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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匪我思存
阿渡全向上下都湿透了,她蹲在我身边,衣裳还往下滴着水。她神色焦虑地盯着我,我晓得我要是再不醒过来,这傻丫头就要急哭了。
阿渡我又昏昏沉沉吐了一大口水,那孩子呢
阿渡将那落水的孩子拎起来给我看,他全身也湿嗒嗒滴着水,乌溜溜一双眼睛只管瞧着我。
我头昏脑涨地爬起来,周围已经围了好些人,大约都是瞧热闹的。我成天在街上瞧热闹,没想到这次也被别人瞧了一回。就在我和阿渡绞着衣服上的水时,有人哭着喊着,跌跌撞撞挤进了人圈:我的儿啊我的儿
看那模样应该是对夫妻,他们俩抱着那落水的孩子就放声大哭起来,那个女孩也在一旁揉着眼睛。
一家团聚,我觉得开心极了,成日在茶肆里听说书的讲侠义英雄,没想到今天我也英雄了一把。谁知道一个念头还没转完,突然那落水的孩子气就哭起来:爹,是那个坏人把我推下河的说着他抬手一反映,就正正地指向了我。
我瞠目结舌,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看见了,就是他把哥哥推下河去的小姑娘嫩嫩的嗓子,听在我耳中简直是五雷轰顶。
现在人心肠怎么这样狠毒
小孩子碍到他什么事了
真是瞧不出来,长得这么斯文,却做出这么禽兽的事情
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可不能轻饶了他们

不能轻饶了他们
周围的人一涌而上,七手八脚就来推搡我们。阿渡显然也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着我。我太阳穴上青筋一跳一跳,没想到做好人却做成了恶人,太让人愤怒了
把孩子送到医馆去,让大夫看看
这得赔钱无缘无故把人家孩子推下河去,赔钱
我说:明明是我们救了这小孩儿,怎么能青口白牙,硬说是我将他推下的
不是你推的你救什么
我只差没有一口鲜血喷出来,这是什么歪理
我儿子受了这样的惊吓,要请神延医
对要先请大夫看看,到底伤着没有
这孩子好端端的,哪儿伤着了再说明明是我救的他
这坏人还嘴硬不赔钱请大夫也成,我们上衙门去
周围的人都在叫:押他去衙门
只听一片吵嚷声:去衙门
我怒了,去衙门就去衙门,身正不怕影子斜,有理总说得清。
我们这样一堆人,吵吵闹闹走在街上本来就引人注目,再加上小孩儿的父母,抱着孩子一边走一边哭一边说:快来看看呵没天理了把孩子推到河里去,还愣说是自己救了孩子。孩子可不会撒谎
于是我和阿渡只差沿江有成过街老鼠,卖菜的朝我们扔菜皮,路边的闲人也往地上狠狠地啐一口唾沫。幸得阿渡身手好,那些扔菜皮的没一个能扔到我们身上来,但越是这样,我越是怒不可遏。
等进了万年县县衙,我的火气才稍微平了一点点,总会有说理的地方。再说这个地方我还是第一次来,看上去还挺讲究的。京兆尹辖下为长安、万安二县,取长安万年之意,长安县和万年县也因为并称为天下首县。升堂的时候威风八面,先是衙役低声喝威,然后万年县县令才踱着步子出来,慢条斯理地落座,开始询问原告被告姓名。
我这时才知道那对夫妻姓贾,就住在运河岸边,以卖鱼为生。问我的时候,我自然诌了一个假名,自称叫梁西,平日在街上瞎逛,我都是用这个名字。只是万年县县令问我以何为业,我张口结舌答不上来,旁边的师父看我的样子,忍不住插话:那便是无业游民了
这倒也差不离,无业游民,我便点了点头。
万年县县令听守了那对夫妻的胡说八道,又问两个小孩,两个小孩异口同声,说是我将哥哥推下去的。万年县县令便不再问他们,转而头号我:你识不识水性
不识。
万年县县令便点了点头,说道:你无故推人下河,差点儿闹出人命,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气得跳脚:我明明是看他掉到水里,才去救他。我怎么会把他推下去,我把他推下去做什么
万年县县令道:你不识水性,却去救他,如果不是你推他下去的,你为何要舍命救他
我说道:救人之际,哪容得多想我看他落到水中,便不假思索去救他,哪顾得上想自己识不识得水性
万看县县令说道:可见胡说八道人本自私,最为惜命,你与他素不相识,又不识水性,却下水去救他,不是心虚是什么若不是你推下去的,又何必心虚,既然心虚,那么必是你推下去的无疑
