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不坠(古言 SC 1V1)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十叁至晚
冯辙似乎不甚在意,轻描淡写地望过去。
原来,是府里的那个崔家姑娘。那日被他救下的小丫头。
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非常复杂,根本不像一个孩子的目光。微风拂过竹叶,她身上的衣裙也随之轻轻飘动,颜色恰像周遭浅浅晕出的竹青色,居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飘渺与萧瑟。
想起初见时她对他无缘无故的敌意,昨日和当下刻意的躲闪,冯辙皱了皱眉,探究地打量她。
饶是已经做了千万次心理准备,等崔织晚真正对上他的目光还是不由得呼吸一窒。
他的五官实在俊秀极了,唇红齿白,浓眉星目。那双惊心动魄的深眸,似乎看着谁都非常深情一样。
上回她的意识并不清醒,其实这才算作她第一次见到,十五岁的少年冯辙。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一刻的场景有些微妙。隔世之后,冯辙居然从她的仇人变成了恩人,还真是可笑。
“冯公子。”崔织晚竭力敛尽所有不该有的情绪,硬着头皮向他行了一礼。
“这位小妹妹不知是谁?”冯辙开口问道,好一个明知故问。
“她就是我那表妹,吴州崔家的大姑娘,小字唤作‘织晚’。”荣沁雅生怕心上人注意不到自己,赶忙插话道。崔织晚本就不想出头冒尖,便由着她说了。
“织晚?”冯辙轻声念了一遍,语调微扬,像是在反问。
崔织晚根本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看着冯辙,却见他微微点头:“倒是个好名字。”
说罢,冯辙又认真打量了她一番:“不过生得实在太羸弱了些。”
崔织晚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心想若是自己再待下去,恐怕就不是看上去赢弱那么简单了。
她一见到冯辙,就忍不住想起崔家满门抄斩的画面,想起她那十多年不人不鬼的经历,想起他被自己刺了一刀,眼眶发红,咬着牙厉声道:“我忍了你两年,这是最后一次。既然进了冯家的门,你就别妄想活着出去。”
他向来是说到做到的。后来,她果然没有活着出去。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崔织晚静静站在原地,鼓足勇气开口道:“方才见叁姐姐正同公子说话,不好出言打扰,烦劳见谅。”
她看了眼冯辙刚刚下的谢礼,轻声道:“公子身份贵重,这枚蓝田玉佩的确更衬得起您。”
闻言,冯辙的笑容霎时敛尽。
恰好这时,崔家的两位老爷过来了,冯辙什么都没有说,直接迈步离开了。
崔织晚终于松了口气。
她在赌,赌冯辙不会和一个刚认识的小丫头计较,赌自己怎样才能立刻被冯辙厌恶。
冯家嫡子人人都把那块玉当做命根子看待。为了替两个儿子获得这份认可,他娘耗半生心血;为了独占这份认可,冯辙连亲兄都能加害。
然而,那玉佩上辈子却被她拿去砸了。
记得当时冯辙气得要提剑杀她,如今能再膈应他一回,何乐而不为呢?
青云不坠(古言 SC 1V1) 除却巫山
等到了九月,金秋时节,崔织晚觉得日日都十分神清气爽。
冯辙早已回京,于她而言,只盼两人今后都不要再见。
午间,荣老太太派人来寻她,崔织晚方才用完膳便跟着去了。
屋子里一片富贵祥和。地上铺着五蝠献寿的绒毯,金丝楠木高几上摆着青白釉梅瓶,斜插了几支秋海棠,正厅和内室被一架百鸟朝凤檀木屏风隔开,长几上供奉了一尊白玉菩萨,
看到崔织晚走进来,荣老太太抬眼觑着她:“这么高兴,莫不是又跟着你表哥出去疯玩了?”
