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月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月关
潭王未曾就藩前就与不少宫女结下了孽缘,就藩后这位情种对她们仍然思念不已,所以常借朝觐之机回京与她们厮混,因为事机不密渐渐泄露了风声,被锦衣卫侦得,密呈于天子。宫女们从理论上来说都是皇帝的预备妃子,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对极为重视封建礼法秩序的朱元璋来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震怒之下,朱元璋下令,命锦衣卫密宣朱梓回京。
朱梓对自己犯下的罪过心知肚明,他情知一旦到京对证根本就是辩无可辩,到那时就算不死,也得被他老子发配凤阳,一辈子幽禁于凤阳高墙之内,无奈之下这才一死了之。
锦衣卫本来是想把潭王弄回京去,由皇帝发落的,谁知道他抢先一步自杀了,而且死得如此轰轰烈烈,闹得全天下都知道有一位亲王自焚了。这一来总得给大家一个理由吧而皇子与宫女合奸的丑闻又实在上不了台面,无奈之下,主持其事的那位罗大人便绞尽脑汁,把朱梓之死和胡惟庸案穿凿附会地挂上了钩。
也就是说,潭王的那个大舅哥于琥是个冤枉透顶的倒霉蛋,他的所谓参与谋反,根本就是锦衣卫为了皇家脸面,亡羊补牢之下的牺牲品。并不是他涉嫌谋反吓死了大舅哥潭王,而是他的妹夫潭王,所以他才成了胡惟庸的同案犯。
朝廷把他抓起来后,马上宣布他是叛党,并炮制了人证和供词,却不公开他案发的时间,只说是因他之死吓死了潭王,于琥的名气太小,朝廷这么说,大家也就这么信了,没人去研究他被告发的经过和理由是否经得起推敲,也没人去印证潭王自焚的时候,这位远在宁夏的于指挥是否已经被抓起来。这件事就此了结,知情者寥寥,且没人敢说出自己的疑问,张十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湖州乡下的一个睁眼瞎,居然知道此案的真相。
冯总旗四人的来历未必合法,目的更谈不上光明正大,而他们强迫夏浔在那份杀人供状上签字画押的事,更是一个大大的败笔,正是这件事,在当时就已促使夏浔下了决心:不为其傀儡,必杀之。
按他们自己的说法,他们是堂堂的锦衣卫,他们是奉圣出京,他们查办的是谋反大案,这样一群钦差大人,要控制一个像夏浔这样的人需要让他留下把柄吗用上这样下作的手段,只能说明他们的身份和行为是见不得光的,更说明他们对夏浔的所有允诺都是空中楼阁。
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夏浔,不管他们图谋的事情是成功还是失败,夏浔的结局只有一个:像那位不幸地知道真正的杨文轩已经死掉的听香姑娘一样,成为锦衣卫灭口的对象,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锦衣卫可不是开善堂的,会留着他的性命。
画蛇添足,莫过于此。
于是,夏浔杀人反击的计划从那时候便开始筹划了。他知道,办砸了差事的小职员,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补救的办法时,是不会把真相说给上司知道的,这是人之常情。而且在后来的交往中,张十三他们还隐隐露出了觊觎杨家财产的想法,他们既然对杨家的财产动了不可告人的心思,就更不会把夏浔的真实身份告诉其他人。
所以,夏浔只要杀掉这四个人,就能死中求活,并且极有可能真正取代杨文轩,获得最丰厚的回报。
要杀掉四个人,那么就不能在把他们全部杀掉之前让他们对自己产生怀疑,这样他需要充分自由的活动空间,所以夏浔选择了一俟被杨家的人认可身份,马上就动手除掉如附骨之疽般的张十三。
