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小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金庸
赵煦大声道:汉明帝尊崇儒术,也没有什么不好。你以汉武帝来比拟先帝,那是什么用心这不是公然讪谤么汉武帝穷兵黔武,末年下哀痛之诏,深自诘责,他行为荒谬,为天下后世所笑,怎能与先帝相比越说越响,声色俱厉。
苏辙连连磕头,下殿来到庭中,跪下待罪,不敢再多说一句。
许多大臣心中都道:先帝变法,害得天下百姓朝不保夕,汉武帝可比他好得多了。但哪一个敢说这些话又有谁敢为苏辙辨解
一个白发飘然的大臣越众而发,却是范纯仁,从容说道:陛下休怒。苏辙言语或有失当,却是一片忠君爱国的美意。陛下亲政之初,对待大臣当有礼貌,不可如诃斥奴仆。何况汉武帝末年痛悔前失,知过能改,也不是坏皇帝。赵煦道:人人都说秦皇、汉武,汉武帝和暴虐害民的秦始皇并称,那还不是无道之极么范钝仁道:苏辙所论,是时势与事情,也不是论人。
赵煦听范纯仁反复辨解,怒气方消,喝道:苏辙回来苏辙自庭中回到殿步,不敢再站原班,跪在群臣之末,道:微臣得罪陛下,乞赐屏逐。
次日诏书下来,降苏辙为端明殿学士,为汝州知府,派宰相去做一个小小的州官。
南朝君臣动静,早有细作报到上京。辽主耶律洪基得悉南朝太皇太后崩驾,少年皇帝赵煦逐持重大臣,显是要再行新政,不禁大喜,说道:摆驾即赴南京,与萧大王议事。
耶律洪基又道:南朝在上京派有不少细作,若知我前去南京,便会戒备。咱们轻骑简从,迅速前往,却也不须知会南院大王。当下率领三千甲兵,径向南行,鉴于上次楚王作乱之失,留守上京的官兵由萧后亲自统领。另有十万护驾兵马,随后分批南来。
不一日,御驾来到南京城外。这日萧峰正带了二十余卫兵在北郊射猎,听说辽主突然到来,飞马向北迎驾,远远望见白旄黄盖,当即下马,抢步上前,拜伏在地。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纵下马来,说道:兄弟,你我名为君臣,实乃骨肉,何必行此大礼当即扶起,笑问:野兽可多么萧峰道:连日严寒,野兽都避到南边去了,打到半日,也只打到些青狼、獐子,没什么大的。耶律洪基也极喜射猎,道:咱们到南郊去找找。萧峰道:南郊与南朝接壤,臣怕失了两国和气,严禁下属出猎。耶律洪基眉头微微一皱,问道:那么也不打草谷了么萧峰道:臣已禁绝了。耶律洪基道:今日咱兄弟聚会,破一破例,又有何妨萧峰道:是
号角声响,耶律洪基与萧峰双骑并驰,绕过南京城墙,直向南去。三千甲兵随后跟来。驰出二十余里后,众甲兵齐声吆喝,分从东西散开,像扇子般远远围了开去,听得马嘶犬吠,响成一团,四下里慢慢合围,草丛中赶起一起狐兔之属。
耶律洪基不愿射杀这些小兽,等了半天,始终不见有熊虎等巨兽出现,正自扫兴,忽听得叫声响起,东南角上十余名汉子飞奔过来,瞧装束是南朝的樵夫猎户之类。辽兵赶不到野兽,知道皇上不喜,恰好围中围上了这十几名南人,当即吆喝驱赶,逼到皇帝马前。
耶律洪基笑道:来得好拉开镶金嵌玉的铁胎弓,搭步雕翎狼牙箭,连珠箭发,嗤嗤嗤嗤几声过去,箭无虚发,霎时间射倒了六名南人。其余的南人吓得魂飞天外,转身便逃,却又给众辽兵用长矛攒刺,逐了回来。