崔织晚十分不好意思,她撒娇似的凑到荣老太太身边坐下,见她正在看佛经,一时怔了怔。
崔织晚从前是不信神佛的,就算去寺里上香也只是做做样子。她总觉得,只有那等胆小怕事之人才会笃信这些,可后来却发现,似乎并不是这样。
比如,冯辙信佛,梁追也信佛。
他们都是站在权势最顶峰的人,不仅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还能够掌控旁人的性命,却依旧信奉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崔织晚想,或许是因为他们手上沾染的鲜血太多了,所谓心存寄托,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一开始被冯辙欺负的时候,非常的怨恨,不甘心。后来,看到他对谁都一样薄情寡义,看到他轻描淡写地处置自己,看到他的地位越来越高,高到再也没有人能杀得了他,她恨不得自己冲出去报仇。
可在人世间飘荡了十几年之后,她又平静了不少。因为无论如何她都手刃不了冯辙,就算现在重生一回,也没有丝毫办法。
直到梁追的出现才提醒了她,如果做不了最锋利的剑,或许,她可以做那个执剑之人。
荣老太太见她趴在桌边看着自己手中的佛经,笑语道:“怎么了?刚才不是还高高兴兴的?”
崔织晚摇了摇头。她移开目光,看到荣老太太鬓边的白发,心里微微感概,外祖母也老了。
恰好,旁边小桌上摆着几本字帖,她随手拿起翻了几页,看字迹像是表哥从前练的。
崔织晚突然感到有点内疚。她来冀州这段时间整日想着玩乐,不练字就罢了,还把梁追的书帖给搞没了,回去岂不是要挨人家白眼。
“外祖母,先去练字了,不然回去爹爹会罚我的。”崔织晚突然站起来,往书房去了。
荣老太太看着女孩的背影笑着摇头。
周嬷嬷也含笑低下头说:“咱们十六娘如今知道好坏了。”
荣老太太点点头:“她是越来越懂事了,也不妄我和她母亲的期许……”
然而,这些话崔织晚并不知晓,此刻她正艰难地趴在小几上,练她那几笔狗爬字。
上辈子她还在闺中的时候总是强逼自己练字,但是练了十几年也只勉强算作工整,她想,自己或许真是没什么读书的天分,干脆把力投入女红之中,刺绣织锦。
然而,如今她才知道,读书改变命运啊。
荣老太太让丫头拿了册描本,又开了槅扇,自己在旁边看着她练:“你母亲是我的老来女,虽说大家都宠她,我却不敢懈怠,琴棋书画样样不差,你可不能丢了她的脸。”
何止是琴棋书画俱佳啊,母亲还是自荣家老太爷之后,天下唯一会织流云锦的人。
与母亲相较,崔织晚一想到自己极度匮乏的才情,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垂下头继续练字。
荣老太太一会儿之后再看她,小姑娘竟然趴在长案上睡着了。她软软的脸颊靠在纸上,还沾了墨迹。
荣老太太看得笑出来,轻声吩咐周嬷嬷:“抱她进去睡吧。”
内室中一片宁静,荣老太太给她盖好了被褥,看着她沉睡的小脸怔怔出神。小姑娘靠在大红的绣枕上,莹白的小脸,远山似的黛眉,任谁看了都不得不赞一句好相貌。
荣老太太微微失神,叹了口气:“十六娘这样的家世性子,以后能嫁个什么样的人,人家会不会对她好,我想想都不放心。”
闻言,周嬷嬷在一旁劝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姑娘是个有福气的,老太太不必担忧。”
崔织晚练字练得打瞌睡,醒来却发现自己睡在碧纱橱里,颇有些不好意思。荣老太太见她终于醒了,便叫丫鬟摆晚膳。
崔织晚觉得练字真是消耗体力,吃完了一整碗的糯米红枣粥,还外加一个包子。荣老太太就道:“按说你母亲和你表姐们,都是出了名的聪慧好学,怎的你就不行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随爹吧。崔织晚也很无奈,这辈子被叫才女是无望了:“外祖母,我也想好好练字,但是一看到书就打瞌睡,没办法啊。”
毕竟,又不是谁都能像梁追似的,看个书比喝茶还管用,越看越神。
荣老太太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你不是总说要去书肆吗,过几日等你表哥下学,让他带你去,看看能不能治一治你的瞌睡虫。”
第二天,崔织晚被明夏叫起后,梳了个简单乖巧的鬟髻,穿了件藕荷色的织花褙子,就朝院子里去了。
没想到出门后,她碰巧在荷花池边撞见了荣沁雅。
秋季的荷花池一片衰败,荣沁雅原本一个人坐在池边哭,见到崔织晚便立刻起身要走。
其实崔织晚是明白的,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旁人说什么都没用。自己虽然有一万种理由不去管她,随她怎么发脾气生闷气,可无论如何,荣沁雅都是她的表姐。为着这一个缘由,有些不讨喜的话她还是想劝一劝。
“叁姐姐。”
荣沁雅顿住脚步,冷冷转身问道:“有什么事?”
