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陇上

    林宏吉又追问“他真要是想着让仓库安全，那就不会让赌场牵扯着仓库了。分开来搞，两个不都很安全吗”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他把赌场和仓库放在一起，是为了好管呢！总而言之，他就是抱着一种侥幸心理，这种侥幸让他觉得很安全！”青照又反驳着。

    摩托车还在还在铆足了劲往回赶，三个人的争论就像车轮子一样，也不停歇。茫茫黑夜中，他们擎着一束光不断向前，就像是揣着一盏灯在幽暗的道路上不断探索一样。他们每个人心中点亮的灯都不一样，都闪着不同颜色的光芒。对赵洁来说，她希望这盏灯能指引她在大学毕业走向工作岗位之后，能真正做好新闻调查，发掘过去，审视现在，展望未来；对林宏吉而言，他的期望是那般清晰，就是勤勤恳恳跟着赵先见去奋斗，找到属于自己的成功；林青照呢从信心百倍地开加油站，到现在失去自己心爱的姑娘，他的思想在慢慢地变化。他开拓进取的志向当然没有动摇，只不过，除此之外，他心中似乎多了另外一种追求。到底是什么，他似乎也无法具体起来。

    这一次浅尝辄止的探索，给予赵洁的影响却是那般深刻。没想到，在荣昌县，在自己的家乡，竟然有这么神秘的地方。她隐隐觉得，这并不是唯一被发现的神秘，或许在其他地方，在其他角落，还有更多的奥妙，等着她去发现，等着她把这些奥秘活灵活现地呈现在家乡人的面前——甚至呈现在全国人，乃至全世界人面前！

    不管是荣昌县泼泼洒洒的骊靬文化，还是那么多神秘莫测的人文历史、自然地理，都有着一种魔力，在吸引着赵洁，在激励着赵洁，去掀开她们神秘的面纱。从这一年秋天上大三开始，赵洁便不遗余力地查阅各种资料，一边学习，一边整理，加上这些年的积累，她已经有了不小的收获，在甘肃、陕西的相关媒体刊物上，发表了不少文章。她深深觉得，自己将来一定能为发扬家乡文化，推动家乡发展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愈是将自己融入到自己的家乡中，赵洁心中的乡土情怀就愈加深厚，她对自己哥哥赵欢的挂念也越来越深厚。穿着哥哥临走之际买的衣服鞋子，盖着哥哥买的床铺，翻看着哥哥买的书本，孤零零的赵洁时常一个人默默流泪。是啊！尚向前远在别的城市，追逐着自己的梦想，她心中的这份苦楚竟没有地方去述说。她不敢在自己父母面前提起赵欢，她知道，但凡她说一次，她的父母就会悲痛一次，她只能把对哥哥的思念埋在自己心中，或者是写在纸上。

    可纸上的文字终究是一潭死水，合上书本，不会有其他人晓得的。终于，赵洁把乡情、爱情、亲情全都宣泄了出来，不管是调查报告，是散文，还是诗歌，都是承载这些情谊的小船。那么多的小船儿一直飘荡，报纸上、杂志上、刊物上都有它们划过水面泛起的涟漪，是那般动人心弦！

    对赵欢有着无穷无尽思念的，不仅仅是赵洁。同样地，作为父母的赵先见和董长霞，他们对儿子的担忧和牵挂，也是日夜不断的。

    儿子在哪呢

    儿子还好吗

    儿子还在干坏事吗

    儿子是不是已经改邪归正了

    儿子还在吗——儿子还在人世吗

    然而，不管思念有多浓烈，赵先见和董长霞唯一能得到的就是儿子的“杳无音信”。没有消息，可能就是最好的消息，这说明儿子还活着！

    终于，在一个孤月高悬的夜晚，赵先见的电话响了。

    “爹爹，我妈妈呢我想回家了……”




第九十八章 我要回家去
    一直以来，放荡不羁的赵欢为了寻找自己心中的自由，为了不受人管教，不受人约束，也为了成就自己的“社会地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与远道而来追债的金角和银角攀上了关系。策划“六闸加油站”的事情后，他们联系越来越密切，经介绍，赵欢便成了老幺手下的小弟，为老幺的“生意”跑前跑后。

    抓赌之后，老幺计划出逃。在此之前，他先要做好仓库中赃物的转移工作。一天，老幺带人装了一车货物，几经辗转，绕道西大河，打算自此西去，到青海周转。不想行至半途，就遇到了通缉六闸加油站纵火犯的民警。

    相隔两三百米，老幺便发现了警车，于是远远地将货车停下。

    “前面有警察，过不去了！”车厢里的赵欢惊慌失措。

    此处道路狭窄，无法紧急转弯掉头，老幺见状，一声命令“只管往前走，能过去！”

