,
好像全是黃銅打造的。他問了兩人生辰八字,賈敏把自己說小了十歲,老道非常
認真地算了半天,說:「我之前竟然算錯了。」
何天寶真恨不得自己是《封神演義》裏的土行孫,遁地而去,賈敏卻滿臉興
奮湊過去地問:「您算錯了什麼?」
「別怕,我說了你們倆命中有子,這話沒錯,錯的是我看你們的面相,本來
覺得有些衝克之處,現在仔細一算,竟然沒有,你們放心回去吧,到明年春天,
如果還沒懷上,你們回來砸了老道的招牌。」
何天寶說:「你又沒有招牌,只有一塊布。」
賈敏作勢拉了衣袖一把,說:「當家的,別跟老神仙亂開玩笑——老神仙謝
謝您了,卦金多少?」
老道捻須微笑,說:「算卦看的是天命,講的是誠心,老道從不跟人討價還
價的,兩位看着給就行了。」
賈敏拉拉何天寶,示意他給錢,何天寶掏出一塊錢給了老道,賈敏拉拉他衣
服表示太少,何天寶不理,賈敏自己又補了兩塊錢。老道眉開眼笑又說了一大篇
吉祥話,目送兩人離開。
兩人走出好遠,一起笑起來。賈敏低聲問:「原來明年我老人家就要做奶奶
了,我有那麼老麼?」
何天寶看着她,說:「你才二十九歲麼,哪裏老?」
兩人走過漆器鋪裱畫店玩具店絨花攤,前面是市場南花園,裏面還有保齡球
館和臺球館。何天寶問賈敏會不會打臺球,賈敏說在蘇聯時玩過。何天寶提出玩
一盤,賈敏反對,說他亂花錢,何天寶說反正是國民黨反動派的錢,賈敏就同意
了。
兩人進去找了個臺子,剛一過招,何天寶心中暗叫上當,賈敏開球之後連打
五個球落袋,都沒讓何天寶插上手。
「你輸了,晚飯你請。」
「沒問題,只要你帶我找一家小食堂這種水準的館子。」
「只要你結賬。」賈敏開心地笑,眼睛彎成兩條弧線。
*********
從第二天開始,何天寶上午在金啓慶的陪同下找房子招人辦商會,午後就和
賈敏四九城兒的吃喝玩樂,晚上去聽戲看電影,不到八九點鍾不回家。一切都是
賈敏帶路,他結賬。表面的理由是家裏有竊聽器,實際上兩人都很享受這種仿佛
一起旅行的感覺。兩人絕口不提往事,就像一對因工作臨時搭檔的酒肉朋友。
七月底的一天,天氣極熱,外面下火一樣。兩人下午沒有出門,躲在家裏,
賈敏穿了件很薄的睡衣躲在房裏,守着冰桶聽收音機。何天寶每小時衝一個冷水
澡,衝完了就光着上身只穿條大褲頭坐在門洞的陰影裏打盹。
這樣的天氣竟然有人敲門,是那位孟先生派家裏的車夫送來請柬,他們新買
了處院子,要舉行入住舞會,同時也是平津留法學生會的年會。
何天寶拿着請帖發愁。
賈敏問:「擔心遇上熟人穿幫?咱們露個面就走。畢竟幾年不見,他們未必
會覺得我跟秀兒是兩個人。」
何天寶猶豫再三,還是要去,因爲不去太可疑,他問賈敏:「你會跳舞嗎?」
賈敏說:「會。」但是她想得比何天寶周到:「秀兒跳得怎麼樣?留法學生
會上很可能遇到認識我們的人,我最好跳的程度跟她差不多。」
剛好收音機在放西洋音樂,何天寶往當院一站,打着赤膊,卻一本正經做紳
士狀,對賈敏做了個邀舞的姿勢,說:「咱們跳跳看就知道了。」
賈敏笑得花枝亂顫,伸了只手給他。
何天寶摟住母親的腰,兩人相對而立,何天寶半裸,賈敏穿着件何毓秀的薄
紗長睡衣,結實的胴體隱約可見。
