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芈黍离
就是不爽韩熙载那安然自如、自以为是的表现,副使急声:“难道汉帝一年不见我们,我们就要在此等上一年吗”
“你若是不耐,可先行南归!”韩熙载道。
副使不作话了。
见其状,韩熙载方才稍微认真了些,说:“你我此番想要完成任务,只怕没那么简单!”
“怎么讲”副使望着韩熙载。虽然在他这样的南方士人眼里,韩熙载孤傲自负,但其人的见识与才干,倒没人贬低过。
韩熙载幽幽然地解释着:“就汉帝无视我们的举动,便可知,他对我朝,恐怕是抱有敌对之心。你我这段时间,遍访汉廷重臣,皆不得见,连礼物都送不出去。这是为何,不管是得了汉帝的授意,还是汉臣体其君意,都不是好事啊!”
闻言,副使紧张了:“倘如此,那可如何是好使命不达,回朝之后,如何向陛下交代”
韩熙载笑笑,不接话,让那副使恨不能咬他一口。
起身,走至窗扉前,望着外边的东京市景,沉吟凝思。韩熙载心里轻蹙,此番北上,任务并没有唐主与朝臣们想象中的那么艰难,既携善意而来,汉帝是聪明人,两国若交好,明显对汉国的好处更大些。
思虑间,韩熙载又想到近来同此东京朝臣的交往,皆是闭门不见。据他所闻,大汉的朝臣多贪鄙,然而此次,却能齐守。
他不信这些人的贪欲小了少了,即便仅针对于此事,当一干贪鄙之人能忍耐住心中的贪欲,约束住自己的行为之时,这才是值得深思的。
二十多年前,南平王高季兴亲自前往洛阳觐见李存勖,观后唐朝局混乱、政事荒怠,南归心安而乐意,直言无虑于北唐。
韩熙载此番奉命使北,还未见到刘承祐,这心情已然沉重难言。
第156章 南唐来使3
“一千五百钱!足够在金陵的酒家,好生吃喝一顿了!”离开酒肆,副使嘴里忍不住抱怨着方才享受的简餐陋食寡酒。
骂咧了两句,又转而发笑,那是种幸灾乐祸“由此可知,北汉百姓生活是何等的困苦艰难!”
他这一路,见大汉百姓有衣不蔽体,身形消瘦,面带饥色,时而出言讥讽。
韩熙载则无意亲近这种小人心态,手里拿着几枚崭新的乾祐通宝,翻看了几眼,感叹着“此钱,比起我们的唐国通宝,确是精致不少。”
掂了掂,又道“份量,似乎也要重一些。”
副使在旁见了,心中默默记下又一笔韩熙载“亲汉”的表现。韩熙载则捏起一枚铜钱若有所思,召来一名随从,吩咐着“你去察问一番,北汉诸类旧钱一贯新钱能够兑换多少!”
安步当车,韩熙载回到宾驿,正见着两名随行下属,正徘徊于门前,面带急色。
见到韩熙载,神情一松,如释重负一遍,迎上前来“韩公,你总算归来了!”
急得生汗,见属官拭汗的动作,韩熙载眼神一扫,问道“是否觐见之事,有消息了”
下属微讷,小鸡啄米般快点了几下头,稳定心神应道“适才汉宫来人,召使节入宫觐见。”
韩熙载还没发话,旁边的副使眉毛一扬,顿时朝韩熙载发难“我说就当待在宾驿,等候召见。此番稽缓,若惹得汉帝生怒,耽误了大事,我看韩公如何福明交代!”
“本使此前不是说了吗,你不必陪同于本使!”韩熙载瞥了副使一眼,很是淡定的样子。
边上,有宾驿的下吏注意着南唐正副使节之间的龃龉,并没有流露出多余的表情,只是将之尽收眼底。
等了这么久,副使急不可耐的,韩熙载倒的不喜不悲,很有高士风范,从容不迫地换上礼服
两个人入皇城,至宫门前,直接被拦下了,面对质问,守卫的军官很冷淡地给了个回应“陛下召见者,唯唐使韩熙载一人,其余闲杂人等,赶快退避!”
