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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魔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杨溯
清式那个老胖子太不靠谱了,这罗盘才用了多久就坏了。戚隐摇摇头,正想扔回去。头顶砰地一声巨响,石块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将他砸得满头是血。所有人都惊醒了,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戚隐被砸得晕晕乎乎,手上一摸,满手血污,他扶着身边的巫俑,摇摇晃晃想要站起来。脖子忽然被什么细细的东西缠住,戚隐仰头瞧,鲜血模糊的视线里望见头顶的大洞,戚慎微苍白的脸从那里伸出来。
戚隐脑子里嗡地一声,喉间倏地剧痛,戚慎微一缩,戚隐整个人被蜘蛛丝拽了上去。
临去时,只听见戚灵枢惊惶地大喊:“戚隐!”
第54章 降临(一)
戚隐整个人被拖入阴森的黑暗,脖子勒得死死的,喘不过气儿,整张脸憋得紫红。戚慎微拖着他跑得飞快,他的脊背在地砖上摩擦,硌得生疼,仿佛要擦掉一层皮。头脸在两边岩壁上撞来撞去,磕得头破血流,血迹绵延了一路。戚隐双手乱抓,扣岩壁扣得指甲翻起来,依旧止不住拖势。黑暗里撞到陶罐瓦盆,噼里啪啦一路响。
要死人了,要死人了。戚隐心慌意乱,憋着一口气掐御剑诀,连掐几次次次不灵。又是一个拐角,戚隐一头撞在岩壁上,额头上的血流下来,糊了满脸。戚隐头昏眼花,连声音都不大听得见了。咬紧牙关,拼了死命再试一次,归昧终于有了反应,从乾坤囊里唰地飞出来,秋霜一样的剑光一闪,割断勒住他的蜘蛛丝。戚隐一翻身,抱着头滚下台阶。
这一下也不知道滚到哪里,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戚隐爬起来夺路便跑,很快他又听见蜘蛛指甲摩擦地面的声音,就在身后不远!戚隐简直要疯了,踉踉跄跄地逃,那声儿追着他,阴森森,怎么也甩不掉。戚隐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逃命,四周似乎很多石头巫俑,他摸着路跑,慌乱中一脚踩空,掉进了一个洞,忙爬起来,手上一推,便开了一扇石门。
戚隐心中一喜,忙反手关上石门,抹了把脸上的血污,这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一时间竟呆了。这不知是什么地方,他站在地上,再往前走几步便是断崖。无数青铜柱立在崖下,每根柱子都有三个男人合抱那么粗,排成整整齐齐的方阵。那崖不知有多深,所有青铜柱的下端都淹没在莫测的黑暗里。抬起头看,头顶竟是一片璀璨星辰,银河在那边静谧地流淌,纤巧的星星像瞳子一般眨眨,星光水银一样涌出来,照亮底下绵延无尽的青铜柱。
他看不见星辰的尽头,也看不见青铜柱的尽头,这里仿佛是一片无限大的空间,沉寂无声,只能听见他慢慢平缓下来的呼吸。这是出墓了?不可能,现在这会儿外面该是大白天才对,哪来的星空?他大喊了一声,回声一叠叠传回来,他懵了,难不成真的没有尽头?
身后吱嘎一响,他猛然回过头,正瞧见戚慎微从门后探进来的妖怪脸。戚隐头皮一炸,扭头跳上青铜巨柱。一路跳房子似的,他在前面跳跃奔逃,戚慎微在后面追。青铜柱无尽地延展,不知道有没有个头,戚隐苦着脸想,这他娘的该不会跳到天荒地老吧?
