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月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月关
黄河古道当时已非常破败了,经常出现溃堤决口的事情,朝廷不能不修,但是怎么修却意见不一,脱脱不想再干分段缝缝补补的事情,这位官儿只争朝夕,想轰轰烈烈大干一场,一步到位,修出一条至少遗惠百年的牢固长堤出来。
可是做好事也要量力而行的,以当时的国情,朝政刚见起色,民生尚未恢复,这样浩大的工程对百姓来说是个多么沉重的负担可想而知,这时是不宜大动干戈的,你想遗惠子孙后代,也不能让当代的人过不下去啊。于是乎,明教北宗的韩山童在河泥中埋石人一只,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数十万因治河而汇聚到一齐的百姓反了。
望着眼前滚滚东去的黄河水,想着这数十年间因它而起的风云故事,夏浔忽然觉得,这位脱脱宰相挺像一些穿越小说里的穿越者,不顾眼前实际,一味着眼千年,恨不得把他孙子的孙子的孙子辈儿的问题都在他手里完全解决掉,留一个万世太平。
殊不知大跃进是行不通的,天机难测,无人可以预料。你预见了这个灾难,把它消弥了,未必就不会因而触发另一个灾难,而且是在原本的发展中本不应该出现的,恰恰因为你的强力干预而衍生。脱脱修河,想要一劳永逸,功在千秋、患在当代,把江山都玩没了。
时人当自强,祖宗难依靠啊。夏浔怀古伤今了一阵儿,听到马蹄声响,扭头一看,恰见彭梓祺刚刚提马上了河堤,夏浔笑道:这一路奔波,总算是到了,等过了渡口
他说到这儿,忽然吃惊地住口,只见彭梓祺有些虚弱地坐在马上,两眼无神,额头都是细汗,脸色灰扑扑的十分难看,不禁惊道:你怎么了
彭梓祺这几天一直有点不适,可是仗着身子骨儿结实,她一直强自支撑着,不愿在夏浔面前示弱。上一次她去救人,却满身石灰地跑出来,还要夏浔抱着她去讨菜油洗眼睛,只觉已经丢尽了颜面,一向要强的她自然不愿在夏浔面前再露出软弱姿态。
可是几天苦撑,既不服药,也得不到良好的休息,她的病情越来越重,到了此时终于支撑不住了,她勉强登上河堤,被风一吹,再一看那滚滚东去的黄河水,顿时天旋地转,心中欲呕,要不是以绝大毅力挟紧了双腿,支撑着身子不倒,此刻她已从马上滑下来了。
夏浔慌忙翻身下马,赶过去扶住她道:彭公子,你怎么样了
我我没
彭梓祺两眼发黑,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本来还在强自支撑,忽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扶上来,她最后一丝力气也消失了,一句话没说完,便身形一晃,从马上摔下来,昏厥过去。
彭梓祺这场病来势汹汹,并不是常见疾病。她是练武之人,练武之人不管是主修内功还是主修外功的人,其实日常的起居饮食都会比常人多了许多忌讳,并不是说他们技击之术高明,或身轻如燕、或力大如牛,便百病不侵。
比如说,用刀的人对腰力的要求很高,而练习腰力,需要对颈、胸、腰、骶、脊椎等部位进行不断的伸拉、压缩,锻炼平常人运动不到的肌肉、韧带和神经,日久自然感应异常灵敏,而使肌肉、骨骼达到坚韧和有弹性,在实战中不惧暴力击打,动作敏捷如豹。
可是在这锻炼过程中,身体的爆发力、灵敏度固然提高了,然而脊椎、关节经过成千上万次的扭转切削进行发力,不可避免地也会发生一定的错位或伤损,从而诱发多种疾病。因此练武之人比常人需要更多的休养、滋补乃至通过打坐、站桩等方式校正身体归位。
那一晚彭梓祺双目被石灰所迷,深恐落入仇府家人手中,她使了一式最耗体力的夜战八方护住前后左右周身要害,强行杀出重围,只累得筋疲力尽大汗淋漓,在这种情况下本来是最忌洗冷水澡的,而且她当时恰有月事将来,两下里凑在一起,偏又用冷水洗了个透澈,这就落下了病根。再加上一路奔波始终不得休息,此时终于发作了。