我看着他身后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太阳穴里的青筋又开始缓缓地跳动。每跳一下,我就想着捋袖子打架。
万看县县令见我无话可说,便道:你无故推人下水,害得人家孩子受了不小惊吓,现在本县判你赔贾家钱十吊,以抚他全家。
我努极反笑:原来你就是这样断案的
万年县县令慢吞吞地道:你觉得本老爷断得不公
当然不公青天朗朗,明明是我救了此人,你偏听一面之辞,却不肯信我。
你一口咬定孩子不是你推下去的,你有何人证物证
我看了看阿渡,说道:这是阿渡,她看着我救人,最后也是她将我和孩子捞起来的。
万看县县令道:那便叫他上前回话。
我忍住一口气,说道:她不会说话。
万看县县令哈哈大笑:原来是个哑巴他一笑我便知道要糟,bbs。果然阿渡刷地就拔出了金错刀,若不是我眼疾手快拉住她。估计她早已经割下了那县令的一双耳朵。阿渡站在那里,对着那万年县县令努目而视,周围的差役却呵斥起来:公堂之上不得携带利刃
阿渡身形一动,并没有挣开我的手,只是刀尖已经如乱雪般轻点数下,旋即收手。她这一下子快如闪电,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万年县大案上那盒红签突然啵一声轻响,爆裂开来,里面的红签散落一地,每支签竟然都已经被劈成两半。这签筒里起码插着数十支签,竟然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全都被阿渡的刀剖开来,而且每一支都是从正中劈开,不偏不倚。公堂上的众人目瞪口呆,门外瞧热闹的老百姓起哄:好戏法
门里的差役却晓得,这并不是戏法而刀法。万看县县令吓得一张脸面如土色,却勉强镇定:来来人公堂之上,怎么可以玩弄兵器
便有差役壮着胆子上前要夺阿渡的刀,我说道:你们如果谁敢上前,她要割你们的耳朵我可不拦着。
万年县县令道:这里是堂堂的万年县衙,你们这样莫不是要造反
我说道:大人,你冤枉我了。
万年县县令道:不想造反便快将刀子交出他话音未落,阿渡瞪了他一眼,他便改口道,快将刀子收起来
阿渡把金错刀插回腰间,我想今天我们的祸可闯大了,就是不知该怎么收场。
万年县县令看阿渡把刀收起来了,似乎安心了一点儿,对着师爷使了个眼色,师爷便走下堂来,悄悄地问我:两位英雄身手了得,不知道投效在哪位大人府上
我没大听懂,朝他翻了个白眼:说明白点
师爷耐着性子,压低声音:我们大人的意思是,两位的身手一看就不同凡响,不知道两位是替哪位大人办事的
这下我乐了,原来这这万年县县令也是欺软怕硬,我们这么一闹,他竟然以为我们大有来头,八成以为我们是权贵府中养着的游侠儿。我琢磨了一会儿,报李承鄞的名字吧,这个县丞肯定不相信。我灵机一动,有了
我悄悄告诉他:我家大人,是金吾将军裴照。
师爷一脸的恍然大悟,甚至背过身子,暗暗朝我拱了拱手,低声道:原来是裴大人手下的羽林郎,怪不得如此了得。
羽林郎那群混蛋,我才不会是跟他们一伙儿的呢不过这话眼下可不能说,中原有句话说的好:好汉不吃眼前亏。
师爷走回案后去,附在县令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万年县县令的脸色隐隐变得难看起来,最后将惊堂木一拍:既然是金吾将军的人奉命行事,那么有请裴将军来此,做个公证吧
我身子一歪,没想到县令会来这么一招,心想要是裴照今日当值东宫,这事可真闹大了。他如果不来,或者遣个不知道根底的人来,我可惨了,难道说真要在这公堂上打一架,而后逃之夭夭
后来裴照告诉我,我才知道,万年县县令虽然只是七品官儿,可是因为是天子脚下皇城根前,乃是个最棘手不过的差事。能当这差事的人,都是所谓最滑头的能吏。万年县县令被我们这样一闹,收不了场,听说我是裴照的人,真索性命人去请裴照。官场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哪怕裴照给我讲上半晌,我也想不明白。
凑巧今天裴照没有当值,一请竟然还真的请来了。
今天裴照没有穿甲胄,只是一身武官的制袍。我从来没有看他穿成这样,我从前和他也就是打过几次照面而已,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东宫当值,穿孔机着轻甲。所以他走进来的时候,我都没大认得出来他。因为他的样子跟平常太不一样了,斯文得像个翩翩书生似的。