他是身家清白的士绅,他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外面亭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证明他没有离开过这间屋子,他正在洗澡,他身上没有凶器。所以官府绝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冯总旗更不会怀疑他,因为他刚到杨府,所有的人证都不可能是他的同党,如果冯总旗不太健忘的话,还会联想起不久前发生在云河镇的那桩谋杀案
张十三死了,自始至终,他也没弄明白夏浔到底是怎么看破他们阴谋的,和那位听香姑娘一样,黄泉路上,十三郎注定了做一只糊涂鬼。
夏浔跳起来开始冷静地布置现场,衣匣、衣架、地面,所有的一切都在最短时间内布置完毕,以他专业的眼光又检查一遍,确认没有破绽之后,夏浔抓了衣架在手,长长地吸了口气,用稍稍逊色于小荻姑娘的大嗓门放声大呼起来:救命救命啊
此时,张十三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儿,眼神涣散,还没死透
夏浔挥舞着衣架,像一只惊慌的兔子,上蹿下跳地同空气中看不见的敌人拼命搏斗着:我的冒险,开始了
险恶重重,步步杀机,一旦成功,却能成为人上之人,这个丰厚的回报值得他冒险。
现在冒险刚刚开始,夏浔心中那份激动丝毫不亚于他第一次爬上女朋友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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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月关 16.小喇叭开始广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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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了,知了
谁也不知道知了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反正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一点也不知道的大牛和翠云被它叫得昏昏欲睡。一到夏天,蝉鸣声就此起彼伏、连绵不断,不要说这样在班房里已经坐了大半个时辰,就算正走在路上的行人听到这叫声也会如受催眠,上眼皮跟下眼皮不断地打架呢。
不过小荻却精神的很,身处青州府衙二堂的候审班房,她觉得特别的清凉,这个地方终年不见天日,就算是在炎炎夏日,也是凉风习习。
候审班房里除了几张条凳之外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刘大娘是第一个被提审的证人,剩下小荻、翠云和大牛三个案发现场的目击证人坐在凳子上,只能呆呆地看着前边的栅栏。这里边是不许说话的,栅栏外边站着两个拄着风火棍的衙役,班房里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小荻到了这种地方一点也不怕生,她进了班房后先是好奇地东张西望一番,好奇之后便开始无聊,于是就去找翠云姐聊天,结果她刚说了两句就被差大哥喝止了,于是退而求其次要大牛哥讲笑话给她听,当然再度被差大哥厉声喝止,小荻只好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儿神游太虚。
少爷胆子还真是小啊,又跳又叫的,看我以后不用这件事来笑话他。不过说起来也怪不得少爷害怕呢,张十三死掉的模样太吓人了,少爷是个读书人,知书达礼,文质彬彬,从来也没见过这个,怎么能不害怕呢。不过倒是没看出来,少爷的身体那么好看呐,嘻嘻
小荻的眼睛慢慢向下弯,嘴角慢慢地向上翘起来:小时候,少爷胖得像个球,爬树的时候跟大狗熊差不多,好笨好笨的,可他现在的模样,他的肩膀好宽、胸膛好厚,胳膊比我的大腿都粗,大腿比我的腰肢都粗,还有他的那儿