彭梓祺悠悠醒来时,只一睁眼,便看见蓝蓝的天空,悠悠的白云,清新的风吹在脸上,令她精神微微一振。随即她便发觉,自己整个身子都偎在夏浔的怀里,而身子下边正轻轻颠簸着,旁边传来一阵阵的哗哗摇橹声。
奔跑了一天,夏浔的身上有很浓重的汗味儿,本来彭大小姐最烦男人身上的汗味儿,可是她此刻酥软无力的身子靠在那温暧而结实的怀抱里,汗味儿裹着一股男人特有的阳刚之气,直冲她的口鼻,令她晕陶陶的,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觉。
彭梓祺还从来没和一个男人靠得这么近,意识到自己的情况,不禁为之大羞,赶紧又闭上了眼睛,生怕被他发觉自己醒来。夏浔根本没有发觉她张开眼睛,他正抬头跟那艄公说话儿:大爷,请问这阳谷县里谁的医术最好
一个老者摇着橹,慢吞吞地道:这位客官,一看你说的就是外行话,哪有什么包治百病的神医呐,大方脉、小方脉、妇科、疮疡、针灸、接骨,一十三科,耗上一辈子功夫,但凡精通一科,那就是了不得的本事,够吃一辈子的啦。
什么还有妇人科么我想看的就是妇人科,这阳谷县里谁看妇人科医术最好
呵呵,这位小哥儿,你们两个大男人去看妇人科么
谁说我们是两个男人啦,你看清楚,她可是个女的,只是在外行走,扮了男装方便一些罢了。
啊他果然认出我是女儿身了。
彭梓祺又羞又恨,牙根痒痒的,可惜病来如山倒,这时候额头滚烫,浑身酥软,迷迷糊糊的连咬牙切齿的力气都没有了。
女人我说这位小哥儿咋就俊俏得不像话呢,她是你的
她,咳她是我的媳妇儿。
彭梓祺轰地一下,好象烈火上浇了油,脸上火辣辣的,心中只是乱骂:混蛋大混蛋你找不到借口,说我说我是你妹子也成啊,干嘛说我是你媳妇儿,谁倒了八辈子大霉,才做你这花花公子的媳妇儿。
摇橹的稍公果然再无怀疑,呵呵笑道:我就说呢,看你这么疼她,生怕她颠簸了,两只手臂一直这么托着消卸摇来晃去的劲道,又恐她被日光晒着了,一直挺着胸脯替她遮挡阳光,小哥儿,你比我老汉可强多啦,老汉我可是等儿子娶了媳妇儿,又给我生了个大孙子,才突然开了窍,开始疼老婆。
船尾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爹,你和人家说这些干什么。
彭梓祺这才感觉到夏浔的双臂果然是虚空悬着的,并没垫在他的腿上,船行于黄河浪上时,颠簸的非常厉害,他双臂悬空,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卸掉颠簸摇晃的力道,而阳光是从他背后照过来的,难怪方才一睁眼没看到刺目的阳光,原来是
彭梓祺悄悄张开一只眼睛,偷偷瞟了夏浔一眼,只见他坐在那儿,顶着火辣辣的日头,双臂探出去,尽最大可能抱得自己舒服一些,他的额头已有黄豆大的汗水一颗颗地淌下来,彭梓祺赶紧又闭上眼睛,心底最柔软处忽然涌起一阵幸福甜蜜的感觉:如果如果他不是那个悖天伦、纵人欲,坏了人家母女两人名节的无耻之徒,那该多好啊
夏浔苦笑道:大爷,疼不疼老婆,有病也得治啊,你还没告诉我呢,这阳谷县里谁看妇科看的好啊
摇橹的老汉道:看妇科,那自然是维生堂生药铺的西门大老爷了。
夏浔呆了一呆,失声叫道:西门庆
西门庆在阳谷县很有名,如果一个开着生药铺、盐铺、当铺、绸缎庄,自家产业能占半条街的大富翁在阳谷县还不算名人的话,那么替别人诉讼打官司,身为阳谷县第一金牌律师,每打一场官司都是给他扬一次名,不知道他的人可就没几个了。
西门大官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手段圆滑做事老成,本人还是一个妇科名医,在阳谷县里名声并不赖,至少没人听说过他干过什么欺男霸女、作奸犯科的坏事儿。
