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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小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金庸
段誉叫道:你不杀我,为什么不快快下手
段延庆拍开了他被封的穴道,仍以传音入密之术说道:我不杀我自己的儿子你既不认我,大可用六脉神剑来杀我,为段正淳和你母亲报仇。说着挺起了胸膛,静候段誉下手。这时他心中又满是自伤自怜之情,自从当年身受重伤,这心情便充满胸臆,一直以多为恶行来加发泄,此刻但觉自己一生一无所成,索性死在自己儿子手下,倒也一了百了。
段誉伸左手拭了拭眼泪,心下一片茫然,想要以六脉神剑杀了眼前这个元凶巨恶,为父母报仇,但母亲言之凿凿,说这个人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却又如何能够下手
段延庆等了半晌,见段誉举起了手又放下,放下了又举起,始终打不定主意,森然道:男子汉大丈夫,要出手便出手,又有何惧
段誉一咬牙,缩回了手,说道:妈妈不会骗我,我不杀你。
段延庆大喜,哈哈大笑,知道儿子终于是认了自己为父,不由得心花怒放,双杖点地,飘然而去,对晕倒在地的云中鹤竟不加一瞥。
段誉心中存着万一之念,又去搭父亲和母亲的脉搏,探他二人的鼻息,终于知道确已没有回生之望,扑倒在地,痛哭起来。
哭了良久,忽听得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段公子节哀。我们救应来迟,当真是罪该万死。段誉转过身来,只见门口站着七八个女子,为首两个一般的相貌,认得是虚竹手下灵鹫宫四女中的两个,却不知她们是梅兰竹菊中的哪两姝。他脸上泪水纵横,兀自呜咽,哭道:我爹爹、妈妈,都给人害死了
灵鹫四女中到来的是竹剑、菊剑,竹剑说道:段公子,我主人得悉公子的尊大人途中将有危难,命婢子率领人手,赶来救援,不幸还是慢了一步。菊剑道:王语嫣姑娘等人被囚在地牢之中,已然救出,安好无恙,请公子放心。
忽听得远远传来一阵嘘嘘的哨子之声,竹剑道:梅姐和兰姐都来了过不多时,马蹄声响,十余人骑马奔到屋前,当先二人正是梅剑、兰剑。二女快步冲进屋来,见满地都是尸骸,不住顿足,连叫:啊哟啊哟
梅剑向段誉行去礼去,说道:我家主人多多拜上段公子,说道有一件事,当真是万分对不起公子,却也是无可奈何。我主人食言而肥,愧对公子,只有请公子原谅。
段誉也不知她说的是什么事,哽咽道:咱们是金兰兄弟,那还分什么彼此我爹爹、妈妈都死了,我还去管什么闲事
这时范骅、华赫艮、傅思归、崔百录、过彦之五人已闻了解药,身上被点的穴道也已解开。华赫艮见云中鹤兀自躺在地下,怒从心起,一刀砍下,穷凶极恶云中鹤登时身首分离。范、华等五人向段正淳夫妇的遗体下拜,大放悲声。
次日清晨,范骅等分别出外采购棺木。到得午间,灵鹫宫朱天部诸女陪同王语嫣、巴天石、朱丹臣、木婉清、钟灵等到来。他们中了醉人蜂的毒刺之后,昏昏沉沉,迄未生醒。
当下段誉、范骅等将死者分别入殓,该处已是大理国国境,范骅向邻近州县传下号令,各州官、县官听得皇太弟镇南王夫妇居然在自己辖境中暴病身亡,只吓得目瞪口呆,险些晕去,心想至少荒怠政务,侍奉不周的罪名是逃不去的了,幸好范司马倒也没如何斥责,当下手忙脚乱的纠集人夫,运送镇南王夫妇等人的灵柩。灵鹫诸女唯恐途中再有变卦,直将段誉送到大理国京城。王语嫣、巴天石等在途中开始醒转。
镇南王薨于道路、世子扶灵归国的讯息,早已传笔记大理京城。镇南王有功于国,甚得民心,众官百姓迎出十余里外,城内城外,悲声不绝。段誉、范骅、华赫艮、巴天石等当即入宫,向皇上禀报镇南王遥死因。王语嫣、梅剑等一行人,由朱丹臣招待在宾饱居住。