底下不知道有多深,戚隐和戚慎微拉开一段距离,摘下发冠扔下去,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发冠落地的响声。这深渊难道没有个底么?戚隐冒了一脑门子冷汗,眼看戚慎微又要追上来,忙站起来继续逃。
戚慎微在他身后幽幽地喊“狗崽”,回头便能瞧见他八只眼睛的怪脸和苍白的身体,戚隐几乎要绝望,等体力耗尽他就完蛋了。他一面撕下衣裳包住流血的头,一面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御剑能跑得快些,但是他不大敢,万一剑御得不稳掉下去,那便是死路一条。这地方是个无尽深渊,没准他掉到老掉到死也到不了底。
和戚慎微拼一把?云知杀他的时候,虽然杀不死,但这忘八复原伤口需要时间,兴许能趁机藏起来。但举头一望,离进来的门已经有老远,前面空空荡荡,单只有圆圆的青铜柱顶,连个遮挡都没有,能去哪儿躲?
戚隐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正跳得满头大汗的时候,脚下忽然刺痛,落地的时候没有站稳,脚下一崴,便掉了下去。这一下真是吓得三魂七魄都移了位,戚隐伸手乱抓,后颈忽然一紧,像被人提溜住后领似的,整个人悬在半空中。
心惊胆战地回头,一张巨大的骷髅脸显露在眼前,两个黑洞洞的眼窝一动不动瞧着他。戚隐心脏几乎要炸了,眼对眼望了它许久,它也不动弹,戚隐呆了一下才回过神儿来,这是一个镶嵌在青铜柱里的骷髅头颅,是它伸出来的獠牙勾住了他的衣裳。戚隐小心翼翼回过身,一手握住它的獠牙,一手攀上巨大的青铜柱。四下里一望,才发现许多柱子都嵌了头颅,无数头颅彼此相望,消失在影沉沉的黑暗里。
想不到这墓主还有藏头颅的习惯,这什么见鬼的喜好?戚隐心里发寒。
刚想要爬上去,上面传来指甲划过青铜的声音,他一抬头,正瞧见戚慎微探着身子摸索着朝他爬过来。
日娘的。戚隐暗骂一句,忙往下爬。幸好这柱子上都是骷髅,坑坑洼洼,方便攀爬。可现在局面更是被动了,这样悬在中间不上不下,体力耗尽他就只能摔下去。
戚慎微咄咄紧逼,戚隐快要疯了,哭丧着脸大喊道:“爹,我求您了!您放过我吧!我错了,我不该来打扰您,我他娘的真欠,好好在凤还山上待着,干嘛要跑来找你!我错了,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行不行?您继续在这里当一只快乐的大蜘蛛,我回去念我的经打我的坐。我求您,放过我吧!”
戚慎微喊了一句:“狗崽——”
他的声音鬼魂一样幽深,戚隐心里又是一抖,往下缩了缩,哭着道:“要不这样,您让我走,我去给您找个又肥又大的母蜘蛛当续弦。您在这儿快快乐乐地繁衍后代,给我生一大堆弟弟妹妹。”
戚慎微充耳不闻,八颗眼珠乱转,锋利的手爪伸下来,几乎就要够着戚隐。完了完了,戚隐想,他要是在这儿被吃了,他哥就永远也找不着他了。他又想起那个一声不吭就走了的家伙,他要是死了,他哥哥会不会哭,那样呆的人,他不曾见他笑过,也不曾见他怒过,他会哭么?
“爹,我给您磕一百零八个响头,我给您去道观立长生牌位,行不行?我错了,我再也不骂您狗剑仙了。”戚隐咬着牙,腾出一只手来掐诀,“归昧归昧,你醒醒,出来劝劝你主子。”乾坤囊里传来归昧的低震,哀婉低徊,仿佛有魂灵在里面哀哀的悲泣。戚隐心里酸酸的,名剑有灵,他知道这是归昧的悲鸣。
指尖几乎要掐破,归昧只顾着哭,死也不肯出来,戚隐绝望了,大喊道,“天爷,谁来救救我!救命啊!”
无人应答。
戚慎微继续窸窸窣窣往下探,眼看不用多久就要到近前。戚隐苦着脸儿,又往下爬了点儿。忽然间,蜘蛛蓦然一定,耸起脊背,竟然倒退着往上爬了几寸。这是怎么了?鲜嫩的儿子肉不吃了?戚隐疑惑地望他,不经意低头一瞧,底下的黑暗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灰蒙蒙的,有白色的雾气悄无声息地攀上来,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已经几乎爬到戚隐的脚边。
戚隐的心顿时凉了,那是白雾,清式说过的白雾。
巴山的白雾,竟然在这里也有!