因为西门庆名气大,所以夏浔进了城一打听,马上就有人给他指明了道路,彭梓祺伏在马上,仍是虚弱无力,腹痛如绞。她过河不久就醒了,执意不肯再让夏浔抱着,夏浔只好把她扶上了马背,牵着马儿缓缓而行。夏浔问着路,过了十字大街,来到一条巷间,就见一间生药铺端端正正立在那儿,黑瓦白墙,堂堂皇皇,门楣上黑底儿金漆三个斗大的字维生堂。
夏浔把马拴在门口的拴马桩上,又将彭梓祺扶下来,搀她走进店去,一进大厅,只见迎面一排药匣柜儿,直贴到房顶上去,一个个小柜儿上都贴着药签,漆得黑亮的柜台后面有一个掌柜的正用小秤秤着药材,柜台前面贴墙角坐着一个小伙计,双脚踩着辘辘儿卖力地辗着药材。
左右墙壁上则挂着许多牌匾,匆匆一看,只见什么妙手回春、杏林国手、德医双馨、华陀再世、仁心仁术一类的锦旗牌匾琳琅满目,就差一块妇女之友了。
再往左看,两根厅柱之间摆着两椅一桌,桌右坐着一个半老徐娘,桌左坐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穿一袭青色圆领大袖衫,宽袖皂缘,皂条软巾垂带,身材修长,神态清雅,面如冠玉,五官俊朗,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流光溢彩。夏浔心道:此人莫非就是西门庆么
只见这位公子用三根手指搭在中年妇人腕上,摇头晃脑地道:唔,大姐颈上这病是因风湿之邪阻滞肌肤,病久耗伤阴液,营血不足,血虚生风生燥,肌肤失养而成。无妨,无妨,待我开个方子,大姐吃上几服便好,到那时大姐你依然是肤润如玉、肌滑如油,啧啧啧,娇嫩无比呀。
那妇人被他赞得眉开眼笑,却抬起手来拍了他一记,笑骂道:小兔崽子,少拍老娘的马屁,什么大姐大姐的,连你刘家婶子都不认识了我和你娘论姐们的时候,你小子还穿开裆裤呢。
那青年郎中作大吃一惊状,失声道:哎呀,竟是刘家婶子么,我说瞧着这么面熟呢,还以为是刘婶儿家的大闺女,你要是自己不说,我还真就不敢认。
这人嘴里说着,手头也不闲着,提起笔来刷刷刷写下个方子来:香油1两,全蝎7个,巴都20枚,斑蝥10个,同熬至黑色,滤去渣,入黄蜡1钱,候溶收起,朝擦暮好。
写完了拿起方子来吹了吹墨迹,递与那妇人,笑道:大姐,哎哟,你瞧我这张嘴,应该叫婶儿,婶子,去抓药吧,街里街坊的,诊资嘛就算了,药钱我也打你个九八折。
那妇人被他赞得心花怒放,抓起药方像个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直奔柜台,夏浔立即扶着彭梓祺坐到椅上,那人瞧了彭梓祺一眼,立即双眼放光,张开油嘴便赞:哎呀呀,小生阅人多矣,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柳眉杏眼,粉面桃腮,当真是貌比西子,艳赛貂蝉
只见这位公子用三根手指搭在中年妇人腕上,摇头晃脑地道:唔,大姐颈上这病是因风湿之邪阻滞肌肤,病久耗伤阴液,营血不足,血虚生风生燥,肌肤失养而成。无妨,无妨,待我开个方子,大姐吃上几服便好,到那时大姐你依然是肤润如玉、肌滑如油,啧啧啧,娇嫩无比呀。
那妇人被他赞得眉开眼笑,却抬起手来拍了他一记,笑骂道:小兔崽子,少拍老娘的马屁,什么大姐大姐的,连你刘家婶子都不认识了我和你娘论姐们的时候,你小子还穿开裆裤呢。
那青年郎中作大吃一惊状,失声道:哎呀,竟是刘家婶子么,我说瞧着这么面熟呢,还以为是刘婶儿家的大闺女,你要是自己不说,我还真就不敢认。
这人嘴里说着,手头也不闲着,提起笔来刷刷刷写下个方子来:香油1两,全蝎7个,巴都20枚,斑蝥10个,同熬至黑色,滤去渣,入黄蜡1钱,候溶收起,朝擦暮好。
写完了拿起方子来吹了吹墨迹,递与那妇人,笑道:大姐,哎哟,你瞧我这张嘴,应该叫婶儿,婶子,去抓药吧,街里街坊的,诊资嘛就算了,药钱我也打你个九八折。