賈敏的腰肢手感堅實而有彈性。何天寶的臉騰地紅了。兩人跳了一曲,賈敏
伸手摸着何天寶的胸膛,低着頭,擡眼瞟他,小聲問:「先生……我跳得怎樣?」
何天寶的臉仿佛馬上要燃燒起來,賈敏吃吃笑,鬢角帶汗,風情萬種。
何天寶只覺下體蠢蠢欲動,馬上就要出醜,忙說:「動了一下好熱,我還得
衝個涼去。」也不管賈敏信不信,轉身衝進洗手間。
*********
當晚感覺跟白天一樣悶熱,仿佛呼吸都會出汗。
何天寶洗了幾次澡,在院裏坐到半夜才上炕,躺下了可也睡不着,面朝外躺
了一會兒,汗浸透了枕頭。他翻身改爲仰躺,偷眼看母親。賈敏臉向外側躺着,
大概是天氣太熱,她脫了每天都穿着的長袖睡衣,只剩一件無袖白色背心,這些
西式內衣都是何毓秀的,穿在賈敏身上繃得緊緊的,那具身體仍然年輕有彈性,
脖頸肩膀的曲線是成熟婦人式的,肌膚卻保持着年輕女人的豐腴白嫩,細看可以
看到細細的汗珠,引人犯罪。
賈敏緩緩翻身,月光下一陣波濤洶涌。
何天寶趕緊翻身向牆,仿佛是闖空門撞上主人的小賊。
一只溫暖細嫩的手伸過來,扳他的臉,賈敏用半睡半醒的聲音說:「小寶,
你轉過來。」
何天寶轉過身。
她挪到他的枕頭上,兩人幾乎呼吸相接,她的氣息裏帶着股略帶腐朽的甜味,
像是阿爾薩斯省的白葡萄酒。
賈敏小聲說:「小寶,我問你件事兒。」
「什麼?」
「你是處男嗎?」
「嗯?」
「你有沒有過女人?」
「嗯……有過……爲什麼問這個?」
「……我們會被一晚一晚地連續監聽下去的。」
「嗯?」
「我們是年輕夫妻,隔三差五,就得行一次房才正常。」
「……」
「當然,我們是假裝。」
「當然。」
「雖然這樣不大合適,但也沒有別的辦法。」
「沒有別的辦法。」
賈敏用蚊子般的聲音慢慢說,何天寶用同樣的音量附和。
賈敏的頭湊過來,低聲說:「你要弄出搖牀的聲音,還要呼吸沉重。」
自從母子倆假扮行房的尷尬對話開始後,何天寶就儘量遠離賈敏的身體,筆
直地躺在牆邊,現在身體僵直,口幹舌燥,要發出粗重的呼吸聲倒是容易,因爲
他本就覺得呼吸困難。
何天寶一邊放開喉嚨儘量無聲地呼吸,一邊試着用後背搖牀,幾乎不動。他
無奈地說:「可這是……炕啊。」
賈敏這才想起炕是不可能搖晃的,躺在那裏捂着嘴笑。
何天寶卻有了主意,他伸長了腿,踢到放在一側的炕桌,像踩單車那樣踩,
像只做夢的青蛙。
炕桌晃動着撞牆,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賈敏閉上眼睛,配合着撞牆聲的節奏呻吟起來:「哦……嗯……嗯……」
何天寶趕緊閉上眼睛。
賈敏的呻吟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快。
何天寶偷眼看賈敏,發現她閉着眼側着頭,微微皺眉,滿面潮紅,鬢角帶汗,
整個人裹在薄被裏,雖然不知道在做什麼,但從肩膀的位置還有薄被的形狀來看,
她的雙手似乎放在小腹下面。
何天寶不敢多看,加速撞牆,喉嚨裏重重地喘了一聲,表示結束 。
兩人沉默了一兩分鍾,何天寶仍然緊閉着眼,只聽窸窸窣窣聲中賈敏起身,
一股炙熱的香風湊到耳邊,柔聲說:「我幫你洗洗睡吧。」
何天寶閉着眼睛不敢看她,含混着答應:「好。」