少女的眼眶红肿,想必哭了很久了,崔织晚静静看了她半晌,叹了口气:“叁姐姐这是何必呢。”
毕竟姑娘家情窦初开,做出这种事也能原谅。但看她那个痴迷的样子,不难猜出,冯辙应当早就看出了她的心思,却并没有果断拒绝。
冯辙对这些事情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
这种本事,旁人学也学不来。他对别的女子好,也不见他能好多久,似乎对谁都有点情意,但又可以立刻绝情到极点。
荣沁雅性格高傲倔强,只当崔织晚是在嘲讽她,抿着唇一语不发。她今日穿了件淡粉白底的薄纱褙子,挑线间色迭裙,显得非常漂亮出挑,细白的脸清冷而妩媚。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有冯二公子珠玉在前,叁姐姐的心怕是也随他去了吧。”
这话实在是很难听的。荣沁雅听见顷刻臊红了脸,捏紧了绣帕,恼羞成怒道:“你胡说!我、我才没有……”
“叁姐姐有没有我不知道,不过那位冯二公子是决计不会动心的。”这人的心太过冷硬,根本没人能捂得热。
闻言,荣沁雅不可置信地看着崔织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叁姐姐不信?”崔织晚看着她,笑得一派纯真,语气轻柔且坚定:“他的正妻只会是世家贵女,便是良妾和侧室至少也该为五品京官之女,以叁姐姐的出身,在冯家恐怕只能做个侍婢了。”
荣沁雅看着自己尚还年幼的表妹,根本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过骨子里的清高还是让她不肯低头服软。
当下,她满脸泪痕,呜咽着反驳道:“是,没错,我就是喜欢他!他那样温柔好看,我宁可嫁给他做侍婢也心甘情愿!”
温柔……
如果她见过冯辙是怎样杀人的,恐怕就再也不会将这个词和他联系在一起了。
崔织晚顿了顿,想继续说什么,却又默了半晌,最终只余一叹。
她知道,自己这剂猛药恐怕是没用了,一时有些忍不住可怜荣沁雅,又有些不寒而栗。
原来,这就是冯辙的手段。喜欢一个人,那样百转的情肠,那样赤忱的心意,却尽付流水。有荣老太太在,荣沁雅是绝不可能如愿以偿的,冯辙将会成为她心中永远放不下的人。
青云不坠(古言 SC 1V1) 脉脉
冀州的十月,已经是深秋时节。
这日,荣锦特意早早散了学,接妹妹去书肆。
一路上,崔织晚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不停揉眼睛,荣锦看见不由得好笑道:“你晚上又不必温书,睡得这么早,还困吗?”
崔织晚嘟囔道:“瞌睡哪有嫌少的。”
荣锦接着笑她:“贪吃好睡的,跟个小猪崽子一样。”
平白被他怼了一通,崔织晚却敢怒不敢言,谁让她有求于人呢。
“还有一月多我就回吴州了,荐书的事你到底弄没弄好啊?”
“臭丫头,张先生的荐书哪有那么好拿。”荣锦哼了一声,旋即从袖中抽出一物:“不过嘛……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
崔织晚十分惊喜,正要伸手去拿,却被荣锦一下避开:“哎,别急,我还有件事托你帮忙。”
“快说快说!什么忙都行!”只要这件事办妥了,她的顾虑也算少了大半,其他都是小事。
荣锦顿了顿,又拿出一只小小的锦盒,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喏,这个,麻烦你带回去送给薛家姑娘。”
“……棠姐姐?”崔织晚有点惊讶,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她接过锦盒轻轻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支玲珑剔透的玉簪。
那玉簪做工巧,样式别致,一端还细细雕琢出了海棠花的图案。
崔织晚“啪”地一声合上锦盒:“表哥,你这是私相……唔!”