此言落,边上的青年副使不乐意了“我是遣唐副使,奉吾主之命前来,大汉天子岂有不接见的道理!”
可惜一番争辩,在面对早被有所交待的禁军军官,显得那般无力。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最终,副使是大感屈辱,气愤异常地被拦住了宫城口。
韩熙载独身入内,思及宫门口的状况,心中隐忧。他是个十分聪明的人,细细思量一番,有所感察,此事毕,回朝后,副使会如何说,少不了添油加醋。这汉天子,似乎还在耍弄手段,韩熙载淡淡地笑了。
“外臣韩熙载,觐见大汉皇帝陛下!”崇政殿内,韩熙载收束心神,礼节到位,谨重地向刘承祐作揖。
“来使免礼!”刘承祐端正于御座,目光下视,扫着韩熙载,声音清亮地吩咐着。
注意着韩熙载,果真是仪表俊美,气度不凡,不负其盛名。上一个给刘承祐有差不多感觉的,还得属李毂。有趣的是,韩李二人,一南一北,之间还有一段渊源。
刘承祐审量着韩熙载的同时,韩熙载也在打量着眼前的汉天子。真是太年轻了,这是最直观的感受,但平静的面容间,却有种超出其年龄的成熟感。
“听闻来使到东京已有些时日,朕这段时间国政繁忙,碍于俗事,此前一直不得空召见。怠慢尊使,还请恕罪!”刘承祐随口说着两人都不信套话。
“陛下言重了!陛下勤于军政,是中原士民的幸事!”韩熙载也随口附和着,目光都没闪一下。
就那么注视着韩熙载,刘承祐夸奖道“几十年来,南渡江南的北方士人数不胜数,然能在江东闯出名堂,使声明闻于四海者,唯有韩公了!今日一见,果不虚传!”
面对刘承祐的恭维,韩熙载面无动容,谦虚道“陛下谬赞,外臣实不敢当!”
言罢,韩熙载自袍袖中掏出一本礼册,捧在手里“外臣此番北上,携有吾主礼物奉上!”
张德钧立刻上前,接过礼单,呈给刘承祐。
命人奉上茶水,刘承祐接过,也不看礼单,随手置于案上,也不矫情,直接道“南唐主有此美意,此番进贡,朕就笑纳了!”
闻言,韩熙载眉目顿时一凝,抬眼注视着刘承祐,就像隐藏在鞘中的宝剑亮出一般,严肃地道“陛下,外臣所携,乃是我主大唐皇帝,带给陛下的礼物,非贡品。大唐与大汉,乃并立南北的强国,并无从属之分,还请陛下慎言!”
面对韩熙载的纠正,刘承祐兴趣盎然,反问道“先生为北人,何以南臣自属,这般尽力为其辩驳!”
韩熙载头一昂“臣入南国,自为大唐之臣!”
“若朕没有记错的话,先生南渡之时,割据江淮,不服王命的,可是杨吴吧!”刘承祐声音很轻,但话里带刺。
韩熙载不禁瞄了眼刘承祐,只顿了下,便道“我烈祖建立大唐之时,中原当鼎之重者,可是石氏”
还有半句直接的质问,韩熙载没有说出口,也是顾忌真把这个少年天子给惹怒了。
刘承祐反应平静,心道此人倒是不肯吃亏,又或是不肯堕了其国其主声名,毕竟是,代表“大唐”北来的嘛。
稍稍直起身体,看着在他注视下一副安然的韩熙载,刘承祐问道“说吧,唐主派北上东京,做什么”
面对刘承祐的明知故问,韩熙载仍旧从容而答“外臣奉吾主之命,欲同大汉弭兵消乱,恢复两国邦谊,重开商榷,互通有无!”
“哦!”点头应了声,作了然状,调子拉得老长“是来求和了啊!”