错乱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中:少爷的身体、挥舞的衣架、壮硕的胸肌,还有那惊鸿一瞥间看到的随着他的跳跃,活蹦乱跳的一串大葡萄
小荻丫头突然面红耳赤,她赶紧闭上眼,然后心虚地睁开一只,偷偷睨了眼坐在一边的翠云姐姐,见她两眼前视,有点紧张,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表情变化,这才放下心来。
虽说一直服侍少爷的饮食起居,可这还是头一回看到少爷的样子,那充满了阳刚之美的男性身躯,在她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加上她头一晚认真思考过老爹对她说过的话,这种强烈的冲击顿时在她心底荡漾起了层层涟漪,少爷的形象在她心里开始模糊起来,一会儿是可敬可爱的哥哥,一会儿又变成一个让她脸热心跳的男人,这种感觉让她有点害怕。
她不愿再想这种让人人心惊肉跳的东西,念头立即转开,纳罕地想:奇怪,少爷那么好的人,是谁要杀他呢这次幸亏十三郎了,虽然一直很讨厌他,这么看起来,他这人还不算太坏,至少忠心可嘉,要不是他拼死保护少爷,少爷就要被人杀死了。不过要是我在,我也会豁出命去保护少爷的
胡思乱想了一阵,她的念头又转到昨夜少爷那古怪的行为上来,她一直想不通,少爷深更半夜的一个人跑到冰窖里去干什么呢,好久都不见他出来,总不会是偷冰吃吧到底是为什么呢
正想着,外边高喊一声:肖荻,出来,听候老爷垂询。
小荻啊呀一声,赶紧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
审讯房里,推官老爷赵溪沫大人正襟危坐,正在仔细询问着小荻姑娘:肖姑娘,从你们所在的那座五角亭子,可以看清浴室外部的周边情形吗
当然啦,浴室在花圃里,周围隔着十七八步才有回廊,中间都是低矮的青草和花丛,藏不住人呀。哦也不对,坐在亭子里就不行了,我们那座小亭子左边种着几丛竹子,我们坐在亭子里聊天,浴房右半边的花圃能看清,左半边因为有竹丛挡着,就看不大清楚了。
唔,这么说,凶手如果潜入你们府中,从左侧回廊下扑到浴房,撞开窗子冲进去行凶,杀人后再循原路退走,只要行动快捷,你们是来不及发现他了
这时候门扉一响,冯检校轻轻走了进来。检校这个官的职能有点相当于办公室主任,兼管案牍公文,所以有资格在场,同时府衙迎来送往的事务也都归他管,所以他和各位官佐都很熟悉,这位赵推官和他私交甚笃,因此他大模大样走进来,只向赵推官点了点头,便在笔录官一旁站定。
小荻对赵推官很认真地说道:是啊,少爷洗完澡会叫我的,他没叫,我为什么要盯着浴房看啊,我和刘大娘、翠云姐还有大牛哥当时正坐在亭子里聊天呢。不过凶手不用撞开窗子呀,因为我家少爷喜欢沐浴的,冬天也常常去浴房泡热水澡,所以窗子都不用窗格,而是装的密密实实的木板窗子,冬天封死免得寒气侵入,夏天则完全打开,只要一跳就进去了。
嗯,窗子打开,你们坐在亭子里,能看到浴房里面的情形吗
小荻道:浴房为了排水方便,地基筑的比较高,坐在亭子里是看不到浴房中情形的,就算站着我们往浴房里看什么呀
赵推官摸摸鼻子:唔,那你把张十三出现在后院,直到进入浴房前后的情况仔细说一遍,不许有任何疏漏。
小荻爽快地道:行,当时少爷已经进浴房有一阵子了,我们正在亭子里聊天,十三郎忽然走过来,问我们说:少爷正在沐浴吗
推官大人忽道:等等,刚刚刘氏妇人说,这张十三走来时面色不愉,似怀怒气,是么
冯西辉听到这里,目中精光一闪,立即盯紧了小荻,小荻撇了撇嘴道:是啊,张十三仗着少爷的宠信目高于顶,府里上上下下的人,他谁都看不上,走路时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怪讨人嫌的,昨儿晚上,他故意找我的碴教训人家
小荻把她昨晚用冰块镇酸梅汤喝,与张十三拌嘴争吵的事说了一遍,小荻说的声情并茂,详细异常,但是这种主人家的仆从间互相挑衅争宠的事实属寻常,推官大人听得好生无趣,只好不断地举杯喝茶。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小荻还在滔滔不绝:后来爹也说我,说我不太懂事,我是从小跟着少爷的人,应该给府上新来的下人们打个样儿,要不然大家都学我,你也拿点东西,我也乱用东西,还不乱了府上的规矩我就琢磨,爹爹说的有道理,我应该帮着少爷,不让少爷操心才对,所以我就不生气了