那妇人被他赞得心花怒放,抓起药方像个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直奔柜台,夏浔立即扶着彭梓祺坐到椅上,那人瞧了彭梓祺一眼,立即双眼放光,张开油嘴便赞:哎呀呀,小生阅人多矣,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柳眉杏眼,粉面桃腮,当真是貌比西子,艳赛貂蝉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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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月关 47.暗夜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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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我是姑娘,咳咳咳彭梓祺怒气冲冲,可刚说了半句话,便咳嗽起来。那郎中奇道:这就怪了,不是姑娘,难道你是妇人不成我看你眉锁腰直、颈细背挺,分明是个守身如玉的处子嘛,莫非姑娘你,喔
他忽然注意到了站在彭梓祺身旁的夏浔,脸上慢慢露出有些暧昧的笑容,手指轻轻点着夏浔,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道:我明白了,老弟,你很聪明嘛,趁着娘子生病,正好籍以掩饰,呵呵呵,不要紧,到了这里就不要有所忌讳,病不讳医嘛,其实像你这样的病人我见多了,身材魁梧雄健有力,在男人堆里比谁都男人,可是一旦到了床上,那就雄风不再喽
夏浔哭笑不得地道:这位郎中,我是给她看病,我不
那人连连摇头,正色说道:不然不然,本人行医多年,据我所知,最难治愈的,就是你这种难言之隐,来来来,把手伸过来,我先给你号号脉,你家娘子的病不着急,要是我把你治好了,你娘子一开心,说不定什么病都没了。
夏浔气极,一把叼住他的手腕,怒声道:你这人怎么罗里啰嗦的,听我说完成不成我不看病,是她看病。
那人疼得唉唉直叫:好好好,你不看拉倒,叫我给她看病,也该是我给她号脉呀,你掐着我的手腕算是怎么回事
夏浔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那人不满地瞪了夏浔一眼,转头看见彭梓祺,登时又换上一脸阿谀的神情,凑过去摸着彭姑娘的手腕,谗媚地笑道:小娘子,不要着急,一会儿把你相公的病情跟我好好说说,闺房之中他都有些什么反应,我最喜欢听不是不是,这些情况是否详细,是关乎病情诊断是否准确的重要依据。
彭梓祺听他满嘴胡言乱语,气得俏脸飞红,一反手便扼住了他的手腕,怒道:你胡说八道甚么,谁说咳咳我是女人了
那人奇道:你不是女人难道还是男人不成这不可能我见过的女人,下至八个月,上至八十岁,也不知看过了多少,别看你穿了一身男人衣裳,我都不用看,鼻子一嗅就知道是公是母了,你要不是女人,我西门庆三个字倒着写
夏浔动容道:你果然是西门庆
彭梓祺被他当场揭穿,气得一跃而起,只是眼前一黑,双膝一软,不禁又坐了回去。西门庆摇头叹息道:看看,看看,我就说吧,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欲不可禁,禁则阴阳失调,阴阳失调则肝火旺盛,肝火旺盛也就难怪会有这么大的脾气了
彭梓祺气得头昏脑胀,抬手就要赏他一耳光,却被夏浔一把拦住,夏浔望着西门庆,沉声说道:请教,听说阁下是金陵人氏
西门庆摇头道:怎么可能,我自出生
说到这儿,他忽然省起了什么,声音嘎然而止,上下看看夏浔,慢慢露出惊疑神色,迟疑道:我家祖上祖上住在金陵栖霞山。
夏浔目光灼灼地道:哦,就是那出金陵北上第一站,南下金陵最后一站的栖霞山么