他见着我和阿渡,倒是一点也不动声色。万年县县令早就从座位上迎下来,满脸堆笑:惊动将军,实在是万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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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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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我的人将一个无辜孩子推下河去,我自然是要来看一看的。
是是将军请上座
这是是万年县县衙,还是请你继续审案,本将军旁听就好。
是是
万年县县令将原告被告又从头问了一遍。
我觉得真真无趣。
尤其听那县丞说道:人本自私,最为惜命,你与他素不相识,又不识水性,却下水去救他,不是心虚是什么若不是你推下去的,又何必心虚,既然心虚,那么必是你推下去的无疑
我再次朝他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最后还是那俩孩子一口咬定是我把人推下水,而我则断然否认。
万年县县令故意为难地问裴照:裴将军,您看
裴照便道:还请大众将那小女孩先带到后堂去,给她果饼吃,等我问完她哥哥,再叫她出来。
万年县县令自然连声答应,等小女孩被带走,裴照便问那落水的孩子:你适才说,你蹲在水边玩水,结果这人将你推落河中。
那孩子并不胆怯,只说:是。
那她是从背后推你
是啊。
既然她是从前后将你推下河,你背后又没有眼睛,怎么知道是她推的你而不是旁人
那孩子张口结舌,眼珠一转:我记错了,他是从前面推的我,我是仰面跌下河去的。
哦,原来是仰面跌下河。裴照问完,便转身道,县令大人,带着孩子去换件衣服吧,他这身上全湿透了,再不换衣,只怕要着凉受病。
县令便命人将落水的男孩带走,裴照再令人将女孩带到堂前来,指了指我,问道:你看着这个人把你哥哥推下河去了
就是他
那你哥哥蹲在河边玩,是怎么被她推下去的
就那样推的呀,他推了我哥哥,哥哥就掉河里了。
裴照问:她是推的你哥哥的肩膀,还是推的你哥哥的背心
小女孩想了片刻,很有把握地说道:他推的我哥哥的背。
你可想清楚了到底是肩膀,还是背心
小女孩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反正不是肩膀就是背,哥哥蹲在那里,他从后头走过去,就将哥哥一把推下去了。
裴照朝上拱了拱手:大人,我问完了,两个孩子口供不一,前言不搭后语,疑点甚多,请大人细断。
万年县县令脸上早已是红一阵白一阵,连声道:将军说的是连拍惊堂木,命人带了男孩上来,便呵斥他为何撒谎。那男孩起先还抵赖,后来县令威胁要打他板子,他终于哭着说出来,原来他父母住在河边,长做这样的圈套。
他与妹妹自幼水性便好,经常假装落水诓得人去救,等待他们救起来,便一口咬定是被人推下去的,贾氏夫妻便趁机讹诈钱财,一般救人的人百口莫辩,自认晦气,总会出钱私了,因为大半人都觉得小孩子不会撒谎,更不会做出这样荒谬的圈套。
我在一旁,直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父母,更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圈套。
裴照道:现下真相大白,我的部下无辜救人反倒被无限,委实愿望,大人断清楚了,本将军便要带走这两人了。
县令脸有愧色,拱手道:将军请便。
我却道:我还有话说。
裴照瞧了我一眼,我上前一步,对县令道:你适才说道,人本自私,最为惜命,我与这孩子素不相识,又不识水性,却下水去救他,不是心绪是什么这句话是大大的不对我舍命救他,是因为他年纪比我小,我以为他失足落水,所以没有多想。爱护弱小,救人危难,原该是所谓正义之道。你自己爱惜性命,却不知道这世上会有人,危难当头不假思索去搭救其他人。你原先那样糊涂断案判我罚钱,岂不教天下好心人齿寒,下次还会有谁挺身而出,仗义救人我不敢说我做了如何惊天动地地事,但敢说,我无愧于心。告诉你,这次虽然遇上了骗子,下次遇上这样的事情,我还是会先救人