“授受”二字尚未出口,荣锦立刻捂住她的嘴,焦急道:“别乱说!只是、只是去年我没去吴州,错过了她的生辰,补送一份薄礼罢了。”
崔织晚翻了个白眼,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说实在的,这物件她并不想替表哥转递。上辈子她嫁人太早,又远在京城,并不清楚薛若棠后来的归宿,可是荣锦的婚事她却一清二楚。
女方是冀州当地的一位大家闺秀,出身书香门第,性情十分娴静。总之并不是薛若棠。
如果不出意外,荣锦所做的这一切其实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崔织晚想了又想,终于叹道:“东西我会帮你送到的,不过,表哥,有什么话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虽然这一世,他们两个也未必有缘。可过了年之后,薛若棠就十二了,没几年便要及笄,再拖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可我如今还在读书,没有功名在身……父亲也说,再过叁五年才许我插手商行的事情……”荣锦犹犹豫豫道。
“等你什么都准备好了,什么都有了,人家早就嫁人啦!”崔织晚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一下,语重心长道:“至少你得先让人家知道你的心意,棠姐姐未必就不愿等你。”
荣锦怪异地看了她一眼,皱着眉道:“你这些道理都是从哪学来的?”小小年纪故作老成,真不知道她脑瓜子里天天都在琢磨什么。
“呀,书肆到了。”崔织晚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由明夏扶着,提裙下车。荣锦只得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跟在她身后。
掌柜的眼尖,还没等荣锦一行人跨进大门便迎了上去,热情道:“荣少爷今个儿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需要的差人跟在下知会一声,这就给您送到府上……”
闻言,荣锦摆了摆手:“舍妹想买份书帖,不知掌柜这里可有。”
原来这位小姑娘是荣家大少爷的妹妹。掌柜的赶紧转向崔织晚,恭恭敬敬道:“姑娘请进,想买何种书帖但说无妨。”
他家是冀州城方圆几十里最出名的书肆,但凡是市面上的东西,只要说出名字,没有寻不到的。
崔织晚让明夏取出那份被茶水染污的书帖,递给了掌柜:“不知您这里可有与之相同的帖子?”
掌柜的接过书帖,一看书页上没有名字,顿时皱起了眉头。旋即,他翻开册子细细打量,眉头锁得更深了。
崔织晚看得有点焦急。毕竟是借来的字帖,若不能“完璧归赵”,梁追指不定又怎么看她呢。
“是这帖子不好找吗?还是……”
闻言,掌柜的摇了摇头,苦笑道:“姑娘,不是不好找,是根本找不到啊!你这帖子分明是专门找人临摹的。”若不是他清楚荣锦身份,还真以为这姑娘是来拿自己寻开心的。
崔织晚愣住了,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掌柜的继续解释道:“在下才疏学浅,不过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眼力倒还是有一些的。这帖子的字迹虽稍显稚嫩,但笔走龙蛇,行云流水,没有十数年的功夫绝对不成。”
“‘心正则笔正’,能写出如此风骨的馆阁体,又岂是寻常书帖可比。姑娘未存好,可惜了。”
这样一番话,一旁的荣锦也听愣了。他忍不住拿过帖子翻了几页,不信邪道:“十六娘,这东西你哪来的,真有这么……”
突然,他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等一下……这字,好像,确实,很厉害。
与之相比,他已经不配嘲笑妹妹的狗爬字了,因为他也是半斤八两。
然而,荣锦悻悻转过头,却见崔织晚面如土色,一幅天塌下来的神情。
崔织晚是真的没想到,这本厚重细致,装订得整整齐齐的册子,居然会是梁追亲手写的。
难怪,难怪她总觉得书帖的笔画运笔看着眼熟得很,崔织晚突然想起梁追书案的那些零散纸张上,也是一样的运笔。
她复又低下头,看着面前皱皱巴巴,墨迹晕染的书帖,突然有种爆哭的冲动。
她觉得自己恐怕是抢救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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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追:我借给你的笔记本呢?什么时候还?嗯?
织晚:……麻烦大人您当我死了吧。
青云不坠(古言 SC 1V1) 高处不胜寒
雨越下越大,瓢泼般的大雨,淹没了纵横交错的街檐巷闾。
黛山的夜晚十分寂静,栖岩寺中只能听见檐下雨滴坠落在地,淅淅沥沥的声音。
屋子里响着清脆的木鱼声音。一声,两声。
门扉轻开,跪坐在禅房中念佛的老和尚便放下了手中的佛经,抽了叁支香,供奉给了堂上金身的释迦牟尼佛像。
“说是二更到,你倒是准时。”元德大师淡淡道:“山雨欲来,凛冬将至,可不算什么好时节。”
摇曳的烛火映得屋子暖黄一片,一个高大的人影背着手走出阴影。梁追沉默地望着案上布置的棋盘,侧脸深邃。
他低声问道:“今日还是解棋局?”