西门庆的脸皮子狠狠地抽搐了几下,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不错,兄台也听说过栖霞山那么你可知道它因何名为栖霞山
夏浔道:此山本名摄山,后有山东名士明僧绍隐居于此,自号栖霞居士,又建栖霞精舍、栖霞寺,栖霞山因而得名,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栖霞山虽然热闹繁华,却是个隐居的好地方啊。
彭梓祺听他二人对话,怎么听怎么像是上的切口,不禁有些警觉起来。西门庆失魂落魄地站起来,向夏浔拱手道:这位兄台,请里边说话。
夏浔一把按住他道:且慢,先看病。
西门庆怔道:你真是来看病的
夏浔苦笑道:本来只是来寻你的,不过现在么,还请阁下先给我我
他一看彭梓祺,彭梓祺把俏眼一瞪,夏浔立即说道:给我这位好友看看病。
哦哦,好好。
西门庆忙又撩袍坐下,规规矩矩地伸出手,以三指搭在彭梓祺腕上,这回他也不贫嘴了,眼观鼻鼻观心,正经的很。认认真真地切完了脉,忙又提起笔来,匆匆写下一个药方,对那正在墙角辗药的小伙计喊道:小林子,把方子拿去,照方抓药,三碗煎成一碗,送到西跨院儿来。
说着站起身来,又向夏浔肃手一揖道:请跟我来,阁下的好友便安顿到舍下西跨院里歇息吧。
夏浔扶着彭梓祺进了西跨院儿,西门庆挑了一间窗明几亮的房间,里边陈设床铺一应俱全,夏浔把彭梓祺扶进去,脱鞋上炕躺好,又给她盖了一条薄被,轻声嘱咐两句,这才返身走出门去。
彭梓祺一直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直等夏浔掀帘出了房门,胸膛才急剧地起伏了几下,呼地喘了一口大气。
他他竟为我脱鞋。
彭梓祺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难言的滋味,虽然她还穿着袜子,没有被他直接碰触到自己的肌肤,可女人家的脚,哪能是男人随便摸的。从记事起,她的脚就不曾被男人摸过,当夏浔的手指碰到她的脚丫时,彭梓祺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强忍着,一直强忍着故作平静,才没让夏浔发觉到她呼吸的粗重。
她本可避免让夏浔为她脱鞋的,只要她承认自己是个女人。其实她心中很清楚,夏浔已经知道她是女人,可是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她就像一只把头埋进沙砾堆里的驼鸟儿,偏要固执地用谎言欺骗着自己。
窗外的阳光映得房间里亮堂堂的,那双脚被他碰触过的地方,依然有种麻酥酥的感觉,一股热力从那脚底一直传到她的心里面去,让她整个身子都暖洋洋的,愈发无力起来
西门庆一脸紧张地等在院里,一见夏浔出来,立即摆手道:请,书房说话。
刚一转身,就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提着一支鸡毛掸子,凶巴巴地从月亮门儿里走出来,这女子穿一件织锦官绿的湖丝袄,外罩一件织金绣牡丹的背子,腰系一条印花缠枝莲的马面裙,乌鸦鸦一头秀发梳个堕马髻,脸蛋白皙秀丽,颇具妩眉,只是一双细眉微微吊着,透出几分精明和厉害的味道。
西门庆,你又油嘴滑舌地招惹什么人来了怎么诊费不收、药费不收,还把人安顿到咱们家里来了你是开善堂的不成那女人一手插腰,一手举着鸡毛掸子恶狠狠说道。
西门庆脖子一缩,胆怯地道:娘子不要误会,这位这位乃是我多年好友,久别重逢,所以请入府中一叙。
那女人一伸手便揪住了西门庆的耳朵,咬牙切齿地道:放屁还敢骗我,你那些狐朋狗友,有哪个是我不认识的,这又是从哪儿蹦出来的酒肉朋友我只问你,住进厢房的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嗳嗳嗳,娘子放手,放手,当着外人,多不好意思。小东啊,你给为夫多少留点面子。西门庆打躬作揖地道:那个女子,那个女子乃是这位仁兄的娘子,哦
