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陇上

    大家接受完派出所的问询，聚到青照家里时，已经是中午了。正准备做饭时，林青照突然说了一句“我先去趟公安局，你们先聊着！”

    这一去，就是一整个下午。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林青照已经清晰感觉到，不能再瞻前顾后了，必须一鼓作气把这件事追究到底。什么时候事情水落石出了，什么时候才是赵洁真正安全的时刻。

    从早上到中午，林青照一直在琢磨着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到这个时候他已经理出来一些头绪，也顾不得合不合适，径直去找张龙了。

    好几个钟头后，林青照才回来了。林青福猜得不错，拜会张龙后，青照又去探视了赵洁。万幸的是，她目前状态良好。

    大家一番询问，想了解更多的细节，只不过青照心事重重的，在这个问题上缄口不言了。看屋里气氛冷清，林青照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对了老常，大哥，还有老三、巧巧，早上那会儿你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简直就是孙悟空一样，紧要关头，说蹦出来就蹦出来了！”

    老常正准备开口，哪知青高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大哥这次叫上老常来吃董长霞的席的，正好老常也想回老家去看看。大哥给爹爹妈妈，还有我们都买了吃的、穿的。他们本打算看完爹妈后，今早上就回金城。我和巧巧想和大哥他们一块儿回去，去大哥的新房上串串门。你说巧不巧——谁知道进了荣昌县城，我远远地看到你竟然在大街上跑着，还追着一个姑娘。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把人家姑娘怎么惹着了，在追着哄人家呢！”

    巧巧接着青高的笑声“亏得青高非要让老常开车跟上，去看看热闹。要不然我们也发现不了那些坏蛋，那可就出大事了！”

    “是啊！这会儿想想，真是赶巧啊。我们看着你们进了那条土路，原打算再不拐进去了，得亏青高眼尖，说看见你被两个人打到在地上了，我们才立马冲进去的。想想也是后怕，也真是老天保佑，要不然赵洁可就危险了！”老常感叹着。

    “老常，这次真是多亏你了”，青照有些难为情，“还把你的车搞坏了，真是对不住。我把钱赔给你吧！”

    “不用不用，这是公司的车，买的有保险，保险公司出线修。也是公司赏我脸，才把这小车租给我开，要不然我还只能开个地老鼠呢！”

    “啥意思你是说你撞坏了车，公家出钱修，还有这好事”很明显，青高不懂这些。

    “嗯，是的。这叫汽车保险，还有医疗保险，疾病保险很多很多……”朱正不厌其烦地跟青高解释起来。

    这个时候，屋子里的空气已经非常活跃了。“林宏吉，你和汪晓云发展到哪一步了，来跟大伙儿说说呗！”

    不知谁说了一声，惹得大家大笑起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拨云见日
    今天的时间像是被拥堵住的沙漏一样，它已经不再是一缕一缕地流淌，而是一粒一粒地滴答，着实让心熬得心焦。

    昨天跟张龙陈述情况之后，他调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眉目这是林青照迫切想知道的。一整个上午，杳无音讯；眼瞅着整个下午也要耗尽了，林青照又瞅了瞅电话，丝毫没有响铃的意思。

    同在办公室里的林宏吉，看着林青照心不在焉的样子，终于忍不住说道“要是实在等不住，那你自己主动去问吧！没什么可顾虑的！”

    听大吉说得这么坚决，林青照“嗯”了一声，就奔往公安局。他上了楼，径直就往张龙的办公室跑去。奇怪的是，今天并没有安保人员拦他。还没来得及过多的疑惑，林青照已经敲开了张龙的办公室。让他十分惊讶的是，赵先见和赵洁此时也正在这里。

    “林青照，你来了啊！我还寻思着等会儿打电话叫你过来，看来你是按捺不住了！”张龙说着，示意青照坐下。

    林青照满腹狐疑地坐在赵先见对面，看着张龙，想等他的解释和说明。

    张龙也毫不遮掩，当即开口“昨天你来跟我说的那个齐王寨镇红屯村的刘规，我们立马去抓了。这小子正准备收拾逃走，被我们抓了个现行。我们当场一喝，他把什么都说出来了，连同和他们一起做事的其他几个混混，我们全抓住了！”