推官大人放下茶杯,无可奈何地扶住额头,小荻还在讲:今天早上我给少爷梳头,少爷看我还在生气,就故意逗我说话。其实人家脾气很好,当时已经不生气了,可是昨天人家刚刚发了脾气,要是少爷都不哄我一下我就不生气了,那多不好意思,我就不理他
两旁柱着水火棍站立的衙役们都默默地低下了头,好像在默哀般地忍笑,肖荻继续讲:其实少爷对我一直都很好的,他见我还在生气,就想办法哄我开心,说要带我上街去玩,还买东西送我,人家心里明镜儿似的,这是少爷在向我陪罪呢
咳说重点,说说张十三为什么面色不愉就好
是,大老爷,人家这就说到了。十三郎以为经过昨天那事儿,少爷已经不疼我了,结果少爷还是对我好,他知道了能不吃醋吗他走进亭子的时候,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接问刘大娘和翠云姐说:少爷正在沐浴吗他不看我,我稀罕看他吗我就故意和大牛哥说话儿,也不去理他,然后他就去浴房了,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我就听见少爷在里面好大声地喊:救命啊,快救命啊,我就跳起来
推官大人忽然来了精神,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地追问道:等等,从张十三进入浴房,到你们少爷大声呼救,期间有多长时间,你再说一遍。
小荻歪着头很认真地想了想,肯定地答道:一盏茶,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因为当时大牛哥正在给我讲笑话,他说有一个人家里穷,连名字都没有,后来就入赘到了一个傻大姐的家,从那以后别人就都喊他姐夫。有一次,他跟人打官司,请人写状子,人家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他就说我叫姐夫
衙役们的头更低了,下巴已经快要抵到自己胸口了,赵推官也有些忍无可忍了,但是小荻这姑娘长得甜,那副小模样儿谁见了都不烦,推官大人家里有四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小女儿,所以平时最宠爱这个小女儿。赵家小小姐跟肖荻现在差不多大的年纪,赵大人见贤思齐、爱屋及乌,又不忍摆出官威来呵斥她,只好支起双肘,以手抚额,作痛苦不堪状。
小荻绘声绘色地道:状子递到衙门里去,县太爷升堂就喊:传姐夫上堂于是当差的公爷们就一起喊:请姑老爷上堂,县太爷生气了,就说:你们这班混帐东西,什么姑老爷公爷们就说:老爷,您的姐夫不就是我们的姑老爷吗
左右衙役们拄着水火棍,一个个脸红肚子鼓,跟正在运气的蛤蟆似的,录案书记官肩膀耸动,手里那支笔在空中乱颤就是落不下去,推官大人抬起头,无可奈何地道:你是说,张十三来问你们少爷是不是正在沐浴,你故意和你大牛哥说话不理他,然后他就走向沐浴房,这时你大牛哥开始给你讲笑话听,等你听完了这个笑话,就听到你家少爷在大喊救命了,是不是
小荻惊奇地道:是啊原来老爷已经知道了呀,早知道你知道了,我就不用讲这么仔细了。
咣当一声,旁边一个衙役手中的水火棍掉到了地上,他赶紧扶着帽子弯腰拾起,向赵推官抱歉地欠欠身。
推官大人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平静了官容,沉声道:好,肖姑娘,说下面,说下面,听到呼救声之后你又如何了这些地方一定要说仔细,不可有半点疏漏,要不然,一旦因为你有所隐瞒而错过了真凶,肖姑娘,你可是要吃官司的。
小荻点头道:哦听到喊救命,我们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于是就一起跑过去,呼啦一下子就冲进了浴房,然后我们就看到少爷手里抡着衣架,像疯了似的又蹦又跳,地上有一大滩血,紧接着我们就看到十三郎飘在浴池里,眼睛瞪得大大的,我们就吓得叫起来,和少爷一起又蹦又跳