刘承祐话音刚落,韩熙载便拱手,十分郑重地纠正道“陛下,是议和!”
“两国未启战端,仅边境小有冲突,大唐更无战败之虑。臣奉命北来,是带有吾主十分诚意,为保两国之稳定,护黎民之安泰,同商贾之往来!请陛下审之!”韩熙载严肃补充道。
“议和就议和吧!足有目的相差弗许!”刘承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旋即表情转冷,目光陡然变得森寒起来,直直射向韩熙载,仿佛要扎入其心底“自大汉立国以来,未曾南下,反而是你们,屡屡勾结淮上盗贼,生事作乱,害我国民!”
韩熙载睁着眼说瞎话“彼时北狄南寇,中原倾颓,我主心念华夏,只是出力,欲剿匪以致安宁,保一方太平罢了!”
“欲开榷场,去岁何以闭市封边,淮南一粒一粟不得入淮北,这是什么意思”
“只因江南生灾,彼时淮南有奸商囤积居奇,我朝厉行打击事而已,并无针对贵国之意!”韩熙载仍旧冷静地回答着。
“朕倾兵西进平河中,唐主兴兵欲犯我国土,如此趁火打劫的小人行径,如何解释”刘承祐的声音高了些,也冷了些。
韩熙载仍旧不动声色,平静应来“闻大汉动大兵平乱,我军不过正常调动,未免生乱,徒为自保也!”
这样一个儒雅俊逸的文士,扯起淡来,眼睛都不眨几下。刘承祐露出一个寡淡的笑容,自御案上拿起一封奏书,翻开“这是朕收到不久的奏报,来自徐州巡检使成德钦,书言,乾祐二年二月庚寅,有唐军北犯,率军迎击,杀五百人,生擒一百二十人!”
“这就是,贵国的诚意”
。
第157章 《刑统》将成
当殿之中,韩熙载脸上,头一次表现出忧虑,保持着风度,再作一揖,冷静地解释着“吾主有意交两国之好,早已下令,江北十四州,只卒不许北上犯汉。过往南北交恶,边事纷扰,倾轧于接壤,致两淮群盗蜂起,流窜于南北,作恶多端。想来是淮上群贼有所侵犯,徐州汉军,误当我唐军吧!”
言罢,韩熙载便又是一副收束心神的模样,眼睑微垂,静待刘承祐反应。自接见以来,汉帝的态度让他心生疑窦,言辞之间,不断刁难,实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讲道理,刘李议和,对汉唐两国都是有好处的,尤其是对汉来讲。但刘承祐的表现,看起来太过随意,当真看不出有多在乎的样子。
而刘承祐脸上表情渐渐归于平静,仍旧扫着韩熙载,却有种意兴阑珊之感。徐州的奏报,当然是刘承祐即兴随口胡诌的,而事实就如韩熙载所猜测,成德钦破的就是一股流窜于徐淮的贼匪。
此刻,刘承祐也无心再同韩熙载作那些没有太多营养的交流了,手一拂,问道“韩公此番北上议和,可得唐主全权”
闻问,意识到了什么,韩熙载也慎重起来,应道“臣奉吾主诏命,授以临机决断之权!”
听其回答,刘承祐彻底收起了自己的兴致,摊开了讲,语气强硬“韩公,是否和议,在尔不在我!孟蜀去岁寇我大汉,双方动兵近十万,为求媾合,蜀主孟昶尚以粮十万斛为凭。唐主不会以为,派你北上,给朕送点礼,在朕面前诡言狡辩一番,就能求得和平,消除旧怨吧!这世间,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不知陛下欲求者何”韩熙载凝神而问。
真的是个聪明人,刘承祐颔首,也不矫情,直接应道“议和谈判,那就好好谈。朕派中书舍人陶谷负责此事,具体的事务,就由陶舍人与韩公商谈吧!”