萧峰看得甚是不忍,叫道:陛下耶律洪基笑道:余下的留给你,我来看兄弟神箭萧峰摇摇头,道:这些人并无罪过,饶了他们吗耶律洪基笑道:南人太多,总得杀光了,天下方得太平。他们投错胎去做南人,便是罪过。说着连珠箭发,又是一箭一个,一壶箭射不了一半,十余名汉人无一幸免,有的立归毙命,有的射中肚腹,一时未能气绝,倒在地下呻吟。众辽兵大声喝采,齐呼:万岁
萧峰当时若要出手阻止,自能打落辽帝的羽箭,但在众军眼前公然削了皇帝的面子,可说大逆不道,但脸上一股不以为然的神色,已不由自主的流露了出来。
耶律洪基笑道:怎样正要收弓,忽见一骑马突过猎围,疾驰而过。耶律洪基见马上之人作汉人装束,更不多问,弯弓搭箭,飕的一箭,便向那人射了过去。那人一伸手,竖起两根手指,便将羽箭挟住。此时耶律洪基第二箭又到,那人左手伸起,又将第二简明挟住,胯下坐旗丝毫不停,径向辽主冲来。耶律洪基箭发连珠,后箭接前箭,几乎是首尾相连。但他发得快,对方也接得快,顷刻之间,一个发了七枝箭,一个接了七枝箭。
辽后亲卫大声吆喝,各挺长矛,挡在辽主之前,生怕来人惊驾。
其时两人相距已不甚远,萧峰看清楚来人面目,大吃一惊,叫道:阿紫,是你不得对皇上无礼。
马上乘者格格一笑,将接住的七枝狼牙箭掷给卫兵,跳下马来,向耶律洪基跪下行礼,说道:皇上,我接你的箭,可别见怪。耶律洪基笑道:好身手,好本事
阿紫站起身来,叫道:姊夫,你是来迎接我么双足一登,飞身跃到萧峰马前。
萧峰见她一双眼睛已变得炯炯有神,又惊又喜,叫道:阿紫,怎地你的眼睛好了阿紫笑道:是你二弟给我治的,你说好不好萧峰又向她瞧了一眼,突然之间,心头一凛,只觉她眼色之中似乎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苦伤心,照说她双目复明,又和自己重会,该当十分欢喜才是,何以眼色中所流露出来的心情竟如此凄楚可是她的笑声之中,却又充满了愉悦之意。萧峰心道:想必小阿紫在途中受了甚么委屈。
阿紫突然一声尖叫,向前跃出。萧峰同时也感到有人在自己身后突施暗算,立即转身,只见一柄三股猎叉当胸飞来。阿紫探出左手抓住,顺手一掷,那猎叉插入横卧在地一人的胸膛。那人是名汉人猎户,被耶律洪基射倒,一时未死,拼着全身之力,将手中猎叉向萧峰背心掷来。他见萧峰身穿辽国高官服色,只盼杀得了他,稍雪无辜被害之恨。
阿紫指着那气息已绝的猎户骂道:你这不自量力的猪狗,居然想来暗算我姊夫
耶律洪基见阿紫一叉掷死那个猎户,心下甚喜,说道:好姑娘,你身手矫捷,果然了得。刚才这一叉自然伤不了咱们的南院大王,但万一他因此而受了一点轻伤,不免误了朕的大事。好姑娘,该当如此赏你一下才是
阿紫道:皇上,你封我姊夫做大官,我也要做个官儿玩玩。不用像姊夫那样大,可也不能太小,都人家瞧我不起。耶律洪基笑道:咱们大辽国只有女人管事,却没女人做官的。这样吧,你本来已是郡主了,我升你一级,封你做公主,叫做什么公主呢是了,叫做平南公主阿紫嘟起了小嘴,道:做公主可不干洪基奇道:为什么不做阿紫道:你跟我姊夫是结义兄弟,我若受封为公主,跟你女儿一样,岂不是矮了一辈
耶律洪基见阿紫对萧峰神情亲势,而萧峰虽居高位,却不近女色,照着辽人的常习,这样的大官,别说三妻四妾,连三十妻四十妾也娶了,想来对阿紫也颇具情意,多半为了她年纪尚小,不便成亲,当下笑道:你这公主是长公主,和我妹子同辈,不是和我女儿同辈。我不但封你为平南公主,连你的一件心愿,也一并替你完偿了如何
阿紫俏剑一红,道:我有什么心愿陛下怎么又知道了你做皇帝的人,却也这么信口开河。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对耶律洪基说话,也不拘什么君臣之礼。