扶岚说过,进入白雾就会被抹去存在。一开始戚隐觉得白雾里可能有什么妖物,后来又觉得可能这雾气本身就有毒,比方说让人陷入幻境什么的。总而言之,进去就是死。戚慎微似乎知道危险,急速往上爬。戚隐也慌了,咬紧牙关爬上去。但白雾蔓延得极快,不一会儿就到了腰间,仰头看戚慎微,已经没影儿了,乳白色的雾气汹涌着,慢慢没过了他的眼前。
世界尽白。
戚隐眨了眨眼,虽然视野大大受限,但面前一小块地方和双手还是能瞧见,远远达不到无方派去探险那些人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想必这个地方的白雾没有巴山的凶,他是不是不用死了?细细听,茫茫白雾里什么声音也没有,连戚慎微爬行的声音也消失了。世界像是死了,静寂得可怕。
戚隐把脸贴着冰凉的青铜柱,喃喃道:“大巫老爷,我哥是巴山神殿出来的娃娃,没准是您小辈亲戚,我家猫爷也是南疆的妖。算起来,我得喊您一声老祖宗,您千万别误伤自家人。”吸了口气,开始往上爬,快要爬到顶的时候,往上一瞧,顿时一惊。
青铜柱顶上站满了人。全是人。
戚隐僵在下面不敢动,劲儿地望过去。那上面站满了戴着白鹿面具的家伙,服饰奇特,披着兽皮袍子,身上挂着叮叮当当的银饰。有的人敞着胸口,露出墨线勾勒的纹身和右胸上刺的花儿,和方才那条长廊上的雕像身上的一模一样。他们都将手对插在宽大的衣袖里,浑身尽白没有颜色,像深渊里走出来的幽魂。
只有他实实在在有血有肉有颜色,这么躲着也不现实。戚隐心一横,爬到顶,往地上一跪,朝四周叩拜道:“各位老祖宗,在下戚隐,误闯此地,无意惊扰各位祖宗安眠,还请诸位大人有大量,饶恕则个,在下即刻就走!”
没人理他。戚隐头抵着青铜地等了许久,迟疑着抬起头,见他们都对掖着衣袖,沉默不语。每根青铜柱上都站了一个人,只有他的前方空空荡荡,让出了一条路,像是邀请他往前走。戚隐挠了挠头,问道:“我该往前走么?”
仍旧无人说话。戚隐站起身,右脚又是一阵刺痛,像有几千根针扎着脚底。戚隐脱了鞋袜瞧,右脚上不知何时长满了脓疮,一按就冒血。戚隐的心凉了半截,他知道这是什么,这是那个人面妖的诅咒,妖魔诅咒什么样儿的都有,其中有一种就是浑身溃烂。这诅咒会沿着他的脚往上蔓延,直到他在痛苦中死去。
完了,他真的要死了。戚隐原地发了一会儿愣,穿好鞋袜,强忍着疼,一瘸一跳地前行。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影影绰绰地现出一个挺拔的鹿影,足足有一层楼那么高,长着花儿的鹿角枝桠着伸出去,半个身体淹没在朦朦的白雾里。
它凝望着戚隐,静谧地立在那里,仿佛已经站了千万年。
戚隐震惊了,那是……白鹿神么?