段誉来到宫中,只见段正明两眼见哭得红肿,正待拜倒,段正明叫道:孩子,怎怎会如此张臂抱住了他。伯侄二人,搂在一起。
段誉毫不隐瞒,将途中经历一一禀明,连段夫人的言语也无半句遗漏,说罢又拜,泣道:倘若爹爹真不是孩儿的亲生之父,孩儿便是孽种,再也不能不能在大理住了。
段正明心惊之余,连叹:冤孽、冤孽伸手扶起段誉,说道:孩儿,此中缘由,世上唯你和段延庆二人得知,你原本不须向我禀明,但你竟然直言无隐,足见坦诚,我与你爹爹均无子嗣,别说你本就姓段,就算不是姓段,我也决意立你为嗣,我这皇位,本来是延庆太子的,我窍居其位数十年,心中常自惭愧,上天如此安排,当真再好也没有。说着伸手除下头上黄缎便帽,头上已剃光了头发,顶门上烧着十二点香疤。
段誉吃了一惊,叫道:伯父,你段正明道:那日在天龙寺抵御鸠摩智,师父便已为我剃度传戒,此事你所亲见。段誉道:是。段正明说道:我身入佛门,便当传位于你父。只因其时你父身在中原,国不可一日无君,我才不得不秉承师父之命,暂摄帝位。你父不幸身亡于道路之间,今日我便传位于佻。
段誉惊讶更甚,说道:孩儿年轻识浅,如何能当大位何况孩儿身世难明,孩儿我还是循迹山林
段正明喝道:身世之事,从今再也休提。你父、你母待你如何
段誉呜咽道:亲恩深重,如海如山。
段正明道:这就是了,你若想报答亲恩,便当保全他们的令名。做皇帝吗,你只段牢记两件事,第一是爱民,第二是纳谏。你天性仁厚,对百姓是不会暴虐的。只是将来年纪渐老之时,千万不可自恃聪明,于国事妄作更张,更不可对邻国擅动刀兵。
第四十八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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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小说 第49章 敝屣荣华,浮云生死,此身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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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皇宫之中,段正明将帝位传给侄儿段誉,诫以爱民、纳谏二事,叮嘱于国事不可妄作更张,不可擅动刀兵。就在这时候,数千里外北方大宋京城汴梁皇宫之中,崇庆殿后阁,太皇太后高底病势转剧,正在叮嘱孙子赵煦按:后来历史上称为哲宗:孩儿,祖宗创业艰难,天幸祖泽深厚,得有今日太平。但你爹爹秉政时举国鼎沸,险些酿成巨变,至今百姓想来犹有余怖,你道是什么缘故
赵煦道:孩儿常听奶奶说,父皇听信王安石的话,更改旧法,以致害得民不聊生。
太皇太后干枯的脸微微一动,叹道:王安石有学问,有才干,原本不是坏人,用心自然也是为国为民,可是唉可是你爹爹,一来性子急躁,只盼快快成功,殊不知天下事情往往欲速则不达,手忙脚乱,反而弄糟了。她说到这里,喘息半晌,接下去道:二来二来他听不得一句逆耳之言,旁人只有歌功颂德,说他是圣明天子,他才喜欢,倘若说他举措不当,劝谏几句,他便要大发脾气,罢官的罢官,放逐的放逐,这样一来,还有谁敢向他直言进谏呢
赵煦道:奶奶,只可惜父皇的遗志没能完成,他的良法美意,都让小人给败坏了。
太皇太后吃了一惊,颤声问道:什什么良法美意什什么小人
赵煦道:父皇手创的青苗法、保马法、保甲法等等,岂不都是富国强兵的良法只恨司马光、吕公著、苏轼这些腐儒坏了大事。