辽国礼法本甚粗疏,萧峰又是耶律洪基极宠信的贵人,阿紫这么说,耶律洪基只是嘻嘻一笑,道:这平南公主你若是不做,我便不封了,一、二、三,你做不做
阿紫盈盈下拜,低声道:阿紫谢恩。萧峰也躬身行礼,道:谢陛下恩典。他待阿紫犹如自己亲妹,她既受辽主恩封,萧峰自也道谢。
耶律洪基却道自己所料不错,心道:我让他风风光光的完婚,然后命他征宋,他自是更效死力。萧峰心中却在盘算:皇上此番南来,有什么用意他为什么将阿紫的公主封号称为平南平南,平南,难道他想向南朝用兵吗
耶律洪基握住萧峰的右手,说道:兄弟,咱二人多日不见,过去说一会话儿。
二人并骑南驰,骏足坦途,片刻间已驰出十余里外。平野上田畴荒芜,麦田中都长满了荆棘杂草。萧峰寻思:宋人怕我们出来打草谷,以致将数十万亩良田都抛荒了。
耶律洪基纵马上了一座小丘,立马丘顶,顾盼自豪。萧峰跟了上去,随着他目光向南望去,但见峰峦起储存,大地无有尽处。
耶律洪基以鞭梢指着南方,说道:兄弟,记得三十余年之前,父皇曾携我来此,向南指点大宋的锦绣山河。萧峰道:是。
耶律洪基道:你自幼长于南蛮之地,多识南方的山川人物,到底在南方住,是不是比在咱们北国苦寒之地舒适得多萧峰道:地方到处都是一般。说到舒适二字,只要过得舒齐安适,心中便快活了。北人不惯在南方住,南人也不惯在北方住。老天爷既作了这番安排,倘若强要调换,不免自寻烦恼。耶律洪基道:你以北人而去住在南方,等到住惯了,却又移来此地,岂不心下烦恼萧峰道:臣是浪荡江湖之人,四海为家,不比寻常的农夫牧人。臣得蒙陛下赐以栖身之所,高官厚禄,深感恩德,更有什么烦恼
耶律洪基回过头来,向他脸上凝视。萧峰不便和他四目相视,微笑着将目光移了开去。耶律洪基缓缓说道:兄弟,你我虽有君臣之分,却是结义兄弟,多日不见,却如何生分了萧峰道:当年微臣不知陛下是我大辽国天子,以致多有冒渎,妄自高攀,既知之后,岂敢极以结义兄弟自居耶律洪基叹道:做皇帝的人,反而不能结交几个推心置腹、义气深重的汉子。兄弟,我若随你行走江湖,无拘无束,只怕反而更为快活。
萧峰喜道:陛下喜爱朋友,那也不难。臣在中原有两个结义兄弟,一是灵鹫宫的虚竹子,一是大理段誉,都是肝胆照人的热血汉子。陛下如果愿见,臣可请他们来辽国一游。他自回南京后,每日但与辽国的臣僚将士为伍,言语性子,格格不入,对虚竹、段誉二人好生想念,甚盼邀他们来辽国聚会盘桓。
耶律洪基喜道:既是兄弟的结义兄弟,那也是我的兄弟了。你可遣急足分送书信,邀请他们到辽国来,朕自可各封他们二人大大的官职。萧峰微笑道:请他们来玩玩倒是不妨,这两位兄弟,做官是做不来的。
耶律洪基沉默片刻,说道:兄弟,我观你神情言语,心中常有郁郁不足之意。我富有天下,君临四海,何事不能为你办到却何以不对做哥哥的说
萧峰心下感动,说道:不瞒陛下说,此事是我平生恨事。铸成大错,再难挽回。当下将如何误杀阿朱之事大略说了。
耶律洪基左手一拍大腿,大声道:难怪兄弟三十多岁年纪,却不娶妻,原来是难忘旧人。兄弟,你所以铸成这个大错,推寻罪魁祸首,都是那些汉人南蛮不好,尤其是丐帮一干叫化子,更是忘恩负义。你也休得烦恼,我〓日兴兵,讨伐南蛮,把中原武林、丐帮众人,一古恼儿的都杀了,以泄你雁门关外杀母之仇,聚贤庄中受困之恨。你既喜欢南蛮的美貌女子,我挑一千个、二千个来服侍你,却又何难