他一瘸一拐地过去,走上了一个巨大平坦的黑色玄武岩石台。他仰起头,伸出手,触摸那冰冷的白鹿雕像。这雕像不知用什么做的,冰冷洁白,宛如玉石,又如细瓷。他站在神像的面前,像一个迷途的小孩儿。
他顿时明白了,这里不是什么巫墓,而是神墓。长廊里的巫俑迎接的不是大巫,而是神祇,是大神白鹿。
回头看,蒙蒙白雾中,所有人沉默地俯首作揖,然后悄然散去。白雾消逝,他又看见茫茫暗夜,寂静星空,绵延无尽的青铜柱。
神回应了他的求救,神救了他。
他鼻子一酸,几乎要掉下泪来,猫爷说得没错,他是扶岚的弟弟,是猫爷的娃娃,白鹿大神真的会保佑他。这个地方万籁俱寂,可戚隐竟然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沉默高大的白鹿神像矗立在他面前,他抬头望着它,莫名的,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戚隐吸了吸鼻子,撩袍跪下来,对着白鹿神像虔诚地叩拜。
“谢谢您,白鹿大神。”
他实实在在磕了三个响头,再直起身来,坐下来休息。不知道云知他们怎么样了,戚隐想了想,画了个传音符。不知道他们的方位,戚隐只能往先前那条长廊送,又往入口的大殿送了一个,期望他们可以看到。





嫁魔 第38节
一路绷着神经,这一松懈下来,简直什么也不想干了,只想躺在地上,睡他个昏天暗地。但戚隐不敢真睡,强拖着病腿,四处走了走。绕到白鹿神侧面,忽见那边有个黑影儿靠在雕像边上。看影儿是人的模样,戚隐心里一喜,难道是云知他们,先他一步到了?走过去打眼一瞧,登时愣了。这是一具苍白的尸骸,看样子已经去世很久了,脑袋耷拉着,两个深邃的眼窝空空荡荡。
怎么会有人死在这儿?这事情极为不祥,戚隐的心慢慢悬起来,这意味着这个地方,白鹿神脚下,也并非全然安全。他盘腿坐下来,查看这尸骨。这人穿着苎麻布的黑衣,衣裳保存得还很好,竟然没有落灰。这地方竟连灰尘也没有,戚隐翻了翻他的乾坤囊,都是些随身用品,白手帕,还有几根用红绸子绑着的断发,放在光下瞧,竟还是白色的。就是没钱,看来没什么身家,很穷困的样子。
看衣着和发髻像是个男的,枯瘦的指尖上有烧灼的痕迹,戚隐翻了翻他的衣裳,看有没有内袋。摸了几下,忽然觉得这衣裳的针脚非常熟悉。他低下头,扯出自己的亵衣,对比那针脚,一下呆了。
这是扶岚的针线活儿。
他再细细审视这苎麻黑衣,是了,这是扶岚打南疆来穿的那身,一模一样。
戚隐:“……”
戚隐抖着手,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扶岚打灭度峰上跳下来,死在这儿了么?刚这么一想,又立马否决了自己,这尸骨一瞧就是死了很久的,骨头这么脆,起码得有好几十年,怎么可能是扶岚?再说了,猫爷呢?他四下寻黑猫,一根毛都没有瞧见。他一寸寸摸这人的衣裳,一根毛也没有。猫爷总是掉毛,衣裳床褥上到处都是,戚隐一度怀疑扶岚爱穿黑衣,是因为这样就看不出猫爷掉在身上的毛。
这不是扶岚,戚隐明白了,这是那副古画上的,和扶岚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人。
那个家伙,他来了无方,最终死在了这里。
第55章 降临(二)
戚隐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冷静下来,这事情实在诡异得很,缝补一事,从针迹到针距,落针习惯稍有不一,针脚细密便各有不同。就像手掌纹路似的,很少有人能做到一模一样,更何况是隔了几百年的两个人。这是扶岚他爷爷么?扶岚他家的人也太奇怪了,长得一样不说,连习惯都一样。戚隐想象了一下扶岚的祖宗十八代排在一起,大伙儿长得一模一样,都一副呆不拉几的样子,顿时打了个寒战。