等等
推官大人双手扶案,身子微微前倾,专注地道:这里要说的仔细一些,房间里当时有没有凶手的影子有没有遗落什么兵器,你们少爷当时是什么模样,可曾穿戴整齐
小荻眨眨眼道:凶手已经跑啦,怎么可能还在,他要还在,我们一定打死他。少爷嘛,少爷正在沐浴,怎么可能穿衣服呢
推官大人目光一凝,追问道:当真身无寸缕,一丝不挂
小荻小脸有些发红:嗯是是吧
不要是吧此处不可含糊,说清楚,到底是、还是不是
是
嗯,那他的头发呢,是束起来的还是披散着的。
人家还没给少爷梳头呢,当然是披头散发的。
嗯,明白了。说下面,说下面,下面怎样了
小荻迟疑了一下,害羞地低下头,捻着自己的衣角,忸忸怩怩地道:大老爷,人家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呢,下面下面实在不好意思跟你说
哈哈哈满堂的公人再也忍不住了,俱都捧腹大笑。
推官大人胀红着脸庞,颊肉一抽一抽的运了半天气,才颓然挥手道:你下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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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月关 17.树欲静而风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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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云姑娘,你们少爷可有什么仇人
回老爷的话,我们少爷知书达礼,和善乡邻,为人处事,安份守己,从不曾听说我家少爷与人结怨 换了翠云丫头上来,赵推官振作精神,继续讯问起来,冯西辉则在一旁暗自思量:从这几个杨府仆人交待的情况来看,从张十三进入浴房,直到夏浔高呼救命,期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随后下人们赶到浴房,此时房中已一片狼籍,衣衫浴具抛洒一地,他们赶紧去取了衣衫来给杨文轩换上,又把护院家人都叫来团团守住了他。
随即有人报官,正在街头巡弋的张、王两位巡检闻讯赶去斟察现场,又着人回府衙报讯调人过去,整个过程中杨文轩没有离开过,浴室中也一直没有断过人。捕快们赶去后,对浴房和整个后院花圃都已仔细搜索过,一根针也不可能藏起,若有凶器,不可能藏于浴房中或都随手抛出窗外弃于园圃之中。
这样的话,夏浔就没有什么嫌疑了。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死一个人,又穿好衣服整理停当跳出窗子,到远处藏妥凶器,再返回现场脱光衣服,重新扮成入浴假像。当时在场的人非常多,这些杨府的奴仆都是雇佣来的,并未与杨家签立卖身契约,没可能为了家主的一桩杀人命案众口一辞地给予掩饰,何况夏浔刚到杨府,没有人可以信任,他也没有胆子把性命攸关的如此大事托付给任何人。
其实冯西辉自始至终就不相信夏浔会是凶手,只是出于职业本能,对任何有条件成为凶手的人,他都要先在心中进行一番排查。现在推测夏浔有没有嫌疑,只是一种职业习惯。
夏浔没有嫌疑,他心中真中怀疑的对象便浮现出来:太棘手了,那个刺客竟然阴魂不散,再次出手,此次既然失败,他什么时候会再来,这个人倒底是谁
思来想去,没有半点眉目,他摇摇头,举步离开了审讯室。
赶到殓房,与两位候在那儿的巡检官简单交谈片刻后,忤作已检验完毕,直起腰来说道:死者是被一柄利器刺中胸腹之间而死的,部位找得非常精准,只是一击便刺穿了死者的肝脏,连脾脏也受了伤。从死者身上的创口来看,外阔而内窄,创口平滑,逐步收缩,小的推测,凶器应该是椎一类的兵器,长度至少有一尺过半。除此之外,死者身上只有几道轻微的擦痕,应该是搏斗中留下的,其它的就没有什么发现了。