    司机只好驱车向前，老幺前后几声吩咐，让跟车的手下准备好“家伙”。此时，随行的赵欢战战兢兢地亮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藏身车内。

    行至警车前，司机下车，操上一口回族人的口音，上前打诨“两位民警辛苦了，我们这拉的是一车羊皮，得赶紧送出去。耽搁久了，羊皮全捂坏了，警察同志行行好，让我们过去吧！”

    可谁曾想民警根本不吃这一套，将他拨开，就上前例行检查。老幺一看情况不妙，自己跳下车来，横加阻拦。民警发觉这里问题很大，态度立即凌厉起来，攀上车厢，强行执法。

    “都出来！”突然，老幺一声大喝，赵欢手持一把匕首从车厢中跳出，几乎同时，车厢的篷布中，三个大汉也迅速翻身下车，将两位民警围在垓心。

    民警见势不妙，伸手就去摸枪。可几个大汉眼疾手快，一股脑上前，将死死地民警按到车厢上。

    瞬间，一股剑拔弩张之势。老幺堆一脸阴笑“赵欢，过来！”

    见民警被制住，赵欢胆子壮了起来，摆弄着手中的匕首，走了过来。可是他刚刚走近，老幺趁势把他的胳膊一抓，抱住赵欢的双手，将匕首插到一名民警的胸膛上。

    如此歹毒，所有人都惊呆了！赵欢吓得瘫软在地，可是还没等大家喘息，老幺从赵欢手中捡起血淋淋的匕首，又是一刺，将另一名民警杀害。

    “说好话不听，哼！”老幺瞪了一眼周围的人，“已经被发现了，只能这么干！不然被抓，就我们干的这买卖，够让我们把牢底坐穿了！还愣着干嘛，赶紧把尸体扔到林子里去，埋起来！”

    做了大案。老幺一面派人通知金角和双角，安排尾货的转运，一面马不停蹄地带着几人仓皇出逃。周转几地，他们到达了西安，和这边的团伙碰了面，就此开始了新的犯罪活动。

    自从“被迫”杀了警察后，赵欢惶惶不可终日。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老幺借刀杀人，无非就是想让他也手沾鲜血，从而没有退路。不过，从赵欢种种畏手畏脚的行为来看，老幺对他并不放心，于是时常派人监视。

    既然已经走上了不归路，赵欢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不过他心里始终放不下自己心爱的妹妹赵洁，于是找了一个时机，偷偷溜出，找到赵洁，做最后的告别。然而，赵欢万万没想到，他的一举一动全被监视在内。在他找赵洁回来后，气急败坏的老幺将他拘禁，此期间，赵欢受到了非人般的折磨。每每想起受到的痛苦，他都不自觉浑身发颤。

    两年时间过去了，赵欢跟着老幺东躲西窜，做着违法犯罪的勾当，暗无天日。然而，作为老幺手下毫不起眼的一份子，自从上次私自找人之后，老幺便始终奴役着赵欢，赵欢身心受着巨大的折磨。

    在一个又一个漆黑的夜晚，赵欢都想不顾一切地逃走。然而，想到种种严厉的责罚，他只能屈服。渐渐地，他开始想家，开始想妈妈，开始想爹爹。他多想让爹爹再恶狠狠地骂他一顿，打他一顿也行，这个时候，妈妈一定会出来维护，出来安抚他。他也想妹妹，别的不说，妹妹要是吃一顿他给她买的零食，她都会特别开心。那么多的欢声笑语，那么多的温暖，他干嘛不知道珍惜呢为什么还要想着跑出来呢

    跑出来，这边是地狱啊！

    有时候没有事情的时候，赵欢会翻看屋里面的报纸，他们了解发面发生的事情，都是从报纸上看来的。一次偶然的机会，赵欢竟然发现了报纸上有赵洁写的文章。这篇文章写得是多么动情，作者说她小时候有一个小伙伴，两人亲密无间，一起偷人家的杏子，一起拔人家地里的青稞烧了吃，每次被爹妈发现，都是这个小伙伴挡在前面，挨打挨骂。慢慢长大后，这个小伙伴有了更多新奇的事情带她玩，只不过他回来的时间越来越少，最后竟然撇下她不管了！就像原本一起要飞越大西洋的两只鸟儿，一只停在树枝上，等着另一只鸟儿觅食回来一起分享，然而，它从振翅飞走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回来，只剩下了茫茫海洋中一只孤单的身影。“归来吧！我的小伙伴！”赵洁心中的呼喊是那样揪人心弦。