太皇太后脸上变色,撑持着要坐起身来,可是衰弱已极,要将身子抬起一二寸,也是难能,只不住的咳嗽。赵煦道:奶奶,你别气恼,多歇着点儿,身子要紧。他虽是劝慰,语调中却殊无亲厚关切之情。
太皇太后咳嗽了一阵,渐渐平静下来,说道:孩儿,你算是做了九年皇帝,可是这九年这九年之中,真正的皇帝却是你奶奶,你什么事都要听奶奶吩咐着办,你你心中一定十分气恼,十分恨你奶奶,是不是
赵煦道:奶奶替我做皇帝,那是疼我啊,生怕我累坏了。用人是奶奶用的,圣旨是奶奶下的,孩儿清闲得紧,那有什么不好怎么敢怪奶奶了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轻轻的道:你十足像你爹爹,自以为聪明能干,总想做一番大事业出来,你心中一直在恨我,我我难道不知道吗
赵煦微微一笑,说道:奶奶自然知道的了。宫中御林军指挥是奶奶的亲信,内侍太监头儿是奶奶的心腹,朝中文武大臣都是奶奶委派的。孩儿除了乖乖的听奶奶吩咐之外,还敢随便干一件事、随口说一句话吗
太皇太后双眼直视帐顶,道:你天天在指望今日,只盼我一旦病重死去,你你便可以大显身手了。赵煦道:孩儿一切都是奶奶所赐,当年若不是奶奶一力主持,父皇崩驾之时,朝中大臣不立雍王,也立曹王了。奶奶的深恩,孩儿又如何敢忘记只不过只不过太皇太后道:只不过怎样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出来,又何必吞吞吐吐
赵煦道:孩儿曾听人说,奶奶所以要立孩儿,只不过贪图孩儿年幼,奶奶自己可以亲临朝政。他大胆说了这几句话,心中怦怦而跳,向殿门望了几眼,见把守在门口的太监仍都是自己那些心腹,守卫严密,这才稍觉放心。
太皇太后缓缓点了点头,道:你的话不错,我确是要自己来治理国家。这九年来,我管得怎样
赵煦从怀中取出一卷纸来,说道:奶奶,朝野文士歌功颂德的话,这九年中已不知说了金少,只怕奶奶也听得腻烦了。今日北面有人来,说道辽国宰相有一封奏章进呈辽帝,提到奶奶的施政。这是敌国大臣之论,奶奶可要听听
太皇太后叹道:德被天下也好,谤满天下也好,老老身是活不过今晚了。我我不知是不是还能看到明天早晨的日头辽国宰相他他怎么说我
赵煦展开纸卷,说道:那宰相在奏章中说太皇太后:自垂帘以来,召用名臣,罢废新法苛政,临政九年,朝廷清明,华夏绥安。杜绝内降侥幸,裁抑外家私恩,文恩院奉上之物,无问巨细,终身不取其一他读到这里,顿了一顿,见太皇太后本已没半点光采的眸子之中,又射出了几丝兴奋的光芒,接下去读道:人以为女中尧舜
太皇太后喃喃的道:人以为女中尧舜,人以为女中尧舜就算真是尧舜吧,终于也是难免一死。突然之间,她那正在越来越模糊迟钝的脑中闪过一丝灵光,问道:辽国的宰相为什么提到我孩儿,你你可得小心在意,他们知道我快死了,想欺侮你。
赵煦年青的脸上登时露出了骄傲的神色,说道:想欺侮我,哼,话是不错,可也没这么容易。契丹人有细作在东京,知道奶奶病重,可是难道咱们就没细作在上京他们宰相的奏章,咱们还不是都抄了来契丹君臣商量,说道等奶奶奶奶千秋万岁之后,倘若文武大臣一无更改,不行新法,保境安民,那就罢了。要是孩儿有什么哼哼,有什么轻举妄动轻举妄动,他们便也来轻举妄动一番。
太皇太后失声道:果真如此,他们便要出兵南下
赵煦道:不错他转过身来走到窗边,只见北斗七星闪耀天空,他眼光顺着斗杓,凝视北极星,喃喃说道:我大宋兵精粮足,人丁众多,何惧契丹他便不南下,我倒要北上去和他较量一番呢
太皇太后耳音不灵,问道:你说什么什么较量一番赵煦走到病榻之前,说道:奶奶,咱们大宋人丁比辽国多上十倍,粮草多上三十倍,是不是以十敌一,难道还打他们不过太皇太后颤声道:你说要和辽国开战当年真宗皇帝如此英武,御驾亲征,才结成澶州之盟,你你如何敢擅动兵