他俯下身,细细去摸玄武石台,地上有不少坑坑洼洼的痕迹,石台边缘还有几块破损。这里明显经历过一场打斗,这个疑似是扶岚他爷爷的家伙大概和某个人在这里打架,结果被人家弄死了。
这个家伙有没有可能就是扶岚?他心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但这怎么可能呢,若这家伙是扶岚,那他遇见的扶岚是谁,是鬼么?戚隐凝视那白骨,那白骨眼窝深深,似乎也在凝望着他。不知道怎的,分明是一具苍白的骨骸,戚隐竟然从它那没有血肉的脸上看出恬淡的味道,就像扶岚。
盯了半天,戚隐忽然想到什么,爬到白鹿神像前面,从乾坤囊里拿出骰子。凤还山这帮人夜夜不务正业,点一盏羊角灯,聚在灯下赌钱。上回他们强拉戚隐陪玩儿,戚隐差点儿没把红裤衩赔出去。之前打扫屋子,刚好在桌子底下捡到这三个骰子,忘记还回去了,现在正好有用。
戚隐将骰子盖在筒里,念念有词道:“白鹿大神,您是神仙大老爷,必定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儿躺的这位前辈,恐怕与我兄长扶岚有些关系。我兄长自幼孤苦,飘零一身,平生所愿就是寻得父母亲族。若大神替我解答此人身份,小人定当不胜感激。接下来,小人会问您几个问题,若答案为是,还请大神稍动法力,让我的骰子掷出三个六。若答案为否,则掷出三个一。”戚隐再次叩首,道,“多谢大神。”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样行不行得通,没准儿人家大神只是打个盹儿醒来,顺手捞了他这条小命。对于他这些鸡毛蒜皮杂七杂八的问题,人家不屑一顾,懒得理他。不过试一试总是好的,戚隐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敢问大神,这位前辈可是扶岚亲族?”
戚隐用力摇了摇骰子,盖在地上,骰子在里头滴溜溜乱撞,等声音停了,戚隐揭开杉木筒子,里头三个骰子整齐划一,三个赤艳艳的红点儿朝上。
三个一。否。
神真的在回答他,戚隐有些不敢相信。抬起头望了望白鹿神像,神像目视远方,那目光仿佛穿越千万年的岁月,悠远绵长。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毕竟他平日手气就很背。戚隐犹疑着,重新拿起杉木筒子,又问道:“大神,请问……请问这位前辈,是否就是扶岚?”
摇响骰子,停住,揭开。
三个六。神回答:是。
“不对不对,”万一同名同姓呢?戚隐换了个问法,“大神,这具白骨可是我的兄长?”
三个六,神回答:是。
这怎么可能?戚隐抓着头,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人怎么可能既活着又死了?
戚隐跪在地上,呆了很久。蓦然间,一个大胆的想法升入脑中。若是能当面问神,这些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么?戚隐的手轻轻颤抖起来,心在腔子里扑扑跳动,他一咬牙,猛地叩下头去,一字一句地问道:“戚隐斗胆,可否请白鹿大神,显灵一见!”
重新掷骰!
这一次骰子转了许久,仿佛是神的迟疑。戚隐瞪大眼睛等着,骰子小旋风一般滴溜溜地转动。已有两个停了,定格在“六”的点数。最后一个,犹犹豫豫似乎要定在“五”,最后关头,那骰子蓦然翻了个面儿,成了“六”。
神曰:可。
下一刻,万古的寂静忽然被打破,一个心跳声毫无预兆地响起。一声大过一声,像殿宇高堂里的庄严的编钟,穿越遥遥洪荒悠远而来。整个无垠的空间回荡着那孤独的心跳声,恍若一首从上古便流传下来的的哀曲,有一种莫名的悲凉。
他吓了一跳,悬着心抬起头,恍然间发现,这心跳就来自他的前方,神像的内部。
神像……活过来了么?