我转身往外头走的时候,外头看热闹的百姓竟然拍起巴掌,还有人朝我叫好。
我满脸笑容,得意洋洋的朝着叫好的人拱手为礼。
裴照回头敲了我一眼,我才吐了吐舌头,连忙跟上去。
他原是骑马来的,我一看到他的马儿极是神骏,不由得精神大振:裴将军,这匹马儿借我骑一会儿。
出了公堂,裴照就对我很客气了,他说道:公子,这匹马脾气不好,末将还是另挑一匹坐骑给您
没等他说完,我已经大大咧咧翻身上马,那马儿抿耳低嘶,极是温驯。裴照微微错愕,说道:公子好手段,这马性子极烈,平常人等闲应付不了,出了末将之外,总不肯让旁人近身。
这匹马是我们西凉贡来得。我拍了拍马脖子,无限爱惜地抚着它长长的鬃毛道,我在西凉有匹很好的小红马,现在都该七岁了。
裴照命人又前过两匹马,一匹给阿渡,一匹他自己骑。我看他翻身上马的动作,不由得喝了声彩。我们西凉的男儿,最讲究马背上的功夫,裴照这一露,我就知道他是个中好手。
因为街上人多,跑不了马,只能握着缰绳缓缓朝前走。上京繁华,秋高气爽,街上人来人往,裴照原本打马跟在我和阿渡后头,但我的马儿待他亲昵,总不肯走快,没一会儿我们就并排而行。我叹道:今天我可是开了眼界,没想到世上还会有这样的父母,还会有这样的圈套。
裴照淡淡一笑:人心险恶,公子以后要多多提防。
我可提防不了。我说道,上京的人心里的圈圈太多了,我们西凉的女孩儿全是一样的脾气,高兴不高兴全露在脸上,要我学得同上京的人一样,那可要了我的命了。
裴照又是淡淡一笑。
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说错话了,于是连忙补上一句:裴将军,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好人,我看得出来。
公子过奖。
这时候一阵风吹过,我身上的衣服本来全湿透了,在万年县衙里纠缠了半晌,已经阴得半干,可内衣仍旧还是湿的,被凉风一吹,简直是透心凉,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裴照说道:前面有家客栈,若是公子不嫌弃,末将替公子去买几件衣服,换上干衣再走如何这样的天气,穿着湿衣怕是要落下病来。
我想起阿渡也还穿着湿衣裳,连忙答应了。
裴照便陪着我们到客栈去,要了一间上房,过了一会儿,他亲自送了两包衣服进来,说道:末将把带来的人都打发走了,以免他们看出破绽漏了行迹。两位请便,末将就在门外,有事传唤便是。
他走出去倒曳上门。阿渡插好了门,我将衣包打开看,从内衣道外衫甚至鞋袜,全是簇新的,叠得整整齐齐。我们换上干衣服之后,阿渡又替我重新梳了头发。这下子可清爽了。
我打开门,招呼了一声:裴将军。
门外本是一条走廊,裴照站在走廊那头。一会儿不见,他也已经换了一身寻常的衣裳,束着发,更像是书生了。他面朝着窗外,似乎在闲看街景。听得我这一声唤,他便转过头来,似乎有点儿怔怔地瞧着我和阿渡。
我想他大约在想什么心思,因为他的目光有点儿奇怪。不过很快他就移开了目光,微垂下脸,末将护送公子回去。
我好不容易溜出来,才不要现在就回去呢我趴在窗前,看着熙熙攘攘的长街,咱们去喝酒吧,我知道一个地方的烧刀子,喝起来可痛快了
在下职责所在,望公子体恤,请公子还是回去吧。
你今天又不当值。所以今天你不是金吾将军,我也不是那什么妃。况且我今天也够倒霉的了,差点儿没被淹死,又差点儿没被万年县那个糊涂县令冤枉死。再不喝几杯酒压压惊,那也太憋屈了。
裴照道:为了稳妥起见,末将以为还是应当护送您回去。
我大大的生气起来,伏在窗子上只是懒怠理会他。就在这时候我的肚子咕噜噜响起来,我才想起自己连午饭都没有吃,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裴照可能也听见我肚子里咕咕响,因为他脸红了。本来他是站在离我好几步开外的地方,但窗子里透进的亮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让我瞧个清清楚楚。
我从来没看过一个大男人脸红,不由得觉得好生有趣。笑道:裴将军,现在可愿陪我去吃些东西
裴照微一沉吟,才道:是。