赵煦气忿忿的道:奶奶总是瞧不起孩儿,只当孩儿仍是乳臭未干、什么事情也不懂的婴儿。孩儿就算及不上太祖、太宗,却未必及不上真宗皇帝。太皇太后低声说道:便是太宗皇帝,当年也是兵败北国,重伤而归,伤疮难愈,终于因此崩驾。赵煦道:天下之事,岂能一概而论。当年咱们打不过契丹人,未必永远打不过。
太皇太后有满腔言语要说,但觉业一点一滴的离身而去,眼前一团团白雾晃来晃去,脑中茫茫然的一片,说话也是艰难之极,然而在她心底深处,有一个坚强而清晰的声音在不断响着:兵战战危,生灵涂炭,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过了亿因此崩驾。赵煦道:天下之事,岂能一概而论。当年咱们打不过契丹人,未必永远打不过。
太皇太后有满腔言语要说,但觉业一点一滴的离身而去,眼前一团团白雾晃来晃去,脑中茫茫然的一片,说话也是艰难之极,然而在她心底深处,有一个坚强而清晰的声音在不断响着:兵战战危,生灵涂炭,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过了一会,她深深吸口气,缓缓的道:孩儿,这九年我大权一把抓,没好好跟你分说剖析,那是奶奶错了。我总以为自己还有许多年好活,等你年纪大些,再来开导你,你更容易领会明白。哪知道哪知道她干咳了几声,又道:咱们人多粮足,那是不错的,但大文人文弱,不及契丹人勇悍。保况一打上仗,军民肝脑涂地,不知要死多少人,要烧毁多少房屋,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家要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为君者胸中时时刻刻要存着一个仁字,别说胜败之数难料,就算真有必胜把握,这仗嘛,也还是不打的好。
赵煦道:咱们燕云十六州给辽了占了去,每年还要向他进贡金帛,既像藩属,又似臣邦,孩儿身为大宋天子,这口气如何呖得下去难道咱们永远受辽人欺压不成他声音越说越响:当年王安石变法,创行保甲、保马之法,还不是为了要国家富强,洗雪历年祖宗之耻。为子孙者,能为祖宗雪恨,方为大教。父皇一生励精图治,还不是为此孩子定当继承爹爹志。此志不遂,有如此椅。突然从腰间拔出佩剑,将身旁一张椅子劈为两截。
皇帝除了大操阅兵,素来不佩刀带剑,太皇太后见这个小孩子突然拔剑斩椅,不由得吃了一惊,模模糊糊的想道:他为什么要带剑是要来杀我么是不许我垂帘听政么这孩子胆大妄为,我废了他。她虽秉性慈爱,但掌权既久,一遇到大权受胁,立时便想到排除敌人,纵然是至亲骨肉,亦毫不宽贷,刹那之间,她忘了自己已然油尽灯枯,转眼间便要永离人世。
赵煦满心想的却是如何破阵杀敌,收复燕云十六州,幻想自己坐上高头大马,统率百万雄兵,攻破上京,辽主耶律洪基肉袒出降。他高举佩剑,昂然说道:国家大事,都误在一般胆小怕事的腐儒手中。他们自称君子,其实都是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小人,我我非将他们重重惩办不可。
太皇太后蓦地清醒过来,心道:这孩子是当今皇帝,他有他自己的主意,我再也不能叫他听我话了。我是个快要死的老太婆,他是年富力壮的皇帝,他是皇帝,他是皇帝。她尽力提高声音,说道:孩子,佻有这番志气,奶奶很是高兴。赵煦一喜,还剑入鞘,说道:奶奶,我说的很对,是不是太皇太后道:你可知什么是万全之策,必胜之算赵煦皱起眉头,说道:选将练兵,秣马贮粮,与辽人在疆场上一决雌雄,有可胜之道,却无必胜之理。太皇太后道:你也知道角斗疆场,并无必胜之理。