萧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心道:我既误杀阿朱,此生终不再娶,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就只一个阿朱。岂是一千个、一万个汉人美女所能代替得了的皇上看惯了后宫千百名宫娥妃子,那懂得情之一字说道:多谢陛下厚恩,只是臣与中原武人之间的仇怨,已然一笔勾销。微臣手底已杀了不少中原武要,怨怨相报,实是无穷无尽。战衅一启,兵连祸结,更是非同小可。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说道:宋人文弱,只会大火炎炎,战阵之上,实是不堪一击。兄弟英雄无敌,统兵南征,南蛮指日可定,哪有什么兵连祸结兄弟,哥哥此次南来,你可知为的是什么事萧峰道:正要陛下示知。
耶律洪基笑道:第一件事,是要与贤弟畅聚别来之情。贤弟此番西行,西夏国的形势险易,兵马强弱,想必都已了然于胸。以贤弟之见,西夏是否可取
萧峰吃了一惊,寻思:皇上的图谋着实不小,既要南占大宋,又想西取西大显身手。便道:臣子此番西去,只想瞧瞧西夏公主招亲的热闹,全没想到战阵攻伐之事。陛下明鉴,臣子历险江湖,近战搏击,差有一日之长,但行军布阵,臣子实在一窍不通。耶律洪基笑道:贤弟不必过谦。西夏国王这番大张旗满的招驸马,却闹了个虎头蛇尾,无疾而终,当真好笑。其实当日贤弟带得十万兵去,将西夏国王娶回南京,倒也甚好。萧峰微微一笑,心想:皇上只道有强兵在手,要什么便有什么。
耶律洪基说道:做哥哥的此番南来,第二件事为的是替兄弟增爵升官。贤弟听封。萧峰峰道:微臣受恩已深,不敢再望耶律洪基朗声道:南院大王萧峰听封萧峰只得翻身下鞍,拜伏在地。
耶律洪基说道:南院大王萧峰公忠体国,为朕股肱,兹进爵为宋王,以平南大元帅统率三军,钦此
萧峰心下迟疑,不知如何是好,说道:微臣无功,实不敢受此重恩。耶律洪基森然道:怎么你拒不受命么萧峰听他口气严峻,知道无可推辞,只得叩头道:臣萧峰谢恩。洪基哈哈大笑,道:这样才是我的好兄弟呢。双手扶起,说道:兄弟,我这次南来,却不是以南京为止,御驾要到汴梁。
萧峰又是一惊,颤声道:陛下要到汴梁,那那怎么耶律洪基笑道:兄弟以平南大元帅统率三军,为我先行,咱们直驱汴梁。日后兄弟的宋王府,便设在汴梁赵煦小子的皇宫之中。萧峰道:陛下是说咱们要和南朝开仗
洪基道:不是我要和南朝开仗,而是南蛮要和我较量。南朝太皇太后这老婆子主政之时,一切总算井井有条,我虽有心南征,却也没十足把握。现下老太婆死了,赵煦这小子乳臭未干,居然派人整饬北防、训练三军,又要募兵养马,筹办粮秣,嘿嘿,这小子不是为了对付我,却又对付谁
萧峰道:南朝训练士卒,那也不必去理他。这几年来宋辽互不交兵,两国都很太平。赵煦若来侵犯,咱们自是打他个落花流水。他或畏惧陛下声威,不敢轻举妄动,咱们也不必去跟这小子一般见识。
耶律洪基道:兄弟有所不知,南朝地广人稠,物产殷富,如果出了个英主,真要和大辽为敌,咱们是斗他们不过的。天幸赵煦这小子胡作非为,斥逐忠臣,连苏大胡子也给他贬斥了。此刻君臣不协,人心不附,当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此时不举,更待何时
萧峰举目向南望去,眼前似是出现一片幻景:成千成万辽兵向南冲去,房舍起火,烈炎冲天,无数男女无幼在马蹄下辗转转呻吟,宋兵辽兵互相斫杀,纷纷堕于马下,鲜血与河水一般奔流,骸骨遍野