    文章中的点点滴滴，声声念念，只有赵欢能看得懂、听得见，因为这就是他和妹妹一起玩耍的美好的童年时代、青年时代啊！每每想到这些，赵欢心都在泣血！

    终于，在又一次的严厉责罚之后，赵欢不想再忍了，他要逃走，他要自首，他要回家去！

    经过好些时日的观察和谋划，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傍晚，赵欢和一起出来的双角、金角“做事”完毕后，托言拉屎，混进了人群中。

    铺天盖地的大雨，赵欢拼命地跑，拼命地跑，他要到火车站，坐火车回去！冲进火车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赵欢找了一个公用电话，拨通了那一个早已烂在他心中的电话号码。

    “爹爹，我妈妈呢我想回家了……”

    那个秋天，他跑出来找赵洁，没想到林青照和林宏吉也在场。就在他挣脱林青照的拉拽时，林青照将一封信塞进了他的口袋，说这是他爹赵先见写的。好在这封信没被跟踪他的人发现，赵欢从头到尾偷偷地看了一遍，里面全是父亲的自责、哀求，以及动之以理的劝说，末了还有一个电话号码。赵欢当时不敢保留这封信，看完后当即便吞了，不过那个电话号码，他却死死地刻在了脑子里。

    此时，虽说刚刚入夜，但是西北大地上持续瓢泼的大雨却催促着忙活一整天的人们早早躺到了炕上。赵先见结束一天的疲惫，这时渐入梦境。突然，大哥大响了，原以为是林青照和林宏吉在谈业务期间出了问题，不想电流传来的却是赵欢的哭诉，一种戳人心窝的哭诉。

    “我的小欢，你在哪儿呢不要害怕，跟你妈妈说啊！”又喜又悲的董长霞已经夺过电话，问询起来。

    “妈——妈——”赵欢只是大哭，说不出话来。

    “赵欢，不要怕，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接你！”赵先见极力遏制着激动。

    “我在西安火车站，我想回去！我怕有人追过来，又把我抓回去！”

    “好儿子，不要怕！你现在先不要乱跑，去火车站找工作人员，呆在他们的办公室，不要出来！西安那边正好有人在，我现在就让他们过去接你，你跟他们走！爹爹现在就出发，也去西安找你！”

    赵欢似乎是惊吓过度了，没等赵先见安顿完毕，就挂了电话，蹲在电话亭下，蜷缩成一团，任由噼里啪啦的水从他头顶浇下。

    五分钟，十分钟，火车站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少，除了雨声，似乎听不见其他任何的喧嚣。逐渐镇定的赵欢站起身来，朝着站厅里面走去。浑身是水的他，站在厅内，望着外面，孤零零的几盏大灯，被雨水冲击得东摇西摆，那灯泡似乎很快要炸了似的。忽地，在灯光下，他发现有两人从倾泻的雨水中走出，朝他这边奔来。

    啊！是他们！双角和金角来了！



第九十九章 二十年前
    入睡后的赵先见接到儿子打过来的电话，他清晰地觉察到，自己的儿子现在正在逃离坏人魔爪的路上，情况十分紧急。挂了电话之后，他立即给林青照打了电话。

    万分庆幸的是，此时的林青照和林宏吉正在西安，跟汉斯啤酒厂谈生意。几年的历练下来，林青照和林宏吉现在已经能够独挡一面。从去年荣昌麦芽有限公司的优质麦芽成功销售到汉斯之后，两家公司的业务开展越来越频繁，合作越来越深入。到了今年，在新一轮的大麦丰收之后，麦芽厂收购了大量的大麦，一批又一批的麦芽也被生产出来，于是与汉斯啤酒厂的业务合作又上了一个台阶。现如今，业务基础相对比较稳定，所以与汉斯的部分生意商谈，赵先见便交由林青照和林宏吉了。这么多年的操劳，赵先见已然身心疲惫，竟渐渐觉得力不从心，他深知，是时候尽快为麦芽厂培养接班人了。

    此时，赵欢正在危机之中，时间的步伐容不得赵先见有任何的懈怠。也顾不得考虑过多，赵先见当即打电话给青照他们，吩咐他们报警之后，立即赶往火车站接应。

    迟疑了一小会儿，赵先见又拨通了张龙的电话“张局长，赵欢现在有下落了，他人还在西安，正在被人追……”

    听张龙在电话里安排之后，赵先见连忙发动汽车，带着董长霞，冒着大雨，就往公安局奔去。汽车飞驰在路上，车轮将雨水排挤出几米远，赵先见眼前不觉浮现出二十年前的往事。

    二十年前那天下午的时候，天气还是晴空万里。可到了傍晚，短暂的闷热之后，顷刻间暴雨如注。生产队里的农民在结束了一整天的辛苦劳作之后，仍不得停歇，他们要在晚上八点去大队参加批斗大会。