穹顶万星倏明倏灭,围绕天极转动,这个静谧的无涯殿宇仿佛醒了过来。水白色的雾气从巨大的白鹿神像里涌出来,水流一般向上汇聚,一个纤瘦的白色影子在白鹿头顶渐渐明晰。戚隐仰起头,看见一只半透明的白皙脚尖点在白鹿像的天灵盖上。
那是一个少年人,十二岁的模样,一袭宽松的素白深衣,两袖兜着凉凉的风,像飞蛾苍白的翅子,扑剌剌地动。细碎的星光撒在那个少年人的肩头,他有着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微尖的下巴,一头白发在黑暗中灿烂如银。少年低下头,漠然望着戚隐,银色的眸子剔透又美丽,璀璨的星辰碾碎在他眼眸中。
直到很多年后,戚隐都无法忘记这一幕。
他身中咒诅,命近绝路,在这冰冷阴森的神墓里,他遇见了一个少年神明。
“喂。”
少年开口了,声音清亮,是极年轻的嗓音。他伸出手,戚隐眉间凝出一颗圆圆的血滴,缓缓上升,落在他的掌心。他凝眸审视那血滴,问:“凡人,你为何会有吾之血脉?”
“什么?”戚隐没反应过来。
“啧,”少年露出颇为嫌弃的眼神,“吓傻了么?不是你要我出来的么?”
戚隐回过神儿来,慌忙见礼,道:“见过白鹿大神。”
“了,”白鹿挥挥手,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戚隐摸不着头脑,道:“什么血脉?我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如何会有您的血脉?”
“是啊,”白鹿摸着下巴,从上面飘下来打量他,“我也觉得奇怪,难不成在我活着的时候有人趁我睡觉夺了我的元阳?不对啊,神没法儿繁育,不可能有后代。而且……”白鹿瞧了他半天,最终嫌弃地道,“我的后代怎么会长这么黑?”
戚隐:“……”
这个神和想象中有点儿不大一样。
“说吧,请小爷出来干什么?”白鹿转过身,勾起小手指掏了掏耳朵,“要腰缠万贯还是美女如云?或者长生不老?今儿小爷心情好,挑一个吧。”
这些竟都能实现么?不愧是大神。戚隐肃然起敬,腰缠万贯好说,美女他早没了心思,至于长生,他暂且不想活成个千年老怪物。不过当前要紧一宗儿是问那白骨何许人也,戚隐打了个躬,忙问道:“小人是想问问这具白骨前辈的身份。您方才说他是我兄长扶岚,可是我兄长此刻尚且健在人间,如何会是这具白骨?”
“哦,你说他啊。”白鹿长长唔了声,道,“方才闲着无聊,逗你玩儿呢,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像被一道雷劈中似的,戚隐愣在当场。
这个家伙……真的是神么?
白鹿飘到白骨跟前,垂头打量他,“我醒来的时候他就躺在这儿了,两侧肋骨有巫罗秘法的痕迹,看样子是被巫罗秘法杀死的。骨骼形态像个凡人,不过这气息甚为古怪,又不像是人。指尖有烧灼的痕迹,大约是临死前耗尽全身灵力聚于指尖,施了个咒术,符咒的痕迹已经没了,不知道是什么咒。”
“巫罗秘法?”戚隐一愣。
“看着像,猜的,我也不知道。”白鹿道。
这小子是个骗子吧?戚隐满脸复杂地瞧他,那自称神明的家伙侧躺着飘在空中,一手撑着头,大袖沿着臂膀溜下来,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臂。他打了个哈欠,一副恹恹的样子,若非白发银眸,贵气十足,他这做派像市井坊间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的少年家。
会不会是哪儿来的孤魂野鬼?看他半透明的身子,倒真像一个鬼魂。
“那您到底知道些什么?”戚隐无语。
白鹿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翻了个身,背对戚隐,不咸不淡地道:“我知道我不该活。”
少年的嗓音没有起伏,像是随口说的一句玩笑似的,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戚隐似乎听出了一种刻骨的悲哀。
“什么……意思?”
白鹿似乎受不了他的愚蠢,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真是我后代么?怎么这么笨?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这是小爷的墓。谁才会睡在墓里?当然是死的了玩意儿。小爷死在这儿不知多少年了,最近啪叽一下突然活了。暂时还没有肉身,但神魂已经成形。”他颇不乐意地哼了一声,“不知是哪个混蛋作梗,若小爷抓到他,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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