耶律洪基大声道:我契丹列祖列宗均想将南朝收列版图,好几次都是功败垂成。今日天命攸归,大功要成于我手。好兄弟,他日我和你君臣名垂青吏,那是何等的美事
萧峰双膝跪下,连连磕头,道:陛下,微臣有一事求恳。耶律洪基微微一惊,道:你要什么做哥哥的只须力之所及,无有不允。萧峰道:请陛下为宋辽两国千万生灵着想,收回南征的圣意。咱们契丹人向来游牧为生,纵向南朝土地,亦是无用。何况兵凶战危,难期必胜,假如小有挫折,反而损了陛下的威名。
耶律洪基听萧峰的言语,自始至终不愿南征,心想自来契丹的王公贵人、将帅大臣,一听到南征二字,无不鼓舞勇跃,何以萧峰却一再劝阻斜睨萧峰,只见他双眉紧蹙,若有重忧,寻思:我封他为宋王、平南大元帅,那是我大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官,他为什么反而不喜是了,他虽是辽人,但自幼为南蛮抚养长大,可说一大半是南蛮子。大宋于他乃是父母之邦,听我说要发兵去伐南蛮,他便竭力劝阻。以此看来,纵然我勉强他统兵南行,只怕他也不肯尽力。便道:我南征之意已决,兄弟不必多言。
萧峰道:征战用国家大事,务请三思。倘若陛下一意南征,还是请陛下另委贤能的为是。以臣统兵,只怕误了陛下大事。
耶律洪基此番兴兴头头的南来,封赏萧峰重爵,命他统率雄兵南征,原是顾念结义兄弟的情义,给他一个大大的恩典,料想他定然喜出望外,哪知他先是当头大泼冷水,又不肯就任平南大元帅之职,不由大为不快,冷冷的道:在你心目中,南朝是比辽国更为要紧了你是宁可忠于南朝,不肯忠于我大辽
萧峰拜伏在地,说道:陛下明鉴。萧峰是契丹人,自是忠于大辽。大辽若有危难,萧峰赴汤蹈火,尽忠报国,万死不辞。
耶律洪基道:赵煦这小子已萌觊觎我大辽国土之意。常言道得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咱们如不先发制人,说不定便有亡国灭种的大祸。你说什么尽忠报国,万死不辞,可是我要你为国统兵,你却不奉命
萧峰道:臣平生杀人多了,实不愿双手再沾血腥,求陛下许臣辞官,隐居山林。
耶律洪基听他说要辞官,更是愤怒,心中立时生出杀意,手按刀柄,便要拔刀向他颈中斫将下去,便随即转念:此人武功厉害,我一刀斫他不死,势必为他所害。何况昔年他于我有平乱大功,又和我有结义之情,今日一言不合,便杀功臣,究竟于恩义有亏。当下长叹一声,手离刀柄,说道:你我所见不同,一时也难以勉强,你回去好好的想想,望你能回心转意,拜命南征。
萧峰虽拜伏在地,但身侧之人便扬一扬眉毛,举一举指头,他也能立时警觉,何况耶律洪基手按刀柄、心起杀人之念他知若再和耶律洪基多说下去,越说越僵,难免翻脸,当即说道:尊旨站起身来,牵过耶律洪基的坐旗。
耶律洪基一言不发,一跃上马,疾驰而去。先前君臣并骑南行,北归时却是一先一后,相距里许。萧峰知道耶律洪基对己已生疑忌,倘若跟随太近,既令他心中不安,而他提及南征之事,又不能不答,索性远远远堕后。
回到南京城中,萧峰请辽帝驻跸南院大王府中。耶律洪基笑道:我不来打扰你啦,你清静下来,细想这中间的祸福利害。我自回御营下榻。当下萧峰恭送耶律洪基回御营。
耶律洪基从上京携来大批宝刀利剑、骏马美女,赏赐于他。萧峰谢恩,领回王府。
萧峰甚少亲理政务,文物书籍,更是不喜,因此王府中也没什么书房,平时便在大厅中和诸将坐地,传酒而饮,割肉而食,不失当年与群丐纵饮的豪习。契丹诸将在大漠毡帐中本来也是这般,见大王随和豪迈,遇下亲厚,尽皆欢喜。