    张龙说到这里，林青照心里的阴霾立即散了。可是他抬眼一看赵先见和赵洁，二人显得依然是局促不安，像是仍在担忧什么。难道是没把幕后的策划者查出来

    他连忙问道“这些混混肯定是别人指示的，有问出来吗”

    “他们也都交代了，就是六闸乡的刘长乐。这家伙贼心不改，当年我在六闸乡派出所的时候，就盯上过好几回。只不过这家伙太狡猾了，几次都没有捉到。后来我到县里后，也打听过他的一些事，乡里给的评价都是非常正面积极的，我还在一度纳闷他真是洗心革面了之后就没有再关注，谁曾想他变本加厉，竟然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张龙一通训斥，“这刘长乐，还是跟以前一样狡诈，我们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溜了！老婆孩子都不知道他去哪了！”

    “那抓不回来，赵洁岂不是还不安全……”

    “这方面不用过于担心。刘长乐已经是丧家之犬了，逃还来不及，不会再轻易抛头露面了。不过赵洁的安全，我也会派人保护的，你们放心就好。我们现在已经在全力缉捕，谅他一个人也蹦跶不了几天”，张龙说到这里，轻松的口吻一下子变得沉重，“不过现在又牵扯出赵欢的事来了。刘规和其他几个混混，他们犯的两件事，第一次摸进赵家威胁董长霞，第二次开车掳走赵洁，都是刘长乐给钱让他们做的。好在第二次你们及时发现，你们在追的过程中，他们一来是害怕，二来是发现赵洁随身的包里全是关于举报刘长乐的材料，他们以为拿到材料就算是大功告成，于是就把赵洁放了，这也是不幸里的万幸。不过董长霞就……”

    看着赵洁抽泣起来，张龙调整了下说话语调“我们在盘问他们作案细节的时候，他们说赵欢之前还杀了人……他们当时就是拿着一些关于赵欢杀人的照片威胁董长霞的。所有的这些，都是刘长乐教他们的，包括那照片也是他给的，所以现在赵欢又有了嫌疑，可惜那些照片现在也找不到了。今上午我们问了赵欢，他也是矢口否认，所以现在说赵欢犯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个情况，还得从长计议。所以下午我就把赵总和赵洁都叫过来，看看在赵欢这事上有没有了解的信息。”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难怪乎赵先见和赵洁依然这么惆怅。片刻之后，来了两个检察院的人，他们受张龙之邀，来听取赵洁关于刘长乐在六干工程上的违法违纪情况。一番细致的陈述后，暮色已临，大家谢绝过张龙吃饭邀请，准备各自回家了。

    临行前，张龙又叫住了已经背身离开的赵先见，见他两鬓斑白，目色黯淡，这些日子以来似乎迅速老了很多，语气关切而又铿锵“赵总，不管发生多大事情，你得先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啊！赵欢的事情，你不用过于担忧，目前还并没有证据，很可能这又是刘长乐导演的一出戏！”

    从张龙今下午的谈话内容来看，他这次对赵欢还是比较有信心的。临走前的一句宽慰，让林青照觉得心中释然许多。然而赵先见虽连声应承，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处处显着疲态，让人倍感怜悯。

    一年一度的秋风又一次刮到了陇上。每年这场特殊的秋风总是带着使命，带着转换季节的任务的。是的，完全不同于南方的，陇上的秋风似乎总可以完美而又直接地把夏天过渡到秋天，不会徘徊那么久，不会顾虑那么多，更不会让自己若有似无地存在。

    岂止于夏秋之交，四个季节的含义，在陇上都显得是那么直白易懂而又耐人寻味。丰富的季节，多彩的时令，绚烂的自然，醇厚的风土，熠熠生辉的生机，在陇上逐年铺展、升华，吸引大众目光。