    那个时候的赵先见和张龙在同一个生产队，平时互相帮衬，两家人关系十分要好。说来巧合的是，赵先见和张龙都有两个三岁的孩子，赵先见的是男孩——正是赵欢，张龙的是个姑娘，大名叫张瑾。

    开批斗大会，这是十分严肃的事情，任何人都不敢缺席，全大队的人都冒着大雨，挤倒大队里的棚子下面。赵先见和张龙两家人都不敢将小孩子单独留在屋里，于是也把赵欢和张瑾带来了。只不过因这一次批斗的是女人，观看的妇女们全被安排到了前面，孩子全留给父亲带着了。随后，在一帮子人的哄闹下，大队里的一个老年妇人被揪到台上，胸前挂着打着大红叉的牌子。几声口号之后，这个“敌人”开始被批斗。刚开始只是推搡，不一会儿，几个义愤填膺的年轻人冲上台，脱下鞋子，就往“敌人”脸上抽去。几轮下来，“敌人”已经站不稳了。此时，站在墙角的张龙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大喊了一声“不要打了！”话音刚落，张龙就被划定成“帮凶”，一群平日里爱惹是生非的人，就恶狠狠地朝着他走过来。

    一瞬间，棚下的人涌动起来，你推我搡。张龙见势头严重了，连忙将抱着的张瑾塞到旁边赵先见怀里。就在大家激愤地挤来挤去时，大棚侧边的一堵墙竟然“轰”地一声倒了；几乎是同时，棚顶也塌了，铺天盖地地砸下来。

    几秒后，受了轻伤的人都从泥里翻了起来，只听得一片哀叫之声，甚至看见有血水混到了泥水里面。张龙和他媳妇发疯般地刨开土块时，女儿张瑾的头颅已经被砸成一摊……张龙抱起姑娘大哭起来，无意侧头一瞥，却发现赵先见死死地将赵欢搂在怀中……

    女儿死了之后，张龙的媳妇悲痛欲绝，他们夫妻之间的嫌隙逐渐增大。慢慢地，张龙的性格也发生了变化，从一开始的热心乐施，好打抱不平，逐渐变得冷淡凌厉。对于赵先见这个原本冷暖相知的朋友，张龙也有着深深的怨恨，毕竟很大程度上是赵先见的“自私”，造成了张瑾的死亡。此后，张龙便不再和赵先见来往，形同陌路。

    赵先见也因为这件事，心中埋着深深的懊悔和自责，他总想做一些有用的事来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这不可饶恕的错误。然而，很多时候，在赵欢做错事后，赵先见会把这个自责迁就到赵欢头上。忙时，赵先见顾不上管教；但是一旦逮到赵欢犯错，赵先见的管束和责罚就比较严厉。所以，赵欢自小就有着极大的叛逆心理。

    改革开放后，每个人都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到了包产到户，大家有了余粮，赵先见逐渐做起了粮食买卖的生意，并越做越大。张龙立志当警察，并为此不懈努力，凭着他的正直和干练，逐步从派出所升迁到了公安局。其实，赵先见心里很清楚，张龙真正怨恨的是那些仗着一些小权小势就肆无忌惮的坏分子，当年就是这些寻衅滋事的家伙，直接导致了张瑾的夭折。惩治不法恶势力，保障社会安全，这是张龙一直奋斗的目标。

    曾经同患难的兄弟，在一场不幸之后，断绝了往来，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踽踽而行。一直到几年前，因为林青照，他们才开始了重新的接触。差不多二十年过去了，能有什么误会和愁怨是岁月化不开的呢虽没有明说，他们却是一见如故。加上近来荣昌县大力发展生产力，二人都在为此鞠躬尽瘁，互生惺惺相惜之感，只不过隔在中间的这一层窗户纸始终没有被戳破。说来也是天意弄人，二十年前，因为赵欢，二人风流云散；二十年后，还是因为赵欢的案件，二人似乎又可以重拾当年的友谊。只不过这份友谊，却是夹在赵欢的犯罪嫌疑中，如何不让人感慨呢

    此时，大雨仍旧弥漫在天地间，急促密集的雨水，正如驱车飞奔的赵先见夫妇二人的心情一样。同一时刻，远在千里之外的赵欢，也在焦急地等待父亲的接应出现。不错，就在不远处，林青照和林宏吉正在赶来，警察正在赶来！还差几分钟，就差几分钟！

    然而，就在这个万分紧急的时间当口，双角和金角这两个歹徒却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