但咱们大宋却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赵煦道:与民休息,颁行仁政,即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不是奶奶,这是司马光他们的书生迂腐之见,济得什么大事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缓缓的道:司马相公识见卓越,你怎么说是书生迂腐之见你是一国之主,须当时时披读司马相公所著的〈资治通鉴〉。千余年来,每一朝之所以兴、所以衰、所以败、所以亡,那部书中都记得明明白白。咱们大宋土地富庶,人丁众多,远胜辽国十倍,只要没有征战,再过十年、二十年,咱们更加富足。辽人悍勇好斗,只须咱们严守边境,他部落之内必定会自伤残杀,一次又一次地打下来,自能元气大伤。前年楚王之乱,辽国精兵锐卒,死伤不少
赵煦一拍大腿,说道:是啊,其时孩儿就想该当挥军北上,给他一个内外夹攻,辽人方有内忧,定然难以应付。唉,只可惜错过了千载一时的良机。
太皇太后厉声道:你念念不忘与辽国开仗,你你你突然坐起身来,右手食指伸出,指着赵煦。
在太皇太后积威之下,赵煦只吓得连退三步,脚步踉跄,险些晕倒,手按剑柄,心中突突乱跳,叫道:快,你们快来。
众太监听得皇上呼召,当即抢进殿来。赵煦颤声道:她她你们瞧瞧她,却是怎么了他适才满口雄心壮志,要和契丹人决一死战,但一个病骨支离的老太婆一发威,他登时便骇得魂不附体,手足无措。一名太监走上几步,向太皇太后凝视片刻,大着胆子,伸出手去一搭脉息,说道:启奏皇上,太皇太后龙驭宾天了。
赵煦大喜,哈哈大笑,叫道:好极,好极我是皇帝了,我是皇帝了
他其实已做了九年皇帝,只不过九年来这皇帝有名无实,大权全在太皇太后之手,直到此刻,他才是真正的皇帝。
赵煦亲理政务,每一件事将是将礼部尚书苏轼贬去做定州知府。苏轼文名满天下,负当时重望。他是王安石的死对头,向来反对新法。元礻右年间太皇太后垂帘听政,重用司马光和苏轼、苏辙兄弟。现下太皇太后一死,皇帝便贬逐苏轼,自朝廷以至民间,人人心头都罩上一层暗影:皇帝又要行新政了,又要害苦百姓了当然,也有人暗中窃喜,皇帝再行新政,他们便有了升官发财的机会。
这时朝中执政,都是太皇太后任用的旧臣。翰林学士范祖禹上奏,说道:先太皇太后以大公至正为心,罢王安石、吕惠卿新法而行祖宗旧政,故社稷危而复安,人心离而复事。乃至辽主亦与宰相方曰:南朝遵行仁宗政事,可敕燕京留守,使边吏约束,无生事。陛下观敌国之情如此,则中国人心可知。今陛下亲理万机,小人必欲有所动摇,而怀利者亦皆观望。臣愿陛下念祖宗之艰难,先太皇太后之勤劳,痛心疾首,以听用小人为刻骨之戒,守天礻右之政,当坚如金石,重如山岳,使中外一心,归于至正,则天下幸甚
赵煦越看越怒,把奏章往案上一抛,说道:痛心疾首,以听用小人为刻骨之戒,这两句话说得不错。但不知谁是君子,谁是小人说着双目炯炯,凝视范祖禹。
范祖禹磕头道:陛下明察。太皇太后听政之初,中外臣民上书者以万数,都说政令不便,害苦百姓。太皇太后顺依天下民心,遂改其法,作法之人既有罪则逐,陛下与太皇太后亦顺民心而逐之。这些被逐的臣子,便是小人了。
赵煦冷笑一声,大声道:那是太皇太后斥逐的,跟我又有什么干系拂袖退朝。
赵煦厌见众臣,但亲政之初,又不便将一群大臣尽数斥逐,当即亲下赦书,升内侍乐士宣、刘惟简、梁从政等人的官,奖惩他们亲附自己之功,连日拖病不朝。