她去洗手間端了盆水來,蹲在地上弄出譁譁的水聲,回到院子裏潑在地下,
進屋掩上門,嬌媚地說:「睡吧,冤家。」
何天寶翻身睡到裏面,讓賈敏上炕,躺在賈敏睡過的地方,賈敏拉過單被給
他蓋着肚子。
何天寶困意全消,瞪眼望着蚊帳頂兒,腦子裏飛旋着千百個念頭,胸中涌動
着幾十種情緒,胯下聳立着硬邦邦一根東西。
潛伏北平的間諜母親 第八章 鐵打心腸軟如棉
睡醒時,何天寶被自己嚇了一跳。
他發現自己雙手從背後抱着賈敏,一只手按在賈敏的小腹上,一只手抓着她
的乳房,腰胯緊緊貼着賈敏的屁股挺動,雞巴隔着衣服在她屁股上蹭個不停。
他趕緊鬆手,滾到炕裏面,面朝下趴着裝睡,只覺得左臂酸痛,右臂上全是
汗,也不知道這樣抱着賈敏蹭了多久。
賈敏起身,整整衣服,似乎輕輕笑了一聲,出去了。她真是個獨特的女人,
輕佻的言行她做出來,就全無淫褻之感,只是灑脫自然。
何天寶也起身,坐在那裏,連續幾夜沒有睡好,頭腦發沉,懵懵懂懂,想着
昨晚的事情,覺得又荒唐又害羞又好笑,不由自主地,也輕輕笑了一聲。
他坐在那裏胡思亂想了十來分鍾,忽然聽到院門開了又關,賈敏提着早點進
來,在院子裏說:「起了嗎?起了就來喝豆漿吧,還有頂好的炸圈兒。」
何天寶答應着走出來。
賈敏把早點擺在桌上,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下個禮拜就是公歷8月13日了。」
他們倆是7月13日相遇然後開始扮演夫妻的,按照本來的計劃,在8月13日前
後,「於秀」會暴病死去。
還有一個星期就熬到頭了……還有一個星期!
何天寶忽然想起,按照自己之前的計劃,到時候要假戲真做、殺了母親爲父
報仇。
他聲音幹澀地應了一聲「嗯」,忽然膽戰心驚,不敢看賈敏,匆匆出來三口
兩口吞了早點就逃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下不了手。
但如果這次放母親離開,恐怕今生再也不會有報父仇的機會。
左右爲難,唯一的出路就是讓自己忙起來。
所以何天寶以十倍的熱情投入這個蘇浙皖商會的工作,拖着金啓慶看了一天
房子,風風火火地訂下了阜成門城牆根下的一處院子,電告南京說打算九月之內
就掛牌開業。
這地方本是個大車店,後來幾經轉手,戰前是個福建人開的南貨行,七七事
變後,東主闔家逃回了老家,產業被日軍沒收,分成兩半使用,門面繼續出租,
後院徵用,駐扎了一個中隊的日本兵。何天寶喜歡這裏跟金魚胡同一東一西,在
北平城的兩端。何天寶覺得自己可以早出晚歸,甚至借口宵禁住在這裏,減少跟
母親同牀的尷尬局面。另外住在日本軍營旁邊,也可順便顯示自己跟日本人心無
芥蒂。
寧滬商人通過不同渠道向何天寶和南京諸公表示對地址不滿,連華北自治委
員會的人也有意見,沒人願意每天在日本人眼皮底下跟南京打交道。周佛海的祕
書打電話來轉告商人們的擔憂,又詢問各種事項進度,何天寶直說一籌莫展,他
就是希望南京不滿意,趕緊換個人來北平,把自己弄回去。但世事總是不如人意,
何天寶想要被換,南京卻毫無換將的意思,大概也是沒人願意來。