西门庆可怜兮兮地向夏浔递个眼神儿,夏浔无奈,硬着头皮点点头,作揖道:在下杨旭,青州人氏,见过西门大嫂。房中那个女子,确是确是拙荆,在下此来,本是有一桩大生意要与西门兄商议,不想拙荆路上生了病,所以请西门兄为之诊治,暂且在此养病。
西门夫人两眼一亮,急忙问道:大生意很赚钱么
夏浔说道:那是自然,非常赚钱。
西门夫人眉开眼笑,马上松开丈夫的耳朵,替他整了整衣襟,温柔体贴地道:相公,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请杨兄弟去书房谈生意。奴家马上叫人给你们送两杯好茶去,再叫厨下整治一席可口的酒菜为杨兄弟接风洗尘。对了,还得宰一只老母鸡,给弟妹炖碗鸡汤补一补身子。
西门夫人又向夏浔温柔贤淑地一笑,穿花拂柳地去了,西门庆揉着耳朵走到夏浔身边,讪讪地道:小东与我青梅竹马,从小儿就在一起,所以,见笑,见笑了。
夏浔忍着笑道:这有什么好笑,贤伉俪夫妻情深,令人羡慕呢,不笑,不笑,呵呵,哈哈
西门庆的书房里满满一架子都是线装本的医书,许多书的页边都翻起毛了,看得出来西门庆对医术还真的下过一番苦功。
没想到西门兄竟然是我锦衣卫中人。夏浔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位很可能就是水浒传中西门庆原形的阳谷县郎中,微笑着道。
西门庆摇摇头,肃然道:我与阁下不同,你是真正的锦衣卫,而我或许算是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什么人。
夏浔诧异地道:此话怎讲
西庆门奇怪地道:你竟然不知道啊,是了,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杨兄只是奉命来此,这些事你未必知道。
西门庆在椅上缓缓坐下,说道:家父才是真正的锦衣卫,那时候锦衣卫应该还叫御前拱卫司吧。家父被派到地方搜集情报,从那时起就一直以郎中身份示人,再也不曾改变过。按我大明律例,军民匠灶,世代相传,不得更易,这么算的话,我也该是锦衣卫的,不过我从来没去锦衣卫衙门当过差,也没有见过锦衣卫的上官,就算是我的官袍、腰刀和腰牌,也都是从家父那里继承来的。
我从来没有接到过锦衣卫衙门下达的命令,就连方才那接头暗号,也是家父交待给我的,家父说,他是锦衣卫的人,我家世世代代,长子长孙都得继承这个身份。家父还说,当年有许多和他一样,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同僚、兄弟,曾并肩沙场的战友,都和他一样,隐姓埋名,潜伏于地方。
家父说,也许有一天,会有一个人用你方才那样的暗语和我联络,那时我就要全力配合,奉迎差事。我本以为,这一辈子我也等不到那个人来,说不定会等到有一天我垂垂老矣,把这个使命再交待给我的儿子,没想到,竟然真的被我等到了
这一瞬间,夏浔忽然想到了许多事,他想起从一些史料中看到过的记载,那上面说明朝初年的时候,曾有大批锦衣卫奉命分赴地方或者潜伏到文武大臣府中做特务,他们并不像许多间谍小说中描写的特务们那样锦衣玉食香车美女,他们什么都没有,他们扮的只是最普通的小民甚至是奴仆,而且一扮就是一辈子,只要没有得到召回的命令,他们终其一生都不会重新穿上飞鱼袍,直到死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真正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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