言罢,刘承祐恢复了他雷厉风行的风格,也没有再同韩熙载啰嗦的意思,结束了此次接见。
“二卿,你们觉得,韩熙载此人如何”刘承祐问。
此番刘承祐召见韩熙载,特意让王朴与王溥二人陪侍在侧。面对天子的讯问,王溥立刻答道,言辞间不免赞赏“气度轩昂,机智从容,确不负其名!”
王溥坦然评价,他与韩熙载有些相似之处,都是那种温文尔雅,才情卓越之人。小人或有嫉妒之心,于王溥,不免好感,更多的是好奇与相惜。
王朴在旁,只是恰逢其事。对刘承祐之问,稍微思吟了一会儿,说道“韩熙载此人,固有其才,然其以北人南渡二十余载,辅南唐两主,却是没有磨平其傲气啊。”
“王卿目光如炬啊!”刘承祐当即对王朴的感慨表示认同,说道“方才韩熙载与朕言,虽则谦和有礼,然言辞之间,口锋不断,那股傲气,实让人心中不适!”
“陛下,陶舍人虽长于诗书文章,然若以其对面韩熙载,共议其事,只怕”闻刘承祐之言,王朴不由轻言提醒一句。
刘承祐一拂手,很平静“先议着吧!”
见状,王朴不由面露疑思,小作考虑,试探着问道“陛下,伪唐乃江南大国,两方交恶,南北对峙,使大汉常有事于南境。如今正处大汉休养生息,恢复国力际,唐主主动派人议和,恢复邦交,于大汉而言,也是利大于弊。陛下对伪唐使节,如此怠慢,是否不妥”
王朴的谏言中,透着小心。刘承祐答道“朕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有的事情,太容易得到了,只恐江南夜郎自大之徒,小觑我大汉!”
说着,刘承祐语气转冷“朕可闻,此番伪唐遣汉副使,自北来,对我大汉风貌,东京士民,多有鄙薄,轻狂自矜,不可一世!”
“难怪”王朴若有所思。
“陛下,臣请命去协助陶舍人,共商和议!”这个时候,王溥主动请道。
刘承祐点明“你是想会一会那韩熙载吧!”
“陛下慧眼!”王溥恭维道。
刘承祐自无不可,允之。
王溥退去,刘承祐又拿起一册,翰林院那边新编《刑统》的一部分,律令三十卷。经过范质及大理、刑部十余人的不懈整理阐述,相较从前,确是易读了许多。刘承祐也能通读,粗明其意,比起前朝律文的晦涩难懂,还是这等质朴之言,更适合学习、推广、利用。
王朴学究天文,考上状元后,一直在翰林学士院编书修律,年纪足够,见识又高,很快便得到了一干文才的认同,尤其是学士承旨范质的敬重。
此番受召,却是奉命前来汇报《大汉刑律统类》的编订情况,显然,这是范质故意给王朴一个面君陈述的机会。
虽有自唐以及三代以来的累朝修补,但如今再度从头拾起,结合时情,对旧法古例,集议删定,精简阐述,重写格式,统类编敕,着实是个细致而繁杂的活计。
前后总计约一年,后又有范质、王朴这样的能才,如今总算已进入收尾阶段。
刘承祐审阅之时,王朴侍立在旁,继续向他汇报着“臣等已汇编律令三十卷,格九卷,式二十卷,律疏二十五卷,尚有目录犹待参定。穷本究源,统类编敕,共改点画及义理之误字二百余处。据诏命,轻减刑罚,厘革图新,对株连断遣之罪,亦作蠲除重定”
“嗯”从刘承祐的声调便可知,他的心情不错,很满意。
抬眼看向王朴的目光,更加和善了,说道“法理为天下之本,三代兵乱,法书亡失,以致大汉执法依凭欠缺。其间疏漏,朕深有体会。旧法古意质朴,条目繁复,常人穷尽心力,识读之,也难融会贯通,而况于文道不昌之今世。卿等所作,乃为壮天下治法之根呐!”
发出一番感慨,刘承祐问道“以眼前的进度,何时方可颁示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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