北平有專門幫人操持場面的知客,金啓慶給何天寶介紹了一位幫忙籌辦。這
位也是旗人,姓舒行六。金大爺和舒六爺委婉地暗示東家,日子太急,地方選得
又離日本駐軍太近,到時候來的商人會少。但是何東家根本不在乎能聯絡多少商
人,只要把日程排得極滿,忙到三過家門而不入才好。
實在沒事做,何天寶也不回家,就在六國飯店金啓慶那兒泡着。去的次數多
了,何天寶注意到每次都是金大嫂先上了茶就出去了,過了一個多鍾頭領着那小
老媽兒悄悄地溜了進來,然後由小老媽兒端茶續水地伺候,看樣子金啓慶這老媽
子不是長僱的,而是住在附近的救兵,遇到請客之類的場面就臨時招來擺擺門面。
何天寶自從見過這小老媽兒兩面,總覺得她什麼地方不對,後來留了神,看
她大概四五十歲年紀,身量矮小,忙裏忙外手腳麻利,儼然是訓練有素的模範下
人。這麼個幹淨利落的女僕怎麼會找不到宅門兒裏的穩定差事,非要在金啓慶這
充當工作不穩定的臨時演員?
要說是北平或者天津的日本特務機關派來監視金啓慶的,可金啓慶身邊已經
有輝子了。
三五天功夫,諸事都有了眉目。新房子裏房東僱了十來個人,從房頂到外牆
都在粉刷打掃,就等着何天寶付三個月房租了,何天寶這才想起自己的錢都給了
賈敏,他是帶着兩個月的活動費來的,南京再支錢要等到九月。
南京沒錢就找重慶要。何天寶叫車去了滿清故宮。何天寶從天安門進去,看
了三大殿,從東華門出來,經過錫拉胡同,走進一家名叫玉華臺的飯館。
進店坐下,伙計迎上來,安排座位,敬香煙上茶水——何天寶接了煙沒有抽
而是夾在耳朵上——才問吃什麼。
「聽說你們的淮城湯包出名,先來兩籠嘗嘗。」
「這可真是不巧了,您老別見怪——我們今天沒有湯包,材料不好買。」伙
計說的是南方口音,但態度卻學足了北平伙計的殷勤,「我剛才在廚房看見今兒
早上新買的豆腐茄子不錯,還有新送來的鮮魚,要不然我給您配兩道家常菜?比
兩籠湯包多花個幾毛錢,而且又新鮮又豐富。」
「那麻煩了,我天生一樣脾氣,不吃豆腐不吃茄子,也不吃魚。」
伙計看看何天寶,問:「要不您來碗面?揚州油爆蝦澆頭,跟北平的大大不
同。」
何天寶有些失望,說:「就要這個。」
這玉華臺是軍統在北平最老的情報站,始建於北伐時期,多年來一直深藏不
露,潛伏而不行動,直接向戴笠報告。後來王天木叛變,軍統在北平的情報網被
掃蕩一空,只有這裏和美國校長司徒雷登罩着的北大幸存。
兩人剛才的對答都是暗號,何天寶說不吃豆腐不吃茄子,就表示說他有事情
希望跟北平站的首腦面談,點菜是他們之前約好的暗號,如果領導在,伙計就會
推薦灌湯包,如果沒人在或者不方便見面,伙計就推薦面條。
何天寶事先準備了張字條,看看周圍沒人注意,塞進了那伙計袖子裏。伙計
轉身去了。
紙條裏的信號,是表示狀況緊急、請求重慶幫忙調兩萬日本軍票應急,同時
設法運動汪僞政府把他調回南京。
何天寶確認身邊無人注意,從耳朵上摘下香煙,在手裏把玩,煙卷側面寫了
一行小字:「老父沉冤,與敵同眠。請誅毒婦,洗心革面。」
是何毓秀的字。
想到「與敵同眠」四個字,何天寶只覺得臉上發燒,把煙噙在嘴裏,借點煙
遮臉,裝作火柴不好用連點了幾次,覺得臉上的紅熱稍褪,才點着了煙慢慢吸着。