此刻萧峰从御营归来,天色已晚,踏进大厅,只见牛油大烛火光摇曳之下,虎皮下伏着一个紫衫少女,正是阿紫。
她听得脚步声响,一跃而起,扑过去搂着萧峰的脖子,瞧着他睛睛,问道:我来了,你不高兴么为什么一脸都是不开心的样子萧峰摇了摇头,道:我是为了别的事。阿紫,你来了,我很高兴。在这世界上,我就只挂念你一个人,怕你遭到什么危难。你回到我身边,眼睛又治好了,我就什么也没牵挂了。
阿紫笑道:姊夫,我不但眼睛好了,皇帝还封了我做公主,你很开心么萧峰道:封不封公主,小阿紫还是小阿紫。皇上刚才又升我的官,唉说着一声长叹,提过一只牛皮袋子,拔去塞子,喝了两大口酒。大厅四周放满了盛酒的牛袋,萧峰兴到即喝,也不须人侍候。阿紫笑道:恭喜姊夫,你又升了官啦
萧峰摇了摇头,说道:皇上封我为宋王、平南大元帅,要我统兵去攻打南朝。你想,这征战一起,要杀多少官兵百嘟起了嘴,转过了身,道:我早知在你心中,一千个我也及不上一个她,一万个活着的阿紫,也及不上一个不在人世的阿朱。看来只有我快快死了,你才会念着我一点儿。早知如此我我也不用这么远路来探望你。你你几时又把人家放在心上了
萧峰听她话中大有幽怨之意,不由得怦然心惊,想起她当年发射毒针暗算自己,便是为要自己长陪在她身边,说道:阿紫,你年纪小,就只顽皮淘气,不懂大人的事阿紫抢着道:什么大人小孩的,我早就不是小孩啦。你答应姊姊照顾我,你你只照顾我有饭吃,有衣穿,可是可是你几时照顾到我的心事了你从来就不理会我心中想什么。萧峰越听越惊,不敢接口。
阿紫转背了身子,续道:那时候我眼睛瞎了,知道你决不会喜欢我,我也不来跟你亲近。现下我眼睛好了,你仍不来睬我,我什么地方不及阿朱了相貌没她好看么人没她聪明么只不过她已经死了,你就时时刻刻惦念着她。我我恨不得那日就给你一掌打死了,你也会像想念阿朱的一般念着我
她说到伤心处,突然一转身,扑在萧峰怀里,大哭起来。萧峰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才好。
阿紫呜咽一阵,又道:我怎么是小孩子在那小桥边的大雷雨之夜,我见到你打死我姊姊,哭得这么伤心,我心中就非常非常喜欢你。我心中说:你不用这么难受。你没了阿朱,我也会像阿朱这样,真心真意的待你好。我打定了主意,我一辈子要跟着你。可是你又偏偏不许,于是我心中说:好吧,你不许我跟着你,那么我便将你弄得残废了,由我摆布,叫你一辈子跟着我。
萧峰摇了摇头,说道:这些旧事,那也不用提了。
阿紫叫道:怎么是旧事在我心里,就永远和今天的事一样新鲜。我又不是没跟你说过,你就从来不把我放在心上。
萧峰轻轻抚摩阿紫的秀发,低声道:阿紫,我年纪大了你一倍有余,只能像叔叔、哥哥这般的照顾你。我这一生只喜欢过一个女子,那就是你的姊姊。永远不会有第二个女子能代替阿朱,我也决计不会再去喜欢哪一个女子。皇上赐给我一百多名美女,我从来正眼也不去瞧上一眼。我关怀你,全是为了阿朱。
阿紫又气又恼,突然伸出手来,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记巴掌。萧峰若要闪避,这一掌如何能击到他脸上只是见阿紫见得脸色惨白,全身发颤,目光中流露出凄苦之色,看了好生难受,终于不忍避开她这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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