我很不喜欢他这种语气,又生疏又见外。也许因为他救过我两次,所以其实我挺感激他的。
我和阿渡带他穿过狭窄的巷子,七拐八弯,终于走到米罗的酒肆。
米罗一看到我,就亲热地冲上来,她头上那些丁丁当当的钗环一阵乱响,脚脖上的金铃更是沙沙有声。米罗搂着我,大着舌头说笑:我给你留了两坛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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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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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阿渡身后的裴照,忍不住瞟了他一眼,米罗乃是一双碧眼,外人初次见着她总是很骇异。但裴照却仿佛并不震动,后来我一想,裴家是所谓上京的世族,见惯了大场面。上京繁华,亦有胡姬当街卖酒,裴照定然是见怪不怪了。
这酒肆除了酒好,牛肉亦做的好。米罗命人切了两斤牛肉来给我们下酒,刚刚坐定,天忽然下起雨来。
秋雨极是缠绵,打在屋顶的竹瓦上铮铮有声。邻桌的客人乃是几个波斯商人,此时却掏出一枚铁笛来,呜呜咽咽吹奏起来,曲调极是古怪有趣。和着那叮咚叮咚的檐头雨声,倒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
米罗听着这笛声,干脆放下酒坛,跳上桌子,赤足舞起来。她身段本就妖娆柔软,和着那乐曲便浑若无骨,极是妩媚。手中金铃足上金铃沙沙如急雨,和着铁笛乐声,如金蛇狂舞。那些波斯商人皆拍手叫起好来,米罗轻轻一跃,却落到了玩么桌前,围着我们三个人,婆娑起舞。
自从离了西凉,我还没有这样肆意的大笑过。米罗的动作清零柔软,仿佛一条丝带,绕在我的周身,又仿佛一只蝴蝶,翩翩围着我飞来飞去。我学着她的样子,伴着乐声做出种种手势,只是浑没有她的半分轻灵。米罗舞过几旋,阿渡却从怀中摸出一只筚篥塞给我,我心中顿时一喜,和着乐声吹奏起来。
那波斯胡人见我吹起筚篥,尽皆击拍相和。我吹了一阵子,闻到那盘中牛肉的香气阵阵飘来,便将筚篥塞到裴照手里:你吹你吹然后拿起筷子,大快朵颐吃起来。
没想到裴照还真的会吹筚篥,并且吹得好极了。筚篥乐声本就哀婉,那铁笛乐声却是激越,两样乐器配合得竟然十分合拍。起先是裴照的筚篥和着铁笛,后来渐渐却是那波斯胡人的铁笛和着裴照的筚篥。曲调由哀婉转向激昂,如同玉门关外,但见大漠荒烟,远处隐隐传来驼铃声声,一队驼队出现在沙丘上。驼铃声渐摇渐近,渐渐密集大作,突然之间雄关洞开,千军万马摇旌列阵,呐喊声、马蹄声、铁甲撞击声、风声、呼和省无数声音和成乐章,铺天盖地般席卷而至,随着乐声节拍越来越开,米罗亦越舞越快,飞旋似一只金色的蛾子,绕的我眼花缭乱。
那乐声更加苍凉劲越,便如一只雄鹰盘旋直上九天,俯瞰着大漠中的千军万马,越飞越高,越飞越高,大风卷起的尘沙滚滚而来等我吃得肚儿圆的时候,那只鹰似乎已经飞上了最高的雪山,雪山上雪莲绽放,大鹰展着硕大的翅膀掠过,一根羽毛从鹰上坠下,慢慢飘,被风吹着慢慢飘,一只飘落到雪莲之前。哪根鹰羽落在雪中,风卷着散雪打在鹰羽之上,雪莲柔嫩的花瓣在风中微微颤抖,万里风沙,终静止于这雪上之巅筚篥和铁笛戛然而止,酒肆里静得连外面檐头滴水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米罗伏在桌子上不住喘气,一双碧眸似乎要滴出水来,说:我可不能了。那些波斯商人哄得笑起来,有人斟了一杯酒来给米罗,米罗胸口还在急剧起伏,一口气将酒饮尽了,却朝裴照嫣然一笑:你吹得好
裴照并没有答话,只是慢慢用酒将筚篥擦拭净了,然后递还给我。
我说:真没瞧出来,你竟会吹这个,上京的人,会这个的不多。
裴照答:家父曾出使西域,带回的乐器中有筚篥,我幼时得闲,曾经自己学着吹奏。
我拍手笑道:我知道了,你的父亲是骁骑将军裴况。我爹和他有过交手,夸他真正会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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