知道姐姐平安,他竟然沒有感到一點高興或者放鬆的感覺,只覺得心亂如麻,木
然地吸着煙,忽然想到煙卷上的字,忽然感到煙霧嗆喉,劇烈地咳嗽起來。
那伙計過來給他倒茶,何天寶擺擺手,說:「沒事兒,你給我弄壺酒來。」
酒來了,是二兩的小壺,入口一嘗,是陳年女兒紅。何天寶一口吞掉一杯,
嘆口氣又喝一杯。煙掐滅在煙灰缸裏,餘煙還沒散儘,酒壺已經空了。
酒勁上涌,何天寶作了決定。
他抽出一根香煙,也在上面寫了一行字:三十天後,共諜詐死,假戲真做,
靈前血祭。
何天寶把煙放回煙盒,過一會兒重新打開,自己噙一根,叫住路過的伙計,
隨口問了問去景山的路,把寫了字的煙給他作爲打賞,伙計點頭哈腰接過夾在耳
朵後面,走了。
過了一會兒,伙計端來了一盤澆頭和一碗白水面條,往桌上搬面條時低聲對
何天寶說:「您剛才說的事沒問題,還有讓您等到九月底再辦。」這也是信號,
就是何毓秀同意了追加撥款。
多等一個月?何天寶一愣,他請求款子的時候沒想到會全額批準,所以按慣
例報了兩三倍,如果這兩萬下來,還夠多養賈敏一個月。跟着明白過來,九月二
十二日是賈敏生日、也是父親忌日。
公歷九月二十二是農歷八月十五日中秋節,母親的生日,父親的忌日,何天
寶想最後幫母親過一次生日。
(我爲什麼想到要多養她一個月還有點高興?是舍不得她死嗎?)
北平盛夏正午時的陽光極烈,街道空空蕩蕩,兩邊房屋白晃晃地放光,連最
能吃苦的人力車夫都躲了起來。
何天寶一個人走在這像鐵鍋又像蒸籠的午後,汗如雨下,渾然不覺。
他相信自己是很想遠離賈敏的,但他一想到「國共合作」結束的時候要殺死
她,又覺得心如刀絞。
何天寶滿腹心事地回到金魚胡同,下車換上副禮貌的笑臉,一路跟街坊們打
招呼,回到自己的小院,離大門還遠就聽到一片鴿子叫聲。八嬸剛巧端着盆菜經
過,先打招呼「何先生回來啦。」又小聲說:「何先生,不是我多嘴,您家這位
野了點兒了——小媳婦兒家家的跑到屋頂上放鴿子,我真是從來沒見過。」
何天寶笑笑,無話可說,點頭走過。這幾天賈敏窩在家裏沒事作,又有了何
天寶給她的零花錢,竟然恢復了幾分少女時北平大小姐的作風,每天四九城到處
逛,買了許多零食和用不着的小玩意。
門從裏面插着,何天寶打門,賈敏立刻就開了門把他迎進去。」
何天寶問:「新買的鴿子?」
賈敏得意洋洋:「沒買鴿子,早上胡同裏有人搬家,我買了些舊木頭家伙搭
了個鴿棚,鴿子都是我拐來的。」她也算本事,八旗子弟家傳絕學,居然能把別
人養熟了的鴿子拐到自己的棚子裏。
何天寶站在院子裏看,賈敏在西牆下搭了個木頭棚子,仔細一看,就是個大
書櫥改裝的,裏面咕咕咕的一片聲音,不知道她今天拐了多少。
再看衛生間地上,大盆裏髒衣服堆成了一座小山。顯然賈敏今天只顧玩,什
麼家事也沒作。
何天寶問:「你還有衣服換嗎?要不要我陪你去買些。」
「好啊……」賈敏隨口答應,然後意識到何天寶語氣不善,一轉眼看出了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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