    现在是黄昏时分，赵先见和赵洁都已经下班回了家。往日里这个时候，必定有董长霞锅锅铲铲的碰撞声和催促端碗的喊叫声。此时却迥然不同了赵先见正操持着锅碗瓢盆，但看上去显得十分笨拙，赵洁在一旁打着下手，二人的动作完全没有和炉子里火苗相匹配的热情。

    隐约地，赵先见听见自己的大哥大响了，便喊了一声“小洁，去给我拿一下电话！”

    “喂”赵先见语气低沉地应了一声，本以为又是工作之事，不想传来的却是张龙的声音“赵总，刘长乐已经抓到了！我们想尽办法，他才开了口。具体我就不跟你多少了，我打电话就是告诉你一声，先前说赵欢杀人的嫌疑，那都是刘长乐胡编乱造的，那些照片也都是假的，所以你大可放心，赵欢现在表现良好，政府会根据他的情况宽大处理的！”

    电话挂断时，赵先见已经是老泪纵横了。从丧妻之痛，到对子女的担忧，这一两个月以来，他感觉度过了有生以来最难熬的岁月。此时听得张龙的好消息，终于等到了的拨云见日的时刻，他可以稍松一口气了，也可以对抱憾而逝的妻子有了一个交代。

    不一会儿，父女合力做的饭菜已经上桌。饭吃到一半，赵先见停箸思索起什么来了，缓缓说道“小洁，上次我拒绝校长的事情，我想再跟他联系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第一百二十章 他们老了
    赵先见所言之事，是在去年他捐助了荣昌一中一大笔钱，用以修建崭新的教学楼。

    这些年以来，荣昌一中教学质量逐步提高，往外输送了一大批优秀毕业生。县教育局对于荣昌一中的发展也越来越重视，原计划拨一部分资金用于荣昌一中的基础建设，给广大师生创造一个更好的教学环境。可后来因策略变化，资金被用于乡镇基础教育，因此建设计划便搁浅了。赵先见知晓后，积极筹措资金，才使得工程重启。

    校长对赵先见的做法颇为感激，于是邀请他以优秀企业家和慈善家的身份出席明年教学楼的竣工剪彩仪式。赵先见自觉出席仪式过于张扬，也违背他的初心。任凭校长几番邀请，他都婉言拒绝了。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来，是因为他也想借此事弥补一下对董长霞的歉疚。

    说来当时筹集资金的历程也颇为坎坷。一开始赵先见苦心孤诣地准备，只筹集了一大半，还有部分缺口，为此事连日四处奔走。见丈夫对此事这么赤忱，董长霞便把这些年家里的积蓄都拿出来了。妻子一直以来也过着简朴的生活，此刻毫不犹豫坚定地支撑他，赵先见又感激又愧疚。跟了他一辈子，受的全是超过常人的苦难，还没让她享几年清福，可怜就已形殁于世了。

    荣昌一中那栋拔地而起的教学楼，里面也融合着妻子的无穷无尽的慷慨和善良。去参加剪彩仪式，又何尝不是赵先见在表达自己无边无际的怀念之情呢

    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之中，熙熙攘攘的教学楼剪彩仪式就开启了。在攒动的人群中，林青照发现了建设。他一身深蓝色的工装，显得容光焕发。

    “你咋也来了”好兄弟阔别许久，林青照显得格外兴奋。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不光我，大东也来了。他兄弟今年考得很好，要上台领奖呢！奇怪了，刚才还在这，这会儿跑哪去了”建设张望不见，回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哟，穿这么笔挺的西装，是要上台讲话去啊上台咋不带夫人呢”

    “我就是跟着赵总前来凑个数，你看，大吉也来了，他还正忙活得张罗现场的事呢！至于夫人嘛——这不，就在后面呢！”青照不假思索地一笑，手臂往身后一挥，赵洁害羞地低下了头，脚步却不停地往青照跟前挪动。

    “最近咋样啊你呢，谈下对象没”

    “谈了谈了，也就是因为这栋楼我们才认识谈的！”