冯检校看着那白麻的敛布慢慢遮住张十三大睁的双眼,心中暗凛:好犀利好准确的杀人手法。杨文轩是这样死的,张十三又是这样死的,杨文轩倒也罢了,他的拳脚功夫有限的很,可张十三一身武功还算不错,虽在措手不及又兼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可如此容易被人杀掉,这刺客的身手也算是相当了得了。
上次杨文轩遇刺后,他曾暗中调查过,却没有发现什么眉目,想不到杨文轩刚一回城,凶手又如附骨之疽般追来,摸着根根如刺的胡子,种种疑窦涌上心头:杨文轩死后,我们并未公开死讯,凶手不觉奇怪么杨文轩赶去卸石棚的消息并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有心,一定打听得到,为什么刺客没有赶去探查究竟,或者再度行刺如果说他认定杨文轩已死,怀疑官府在布下圈套,又或者有人李代桃僵,为什么杨文轩刚刚回城,他还未得机会确认这些疑问,就迫不及待地再度出手了
冯西辉再如何机警,又怎么可能把夏浔自导自演的行刺事件,在那位真正的刺客身上找到合理的原因。
签押房内,州判董浩天董大人满面堆笑地给夏浔续着茶水,很耐心地听着他慷慨激昂兼语无伦次的控诉。
这个苦主可不是平头百姓,他有功名在身,而且是青州府里有名的士绅,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歹徒手执利刃登堂入室啊,哪个豪绅士子不担心自己成为下一个受害对象。治安如此恶劣,这可是犯众怒的事,一旦杨文轩发动士林和商界朋友群起抗议,那事情就闹大了。
当官的想要干出些政绩,想要收税派粮摊徭役,就绝对离不开地方士绅们的支持,若是让整个士绅阶层为之不满,不管你是破家令尹还是强项令,都得灰头土脸乖乖滚蛋,在地方上,除非是正处于战争状态,需要强行动用朝廷武力贯彻政令,否则这些地方士绅的能量比官府要大的多。
夏浔又惊又怒、不依不饶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入我府邸公开行凶,亏得十三郎舍命救主,晚生在府学里又练过一些拳脚射御的粗浅功夫,这才侥幸逃得一命。凶徒如此猖狂,大人可一定得为晚生作主才行啊。
董判官忙道:杨公子,请放宽心,如此凶顽,我青州府是绝不会放过的,本官一定会把他缉拿归案,还你一个公道。公子最近有没有与人结怨,对那凶手可有熟悉的感觉
夏浔摇头道:没有,晚生对那刺客并无印象,也不曾与人结怨。晚生当时正在沐浴,张伴当进来向晚生禀报一些家事,就在这时,凶手跃窗而入,穿一身青衣,面蒙青巾,使一柄乌亮的铁锥,晚生唬得动弹不得,幸亏张伴当反应快,立即冲上去与那歹徒搏斗起来。
十三郎赤手空拳,被那凶徒一锥刺中了胸口,可十三郎垂死反击,一拳似也打断了那凶徒的肋骨,凶手闷哼一声,在地上跌了个跟头,晚生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跳出浴池,抓住衣架挥舞自保,同时大声呼救。见晚生府上家人护院顷刻便至,小生又挥舞着衣架让他近身不得,那凶手便从窗中遁出,逃之夭夭了。
嗯州判大人眉头微锁,捻着胡须沉吟不语。
夏浔睨了他一眼,端起茶杯放到鼻下,低低嗅着茶香,脑海中飞快地回想了一遍:人证、物证、作案动机,各个方面都没有问题,从昨夜的秘密准备,到今早带小荻逛街激怒张十三,从而诱他主动送上门来的全部过程,也没有任何漏洞,于是心中更加坦然。
一个衙役悄悄走进来,在州判大人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显然是在汇报推官大人那边的审理情况,董大人点点头,挥手摒退了那衙役,对夏浔道:杨公子,对尊府家人的询问已经结束了,现在他们正在衙门口儿候着,公子可以先回去了,如果案情有什么进展,本官会随时通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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