元德大师摇了摇头道:“棋局上你的造诣太深,我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了。”
“这是盘残棋,许多年前,老衲曾陪一位冯姓施主下过,那时他刚刚入仕,如今早就位极人臣了。你且看看他的走法该作何解。”
梁追坐了下来,拿了元德大师所执的黑子,指尖摩挲着棋子思索片刻,略一看全局就放了子。
元德大师看到他的落子之后摇了摇头,合手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心性不足,必输无疑。”
梁追淡淡道:“那位施主既然能够位极人臣,想必也是心智超凡,如今我的确还不配和他一较高下。”
“既落此处,你本就没想赢棋,是想与之厮杀至死。只是这走法太过凶险,必会两败俱伤。”元德大师叹了口气:“阴狠嗜杀,戾气过重,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梁追只是一笑,并不说话。
元德大师声音一低,表情变得有些怅然:“我佛慈悲,当初救你,倒是老衲的一桩罪孽了。原想让你在此静心思悟叁年,如今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执念太深,你的回答应该是不会变的。”
“以后可以不必再来了,后年的院试,你且去罢。”
梁追沉默了一下,终于开口道:“大师,你不必自责。我知道自己的性子……是如何都改变不了的。”他眼中冷冰冰的,黑眸如墨如渊,顿了顿才继续道:“我的确是冷酷暴戾,你教我念再多的佛经都没有用。”
元德大师叹道:“这段时日以来,只看到你对那位崔家姑娘不同些,就算她行事古怪,你也没有厌恶于她。”
听到他提起崔织晚,梁追就想起一双水亮的眸子,甚至,小姑娘的相貌和他曾经梦境中的少女渐渐重迭。
临走的时候,他还给她留了一本字帖,让她好好练字,也不知道现在练得怎么样了。
几月不见,耳边没有熟悉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倒真的有些想念。她时常跟在他身后,眼巴巴地望着他,小心翼翼地讨好他,又生怕自己做得明显了,叫他看出来了。
其实这些小把戏,梁追一开始就知道,只是他一直没有说过。
“她……只是个小丫头罢了。”梁追的语气也轻柔了一些:“虽然任性,倒也良善。”
闻言,元德大师却苦笑了一声:“奈何寿数有定。”这位姑娘,眉目之间隐隐藏着死气,一抹游魂而已,恐怕活不过双十年华。
与此同时,屋外响起一道惊雷。梁追握紧了拳,冷凝道:“谋事在人,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他信佛,却不信命。
回廊外还是大雨滂沱,屋檐下一道雨帘隔开漆黑的雨夜,格外寂静。元德大师递过一盏茶,对梁追淡声道:“喝了便走吧,日后都不要再来了。我也不会在这里了。”
梁追接过茶盏,看着杯底碧绿的茶叶,一饮而尽。
“大师,那便再见了。”他拾起门边的油纸伞,最后看了元德大师一眼,然后毫不留恋地走进了雨夜中。大雨很快淹没了他高大模糊的身影。
元德大师闭上眼,叹息了一声。
崔织晚回吴州时,恰好赶上纷纷扬扬的初雪。
她早就盼望着归家了,可这一路行来,原本欢喜轻松的心情却愈加沉重。
又是一年寒冬,与去岁相比,饥馑之况有增无减。沿途数县,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阿酥说这是天灾,谁也没有办法,可崔织晚心里清楚,不是的,这分明是人祸。
皇帝醉心修道,奸臣一手遮天,百官阿谀奉承。士农工商,从上至下,都烂到了根里。人人都想着从眼前多捞些油水,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谁稀罕贫苦百姓们的死活。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而这样的景象,至少还要延续十数年。
无关崔家的命运,崔织晚第一次由衷地希望梁追早日掌权。
太子燕宏性情庸懦,不具才干,叁皇子燕隋却手腕强硬,雷厉风行,很显然,后者更有资格成为一代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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