太监送进一封奏章,字迹肥腴挺拔,署名苏轼。赵煦道:苏大胡子倒写得一手好字,却不知胡说些什么。见疏上写道:臣日侍帷幄,方当戍边,顾不得一见而行;况疏远小臣,欲求自通,难矣。赵煦道:我就不爱瞧你这大胡子,永世都不要再见你。接着瞧下去:然臣不敢以不得对之故不效愚忠。古之圣人将有为也,必先处晦而观明,处静而观动,则万物之物毕陈于前。陛下圣智绝人,春秋鼎盛赵煦微微一笑,心道:这大胡子挺没头,倒会拍马屁,说我圣智绝人,不过他又说我春秋鼎盛,那是说我年轻,年轻就不懂事。接下去又看:臣愿虚心循理,一切未有所为,默观庶事之利害与群卧之邪正,以三年为期,俟得其实,然后应而作,使既作之后,天下无恨,陛下亦无悔。由是观之,陛下之所为,惟忧太早,不患稍迟,亦已明矣。臣恐急进好利之臣,辄劝陛下轻有改变,故进此说,敢望陛下留神,等到稷宗宗庙之福,天下幸甚。
赵煦阅罢奏章,寻思:人人都说苏大胡子是个聪明绝顶的才子,果然名不虚传。他情知我决意绍述先帝,复行新法,便不来阻梗,只是劝我延缓三年。哼,什么使既作之后,天下无恨,陛下亦无悔。他话是说得婉转,意思还不是一样说我倘若急功近利,躁进大干,不但天下有恨,我自己亦当有悔。一怒之下,登时将奏章撕得粉碎。
数日后视朝,范祖禹又上奏章:煦宁之初,王安石、吕惠卿造立三新法,悉变祖宗之政,多引小人以误国。勋旧之臣屏弃不用,忠正之士相继远引。又用兵开边,结怨外夷,天下愁苦,百姓流徒。赵煦看到这里,怒气渐盛,心道:你骂的是王安石、吕惠卿,其实还不是在骂我父皇又看下去:蔡确连起大狱,王韶创取煦河,章恼开五溪,沈起扰交管,沈括等兴造西事,兵民死伤者不下二十万。先帝临朝悼悔,谓朝廷不得不任其咎赵煦越看越怒,跳过了几行,见下面是:民皆愁痛,比屋思乱,赖陛下与太皇太后起而救之,天下之民,如解倒悬赵煦看到此处,再也难以忍耐,一拍龙案,站起身来。
赵煦那时年方一十八岁,以皇帝之尊再加一股少年的锐气,在朝廷上突然大发脾气,群臣无不失色,只听他厉声说道:范祖禹,你这奏章如此说,那不是恶言诽谤先帝么范祖禹连连磕头,说道:陛下明鉴,微臣万万不敢。
赵煦初操大权,见群臣骇怖,心下甚是得意,怒气便消,脸上却仍是装着一副凶相,大声道:先帝以天纵之才,行大有为之志,正要削平蛮夷,混一天下,不幸盛年崩驾,腾绍述先帝遗志,有何不妥你们却唠唠叨叨的舌噪不休,反来说先帝变法的不是
群臣班中闪出一名大臣,貌相清癯,凛然有威,正是宰相苏辙。赵煦心下不喜,心道:这人是苏大胡子的弟弟,两兄弟狼狈为奸,狗嘴里定然不出象牙。只听苏辙说道:陛下明察,先帝有众多设施,远超前人。例如先帝在位十二年,终身不受尊号。臣下上章歌颂功德,先帝总是谦而不受。至于政事有所失当,却是哪一朝没有错失父作这于前,子救之前后,此前人之孝也。
赵煦哼了一声,冷冷的道:什么叫做父作之于前,子救之于后苏辙道:比方说汉武帝吧。汉武帝外事四夷,内兴宫室,财用匮竭,于是修盐铁、榷酤、均输之政。抢夺百姓的利源财物,民不堪命,几至大乱。武帝崩驾后,昭帝接位,委任霍光,罢去烦苛,汉室乃定。赵煦又哼了一声,心道:你以汉武帝来比我父皇
苏辙眼见皇帝脸色不善,事情甚是凶险,寻思:我若再说下去,皇上一怒之下,说不定我有性命之忧,但我若顺从民意,天下又复扰攘,千千万万生灵啼饥号寒,流离失所,我为当国大臣,心有何忍今日正是我以一条微命报答太皇太后深恩之时。又道:后汉时明帝查察为明,为谶决事,相信妄诞不经的邪理怪说,查察臣僚言行,无微不至,当时上下恐惧,人怀不安。章帝接位,深鉴其失,代之以宽厚恺悌之政,人心喜悦,天下大治,这都是子匡父失,圣人的大孝。苏辙猜知赵煦于十岁即位,九年来事事听命于太皇太后,心中必定暗自恼恨,决意要毁太皇太后的政治而回复神宗时的变法,以示对父亲的孝心,因而特意举出圣人之大孝的话来向皇上规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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