    “来说说咋回事！”林青照调侃起来。

    建设凑到林青照耳朵边，小声嘀咕了一会儿。他刚说完，林青照就大笑起来“你小子，现在也是发达了呀！”两人莫名的喜悦，惹得一旁的赵洁一脸困惑。可是他们两的窃窃私语，她又哪好意思问呢！

    欢闹声中，音响响起来了！

    “荣昌一中新教学楼剪彩仪式暨优秀毕业生表彰仪式现在开始！”

    领导们纷纷上台，这里面林青照最熟悉的面孔无非就是县委书记许岩松和赵先见了。可就是在那么突然的一瞬间，青照觉得他们俩显得又是格外的陌生。

    他们老了！

    他们皱纹多了！

    他们头发花白了！

    思绪飘飞的林青照一度愣在那里。他仿佛听到楚于梦一家人罹难时，许书记前来慰问的殷殷切切……他回想起第一次见赵先见的情景，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背麻袋卖力气的小伙子……要不是赵洁拉他一下，他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快看！青苗！”赵洁再次扯着林青照的胳膊，几乎要蹦起来了。作为今年荣昌县的高考状元，林青苗戴着大红花，是走在最前面的，她是那般的自信！

    青照没体验过大学生活，但是从书本上的故事，从电视上的场景，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妹妹在大学校园绽放青春的样子！此时此刻，他的眼泪“刷”地汹涌而出，不知是因为感慨奉献一生的许书记和赵总，还是由于林青苗圆了他那个埋藏在心里多少年的求学梦！

    今天的仪式结束后，赵先见喝了很多酒。林青照能深深体会到每一口喝进赵总口里的酒的酸甜苦辣。今天他喝得是那么自在，那么无拘无束，那么酣畅淋漓！

    林青照喝得比较少，到最后是他把赵先见和赵洁送回家的。赵先见并不肯躺到床上睡觉，坚持要坐在椅子上。他让赵洁泡了一杯茶，一直拉着林青照的手，似乎并不想让他走。

    赵先见侧头盯着墙上董长霞的黑白照片看了一会儿——那个笑容是那么熟悉，他仿佛能看到妻子从扬起嘴角到定格在现在这个笑脸的全过程……他用大手抹了一把脸，双手把青照的手合在中间“青照，你现在和小洁在一起了，往后你一定要好好对她，我也老了，以后就拜托你了，全拜托你了……”

    赵洁也满眼泪水地蹲在父亲身边，不住地点着头。

    “公司现在业务基本上也稳定了，但是现在政策这么开放，市场竞争这么激烈，公司的未来还需要有人去打拼。我这两年身体也感觉有些吃不消，打算逐步就退休了！回想起来，我这大半辈子也经历了我们国家的好几个时期和阶段，虽说不上阅历丰富，但我也是和国家一同成长起来的，有太多值得怀念的东西了，我想把种种过往都写下来……林青照，我们荣昌县能在陇上这一片区域发展得好，靠得就是经济活力强。麦芽厂还需要越做越大，越做越强，还需要靠你们年轻人去奋斗啊！青照，我也考量你很久了，等我退休之后，我想把公司的事都转交给你。从这两天开始，我就准备带着你接触更核心的事了……”

    赵先见动情的一番诉说，让青照感动不已，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他盯着赵洁的眼睛，两人目光交织在一起，似乎是在交流，似乎是在沟通，又似乎是青照在等待着赵洁的响应。

    赵洁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青照深吸一口气说道“赵总，非常感谢您的厚爱。可是事实上，我和赵洁已经商量好了，有了其他方面的发展计划，我们对未来的路也进行了具体的规划……发展麦芽厂，我觉得林宏吉和朱正他们更加合适，而且您身边还有那么多优秀的人才，大家齐心协力，麦芽厂的未来一定会更加辉煌的！”

    听青照说得恳恳切切，赵先见在短暂的惊讶之后，脸上绽放出了笑容“好啊！你们有更好的目标是好事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